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南川了了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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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烛影深深。
窗外长河渐落,情意缠绵无边。
洛阳的秋日,总是来去匆匆,仿佛在一夜之间来临,又在一夕之间离去。
月昙殿外,树梢上的枯叶落尽时,军情传入宫中。
贺兰铮一方的叛军,拉拢各方势力,在江东渐成气候,不日必会北上讨伐,亟待平乱,刻不容缓。
解决完谢府的事后,谢玹便着手准备南下征战的事宜。
国尚无君主,但朝政有彼此牵制的各大世家把持,亦有谢玹手下能臣在朝中辅佐,不会出什么差错。
至于容娡——
即便宫中护卫无数,谢玹也还是放心不下留她一人。
时局诡谲,风云莫测,倘若他看不到她,难免有思量不全之处。最稳妥的法子将她带在身边。
大军出征,逐鹿天下,威势磅礴,浩浩荡荡,犹如一柄势不可挡的铁剑玄矛,向南直指江东。
谢玹带兵攻下叛军地界的一座城池时,正值年关。
暂无战事,军队原地休整,谢玹安排好军中事宜后,带了几个侍从,陪容娡去城中透风。
两军交战不断,沿途遍是尸骨。村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影。
坐在马车上,一路看过来,容娡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不禁往谢玹身侧贴近。
入城后,行人多了起来。二人下了马车,牵着手四处走。
城中不少人家门前贴着桃符,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容娡四下张望,忽然瞧见一家卖糖水的摊贩,立即有些挪不开眼,脑中天人交战一阵,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她怕自己耽搁谢玹的时间。
谢玹却好似能窥破她心中所想,主动道:“不要紧,我们过去尝尝。”
闻言,容娡的脸上现出久违的明媚笑容:“嗯!”
店中食客不多,正在卖新岁时常吃的乳糖圆子,容娡给自己和谢玹要了两碗,又给随行的佩兰等人也要了几碗。
摊主笑眯眯的端来他们的圆子,见两人衣着不凡,又额外送来两盏屠苏酒,口中说着吉祥话:“二位客人,新岁安康!”
容娡笑着回他:“新岁安康。”
她吃完圆子,抬头见谢玹面无表情,一脸冷肃,忍不住凑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往上推他的唇角:“新岁要到啦,哥哥,笑一笑嘛。”
谢玹的脸被她推的微微变形,像是终于有了旁的表情。容娡瞧着,忍不住笑出声。
谢玹咽下口中的最后一个圆子,牵住她的手,略显无奈地看着她,唇角配合地勾起一点儿笑意。
他与她十指相扣,缓声道,“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姣姣,新岁安康。”

第101章 地动(修)
军中粮草至关重要, 大部分是便于携带和储存的干粮,平日里吃不到圆子这种甜食。
谢玹并不贪口舌之欲,但食讫后, 见容娡碗中见底,思及她一贯喜食甜食, 这一路随军行来, 却没怎么吃过, 许是没吃够, 便又给她要了一碗。
容娡的确爱吃。
圆滚滚的白圆子, 端上来时冒着热气, 一颗颗浮在甜汤里, 上面浇着一层亮晶晶的蜜渍桂花,咬一口,软糯糯,甜滋滋,怎么都吃不腻。
她毫不客气地吃了小半碗,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拍了拍肚皮, 笑眯眯将碗往谢玹面前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
谢玹扫了眼容娡吃剩一半的圆子, 没说什么, 神情习以为常,无比自然的吃了几个。
容娡托着腮, 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看了片刻, 她望着谢玹因咀嚼而微微鼓起的面颊, 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事一般, 眼眸弯了弯,轻笑道:“好乖呀, 云玠哥哥。”
谢玹的眼皮极轻地动了下。
他搁下调羹,掏出帕子拭净唇角,“吃不下了。”
容娡极有眼色的将脸凑过去,他垂眉敛目,认真地为她拭净唇角沾上的糖渍。
两人起身离开商铺,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容娡雀跃的欢呼一声,松开谢玹的手,小跑进雪地里。
“下雪了!”
