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TXT全集 by阿船
阿船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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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只觉自己身轻如燕,迎风飞过万千山峦,忽又登一下坐到了马鞍上。
她惊呼,喘着气不可思议地看他,原本以为他只是帮她扶一下马镫。
清如一时羞赧,口不择言:“其实我会上马、骑马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李佑城无言,牵上缰绳, 迈开步子跟在一侧。
只听,前后齐刷刷,众将士纷纷下马,整齐划一,牵马随行。
清如叹气,这战马再好,也坐不下去了,如坐针毡啊!
那次后,她再无它求。
在都督府大门口等待登记入册时,许清如和其他流民攀谈起来,他们有说中原话的,也有说滇地话的,一时好不热闹。
她了解到,这条自南向北流的江名为渔泡江,是金沙江的支流,江东为大顺土地,江西就是滇国了。这里四面环山,江水湍急,所经之处冲刷小块平原,平原上有几处滇地村寨,高高的竹楼掩映在芭蕉树丛中。
滇国自五年前立国以来就和大顺交战,只可惜滇国国王郑氏家族人丁单薄,虽有谋略但却歧视其他少数民族,而滇地本就是少数民族杂居之地,所以郑氏虽夺了权但却守不住民心,连年战败,从姚州退至此处,倚仗天险,苟活下来,向大顺求和。
中原正繁盛,可边疆战事多,总有流民试图挣脱地方管制,拼死往中原跑。这些被遣送的滇国流民在都督府登记入册后,便交予前来接应的滇jsg兵处理。
本来逃跑流民回国后就是死罪,但因郑氏这两年休养生息,对流民从轻发落,一并赶回原籍,或充当官奴做苦力。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秀月这种,屡教屡犯,只因是汉人之后,家族在当地有一定实力,缴纳田赋较多,所以网开一面。
李佑城将这些流民带到驻地,就算完成了遣返任务,其余事宜便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昨夜已写好文书,今日要呈给都督府都尉崔宗儒。
滇地都督府的大院建在高岗正中央,出了大院就是演武场和马球场。
大院三进三出,中间的一栋有三层高,是驻地守将的办公场所。三重院落各有正厢房和雨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当年夷平这块地就砍了几十棵合抱之木,加之都是武将,审美要求略低,所以房屋建得特别费料却不精致。
“哎呀!李校尉,您总算回来了,崔都尉都快急疯啦!您要是再不回来,今日午后都尉定要策马去寻你……小的已备好冰水棉巾,为您接风洗尘……”
李佑城身姿矫健,几步踏上三楼,就听见崔宗儒的军仆子鹿大呼小叫地迎过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嘘寒问暖,顺带将最近的八卦大致讲一番,无非是崔都尉在他出巡的这几日又被哪些不中用的手下给糊弄了。
崔宗儒见了李佑城,“噌”一下从月牙凳上起身,匆匆过来,差点碰翻案几上的烛台,满目深情,道:“玉安!我儿终于归家了!路上可有不测?快快,先坐下来喝杯白茶。”
李佑城接过子鹿递过来的用冰水泡过的棉巾,一边擦拭面颊和双手,一边神清气爽地回道:“叔父真是说笑,我若有不测,还能回来见您吗?”
又将棉巾交给子鹿,坐到一旁的席榻上,修长手指拈起茶盏,质问道:“您是否又与张校尉一干人等置气了?不是说了嘛,张阔资历深,难约束,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再说,人家休沐爱去哪去哪,只要不影响军务便好。”
“哼,你说得倒是轻快!”崔宗儒甩甩袖子,做回凳子,屏退子鹿,道:“他们去狎妓,我何时管过?这一次,这个张阔真是胆大妄为,仗着他舅父在节帅身边伺候,竟做出如此狂妄之事,我看我迟早要被他害死!”
李佑城忙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究竟何事?您细细讲来。”
崔宗儒也不客气,便从李佑城出巡那日开始讲起,还要引时下流行的诗文做导入,讲了十几句也没讲到重点,李佑城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都尉,您就直接说这张阔究竟犯了何事?”
“对!这张阔真是该死!”崔宗儒愤愤然,凑到李佑城跟前,低声道:“他竟敢偷涉密的军机文书!幸好被我当场拿下,罚了他五十军棍!”
“哦?什么文书值得他犯险?”
