林氏了解女儿的脾性,如果不是顾桑拦着,宝珠怕是要被激得当场打人。
“就宝珠这脾气,以后的亲事可有的我愁了,也不知哪家儿郎敢娶?”
燕京女子时下以瘦为美,男子尤其看重女子细腰。可这两样,皆与谢宝珠无缘,就那张大圆脸生生将她不算太胖的身子显胖了不少。脾气不好,如果容貌上乘,男子为容色,亦会多加担待宽容。
南安公主掀眸瞥了眼发愁的林氏,并不接这茬话,只道:“燕京儿郎多如过江之鲫,总会有对上宝珠脾气的男儿,莫要杞人忧天!”
林氏瞬间了然。
镇国公府同宁远将军府结亲的事怕是不做数了。
镇国公对谢将军有提携之恩,谢将军虽是镇国公部下,但两人更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生死之交,早年两家有意撮合侯天昊和谢宝珠,不如结成儿女亲家,如今听南安公主之意,应是另有打算。
“公主说的是。”林氏掩下心底不畅,笑道,“左右宝珠刚及笄,亲事慢慢相看着,承公主吉言,总归有合适的。”
南安公主看了一眼凉亭方向,若无其事道:“刚才替宝珠出头的小姑娘,我好像没怎么见过?”
林氏道:“那是顾家三姑娘顾桑,是家中庶女,以往忠毅伯夫人甚少带出门,这不年底才带出来走动。年前衡阳老王妃的寿宴上,宝珠同她认识上的。”
“看着倒是个好孩子。”南安公主不甚走心地赞道,“长得好,嘴皮子也利索,浑身透着一股聪明机灵劲儿。”
虽然,伪装的好,但应该算不得真正的乖巧,充气量只是表面乖巧而已!
想起儿子将此女夸成花儿,南安公主不免头疼。
什么人美心善,什么乖巧可爱,什么他要保护她,什么他要娶她为妻……
林氏瞧着南安公主的脸色,试探道:“既然公主喜欢,不妨差人将顾三姑娘唤过来说说话,能得公主赏识,也是她的造化。”
“算了,小姑娘们玩的正好,就不打扰她们的兴致。”南安公主摇了摇头。
及笄宴结束后,顾桑正要离开,谢宝珠却神神秘秘地拉住她。
“桑桑,杨靖儿实在太过分,不给她一个教训,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不是你帮我,我的及笄宴肯定全毁了。”
顾桑挑眉:“你打算如何做?”
谢宝珠摸摸下巴,说:“不能当面打她,找人暗地里打一顿总行吧。”
顾桑点头:“可以,记得套麻袋。”
谢宝珠一愣:“套麻袋?”
顾桑敲敲她的脑门:“傻啊,被认出来,查到你头上,岂不麻烦?”
谢宝珠握拳:“我知道了。”
原以为谢宝珠没那么快下黑手,结果顾桑回家没多久,便听闻杨靖儿回家路上被人打了,被打的鼻青脸肿,又是偏僻无人的暗巷,又是套着麻袋,完全没看清楚是谁下的黑手。
顾桑躺在床上,看着始作俑者的亲笔书信,嘴角抽了抽。
居然还是亲自去的。
谢宝珠听取了套麻袋的建议,想着杨靖儿反正看不见,就亲自出马了。
做了‘坏’事,谢宝珠不忘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战果。
这日下午。
顾桑小憩片刻,提笔准备练字,就被许嬷嬷风风火火地请到主院。
不曾想顾九卿也在,见她甫一进屋,茶盏一放,幽沉沉的目光瞬间落至她身上,直把她盯得心底发毛。
夭寿啦!女主又怎么了?
反观施氏面色如常,甚至平添一丝喜色。
就在顾桑毫无头绪时,施氏开口问道:“桑桑,你何时入了南安公主的眼?”
顾桑惊诧:“什么?”
施氏放下茶盏,说:“镇国公府有意同顾家结亲。”
此话一出,顾桑几乎是下意识望向顾九卿。
那张雌雄莫辨的绝世容颜此刻犹如乌云过境,黑沉的厉害,似暗无天日,那双诡谲的凤眸漆黑幽暗,仿佛要将她拖拽进无尽深渊一般。
顾桑惊得眼皮一跳,不敢再看他,转头看向施氏:“怎会如此突然?”