这座城在江东地界,虽然靠近北地,但落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算是少见的景象。
细雪如柳絮,路边的屋檐下,有不少行人停足注目,成群的孩童从自家院门跑出来,发出新奇的惊呼,走街串巷,吆喝着玩伴一同玩雪。
江东的取暖方式,不像洛阳那般多样,只能多穿衣物来保暖。
容娡穿着厚厚的桃红袄裙,裹着厚实的狐毛斗篷,像个贪玩的孩童般踩在雪地上,身后缀着一长串脚印,没一会儿,头顶乌黑的发髻上便沾了一层碎雪。
谢玹走近她,抬手细致的拂去她发上的雪粒,给她带上斗篷上的兜帽。
他没有制止她玩雪的意思,只温声叮嘱:“小心着凉。”
容娡怕冷,没敢上手玩,只用鞋底踩着雪,没一会儿便觉得腻了。
雪势渐渐变大,四周的屋檐墙沿、碧瓦朱甍皆蒙上一层浓郁的白。
谢玹见容娡冷的不停搓手,便适时去牵她,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后,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为她暖手。
男人的双掌宽大而温暖,容娡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他空净明淡的面容上,染着一层淡淡的雪意,越发显得眉眼清峻,神姿高彻。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正在专注的看着她。
容娡仰视着他,忽然忆起,去岁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她想方设法,费尽心思,想让谢玹记住自己。
谢玹微微抬眼,两人目光对视,他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似的,不待她开口,便先行道:“我记住了。”
又何止是记住了。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顿了顿,又低声道:“更,爱你深切,思你成疾,无药可医。”
容娡听得心尖发颤,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哦。”她故作平静,悄然抓紧谢玹的手,“那我可能,也会一直记得你吧。”
巍军的营帐扎在南北要塞处,背靠绵延的山坡,东面与城池搭界,远远便能望见燃起的炊火。
从城中回来后,谢玹便被请去与将领们一起商谈军务。而容娡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帐子里。
谢玹处尊居显,有属于自己的一顶单独的帐篷,容娡进来时,帐中正烧着旺盛的炭火,温暖如春。
谢玹人不在帐中,但他身上的冷檀香残留在这里,清清浅浅的漂浮在空气中,被炭火一暖热,便弥漫的很浓郁。
容娡颇为喜欢这香气,嗅到以后只觉浑身舒畅,褪了外衣,心满意足地躺进被褥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没多久容娡便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昏黑。
炭火不知何时灭了,火盆底残存着些猩红的碳灰。
容娡冷的直发抖,不得不起身裹上衣裳。
帐中的冷檀香消散近无,谢玹似乎没回来过。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见到他。
思忖一瞬,容娡披上斗篷,搓着双手,摸黑走出军帐——刚好与端着炭盆走来的佩兰撞了满怀。
佩兰吓了一大跳,但她眼疾手快,端稳炭盆,敏捷地往旁边侧身让开,一块木炭也没撒。
瞧清是容娡,她“咦”了一声:“娘子,你怎地这时候起来了?”
容娡笑道:“火灭了,有些冷。”
佩兰点点头。
她避开容娡,俯身捡起了一物,不待容娡看清是什么,便进帐重新点着炭火,转头问她:“娘子要去何处?奴陪您前去。”
帐外仍在下雪,容娡立在军帐前,被风雪一吹,刚才醒来时,那种强烈想见到谢玹的念头消弭了不少,心里反而多出了些违和的怪异感。
“不去哪,出来透透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佩兰想了想:“卯时,快天亮了。”
容娡陷入沉思。
她很清楚,自己一向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是个会被情爱迷惑头脑的人,近来却频频想黏着谢玹,甚至恨不得时时同他黏在一处——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她站在冷风里,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捂住心口,心里一咯噔。
——情蛊。
这半年来,各种事层出不穷,她竟一时忘了,谢玹去岁给她喂下情蛊之事!
