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南川了了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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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娡生的一番祸水模样,纤腰如细柳,眼如水波横。虽说家世低微,但凭着这张脸,想来是能觅得一份不错的姻缘。
怎奈何她生在乱世,家乡遭了水灾,不得已同母亲北上去寻亲。
逃难的人,凶狠的紧,一不留神,口粮便被抢了个净,更要将人掳了去。
容娡慌不择路,逃至一家寺院。
佛祖像前,焚香的烟雾被脚步声惊扰,浸染上几分甜香,缥缥缈缈的晃。
容娡一眼瞧见那个跪坐在蒲团上,俊美无俦却满身清冷的男人。
她知他身份尊贵,恐他不会出手相救,一咬牙,扭着细腰扑进他怀中,抬起一双盈盈泪眸看他,软声恳求:“公子,救我,救救我,求您……”
谢玹眼眸低垂,长指虚虚扶着她的腰,如同悲悯众生的佛尊玉相。
在容娡咚咚心跳声中,半晌,轻轻颔首。
世人皆知,国君礼重百家,更对国师谢玹尊崇有加。
起初,容娡接近谢玹,不过是因他掌握大权,性子又冷,不是轻浮之人,既能给她一份容身之处,又不用她搭上自己。
她尽己所能的让谢玹为她侧目,用温柔的伪装,让他以为她非他莫属。
但在乱世中,于她而言,男子不过是她依仗美貌,可以轻易利用的称心之物。
今朝她哄诱着谢玹,安身立命。改日亦可选择旁人。
可容娡万万没想到,容身之处有了,自己却再没能逃出他的掌心。
——那个满身神性的男子,有朝一日竟会站在皇位之上,皂靴随意踢开国君的头颅。
他若无旁人般丢开染血的剑,一贯清沉的眉眼,眼尾晕开薄红,目光一寸寸割过来,将她逼退到角落。
如玉的长指暧昧地箍住她的腰侧,嗓音噙着阴沉的低哑:
“孤在此,你再说一遍,想嫁谁?”
谢玹一生冷血寡情,算无遗策,从未心软。
唯一的失算,便是让那个不爱他的女子入了他的心,动了他的念。
【食用指南】
1.高岭之花禁欲疯批男主x身份低微貌美心机女主,非完美人设
2.男主是国师,不是和尚,只是来佛寺修心养性。中后期变疯批(最开始是清冷,疯批属性随着女主的接近与离开慢慢加载);女主长得极美,有点小心机,但是不多,男主把她看得透透的,其实某种角度有点笨蛋美人的感觉。
3.女主不是好人,利己主义,为了安身立命,阴差阳错和不少男人有过交集,包括那个头掉了的国君。但她其实对他们没兴趣。
4.1v1 sc he,前期高岭之花动心,后期有强取豪夺情节。
5.文名取自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6.架空魏晋,一切设定与剧情皆为了感情发展,勿考据~么么宝贝们=3=
7.不要用现代人的思维要求古言环境中的主角。
8.凑个吉利数字啦=v=
9.(补充)关于男主身份:灵感最初的设定是手握大权、带发修行的佛子,所以描写男主时,用了大量神性佛性之类的词语,开文前因为某些不可抗力修改了设定(痛苦面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美强惨 高岭之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娡(zhì),谢玹(xuán) ┃ 配角:国君//专栏和预收求大家收藏呀~限定款南川了了亟待养成=3= ┃ 其它:文案2022/6/4,已截图存档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高岭之花x心机美人
立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作品简评:
容娡出身低微,为求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处心积虑接近位高权重的国师谢玹。谢玹惯来清心寡欲,是神坛上的高岭之花,起初对她的算计不为所动,但架不住容娡假装深情的哄骗,数次患难与共后,渐渐对她生出情意。可容娡只爱自己,接近他只是想谋求庇护,并不爱他,谢玹也不似表面那般渊清玉絜,爱上她后便不愿放手。两人历经险阻,最终认清彼此心意,相爱相守。
本文人设鲜活,感情描写细腻,情节动人心弦,文笔上佳,值得一阅。

黑云压城,夜色翻涌。