分明已同侯天昊讲清,为何还搞出结亲这一出?
“我也觉得事出突然,你跟世子的事并没摆到明面上议,只是南安公主私下探了探我们顾家的口风……”
说罢,施氏便将事情始末告知。
上午,南安公主邀施氏到品茗居吃茶,言语间透露出镇国公府有意同顾家结亲的意向,顾皎出嫁,顾九卿已有婚约,顾兰年纪尚小,看上的自然是顾桑。
当然,依照南安公主的意思,镇国公府只是想让顾桑嫁给世子做妾,如果两孩子感情浓厚,待日后生下孩子,要扶正也不是不可以。话是这般说,实质上是南安公主觉得以顾桑的身份秉性,为妾是她为儿子做的最大让步。
施氏尊卑嫡庶观念亦较强,在她看来,这门亲事的确算顾桑高攀镇国公府,当然只是单论门第来说。至于那位世子爷,燕京城的风评并不算好,顾桑配他是绰绰有余。
施氏是打心底疼爱顾桑,对于这门亲事,既没推脱也没应下,只说回府商议再给答复,就是想首要征询顾桑的意见。
“不知桑桑意下如何?南安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双方都没意见,镇国公府便会在你夏初及笄后上门提亲。”
且不说镇国公府的炮灰属性,就说侯天昊本人也非她心中所愿。
顾桑立刻道:“我不愿意!”
一语落定,那道压迫性的视线总算有所消散。
施氏抿了口茶,问道:“为何?”
见顾九卿面色稍霁,顾桑垂了垂眸眼,认真道:“母亲,我曾说过要招婿上门,这不是玩笑话。而且,我与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脾性不合,绝非良配!”
“既三妹妹不愿,母亲就帮她推拒掉这门亲事。”顾九卿薄唇轻勾,低低叹息,“顾家总要有人的婚事真正合乎自己心意,不是吗?”
施氏一愣,随即诧异地看向顾九卿:“也罢,我找机会同公主说清。”
顾桑乖巧道:“有劳母亲费心。”
施氏亲热地拉着顾桑坐在身旁,笑道:“桑桑,我将你视若己出,自是希望你觅得一个好郎君,以你的心意为重。”
第50章
施氏婉拒亲事, 原以为南安公主会动怒,谁知南安公主只平静的一句‘小儿属实没这个福气’,施氏便明白, 南安公主应该压根就没瞧上顾桑,约莫只是那位世子爷想要成其好事, 南安公主不忍拂儿子的意,才勉为其难同顾家商谈。
然而,侯天昊不甘心亲事轻易告吹。
“娘,你怎能让顾桑做妾,她怎么可能愿意?我都说过了, 要娶她为妻,做我的世子妃。”
南安公主看着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没好气道:“混小子, 就你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压根就没瞧上你。忠毅伯夫人亲口说了,她家三姑娘要留在顾家招婿,这般托词都能说出,偏你还想纠缠不休。”
“招婿?”侯天昊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娘,儿子愿上门做顾家的三女婿啊!”
南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侯天昊, 颤着手指向他:“你,你说什么?”
而后,叱道:“荒唐!你是镇国公府的独苗苗,绝无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可能!”
侯天昊丧气地瘫在椅上:“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那我怎么跟她在一起?”
南安公主眉心突突直跳, 耐着性子问道:“你当真喜欢顾三姑娘?”
侯天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字道:“是,非常喜欢,她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我喜欢看她笑,喜欢同她说话,喜欢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
“可她喜欢你吗?”南安公主乜他一眼,“或者,她有说过喜欢你么?”
“这……”侯天昊目光飘忽,打心底不愿承认顾桑可能不喜欢他这个事实,随即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女孩子脸皮薄,不可能对儿子说这种话。”
南安公主哼了哼:“那就是没有了。”
“娘,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等成了亲,她肯定会像我喜欢她这样……喜欢我。娘和爹成亲前,不是互看生厌么,不照样恩爱到白头?”侯天昊据理力争,对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至少,我能感觉到她并不讨厌我,我们以后肯定会比爹和娘的感情还要深厚。”
南安公主甚感无力,苦口婆心道:“如果你们当真是两情相悦,娘不介意促成这门亲事。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样样好,她却不想进我们镇国公府的门,莫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侯天昊霎时涨的脸红脖子粗,蹭的起身,“不可能!”