情蛊将他们牢牢相系。
一切反常的迹象,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容娡喉间发涩,心里也愈发沉重,脊背处一寸寸爬上寒意。
这情蛊最初是用来压制快红尘的毒性,谢玹帮她把快红尘解了后,这蛊一直同她相安无事,她便以为它无害,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不过,她不曾提出解蛊之事,为何谢玹也不曾提到过?
是如她一样忘在脑后了,还是……
容娡不敢再深想下去。
谢玹应该,不会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横了一根刺。
容娡忧心忡忡的回到帐中,枯坐半晌,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决定日后寻个时机,好好问一问他。
眼下战事频繁,民不聊生,谢玹的每个决策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她虽然遇事总先想着自己,但还是能拎得清的,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他。
天还尚早,容娡正要再睡下,军帐外忽然响起低沉的号角鸣声,一群士兵举着火把从军帐前快速走过,在篷布上留下一道道人影。
容娡心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把攥紧暗器,警觉地留意着外面。
没过多久,帐帘被一道裹挟着风雪的身影掀开。几个兵卫举着火把站在门前,火光摇曳,映亮了来人一张神姿高彻的面容。
见是谢玹,容娡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玹走到她身边,掏出火折子点燃帐中的火把,沉声对她道:“前线战事告急,我得去一趟。”
他昳丽的眼眸里倒映着粲然的火光,璀璨如星,宛若千金难买的珠玉。
容娡看得微微走神,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好。”
也是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谢玹身上穿着玄色轻铠,玄甲的边沿反射着火光,像是鎏了一层金漆。
她不禁微微出神。
许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过深刻,谢玹在容娡心里,始终有种悲悯众生、清心寡欲的刻板形象。
杀戮血腥的战场,似乎和他沾不上半点干系。
他合该衣不染尘,高坐神坛上,做他那渊清玉絜的神祇。
她知道他处尊居显,知道他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能够号令千军万马,可对此一向没什么实感。
直到见到他这身装束。
见到他换下缓带轻裘,穿上鎏金玄甲,再看向他的面容时,顿时觉得,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张扬与锐气,多了几分,属于弱冠年岁之人的意气风发。
她默默的想——
倘若贺兰寅老贼没有卖国求荣,倘若没有血河之役,天姿灵秀的太子殿下,合该应当是这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或许,还要再恣意张扬一些。
头戴十二旒冕,身穿玄服纁裳,居于那最尊贵的位置之上,受万人朝拜、万人敬仰,尊贵无双。
可若那样,兴许她就不会遇见他了。
她出神的间隙,谢玹屏退侍从,站到她面前。
他的玄甲上似乎残留着外面的寒气,泛着幽幽的冷光,使得他一近身,容娡便被寒气激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谢玹的眼皮微微向下压了压。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审视她,眼底发黯:“怕孤?”
容娡手指微蜷,摇头否认:“没有。”
穿上这身玄甲,谢玹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起来,连带着一向空净明淡的面容,都显得昳丽而极具攻击性,周身的冷檀香也无端染上几分侵略性,强势地干扰着她的心绪。
她有点儿没法同他对视。
谢玹审视她两眼,却好似窥出她的怯意,长指勾起她的下巴尖,强调道,“姣姣,我要上战场了。你不应该……有所表示,为我送行么?”
容娡无端从他的声线中听出一丝委屈。
她抬眼看向他。
不待她张口说些什么,谢玹便倾身吻她,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
谢玹鼻息急促,那双漂亮的眼眸半开半阖,吻的投入和彻底,唇舌一寸寸舔舐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辗转出令人脸热的“啧啧”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两人分开时,均有些呼吸不稳。
谢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平复着呼吸。
少顷,他偏头看了眼帐外的天色,用鼻尖蹭了蹭容娡的颈侧,带着点鼻音道:“此战颇为紧要,天一亮,便要出兵了。”
容娡没说话,将下唇咬的发白。
顿了顿,默不作声的抱住他,倚在他身上。
“战事大约要持续小半月。”谢玹抚摸着她的后背,接着沉声道,“军帐内不安全,稍后我派人送你去城里。”
容娡闷闷的“嗯”了一声。
玄甲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动了动身体,换了另一个姿势,将脸贴在谢玹的耳畔。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玹的神情蓦地一软。
他紧紧抱住她,漆黑的眼底不住晃动,似是在酝酿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从胸腔深处发出近似呢喃的话语。
“待到战事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说的很缓很慢,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姣姣,我们……成婚,可好?”