秋风满山,飐飐舐咬着枝头浸了霜华的柔弱绿枝,婆娑作响。雨燕低飞,蹁跹树丛间,掀起一阵潮湿的气流,牵搅出无数黏稠丝线,勾缠着浓墨似的天幕。
雨意渐浓。
树丛下,倏地漫开凌乱的脚步声。窠巢中鸟雀惊起,蓬蓬哄散开。
一只细白如玉的手搭上粗粝的落羽杉树身。
容娡扶着树站稳,皓腕上菩提珠子轻响,手臂绵绵无力的垂落身侧。
她倚着树,大口大口喘气,鸦羽似的云鬟微乱。几绺发丝粘连在她的红润唇角,她胸口快而急地起伏,耳边一对碧玉耳珰随着喘息悠悠荡荡的晃颤。
她似是奔逃许久,薄汗涔涔,气息不匀。因为疾奔,身上紧贴身形的凤信紫色曲裾下摆微散,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柔软。
山林复归静寂。风声呼啸,盘踞在林间的蜿蜒石阶犹如一头巨蟒,借着漫无边际的夜色,潜伏在少女身后,随时要将她吞噬入腹。
石阶两侧,灯盏明灭。
容娡心跳怦怦,一双眼眸中仍残留着惊惧之色。
略一平定,她望向来路,目光穿透浓重夜色,凝视良久。
确认无人追来后,少女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些,广袖下紧握匕首的手指亦卸下力道。
她长睫发颤,回想近日发生的一切,遍体生寒。
两月前,建安郡守与南蛮勾结,自立为王,江东数郡反叛。容娡之父因身领会稽郡丞之职,辅佐郡守领兵抵抗。怎料发了水灾,她的父亲在洪水中失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叛军借机打压容家,容娡母女伶仃无依,只好北上寻亲。
容娡母亲原是陈郡谢氏的旁支所出。时下宗族盛行“通财”之风,容娡兄长一年前被谢氏接去教养,母女二人此番北上,正是去投奔谢氏。
怎知才至丹阳,她们便被一伙流民盯上,抢了口粮不说,还起了色心,欲将她掳走。容娡险些落入虎口,费力逃脱,那伙流民却贼心不死,当夜潜入她栖身的客舍,意图不轨。容娡与母亲被逼无路,趁着夜色匆匆逃离,慌不择路地入了山……
刺痛感自膝上传来,容娡收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卷起裙摆,弯腰查看。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雪白膝上渗出血丝,红肿一片,瞧着触目惊心。
是方才与母亲走散时不慎摔出的。
想到母亲,容娡放下衣摆,目光逡巡四周,轻轻地唤:“阿娘,阿娘……”
无人回应。
容娡犹豫一阵,忍着痛走动,借着树干隐藏身形,四下寻找母亲。
秋夜风凉,她出逃时又匆忙,身上仅穿着薄薄的曲裾。不知何时飘起了簌簌的雨,曲裾浸湿,冻得她瑟瑟发抖。
蓦地,容娡眼前忽地闪过一丝火光。
她倏地止了步。
风中有男人夹杂着口音的粗哑嗓音隐约传来:“……这边有脚印!那小娘们应该就在附近!”
容娡心下一惊,猛地往后一躲,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菩提手持。
脚步声自远处渐次围来,容娡额角渗出冷汗。
她藏身在两棵并根而生的巨树的缝隙之间,黑夜中还算隐蔽。
可躲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现今应是拂晓,再有约莫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天色一亮,她将无处躲藏。
她一定……一定不能被他们抓住!
可她一夜不曾合眼,再加上摔了腿,那些人身强力壮又人多势众,怎样看,她都无法逃脱。
容娡喉间发涩,眉心紧蹙,急的鼻尖冒汗。
她用指甲掐着手心,试图唤起痛感,令自己清醒几分。
容娡心惊不已,余光不经意瞥见石阶旁光芒细微的灯盏。
顺着灯光往山上看时,她忽地想起,进城时似乎听人提起,当地山上供着一座佛寺。
霎时心中便有了主意。
朝廷如今极为看重佛教。
她若躲进佛门禁地,这些蛮荒之人总不敢再造次吧?
这个想法令容娡心安几分。
她当即便提起裙摆,心惊胆战地观望一阵,顺着点点如豆、绵延上山的光亮迈开步子。
雨势转急,高林霎霎,掩住少女慌乱奔逃的脚步声。
容娡穿梭在树丛间,浑身湿透。
风雨侵袭,膝上的伤处沾了水,犹如细密小针似的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痛觉。
她容月姣虽然并非出身于显赫之门,但好歹也是朱门绣户的世家娇养出的女公子,除了……何曾有过这样狼狈落魄的时候!