“娘为何要求顾桑只能做妾?”南安公主慢慢道,“那是因为我调查过顾三姑娘,人家属意六皇子。我之所以替你走上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她的心思,她对你当真是无意。昊儿,莫要深陷其中,她不值得。”
“不!我不信!”
燕京城时下最受人热捧的《惊鸿落》正在上演,主要是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分分合合的,不知赚取了多少姑娘们的眼泪。
顾桑到戏楼时,台上正演到男女花旦互生情愫的时刻,她对戏曲不太感兴趣,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二楼雅间而去。
谢宝珠看见顾桑,兴奋地招手道:“桑桑,你总算来了。”
顾桑坐下后,对着楼下戏台的方向略一挑眉:“宝珠,你不是说最近被母上大人逼着减肥么,怎么有空邀我看戏?”
谢宝珠肉嘟嘟的小胖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道:“嗐,还不是有人害了相思病,央我帮他这个小忙。”
顾桑蹙眉:“是侯天昊?”
谢宝珠点了点头,好奇地凑到顾桑面前:“还不快从实招来,你跟他有什么猫腻,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顾桑哭笑不得:“我跟他什么猫腻都没有,就单纯认识而已!”
“看来某人是单相思一场。”谢宝珠恍然大悟道,“也对,他那个自大狂自恋狂,你能看上他才怪!”
“谢胖妞!”一道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侯天昊气煞煞地推门进来,两眼冒火地瞪着谢宝珠,咬牙切齿道:“你说谁自大自恋!”
谢宝珠不甘示弱,叉腰冲着侯天昊吼回去:“谁问就是谁!”
侯天昊挥着拳头:“信不信小爷揍你!”
谢宝珠也挥着小胖拳:“谁怕谁,信不信我将你打趴下,打得你哭爹喊娘。”说完,又回头看向顾桑,“桑桑,我告诉你哦,自大狂根本就打不过我,小时候没少屈服于我的铁拳之下!”
侯天昊气得涨红了脸:“那是小爷让你。”
“打不过就说让,也不害臊。”谢宝珠双手抱拳,扮了个鬼脸,无情地嘲笑道。
顾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乌眸微眯,冷不丁道:“我看你们倒像一对欢喜冤家!”
谢宝珠:“胡说!”
侯天昊:“瞎扯!”
两人异口同声道。
顾桑噗嗤一笑:“这么有默契,还说不是。”
谢宝珠扭头:“谁跟他有默契。”
侯天昊瞪眼:“谁跟她有默契。”
俱是不约而同出声。
谢宝珠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侯天昊。
侯天昊也凶煞煞地回瞪了一眼谢宝珠。
顾桑手托香腮,有心打趣:“不是欢喜冤家,却是青梅竹马。”
谢宝珠坐回到顾桑身边,白了侯天昊一眼:“跟这个讨厌的家伙,算了吧。”一想到侯天昊嘲笑她胖的样子,谢宝珠就气得牙痒痒。
侯天昊沉默地看了一眼顾桑,又看了看碍事的谢宝珠:“小爷有话同顾桑单独说。”
谢宝珠没动:“哼,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世子爷,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顾桑开口道,态度冷淡,“其实,我上回已经回答的很清楚,世子爷非要死缠烂打么?”
她叫他世子爷,不再是小哥哥。
侯天昊向来不知忧愁是何物,头一回尝到满心苦涩的滋味。
“小丫头,你之所以拒绝小爷,是不是因为……”侯天昊艰难道,“你喜欢六皇子?”
“六皇子?”谢宝珠捧着腮帮,两眼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魂,“桑桑你喜欢的人是六皇子?”