李佑城径自斟了茶,不疾不徐:“我记得,张校尉对这些文书规制一向不关心。”
崔宗儒捋捋胡子,冷静下来:“这文书虽涉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我,对咱们都督府都毫无妨害。”
李佑城诧异,笑道:“那他偷去做什么,这不多此一举吗?”
“这机密文书是前几日从剑南西川道刚发下来的,韦节帅已阅。说的是从长安来的和亲滇国的公主快要入滇之事。”
茶盏刚碰触下唇,李佑城浓密羽睫一闪,捏着茶盏的手一滞。
崔宗儒自顾说道:“之前的正式文书也提过此事,原本我们作为最后一道关卡放行恭送便是。可探子来报,说滇国王室有变,伙同当地已经坐大的邪教组织,从吐蕃借兵,意欲谋反。可边境处还未有动乱,四方皆宁,所以大顺决定先按兵不动,但为了稳住滇国,暂不召回和亲。不过,为防不测,还是要把这个责任推出去。上面的意思就是,我们都督府也不去迎送,他们和亲的人爱走哪走哪,反正滇地这一路皆是险途,指不定就葬身无名之处了。至于那和亲公主,就让她自生自灭罢!”
崔宗儒这次说得倒是利索,李佑城侧耳聆听,时不时点头应下。
说白了就是,大顺明知道去滇国和亲就是去送死,但还要顺水推舟,转嫁矛盾,和亲公主死了才好,以此为导火索,就师出有名了。
白茶被饮尽,李佑城没再续茶,只紧紧捏着白瓷茶盏,思量道:“所以,张校尉想趁着和亲公主到达之际,或抢掠或奸淫,捞点好处。有了这文书,你也不好治他的罪。”
“还是我儿智谋高深!”崔宗儒大抚掌。
李佑城又问:“张校尉是如何得知机密文书的事?”
崔宗儒道:“定是他舅父与他飞鸽传书,这爷俩贪财好色,我早就禀明过节帅,要防着他点,节帅就是不听,这一次,我定拟书一封,好好罗列他们的罪行!”
“张校尉与其舅父背靠益州刺史,怕是不好撼动,叔父还是先静观一些时日,千万谨慎,勿要打草惊蛇。”
崔宗儒点头,“玉安莫要担心,叔父我自有打算,这些琐事你也别挂记,先休整几日再说,子鹿做事深得我意,你安心便是。”
又凑到李佑城面前,眯着眼低声道:“幸亏那夜我事先安排子鹿宿在这厅堂里,把张阔抓个现形,不然咱们整个都督府就背上奸污的骂名了!虽听说那位和亲公主出身不高,也无家族势力支撑,更无朝廷裙带,但咱们也不能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啊!唉,可惜了,好好的小女娘就这么……”
见崔宗儒要拿袖子拭泪,李佑城放下茶盏,起身道:“叔父要是内心愧疚,不如去寻了她,收作义女好了。”
崔宗儒赶紧摆手,“吾老矣,吾老矣,只想安稳致仕,买几亩薄田,学那王摩诘隐居田园……”
见他又要开始吟诗诵赋,李佑城拜辞道:“属下还有他事,就不叨扰您了!”
“诶,你去哪儿啊!”崔宗儒追出去,却和刚进来的子鹿撞个满怀,抱怨道:“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孝顺了,刚来就要走!”
子鹿忙去收拾李佑城用过的茶盏,忽惊道:“哎呀,这茶盏怎么还裂纹了?刚才还好好的,上好的邢窑白瓷呢,就这么废了……”
都督府大院门口,入册工作还在继续。
有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男人背着手来回巡视,见了秀月冷笑一声:“又是你?”
秀月横她一眼,那人却啐了口老痰:“自讨没趣!真不知道李佑城那厮有何魅力,值得你这样一个美人儿为他倾心。”
秀月红着脸驳他:“李校尉的好处哪是你这种登徒子能参悟的?”