然而她不敢停下。
雨下如瀑。
狂风骤雨中,灯盏遽然熄灭!
浓重的黑夜漩涡似的骤然将她吞并,足下泥土吸足雨水,湿滑黏腻,难以前行。
容娡无法视物,只得放慢脚步,摸索向前。
不知行了多久,她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这边也有脚印!她应该就在前面!”
那些人追上来了!
容娡呼吸一窒,来不及回头看,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树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张牙舞爪的怒颤,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泥水四溅,混乱之中,容娡不知踩到什么,身形倏地一滞,旋即重重摔倒在地!
足上撕心裂肺的剧痛钻入脑中,倒在地上的容娡没忍住,痛呼一声。
那一声只短促地冒了一瞬,紧接着她紧紧咬住牙关,硬生生憋住。
她忍痛坐起身,在足上摸到一个木制的捕兽夹。
到底是个才及笄的小女娘,摸到左足上汩汩而出的温热鲜血时,容娡吓了一跳,眼泪大滴大滴砸落,嗓中溢出轻轻细细的呜咽。
但疼痛令她脑中尚存一息清明,仅是失态一瞬,她便回过神,忍着剧痛,试着爬起身。
那捕兽夹似乎并未伤到她的筋骨,她的足尚可动弹。但地上满是湿泥,容娡试了数次,皆是脚底打滑,无法起身。
雨势渐歇。湿衣贴在身上,寒意透骨。
重而凌乱的脚步声不断朝她围拢过来,怒骂声、粗鄙不堪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她耳。
“……我好像闻到她身上那股香味了!”
“小贱人还挺能跑,等我抓住她,非玩死她不可!”
容娡死死咬着唇,心中绝望横生。
她痛的几近麻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欲掏出匕首,自我了结。
可就在她的手探入袖中的那一瞬,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那串菩提手持。
她动作一顿。
瞳仁中,倏地映入一片光亮。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东边的天际泛起蟹壳青,光亮朝着四周缓慢晕染开。
天光既明。
容娡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她看见,数丈石阶之外,雄壮古朴的佛寺。
容娡脊背一松,沾湿的睫羽眨了眨。
她悲喜交加,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温热的泪。
而后伸手探向身旁最粗的一根藤蔓,发了狠劲攥住,借着那股力道站起身。
她顾不得足上夹着的捕兽夹,一瘸一拐地走上石阶。
雨丝黏连,洗去她身上的泥尘。她身上凤信紫的衣料浸了水,颜色变深,成了娇俏的初荷红。水珠顺着她长袖滑落,迸溅开小小的水花。
晨风悠长。
容娡的裙裾被风抚起,像振翅而飞的凤尾蝶。
亘古不变的山峰、一派沉寂的苍翠之间,她是唯一例外的窈窕倩影。
婀娜的身姿太过显眼,身后那些人很快发现她的身影,磨拳擦掌地追向她,狂乱的脚步声将泥地跺的咯吱乱响,惊鸟漫天,满地哗然。
石阶比湿滑的泥地要好走太多,容娡强忍着四肢百骸中翻涌的剧痛,很快便走到山寺门前。
她眼眸微动,抬手整顿衣裳,柔声唤:“小师父……”
守夜的小沙弥原本在檐下正打着瞌睡,闻声看向她,而后愣在原地。
女子立在雨幕里,曲裾浸湿,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纤腰如细柳,身姿窈窕。
她肤色极白,抬手整理散开的长发时,墨绸缎似的湿发缭绕在皓白手臂上,对比明晰,这番惊心动魄的美貌,配上她那甜润的嗓音,仿佛羽尖撩在人心头,楚楚动人。
小沙弥张大嘴,用力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望见了山间的精魅。
身上本就疼痛不已,身后又有恶人追逐,这小沙弥却愣在原地。容娡心中有些不耐,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怯怯瞧他一眼,愈发柔弱地哽咽道:“小师父,民女昨日本欲上山礼佛,怎知被流匪盯上,如今受了伤,那些流匪还在穷追不舍,可否……可否容我躲一躲?”