顾桑:“……世子爷追问这个有何意思,我对你无意,便一定是因为对他人有意么?”六皇子是原主喜欢的人,又不是她。
侯天昊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顾桑,强忍着心中悲苦道:“这对小爷非常重要,如果你没有心有所属,那定是小爷不够好,不足以打动你,小爷便还有机会。”
如果有喜欢的人,他便将这份喜欢默默存于心,控制自己不去死缠烂打。
顾桑黑眸轻动,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轻声道:“我确实喜欢六皇子。”
稍加打听,便可知晓原主对司马睿的觊觎。
那一瞬间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侯天昊身子踉跄了一下,瞬息失了言语,他双手撑在桌上,呆滞半晌,方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戏台上已唱到男女主分离,如泣如诉的曲词,倒有几分应景。
谢宝珠看了一眼侯天昊离去的狼狈背影,许是被哀怨的词调所感,不禁叹道:“我很少看到自大狂有这般魂不守舍的时候,怕是真被你伤透了心。”
“长痛不如短痛,他要的我给不了,何必拖着他。”顾桑说罢,峨眉略一挑起,“怎么,你心疼了?”
“哈哈哈!”谢宝珠大笑三声,“本姑娘心疼他?开什么笑话!我要送自大狂两字,活该!”
“不过,你是怎么喜欢上六皇子的,快给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谢宝珠饶有兴致地打听道。
她才不喜欢。
顾桑敷衍道:“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谢宝珠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若我喜欢一个人,定不会像你这般无缘无故就喜欢上,必定是某一方面吸引我,与我志趣相投。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嫌我胖,不能像我娘一样要求我减肥保持身材,他得接受我的好,更要接受我的坏!”
顾桑端起茶杯,弯眉笑道:“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谢宝珠也举杯,轻碰了一下顾桑的茶杯,笑眯眯道:“也祝你早日嫁给六皇子!”
顾桑:“……”
戏楼的雅间面朝大堂的戏台子,并非全密闭性空间,不怎么隔音。司马睿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饶是夹杂着台上靡哗的戏曲声,依旧将隔壁雅间里的谈话声听了个大概。
此刻,司马睿的脸色异常难看。
顾桑竟然……妄想嫁给他?
端坐轮椅之上的司马贤瞄了眼司马睿,颇为语重深长道:“六皇弟,还真是艳福不浅哪,这顾家三姑娘对你当真是情根深种,连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都拒绝了,与其念着即将嫁作他人妇的……镜花水月,还是莫要辜负深爱你的眼前人。”
顾家这对姐妹还真有意思,顾桑喜欢司马睿,司马睿喜欢顾九卿,顾九卿要嫁给司马骁,司马骁嘛,自也是喜欢顾九卿。
可问题是,顾九卿真心爱慕的又是谁?
感情这事还真是乱,幸亏他没有掺和进去。
司马睿盯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眸光冷锐无比:“镜花水月?”
因司马贤早已堪破他对顾九卿的心思,故而没有刻意隐瞒,他咬牙道,“且行且看。”
倒底谁才得一场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是他,还是司马骁?
司马贤执手折扇敲了敲毫无知觉的腿,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惊鸿落》未唱完,顾桑和谢宝珠便离开了戏楼,两人又去醉饕鬄饱餐一顿,方才分开。
顾桑吃得有些撑,遂弃车马,慢悠悠地往顾府的方向漫步而去,权当消食。
途径一家首饰铺子,本打算给自己挑买两样喜欢的钗环,毕竟古代首饰的繁复精巧非现代珠宝首饰可比拟,就算不常戴,闲暇时欣赏把玩一番亦是赏心悦目。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琉璃手镯,略微犹豫,最后买了一支款式简单质地却是上乘的白玉发簪。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她身边,马车的主人司马睿面色不善地盯着她,警告道:“天下女子尽绝,我也不会看上你,我劝你别白日做梦!”
丢下这么一句,马车扬尘而去。
豁!男主还真当她爱他爱到要死?
看来她的人设维持的不错,最近都没机会往男主身边瞎凑还能让他有此错觉?
顾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说明她演技感人啊。
就在这时,顾桑忽然感觉腰间有异,低头一看,发现荷包不见了。她抬头看向从她身旁快速跑过去的乞丐,手中明晃晃就是她的荷包,顾桑当即喝一声:“站住!”
河岸边停着一艘精致的画舫,上面并无助兴的歌舞乐姬,也无随侍仆婢,空荡荡静悄悄的,唯有文殊公子侧卧舱内小榻,独自饮酒。
文殊公子听着船舱口的动静,眼也未抬:“来了?”