“呦呵,你还敢反驳我,你……”他话没说完,视线便定格在秀月身后的许清如脸上。
张阔的火气顿时化成一滩水,像见到猎物般垂涎下来,几步走到清如身前,粗糙的五官在胡子和褶皱里若隐若现,挑逗道:“本校尉竟没发现,这还藏着个娇儿呐!过这边来,让哥哥我好好瞧瞧!”说着便将她拽出人群。
许清如顾不上这人一身酒气和汗臭,反感挣脱着,嘴里骂他无耻之徒,要是平日,她早就动手不动口了,奈何敌不过他满身横肉,彪悍大掌。
秀月回身欲帮忙,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众人闻声瞧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细碎议论,再无人敢上前搭救,眼看清如被他扯得快要衣不蔽体。
“张校尉!”——
这声音不大,却冷厉至极,张阔吓得浑身一哆嗦。
李佑城疾步走来,日光下他的脸劲瘦惨白,清如看着他,忽然想到七宝阿娘的话:就像谁都欠他十万贯!
他在离张阔两步之距停住,紧抿双唇,额角和颈侧的青筋饱胀,像要爆破一般,眼里的怒火隐而不发,声音依旧冷沉:
“张校尉,还请放手。”
张阔着实被他这架势吓到,眼神发愣,却不忘调侃:“李……李校尉怎么还管起女人的事了?”
“张校尉,”李佑城负手而立,字字铿锵:
“内子初来乍到,还请张校尉见谅。”
转而看向清如,神色一暖,喉结上下一动,轻声唤道:
“阿如,还不快过来!”

上一次唤她“阿如”的,是母亲。
那是二十几日前了,母亲拖着病体,在她穿好嫁衣,准备登车之际,紧握住她的手。她的嘴角微微颤抖,仿佛从胸腔涌起千言万语,一时间堵塞喉咙,发不出声了,只好将这些话融成两行热泪,急急夺眶而出。
母亲舍不得她远嫁,虽说这个女儿从小就爱闯荡,常常让自己备感担忧,之后又因为婚事与父兄不和,还被全城的人诟病,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多么聪慧过人,多么善良暖心。
母亲哽咽,心里清楚,这一分别很可能就是一辈子,她有太多话要讲给女儿听,有太多jsg叮嘱和祝福要告诉女儿,可终究只混着泪水说出了两个字,是女儿的闺名,阿如。
“阿如,阿如……”
清如抚去母亲满面的泪水,自己的面颊也已布满晶莹,终于,她听母亲说道:“阿如,我的女儿,无论你到哪,遇到何事,都要记住,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去做,心存善念,天道助之。阿母信你,阿母会将所有好运都转与你!”
清如心中一酸,扑在母亲怀里呜咽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命不好,不然怎么那么多偶然的丧气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她内心是极其渴望爱与理解的,所以每当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母亲总是能让她振作起来,让她相信,下一个来的,定是好事。
许清如恍惚,母亲慈爱的面庞仿佛就在眼前,她真的好想好想她……
李佑城再次唤她,众目睽睽之下,若她再不过去,接下来很难收场。
清如缓了缓情绪,此时张阔也松了劲,她挣开他的束缚,径直向李佑城走了去。
离他一步之遥时,李佑城伸展长臂握住她手腕,拉过来,护在身后。
清如能感到,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下来,可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张阔狐疑:“内子?我怎么听说李校尉未曾娶妻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内子?”
李佑城坦然驳道:“张校尉何出此言,终身大事岂能随意一说?阿如几年前确实与我定了亲,但因前方战事吃紧,耽误了婚事,谁知她特来寻我,恰我出巡路过驿站与她重逢,便从姚州一路带了过来。”
张阔吃瘪,干笑两声:“哦,原来是弟妹啊!不好意思,张某多有得罪。”凑近李佑城,故意挑衅道:“兄弟好福气,弟妹生得水灵,嫩得很,我瞧着就浑身热乎!我说呢,你这几年一点荤腥不吃,原来是养着雏儿呢……”
“放肆!大顺朝最重礼数,边地将士更应以德服人,你满口秽语,小心我……”清如被张阔的肮脏话气得跳脚,真想一把撕烂他的嘴,刚要上前,又被李佑城速速扯到身后。
他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张校尉莫怪,内子性子急,是幼时被李某宠惯坏了,加之多年未见,疏于管束,言语上不知轻重,请您海涵!”