容娡有一瞬间的动容,她无声的动了动唇。
她觉得自己在这些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于是这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她果然……还是在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谢玹会弃她如敝履。
爱上他的代价,她实在是负担不起。
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兰因絮果的事例。
真实的史料如是,虚拟的话本亦如是。
她宁愿找一个不会爱上的、能任由她玩弄于鼓掌的人来虚度余生、安身立命,也不愿去经历一次,被牵肠挂肚的心爱之人抛弃。
她想,她应该是有些喜欢谢玹的。
不然,也不至于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一想到有关他的未来,便忍不住做出最坏的打算。
谢玹一直没再说话,微沉的呼吸抚在她耳畔,带着点压抑的克制,像是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静默良久。
容娡抱住他的脖颈,蹙起眉尖,认真地想了想,支支吾吾的开口:“唔……”
谢玹的肩背立即绷紧了。
容娡用面颊磨蹭着他的鬓发,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虚空,含糊其辞道:“成婚兹事体大,得等你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见我,再细细商议。我可不想为你守节。”
谢玹不知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忽然稍显愉悦的笑出声:“好。”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很用力的含吮她的唇,力道狠的像是在啃咬。
容娡几乎怀疑自己的唇瓣要被他咬破了。
她满头雾水。
只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谢玹啃完她的唇,又去吻她的眼皮。
天色渐渐亮了,帐外的脚步声变得密集起来。
他将容娡的碎发挽到耳后,垂眸凝视她清丽的小脸,良久,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容娡的心忽然狠狠的颤了一下。
她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口,鼻尖发酸,半晌,才强忍着情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云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毫发无损的回来。”
谢玹叹息着笑,清沉的眼眸里浮出细碎的光晕:“……没规没矩。”
待松开她时,却收敛神情,认真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我会的。容姣姣,我绝不会……放任你另嫁他人。”
谢玹前脚刚离开临时驻扎的营帐,后脚便派心腹将容娡护送入城。
他昨日进城时,命人去购置了一处宅邸,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未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容娡随身带着暗器,平日里常用的其他物件,被佩兰收拾成一个沉重的包袱,捆在马背上。
一行人趁着天色昏暗,悄然搬进城中的宅邸里。
谢玹此回留给容娡的人,她不大熟悉,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自少时便跟在她身边的佩兰。
佩兰心地良善,哪怕被父母发卖为奴,仍时不时救济家中,常常寄些书信回家。
她跟随容娡,从江东辗转到洛阳,又辗转回到江东,从无有过半分怨言,甚至在容娡的血亲弃她而去、连夜逃离洛阳时,仍留在谢府等她回来,容娡自是能信得过她。
主仆二人共居一室,风平浪静的度过一段时日。
某一日拂晓,容娡睡得正昏沉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摇醒。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发现整座房屋,好似海上的船遇到风浪似的,不停地摇晃。
帷帐在晃,窗棂在晃,门扇也在晃。
妆奁与案上的各种摆件,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容娡头脑发懵,猛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书中记载的地动,赶忙一个激灵从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上几件厚衣,边往屋外跑,边大声喊人:“佩兰,佩兰——”
佩兰被她摇醒时,神情也是懵的。
此时地面已经晃动到有些站不稳,容娡顾不得那么多,动作飞快地往佩兰身上套衣裳,拉起她往外跑。
两个年轻的小娘子,携手跑出房屋,踉踉跄跄的往宅邸外跑去。
天色昏黑,容娡顾不得去喊醒住在宅子里的其他暗卫。他们有武艺傍身,若是想脱险,定然要比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快上许多。
不知跑了多远,容娡喘气的间隙,感觉到天色渐渐明亮,周围的境况也能看得清了。
两人在一片空旷的荒地停下。
容娡撑着腰,大口大口喘息,额角薄汗涔涔。
佩兰亦在大口大口喘气,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
容娡瞥她一眼,气喘吁吁的解释:“……地动了。”
佩兰怔怔地看向她。
容娡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虚脱地坐在地上。
佩兰杵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一贯柔和的眼眸里,此时却像是有什么在死死的挣扎。
容娡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缓了会劲,忍不住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吓坏了?”