两名侍卫将司马贤的轮椅抬上船舱内,便躬身退了出去。
司马贤按动轮椅上的机关,来到小榻边,含笑看向文殊公子,揶揄道:“先生难得有此雅兴,何不召几名舞姬助乐?”
文殊公子不答反问:“王爷似乎心情颇佳,不知有何喜事?”
“喜事谈不上,勉强看了一场好戏。”司马贤掂了掂手中的折扇,煞有介事道。
文殊公子好似被勾起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司马贤挥扇一笑:“一对姐妹,妹妹喜欢的男子爱上的却是姐姐,而姐姐却要另嫁他人,先生向来神机妙算,不知可否猜出这位男子最后是会始终对姐姐爱而不得,还是会回头与妹妹鸳鸯欢/好?”
第51章
文殊公子把玩着手中杯盏, 斜眼乜了一眼司马贤,慢条斯理道:“王爷高看在下,儿女情长的事, 我如何猜得透?”
“是啊,感情之事向来不可捉摸, 猜不透便不猜了。我与先生大业未成,无心男欢女爱,倒是未有此烦恼。”司马贤悠然一叹,随即正色道,“言归正传, 不知先生近日下榻何处,总算将先生约出来一叙。”
文殊公子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我出城了, 不在燕京。”
司马贤恍然道:“难怪我给虚白水榭的老夏传信,他说找不见你。先生如今返京,愿与我见面商谈,可是到了先生曾说的合适之机?”
文殊公子略坐起身子,依旧是一派懒散慵然的姿态:“太子党和康王一派的争斗日渐激烈,朝堂近半臣子皆牵涉其中,王爷滞留燕京时日已久,该离京就藩了。”
司马贤惊讶道:“此时离京?”
当年被封齐王时, 就该离京就藩,因秋猎那场事故,太子害他从疾奔的马背上跌落摔折了腿,父皇方允他暂留燕京治腿。这几年, 腿一直没治好,父皇也就没提过就藩的事。
文殊公子道:“远离京中是非, 也正好借此机会医治王爷的残腿。我为王爷寻了方外的一名游医,其医术不亚于宫廷御医,王爷的腿或可痊愈。”
司马贤激动道:“当真可治?”
文殊公子道:“约莫五成。”
司马贤面露失落,复又重拾希望:“五成,总比没机会好,这本就是奢望之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看向文殊公子,又道:“原来先生离京是为我寻访治腿的医士,先生待我之心,赤城坚贞,我日后定不会辜负先生。”
文殊公子勾唇。
司马贤同随行侍卫下船后,文殊公子踏出船舱,长身站立在甲板上,吩咐掌舵的老夏将船开至河中央。
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荡漾起巨大的水波。
此时已是日落斜阳,河面上并无多少的船只。
老夏忽的大喊:“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九名黑衣蒙面刺客破水而出。
文殊公子撩袍后退一步,抬手接过老夏扔过来的长剑,举剑指向为首刺客:“来者何人?”
“杀你之人!”
刺客们也不废话,齐刷刷攻向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举剑相迎,一手剑法举世无双,出神入化,且招招狠辣无情,身形更是快若闪电,刺客一时竟无法近身。
老夏亦纵身跃至甲板,手握长棍,与刺客交缠起来。
别看老夏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须发老者,但那一手棍法可谓虎虎生威,棍棍杀机致命。
以文殊公子和老夏的武功,想要解决区区几名刺客不在话下,可当文殊公子反手斩杀一名刺客后,动作忽的一顿,他略微弯身,脸上似痛楚难忍,就在这分神的片刻,一柄锋利的刀直朝文殊公子脖子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侧身躲避,仍被避之不及的刀锋划伤手臂。
鲜血汩汩而流。
刺客们瞬间看出文殊公子身体有恙,立时改变暗杀策略,立时分出两人拖缠住老夏,剩余几人全部围攻文殊公子,誓要取其性命。
“想要我的命,尔等也配!”