语毕,旁边看热闹的流民开始骚动了。原来这一路跟随他们同甘共苦的许娘子竟是帅气李校尉的未婚妻。
秀月更是一脸哀戚,有种被双重欺骗的感觉,一会望望许清如,一会瞅瞅李佑城,惶惑地搓着手。
张阔一听,李佑城有理有据,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好再挑逗,但又不服气,瞪了瞪眼,继续污言秽语:“如此甚好,兄弟既然巡查归来,必定劳累,有美妻在侧,哥哥我也放心了,咱们这呢,最不缺的就是美景,李校尉闲时可带弟妹游玩一番!”
张阔指着远处的风景,有村寨和芭蕉树的地方,说到这里停顿下,拍拍李佑城的肩膀,会心一笑:“那里,看到没,林子多……兄弟好办事!”又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许清如,像只流涎的野狗。
“剩下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李佑城冷下脸来,忍耐的限度该是拉到了最低。
张阔知趣,再这么闹下去,那李佑城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拱拱手走了。
“粗俗。”许清如低声咒骂,甩开李佑城的手,远离人群,想独自寻个地方泄泄火。
“边地将士就是如此,出身低微,鲜受教化,满嘴胡言乱语也是常事,你别太在意。”
李佑城跟着她,边走边解释。
许清如停下,转头瞧他:“李校尉竟还为他说情,我看你也是心虚吧?”
他一口一个“内子”,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许娘子,别说气话。”李佑城郑重道:“这种情况,我只能这么说了,若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以说我是流民啊,和秀月一样的流民。”
“若你真是流民,我是不会管的。”
他不再劝慰,脸色也变得肃穆:“许娘子,请你识相点,你不会以为我李佑城是什么好人吧?对谁都会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清如怔怔,觉得蹊跷:“可是不对啊,李校尉,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会管我的,说到了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我的事……”
“不会了。”
他打断,低头凑近她耳边,警醒她道:“无人会管你,也无人想趟和亲这滩浑水。事情有变,许娘子若想活命,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演下去。”
他的话坚决又果断,清如霎时惶恐起来,难道是滇国那边出了问题,或者大顺这边政策有变?那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努力抬头直视他双眼,与他只有半尺之距,她看清了,在他墨黑的瞳孔里漾着一汪水,明晃晃的,荡着她的面容,将她惊恐的情绪完全包容起来,像一湾平静的水域,可以躲避外面的狂风暴雨。
已近正午,烈日开始灼烧。
这一刻,清如忽觉头脑混沌,于是轻扶额头,从干燥的喉咙里发问:“李校尉,可否告诉我实情……是滇国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若按你说的,做你的内子……那李校尉……答应送我去滇国吗?”
李佑城眼里的那汪水开始澎湃起来,似做着艰难的决定。
不知为何,清如浑身奇痒无比,尤其是脖子被叮咬的那处,她想用力去瘙它,可耳边忽然响起落缨的话,她说有些虫子是什么都吃的,既吃草木,又噬人血,要是被那样的虫子叮了,人就会陷入昏迷……那是被阴魂附了体……
终于,她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迷糊中,她瞥见李佑城向她点了头,后又听见他急切的声音嗡嗡作响,好像在唤她“阿如”,不禁笑了下,这男人想必是答应了。
睡梦中,许清如遇见了阿爹阿娘,他们正在主屋盘算着如何给她预备嫁妆,父亲一手执笔写着礼单,一手不停拨着算盘,母亲翻看首饰盒,正在寻祖传的最金贵的那支玉簪,说要留给女儿。
兄嫂过来,商量婚事流程之事,阿嫂又忍不住揶揄,说京城的名流都送来贺礼,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怎么说清如也是公主身份,这帮人好歹也得给皇室面子。
可一提到皇室,家人又不出声了,这两个字可是把家族害惨了,当年邕王之死让许清如被世人耻笑,更没有哪家公子敢来提亲。
当然也有不忌讳的。比如兵部侍郎陆公家的小儿子陆简祥就来提过亲,可惜刚走到许家大门口,就被他家家仆生生拽了回去,家仆们大喊“三郎若敢提亲许家娘子,家主便会要了小的们的命啊!”一时闹的整个光德坊人尽皆知。
清如巴不得出嫁滇国呢,远离纷扰,远离流言,远离那个心底的爱人。
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又遇见了他,他玉立在清新水榭,少年美好的身姿让人心生爱慕。
她看得出神,忽而,他转过头来,清如惊诧,已看清他微侧的脸颊和挺直的鼻梁,马上便要窥见真容,突然,他的脸化作一支箭矢朝她射过来,锋镝闪出万丈寒光——
“李佑城——”她惊呼着醒来,背渗虚汗,还好没忘危险之际救命恩人的名字。
等她完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长榻上,手背还扎了几根吓人的刺针,而旁边更加吓人,一屋子的人,也可以说,一屋子男人。
可她只认识离她不远,抱怀凝眉,面色略显尴尬的李佑城。
有人大笑出声,道:“醒了好,醒了好啊,看来真是思夫心切!玉安啊,既然汝妇醒了,吾等不便打扰,你好生看顾罢!”
