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不听古人白活!许娘子还是正经说话吧!都这个节骨眼了……”长松早已不耐烦,刚想再责备两句,被李佑城犀利的眼神怼了回去,拱拱手,不再吱声。
清如接着说:“其实就是光照到人身上,就像箭矢直直射出一般,而恰巧人的前面有一阻碍物,那上面或远或近有一小孔,光线的方向是不变的,而通过小孔的光则将人的形象投到了影壁上,不过是个反的而已。”
原来如此,这下说开了,众人似松了口气。
李佑城道:“当务之急,是找出神花教故弄玄虚的人,也许是个切入口,顺藤摸瓜,或有结果。”
“校尉所言极是,俗语言擒贼先擒王,咱们可是擒贼先擒光。”景策细声细语,眉眼弯弯。
只是,刚才那番混乱场景还历历在目,清如想起来就心悸,加之,她糊里糊涂产生幻觉之事,看着李佑城总有点不太自在。
于是央求他:“我们可否想办法回客栈休整,若是现在赶路的话,我怕……”
“好,就听你的!”李佑城回道。
外面兵戈已尽,等绕到客栈的时候,放眼望去,滇兵四处巡逻,还在搜寻神花教的踪迹,而整条长街破乱斑驳,有心人帮着仆役收拾残局,原本热闹的夜空清清冷冷,桂花散落一地,也不知谁家的红绳跌入烂泥,被踩了又踩。
闻到桂香,清如又想起那个虚无缥缈的吻。
“我好奇,方才你系上红绳后,在想些什么?”几乎同时,李佑城低头寻问。
“啊?”清如慌乱看他一眼,遂又低头,“没想什么呀,没想。”
“和我有关吗?”他问。
“没有!”清如速速回答。
“哦,如此……”李佑城明了一般点头。
忽而,一种直觉入脑,清如很快反问他道:“李校尉,为何桂花落时,我好似陷入幻境,可你,一点事都没有?”
第16章 016. 灯笼
门闩即将插好的一刹那,李佑城直直把手臂撑进来,猝不及防间,他的胳膊愣是被两扇门狠狠夹住。
他倒吸一口冷气。
眼下中秋时节,他只穿薄薄一层单衣,想必这一下可够他受了。
许清如见他闷闷咬紧牙关,忍着疼皱着眉,眼神戚戚然,乞求她能给他一点怜悯。
心软不过一晃,清如撇开他目光,对着他胳膊使劲关门,一下又一下,仿若那只胳膊是木头做的一般。
也许还真是!李佑城一动不动,运满气后,胳膊僵硬,颇有冲破木门之意。他盯着她,默默等着她把火气悉数泄出,眼中火焰势头渐渐低迷。
“好了,”他温柔劝道:“向你认个错,别生气了。”
清如是有些心疼的,纵使他是金刚之躯,千锤百炼,但架不住人有与生俱来的感同身受的能力,实在无法继续下狠手。
再说了,她还不能完全把他得罪。
她背过身,快走几步坐到胡床,低着头不说话。
李佑城回身插好门闩,跟过来,刚才被挤的胳膊仿佛没事一样,又顺势拉过一把桃木jsg椅,准备坐下。
“且慢!”清如道:“就站那说吧,说完出去。”
李佑城吃瘪,尴尬一笑:“进了滇国,阿如这滇王妃的姿态也摆起来了。”
“你不是要认错吗?”
“是,认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倒也不是针对你。”
“李佑城!”清如不可思议瞧着他,这个时候彼此心知肚明,他还想狡辩。
且她见他负手而立,微微歪头的架势特别像长安天街上吃饱了撑的出来遛弯的纨绔子弟,就差手里执一把花里胡哨的折扇。
她无奈,只好叹道:“曼陀罗,花淡黄色,全株剧毒,八月采集,阴干,等分为末,热酒调服三钱,少顷,昏昏如醉。三国时期华陀用其制“麻沸散”,民间俗称——”
抬头看向他,说:“蒙汗药。”
她一鼓作气,面色还算柔和,但对面前的男人来说,却是凶悍无比,让他的心思无处可藏。
李佑城走近些,终于有点诚意了,急道:“你听我说,这个真的是误会!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在你身上下药,再说了,那粉末随着桂花飘落,谁知道就那么巧,被你碰上了?还有,你再想想,咱俩是不是随机选了一棵树,就是离你我最近的那棵,这也不是我能设计的吧?种种这些,足以证明,这下毒的,另有他人,定不会是我呀!”
他这么一通话确实在理,清如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
她还是很委屈,道:“可你却并未提前告知我,也并未为我做任何措施。”
“是我疏忽了。”他手臂撑在膝上,目光灼灼:“我原以为,你周身的山茶香气是故意为之。”
清如顿时又来了火气,恨恨道:“我用山茶是为了美肤养颜,不是为了解毒呀!况且,只有野山茶才有提神醒脑的功用,但也仅限泡茶与入药,你们几人定是提前吃了解毒的药,所以才没事的,刚才那些飘忽不定的‘鬼魂’,一看就假得很,可为何街上的百姓却信以为真,还不是被这些漫天迷粉冲昏了头脑!”
李佑城听着听着,微笑起来:“你这些都是从哪学的?”
清如想了想,回:“不用你管。”
他知她还在气头上,继续安抚:“我差点忘了,阿如掌管书肆,自然博学多识。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吗?只是……”
她瞥他一眼,“只是什么?”