佩兰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痛苦。
她毫无征兆地跪在容娡面前,声音濒临坍塌与崩溃的边缘,哽咽着道:“娘子,我……我对不住您!您不该救我!”

容娡被佩兰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她想扶起她, 奈何方才跑的太急,地面又还在摇晃,实在是没有力气。
努力无果后, 只好无奈道:“佩兰,你先起来说话。”
佩兰泪流不止, 固执的跪在容娡面前, 不肯起来。
容娡一头雾水。
她看着举止反常的佩兰, 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怪异的不安, 面色也不由得惊疑不定。
好半晌, 佩兰的情绪才平定了些。
她不敢看容娡, 只觑着天色, 神情焦灼:“娘子快走!”
容娡没有动。
她掐了把手心,略一思忖,镇定地问:“佩兰,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为什么说我不该救你?”
佩兰像是难以承受她的这句话,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哭鸣。
“奴婢有罪。”她崩溃道,“二皇子离开洛阳前,给奴婢下了毒蛊, 命奴婢时时盯着娘子您的动向。前些日子他知道您来了江东后, 用蛊毒和奴婢全家人的性命, 逼奴婢同他里应外合,想办法将您掳去他那里……”
容娡的心狠狠一沉。
佩兰留意到她难看的脸色, 当即哭的更凄惨了, 伏在地上, 口中不住道歉。
容娡听得眉头直皱, 不耐地打断她:“你是怎么同他里应外合的?”
佩兰这才停止了抽泣,手忙脚乱的去翻自己的衣兜, 掏出来一个空瘪的香囊。
“他给了奴婢一些丸药,说吃了这个,他的蛊便有办法知道我们的位置。他……他前两日寄信给奴婢说,君上兵多将广、势不可挡,他不得不暂退建安郡,今日便会寻来。”
容娡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她不该救她了。
她救出佩兰,将她带在身边,贺兰铮的人便能有办法追来。
她大意了。
佩兰同江东的家里一直有书信往来,因此哪怕她在容娡眼皮子底下通信,容娡也没怎么警惕。
在军帐时,她似乎藏着什么不让她看见,应该就是这香囊。
这些日子,佩兰一直跟着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简直无比反常。
稍微一想,便能察觉到异样,只是她没留意。
容娡撑着地站起身,默默地看着痛苦的佩兰,心情很复杂。
但心里却没有很难过,甚至也没有过多的愤怒,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她以为,佩兰是为了她留下的。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脆弱,像胰子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
若换作她是佩兰,她也会这样做。
容娡拍掉手上的尘土,伸手捏了捏那个香囊,似笑非笑道:“贺兰铮给你,你就敢吃?”