“多谢叔父,让您担忧了。我与内子晚些时候再去拜访。”
清如见是一花白胡子老翁,穿着绛红色官服,头戴玄色幞头,他这一走,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走了,估计是大小随从。
只留李佑城与一医官。医官抿嘴笑着,道:“娘子可有精神了?”
清如觉得好了许多,回想起刚才自己晕眩之事,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又觉得脖子处痒,于是抬手去瘙。
李佑城忙走近,轻碰她手肘,道:“阿如,先忍着点,你现在身上有针,等灸好了就不痒了。”
“这就好了!”医官说着,麻利将清如头和手上的针取下,道:“娘子是冷热不调,加之气火攻心而导致的眩晕之症,好在娘子气血充足,身子底好,稍微针灸便可调理到位。只是以后切忌害凉,夜间也不能受风了。”
清如心里犯嘀咕,摸着颈处被叮咬过的地方,问:“可否与我前几日晚上被蚊虫叮咬有关,这里很是痒呢!有没有那种虫子咬了人后,使人产生幻象的?”
医官一愣,转而笑道:“滇地确实有很厉害的咬人虫,可致伤甚至致死,致幻的还不曾见过jsg,且导致幻觉的另有他因,只是当地有些巫女喜欢借题发挥,赚点小利罢了。”
清如知悉,想来是自己被滇地的风土搞晕了,越来越疑神疑鬼。
李佑城立于塌侧,谢过医官,又道:“是我大意了,一路行军没有照顾好她,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医官与他寒暄几句便告退,走时还不忘将门掩好。
此时已过正午,日头稍稍西斜,整间屋子沐浴在日光中,暖而不燥。清如听见窗子外传来军士齐整的操练声,闻而生畏。
李佑城端来提早备下的中饭,清如看了眼,有素米线,菌菇汤,还有一碟腌鸡纵,实在没有胃口,眼巴巴瞅着他,也不好意思说不想吃。
谁知李佑城被她无辜的样子逗笑,嘴角的弧度异常优美。
他将食案放置一侧,道:“产生幻觉的肯定不是虫子,但滇地的各种菌菇可就不一定了,不过你放心,军营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又嘱咐道:“还有,关于滇地,滇国,这里所有的一切,你有不懂的,问我就好,最好只问我。”
清如见他面色和缓,并无责备和命令之意,便点头应下,看着他一身软甲在日光下肌理鲜明,衬得他脸色不那么晦暗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
清如想说感谢大恩大德之类的话,可又觉得莫名疏远。
李佑城坐到榻上,侧对着她,他身高腿长,这一矮榻有点招架不住,他只能双肘支在膝盖,十指交叉轻微磨蹭,似是斟酌如何开口。
少顷,他道:“山高路远,你就那么想去滇国吗?若我说,滇国内忧外患,王室生变,一切都是未知,你此去艰险,还不如回长安。”
果然如她所料,滇国王室出事了。可那又如何,她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
“那我问李校尉,滇国王室究竟怎么生变了?还有两日的路程,究竟如何艰险了呢?”