那小沙弥闻言回过神,看见她脚上的捕兽夹,大惊失色,连忙拿了把油纸伞,将人迎了进来。
进了寺门,容娡方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她便感到四肢沉重脱力,身形晃了晃,险些歪倒。
小沙弥见状,眼疾手快地搀了她一把,赶忙从一旁寻了根拄棍给容娡,引她往厢房歇脚。
容娡垂着眉眼,乖顺接过,正欲道谢,余光却忽地瞥见前方牌坊下停着一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清风将空气扫出涟漪,车盖下工艺繁复的银丝穗子荡过华贵珠饰,一阵冷冽的檀香自车上漾入容娡的鼻息。
她脚步一顿,心房忽地急跳起来。
眼前闪过一双极为昳丽好看,但又极其清冷的眼眸,清沉视线望向人时,如皎皎月光映雪湖。
那是一双属于男子的眼。
容娡不由得愣住。
就在此时,一列拿着长矛、身着玄甲的肃杀兵卫向他们迎面走来。
为首之人目光锐利,鹰隼似的望向容娡,寒声斥道:“做什么的!”
闻声,容娡的回忆被打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
这时她才发觉,寺中竟有许多正在巡逻的兵卫。
这些兵卫脚步沉稳整齐、兵器规制统一,无处不彰显着,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而能让这些精兵严密巡逻加以守护的,显然绝非常人。
容娡心跳如擂鼓,望着那些兵卫的寒冷铠甲,思绪纷乱。
沙弥赶忙赔笑:“军爷,只是个受了伤的柔弱女施主,不碍事的。”
那人置若罔闻,锐利目光来回打量容娡,又召来女尼搜她的身。
容娡乖顺无害地垂下目光,收敛好情绪,任由他们搜查。
确认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后,那兵卫才点了头,堪堪放行。
然而兵卫走开后,容娡的心跳却越发剧烈,长睫垂掩下的眸中闪动着明灭的光。
这辆极其奢华的马车,她昨日才见过。
在她初入丹阳郡,被流民纠缠上,最为狼狈的时候。
而这辆低奢华贵的马车。
乘载着它尊贵的主人,犹如神祇一般,降临在她的面前。

雨意未至,天幕潮湿得随时能搅出水来。
马车缓缓驶近丹阳城门,容娡有些好奇地掀开帷帐打量。
然而目光所及,尽是比肩接踵的难民。容娡莫名呼吸不畅,将帷帐放下。
她母亲谢兰岫见状,叹息道:“若不是有谢氏这层亲缘,你我说不定是这些难民里的一个。姣姣,日后你千万争气些,莫要像你的哥哥与父亲……”
容娡听腻了她的说教,乖巧敷衍两声。
静默片刻,她瞧向流民中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忍不住道:“母亲,此番既是投奔谢氏,自是要作出些名门之仪来。女儿素闻陈留谢氏推崇‘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何不尽力行善,救济一些流民,也算是为谢氏攒积了功德。”
一听此言,谢兰岫满面欣慰,任由她派车夫分发了些干粮。
瞧见那对母女拿到干粮,容娡唇角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不多时,车夫去而复返,流民之中,有一男子尾随他而来。
男子自称是方才那对母女的亲眷,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容娡的大恩大德,想请容娡走下车来,受他一拜。
容娡自帷帐缝隙瞥他一眼,见此人身量壮硕、红光满面,反观他的妻女却面黄肌瘦,心中不喜,本欲拒绝。
谢兰岫却满心想着要将救济的美名传出去,催促她下车。
容娡自知拗不过她,心中烦闷,不情不愿地走下车。
方一下车,她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四周的流民似乎正在朝她们聚拢过来,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容娡头皮一紧,面上敷衍的假笑有些挂不住。她方要退回马车,先前称要感恩的男人饿狼一般猛地扑过来,扯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女公子,你们身上的口粮与银钱,麻烦都交出来吧!”
马车中的谢兰岫见此情形,尖叫出声。
容娡被她吵得额角隐隐作痛,目光扫过四周,知晓与他们缠斗不过,便冷静地命车夫找出银钱与口粮。
她看着那男人清点银钱,本以为就此结束,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男人高喊一声:“狗哥,这女的长得这样美,要是卖到窑子里又能得到一大笔钱!”
此言一出,男人们看向她的眼神皆变了。
容娡眉心紧蹙,心中有些怨恨谢氏家训中的沽名钓誉。
险些要将她害死了!