文殊公子露在银色面具外的眼睛扫过在场刺客,森寒冷漠,再出剑,其剑法比之前更凌厉,刺客们竟被逼退数步。
等老夏解决掉身边的两名刺客,正要相助文殊公子时,远处几道利箭破空而来,瞬息间,便将剩余的刺客悉数射杀。
射箭援助的是自己人,是暗中保护文殊公子的手下。
文殊公子心神稍懈,身体强撑至极限,长剑哐当落地,整个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
老夏赶紧扶住他:“公子没事吧?”
文殊公子无力地摆手:“无……”
刹那间,又是数道利箭破空袭来,老夏大叫一声‘不好’,赶忙挥棍抵挡。刺客们竟然还有后招,暗杀不成,便放冷箭。
老夏又要抵挡暗箭伤人,又要护着文殊公子,可谓是分身乏术。
下一刻,文殊公子就被暗箭逼的跳入了水里。
老夏仓惶大喊:“公子!”
“可恶!竟然追丢了。”
顾桑撑手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为了追回荷包,她竟然一路从长街追到了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饶是如此,还是将人追丢了。
那名乞丐看起来长得瘦不拉几,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竟然这么能跑。
刚发的例银,还有没用完的金条,全都放在荷包里,就这般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顾桑从怀中掏出白玉发簪,还好新买的发簪还在,要不然她真要呕死了。
等她歇息够了,正要离开小树林时,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器械打斗声。顾桑赶忙躲进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一片草叶探头望出去,发现是两拨人在斗狠。
两伙人皆以面巾遮面,看不出是什么人,唯一可区分的便是他们的穿着服饰不同,一伙是黑衣劲装,显得有组织有纪律,一伙则显得比较随意,除了面巾是统一配备的,衣裳应是平时各自的常服,像是比较随性的江湖组织。
打斗异常激烈,皆是殊死之搏。
双方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真刀真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着统一制服的黑衣杀手明显不敌,不一会儿,便横尸数首,死状颇惨。
其中一人死前大睁着眼睛,正瞪着顾桑的方向,将她吓得浑身一哆嗦。那人断胳膊残肢的,血肉模糊,煞是可怖。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桑心惊肉跳,不敢停留,趁着无人发现,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逃离。
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倒大霉了,先是被乞丐偷了钱,又瞧见这般血腥的杀人场面。等女主去静安寺礼佛时,她也要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天色逐渐暗下,直到听不见任何厮杀的声音,顾桑才一阵后怕地停下脚步。
脚尖似碰到什么软绵之物,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全身戒备。缓了一会,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或野兽蹦跶出来,她强稳心神,定晴再看,发现河边草丛里竟是躺着一个人,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顾桑大着胆子踢了一脚,见那人没反应,本不欲多管闲事打算转身离去,不想瞥见那人脸上的……面具?
等她拨开草丛,将人完全翻转过来,可不就是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全身湿透,从头到脚无一处干的地方,那张透着寒光的银色面具上也全是水迹。
这是溺水了?
顾桑探手试了一下鼻息,来不及多想,立马横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胸口开始做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也不知做了多下,顾桑直累得满头大汗,许是文殊公子命不该绝,就在她力气用尽前,总算是将呛入肺部的水悉数吐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从文殊公子身上下来,就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先是茫然,而后是恼羞成怒。
文殊公子冷喝:“你在干什么!”
顾桑:“救你啊。”
文殊公子:“下来。”
顾桑麻利地爬下来,见文殊公子恍若杀人的眼神,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弯了弯眉,坦然道:“是我发现了你,你昏迷在岸边,呛了水,呼吸微弱,危在旦夕,也是我将你体内的水按压出来。至于为何坐于你身,那是因为方便用力,一时情急之下,唐突了公子还请见谅。”
天空中升起一轮明月,破开云层绽放清辉,清冷的月光透过树叶折射而下,隐约映着小姑娘姣好的面容。
文殊公子抚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顾桑说,“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这才算真正的恩情相抵。”
文殊公子薄唇轻抿,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又倒了下去。
顾桑凑上去一看,蹙眉道:“你受伤了?”
文殊公子说:“一点小伤。”
顾桑:“那也很疼啊。”
文殊公子愣了一下,就听得哗啦一声,只见顾桑从衣裳上撕下一段布条,而后又蹲在他身边小心查看伤势,待顾桑看清文殊公子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