佩兰将头垂的很低,没敢说话,连抽泣都压制的很小声。
容娡的眼底冷了下来,扬手将那香囊远远抛开。
“他的蛊能找到你,你莫跟着我了。”她瞥她一眼,指了一个方向,思忖道,“待会儿我往那边走,你往相反的方向走。”
至于分开后佩兰会怎样,那就不关她容娡的事了。
容娡从来都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性。
佩兰做了背叛她的事,她不同她计较,已算仁至义尽,更别提去操心她的死活。
而佩兰自知做了错事,始终垂着头轻声哽咽,丝毫不敢置喙她的指挥。
时候不早,天快大亮了,容娡怕贺兰铮的人追来,不敢再耽误下去。
贺兰铮不敌巍军,应是想利用她来掣肘谢玹,她决不能让他得手。
临走前,佩兰仍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哭。
容娡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被算计的人是她容月姣,她都还没哭呢。
想了想,容娡怕她误事,无奈道:“别哭了,我没后悔救你。你虽做了错事,可我现下并未被贺兰铮捉去,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快些走罢。”
救都救了,还能反悔不成?
更何况,就算她事先得知,也根本没法看着活生生的一条生命死在她面前。
言罢,容娡不禁轻叹一声,无暇再看佩兰的反应,匆匆离开了。
地动来势汹汹,天明以后,容娡才发现,城中的房屋坍塌了许多,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四处逃窜的人群。
容娡记得,书中记载,地动过后会有余震。她不敢贸然躲进房屋,只好沿着郊外的空地,警惕地留意四周,边跑边躲躲藏藏。
好在逃跑这种事,对容娡来说是轻车熟路。
贺兰铮既然能通过书信给佩兰下命令,必定知道他们的居所,宅邸是回不去了。
时值冬日,草木凋零,没什么藏身之处。
城池附近有临时驻扎的军营,容娡出门走的匆忙,没带足防身的暗器,眼下最妥当的法子,是她尽快去军营一趟,让谢玹的人解决掉贺兰铮。
近日频频下雪,出了城后,积雪消融,到处是泥泞的雪地,踩在上面走的每一步都很费力,严重妨碍容娡的前行速度。
容娡的裙摆上沾满污泥,双腿走的几乎没了知觉。
这种时候,便不由得念起谢玹的好来。
她走的胸口闷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迫切的见到谢玹。
若是谢玹在……
可他不在。
她只能咬紧牙关,自己往前走。
等好不容易能依稀瞧见一点军帐的轮廓,已是日上三竿。
容娡疲累不堪,扶着一颗枯树大口喘气,瞧着不远处的军营,还没来得及高兴,颈后忽然刮过一阵凉风。
她反应很快,霎时明白是贺兰铮的人追来,迅速就地一滚,躲开了偷袭,袖中毒针随之射出。
污泥糊了容娡满身,呼吸间尽是难闻的泥腥气。容娡抓了满手泥,竭力支起身,不管不顾的往前跑。
只是她本就体力殆尽,来人又似乎并未被她的毒针伤到,很快追上来,紧接着一掌重重劈在她的颈侧。
容娡当即痛的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容娡再次醒来时,窗外日光刺眼,周围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她头痛欲裂,喉咙痛的像是吞了针,唇齿间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气,神思恍惚的坐起身。
房中摆设陌生,容娡扫了一眼,清楚自己应该是被贺兰铮掳来了,心中当即警铃大作。
候在一旁的陌生婢子,见她醒了,忙出去通报。
谈话声骤止。
不多时,一身锦袍的贺兰铮,被簇拥着走进来。
容娡闻声看去。
意外发现,随行的人中,竟有她那消失许久的父亲。
贺兰铮停在榻前,打量着她。
“容娘子。”他温和的笑道,“总算将你请来了。”
容娡才醒,心里烦闷不堪,憋着一口气,没理他,而是望向神情飘忽的父亲,须臾才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讽道:“二殿下请人的方式,倒是特别。”
长时间没开口,她的嗓音嘶哑,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贺兰铮微笑,没理会她带刺的话,同身后的人介绍她:“这位便是,有死而复生之能的天命圣女。”
听了这话,容娡忽然明白,贺兰铮捉她来做什么了。
时风重鬼神之说,他不敌谢玹,多半是要和贺兰铭用一套手段,假借圣女之名笼络人心。
这些人围着圣女的话题交谈起来,容娡心不在焉的听着,拿不准贺兰铮具体要做什么,又不知自己被掳来了几日,心里焦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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