扯住她的那男人的目光在她腰肢处流连两圈,眼中迸出粗鄙的光。他意味不明的嘿笑两声,当即死死攥着容娡的两只手,欲将她拖走。
容娡虽生的柔弱,但并非是个任人摆布的。
她眸光微动,楚楚可怜的唤了声大哥,说自己手腕被攥的生疼。趁此人心猿意马之时,抽出一只手,拔下锐利的发簪刺向那人的一只眼。
那人想来一贯凶恶,被她刺伤后,竟不管不顾地怒吼着将她推倒在地,抬脚欲踹她。
容娡重重摔在地上,眼前天翻地覆。
见那人抬脚踢来,她一时顾不得其他,连忙向一旁翻身滚了一圈——
混乱之际,蓦地,扬起一阵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马蹄声。
旗帜在晨曦中飞扬,身着玄甲的兵卫脚步稳健,手持长矛开道,骑兵铿锵有力地齐声高喊:“贵主出行,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声声如惊雷轰鸣。
流民惊得四散,纷纷匍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纠缠容娡的流民被兵卫持长矛驱逐,容娡被人扶起,亦随着跪伏在地。
她鬓发散乱,钗环不整,手心蹭破一层油皮,裙摆上沾满尘土。
而就在此时,一辆极其奢华的的画轮四望通幰七香马车,缓缓驶近她面前。
恰好微风轻荡,车中的男子略微偏头,抬手按压车帘,长指间晶莹的菩提手持清脆碰撞,被帷帐上的珠饰勾了一下,掉在她面前,溅起一圈薄薄的尘埃。
冷冽的檀香声钻入鼻间,容娡下意识地抬眼,只匆匆望见男人一双极淡漠的凤目。
分明坐在极其昂贵奢华的马车中,他的眼中却无情无欲,淡漠如玉椟中供奉的宝珠。
哪怕是上一刻还拿在指间的菩提手持掉落,他亦十分平静冷淡,不曾出言叫停马车。
车轮轧过地面,很快驶离。
容娡低着头,怔怔盯着他掉落的那串菩提,莫名有些呼吸发紧。
这个犹如神祇般降临的男子——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是他的降临,却使容娡摆脱掉那些流民,得以借机逃脱。
那时她极低地跪伏在地。
心跳却跳的从未有过之快。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滔天权势的滋味。
“女施主,女施主……你可还无恙吧?”
带着担忧的声音传入耳,容娡收回纷乱思绪,掀起眼帘,对上小沙弥关切的视线。
她摇摇头,轻轻笑一下:“我无碍的。”
小沙弥叹息一声,望向容娡受伤的足,颇为忿忿,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嘟囔道:“都已经说了女施主你受了伤,这些人怎么还非要坚持搜查,耽误了治伤可如何是好!”
容娡听着这番为她着想的话,又想到这一路奔来的艰辛,心中酸楚,倒是当真有了几分感激之情。
她轻声道:“多谢你……”
话还未说完,泪珠先一步砸下来了。
小沙弥憨笑摸摸脑袋:“不必言谢,这本就是贫僧应当做的……哎呀女施主你怎地哭了!莫哭莫哭,贫僧这便带你去治伤,咱们快走吧!”
容娡轻轻颔首。
走出几步,她抬手拭泪时,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辆马车,眸色复杂。
错不了。
马车窗扉外的珠饰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昨日助她得困的那辆马车。
那个男子,此时应当就在寺中。
略一斟酌,她轻声询问:“寺院中怎地这样多的兵卫,可是有什么贵人大驾光临?”
“可不是吗,占着我们的大雄宝殿,排场可大了!”