李佑城转头看她,回答不出。
清如一笑,如自我安慰一般,道:“李校尉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情,我决定去做的事,定要看到结果,除非我亲眼看见并知悉滇国王室生变的实情,否则我不会死心的。至于长安……”
她叹气:“长安是个好地方,宫殿巍峨,坊市兴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倾尽所学也要在此立足,万邦来客更是乐不思蜀,总之,有太多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倾慕这座绚丽之城。”
“只可惜,”她自嘲道:“他们爱长安,而长安却未见得爱他们。而我呢,更加不幸,我也爱长安,可长安是真真切切地不爱我。”
“你说你是许氏大族,又得圣上青睐,给了封号又赐婚,家族也会沾你的荣光,为何还得出如此结论?”李佑城站起身,正对着她。
清如也下了榻,垂首道:“那又怎样,在长安,有人曾给过我希望,但后来他死了,我也心如死灰罢了。”
她的回答着实出乎意料,李佑城想不出如何去安慰她,更想不出是不是该安慰她,还有点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他没有问出口,因为清如的肚子已经叫唤得急不可耐了。
于是回道:“你先等我片刻,我去换身便服,再带你一起用中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清如指指食案:“我用这个便好,李校尉不用费心了。”
毕竟自己不能太过分,勉强吃点吧,李佑城是没有义务照顾她的,他还有军令在身,哪有功夫理自己的糟心事?
可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在她晕倒之前,他说要让她为了活命,把戏演下去,而现在全营地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刚才那句“内子”分明是在示意众人——
她顿时来了精神,兴奋走到他跟前,双眼亮晶晶,问:“你同意了?同意护我去滇国?”
李佑城也跟着她神情愉悦,眉眼一弯,叹道:“所以阿如,想吃什么?”

第11章 011. 市集
令许清如惊喜的是,驻地附近还开了边贸市集,虽然规模不大,但货品种类还算繁多。
她跟在李佑城身后,步子也轻快起来。
李佑城已换上了松绿色的窄袖圆领袍,袍上绣着卷草纹银线,白色薄纱中单稍微高出衣领,均匀盖住脖颈下方。他没有裹幞头,而是将之前被战盔弄乱的发髻重新梳理一番,簪上羊脂玉冠。
清如觉得,这身打扮让他换了种气韵,倒也不是读书人那种儒雅风流,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矜贵。
“你穿常服很好看。”她夸赞。
李佑城看她:“你喜欢这一身?”
清如点头,又想了想,态度诚恳:“人也好看。”
李佑城疑惑挑眉,话语却温柔:“我既然已允诺护你了,你放心便是,无需谄媚。”
“我没有谄媚,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我许清如不说场面话。”顿了顿,补了句:“对我所信之人。”
“多谢许娘子信得过在下,许娘子还真是性情中人,不以他人好恶搓磨自己。”
“不知为什么,我会莫名安心,你在的话。”
李佑城侧头看她,她神情极为自然,难以判断此话真假。
他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一片支满小摊位的大场地。
“你怎么不叫我‘阿如’了?”
“私下无人,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你可知,阿如是我的闺名,只有父母兄嫂和族中亲友知道,再就是我长安的几位知心好友知道,所以当李校尉唤我时,我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长安。”
李佑城没有接话,唇抿成线,缄默着。
他脸的轮廓硬朗分明,颧骨微凸,脸颊瘦削,下颌线在下巴处收成平直,中和了锋利的喉结。
这个人还真是耐看。
晌午时分,卖货的小贩支起凉棚,开始烧火做饭。清如跟在他身后,四处飘来的奇异香味让她忍不住左顾右盼,无意问道:“李校尉可有字?我也可以唤你,如此,我们也好在他人面前显得亲近。”
李佑城径自往前走,自然回道:“玉安,白玉的玉,长安的安。”
“很是风雅!”清如喜欢,不停念起来,真是没想到一个边地武将竟有如此风雅的表字。
李佑城打断她,只说:“你刚刚眩晕,定是说了太多话,口渴了也没怎么喝水,一会有鱼汤喝,阿如要多饮一些。”
他再唤她阿如,定是身边有情况。果然,清如见他们在一凉棚处驻足,有位身着白蛮族服饰,肤色黄黑,笑脸相迎的小哥忙扔掉手里抹布,起身走过来,边走边说:“您来啦!快里边坐!”
待坐定,小哥弓着腰很是谦恭地问李佑城:“今天的江鱼新鲜,阿父一早起来从渔泡江里钓的,衣衫都被露水沾湿了呢!那还是按之前的吩咐做噶?”
李佑城点头,谢过他,又对清如说:“江鱼是这里的特色,要用山上的一种极酸的野果烹之,那种野果在滇地到处都是,漫山遍野,可以和任何事物佐配,喧宾且不夺主,再辅之以其他特色食材,比如山笋、鲜韭等,汤汁亮澄,酸中带辣,很是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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