容娡欲要再问,小沙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顿,猛地住了嘴,对此讳莫如深起来。
容娡不再作声,余光扫了四周一圈,悄悄记下往大雄宝殿去的方向。
许是他们走的有些慢,几个兵卫朝这边探看,容娡加快脚步,随他走入就近的一间空着的厢房。
小沙弥将她安置在榻上,疾跑去寻医师。
足上钻心的痛意一阵阵掀起,争先恐后地挤入四肢百骸。容娡半阖着眼,忍痛端庄地坐着,秀眉紧蹙。
她脑中思绪纷杂,既担心走散的母亲,又念着马车、以及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人。可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便压下翻涌的思绪,抬眸打量起厢房。
说来也奇,这座寺院规模颇大,各种佛殿齐全不说,种植的草木皆十分精致齐整,一看便是常有人在打理。可她方才一路走来时,兵卫见了不少,僧人倒是没见到几个。
就好像,他们在避着什么似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快乱的脚步声,小沙弥带着一位提着药箱的女医师折返。
女医师走进门,瞧见容娡足上的捕兽夹,面色凝重几分。
她试着动了动木夹,容娡当即痛的“嘶”了一声,眼中泛起泪花,脸上一贯带着的温柔笑意维持不住,惶惶看向她。
女医师检查几遍,宽慰道:“还好,伤得不重,不曾伤到骨头,只是要请施主忍着些痛。”
容娡颔首,咬紧牙关。
她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足,将脸别向一边,竭力忍着痛。
不知过了多久,医师拆下捕兽夹,将她足上的伤口包扎好,又在她身上其他伤处也上了药,颔首:“好了。”
容娡这才将头回正,望着足腕上隐约露出的擦伤,心中酸涩,喉间泛起血腥气。
即使又疼又难过,她亦未忘记带着笑容连声道谢。
医师走后,容娡被女比丘帮着,简单擦洗了身子,又寻了身干净的衣裳换上。
本欲托僧人帮忙找寻自己的母亲,怎知头一沾枕,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
容娡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
她浑身酸痛,反应一阵才慢慢缓过劲来,坐起身询问一旁正在抄录经书的女比丘:“师父,外面发生何事了?”
女比丘走出去查看,回来时面色古怪:“院落外来了好些人,说要见女施主您。”
容娡心中一咯噔,困乏当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寻我的?”
难道是那些流民追来了?
想了想,她将这个念头否定。
寺中有重兵把守,按理说那些野蛮之人应当进不来才是。
不安感在心中蔓延开,容娡穿鞋下榻,走到窗牖旁往外看,看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几张脸。
她心中惊疑不定,打量着这几人的衣着。其中有一个青年锦衣玉冠,瞧着并非是寻常人家。
莫非是母亲找到了救兵,回来寻她了?
容娡轻咬下唇,有些拿不准。那些人谈话内容她又听不清。思量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迈出厢房门,准备多探听探听再做定夺。
方一走出门,容娡便听见一男人大声道:“快让那女子出来!告诉她,她母亲在我们手中,要是不出来……嘿嘿,发生什么可就说不准咯!”
容娡猛地止了步,双眸惊惧地睁大,看向那个方才被人挡住的男人。
说话之人左眼上裹着纱布。
是昨日被她用簪子刺伤的那个流民!
旋即她反应过来他话中内容,一时顾不得害怕,惊怒道:“我母亲乃是朝廷命官之妻,你们岂敢动她!”
此言一出,周遭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她。
人群中的玉冠男子摇着折扇,目光在容娡的腰腹胸口处不断扫视,流连几圈,又看向容娡的秾丽美艳的一张小脸,摇扇子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理会容娡的话,而是对独眼男人道:“张二狗,这就是你说要献给本公子的那个美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人目光骤然变得毫不掩饰,盯着容娡因为紧张气愤而不断起伏的胸口看个不停,啧啧道,“果真是个尤物。”
此时他才接了容娡的话,意味不明道:“姑娘方才说什么?朝廷命官?敢问令尊是什么官职啊?”
此人没由来的让容娡觉得恶心,但为了母亲,她只好应声:“我父乃会……乃一郡之丞!”
话音才落,那玉冠男子猛地仰头大笑起来:“郡丞……哈哈哈哈!我以为多大的官呢!”
他猛地收了笑:“你是从江左逃来的吧?想必令尊是江左某个失陷的郡的郡丞了?守城不力,朝廷不治他的罪已是天大的恩赐。你以为这区区郡丞的官位便能护你周全?真是可笑。”
容娡满面涨红,无法反驳。
他所言的确不错。更不用提,她父亲如今生死不明。
可为了母亲——
她用力掐了下手心,强作镇定,试图温声同他讲道理:“那又如何?我母亲是谢氏中人,如若动她,谢氏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那些人听罢对视一眼,嘲笑声愈发大。
“谢氏中人?”玉冠男人嗤笑一声,“你若是谢家人,我还是谢家长子谢玹呢!好妹妹,还不叫几声哥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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