他笑笑:“只是你不用担心,曼陀罗只会迷了头脑,不会伤及精神,陷入的幻境也只是自己心中隐秘而已,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滇地军营里也常用这个法子拷问奸细。”
清如愣怔,想到那个与他亲吻的幻像,刷一下脸红,却又赶紧摇头,否认李佑城的说法,什么所思所想,根本就是胡思乱想。
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她越看他越气,随手将身边的藤萝枕头一股脑扔到他身上。
李佑城接住,起身将枕头放了回去,低头瞧着她,暗自一笑。
其实,他的确故意为之。神花教惯用各种药草,尤其是花朵类,各种功效应有尽有,昨夜闹鬼之事他早有耳闻,想来他们会用这些药粉制造混乱,所以他提前给随从用了清神醒脑的野山茶。
除了许清如。
他想试一下,她是否能在麻痹眩晕中,讲出某种实情,抑或供出背后之人——如果真有的话。
好在,她什么都没说。
李佑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抑郁,总觉得心口被蒙了层纱,困惑难以疏解。
是夜,清如睡胡床,李佑城打了地铺。
秋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外面偶有巡逻滇兵大呼小叫,夹着阵阵哭嚎,也不知是否找到了放“鬼”的元凶。
还有马蹄疾驰的声音,打更的声音,哀鸮的声音,店家上货的声音……
这一夜,许清如睡得并不安稳。
中秋的月色流光万丈,小小客栈被笼在朦胧月色中,客房里的物什也都能看清个大概。
清如用胳膊支起身子,瞧着离她不远的正睡熟的李佑城,他的样子清清静静,起伏的身子轮廓十分柔和,尤其是那张俊朗的脸,被月光照得饱满细嫩,让她想起长安的杏仁豆腐。
她特别想去戳一戳。
“别看了,再看天就亮了。”熟睡的人眼都不睁,说话倒是不含糊。
清如吓了一跳,摸着胸口,缓缓问:“你没睡呀,还以为你睡着了。”
“是睡着了,被你吵醒了。”
“我没说话。”
李佑城翻个身,正对着她这一边,依旧闭着眼,道:“你嘴上没说,肚子叫了。”
“……哦。”清如下意识摸摸肚子,确实,自己现在饿得很,复又躺好,拢拢被子,继续睡去。
翌日清晨,李佑城让景策买来凉米线,安全起见,他们并未出去堂食。
等到日头升起,一行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之时,才发现长街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清如好奇,怎么这么早,这些居民就出来活动了,难不成滇国百姓不喜睡懒觉?还有好些个店铺、卖货小车也都开张了,再看他们卖的东西,有灯笼、红绸、彩线、香烛……
整条街的人都在挂灯笼、扯红绸、采买各色节日之物。不一会,街上喜气红火,一扫昨晚被神花教“阴魂”大闹一场后的混乱颓破。
按理说,昨夜中秋已过,欢庆渐入尾声,可人们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重新布置什么呢?
正犹豫,李佑城却先踏上马车,很自然地递手给她,笑道:“还呆着做什么,不想走了?”
清如摇头,指着远处:“这又是什么勾当?”
他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看,亦摇头:“不知。”叫来景策:“去打听打听。”
没多一会,景策过来回话,只是这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到了李佑城跟前,神色依旧慌乱。
景策是李佑城身边最贴心的侍仆,办事周到得当,心思细腻缜密,清如很少见到他处事慌张。
“校尉,不好了。”他喘着粗气,声音低哑。
李佑城遂下马车,与清如并肩,听他细说。
“属下刚才一连问了四五个滇民,他们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李佑城感觉不妙,暗自瞟了眼清如。
“都说中秋一过,很快就是二王子大婚之日了,王廷早早就告知滇国全境,家家户户挂红灯笼,系红绸,燃香烛,以示普天同庆……”
景策说着,又看向许清如,面露难色。
清如不解,问:“这不正好吗,合了咱们的意,我们今日便可入宫,将证物呈给滇王。”
景策嘴角扬了扬,但终究没笑出来。
“你只管说,不必隐瞒。”李佑城明了,这种情形他不是没有想到过。
景策顿了顿,只好从命,道:“这滇国二王子已经将大顺的和亲公主,也就是准王妃安置在王宫里了,听说王妃正在学习滇国礼仪,大……大约七日之后……完婚。”
众人无声,蹊跷的事情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接踵而至。
李佑城转身,握住许清如的手腕,她被景策这番话惊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她没反应,眼睛依旧失神盯着地面,李佑城二话没说,把她横抱起来,拢在怀中,踩着杌凳,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稍后,隔着马车窗帘,吩咐道:“启程,一刻都勿要耽搁!”
日头从崇山峻岭的雾气中跳脱出来,冲破晦暗晨曦,带来天朗气清。
秋日碧霄,长空飞鸟,总能让人想到山高海阔,恣意人生。
许清如放下纱帘,回身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外面山高谷深,车马粼粼,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在前不久,她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掀帘望外,那时心无旁骛,以为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片坦途。
她无奈一笑,摇头道:“真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一无是处之人。”
看向李佑城:“李校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我真的被人耍了,就算去到那王宫,也是送死,不仅帮不了你,还很可能牵连你,拉你做垫背。”
她此言不虚,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一路无话,心里盘算什么,彼此也大致清楚。李佑城这几日对她虽照顾有加,可毕竟戒心未除,他言语里、行事上还提防着她,她是看得出来的,很多细微末节只装作不知道,未说破。除了曼陀罗一事,她实在觉得委屈,才对他发了火。
在他面前,自己表现得懵懂听话,但却无比谨小慎微,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方法。她希望两人可以相安无事,希望李佑城能够一直护她到达王宫。
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等于说,她的王妃身份已彻底无用,就连她这个人是谁,都难以证明了。
倘若这时候有人站出来,指着她鼻子说她不是王妃,或者污蔑她为细作,估计李佑城一行人定会将她就地正法。
别说李佑城疑心重,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许清如到底算jsg什么呢?
李佑城许久不接她的话,也不看她,只默然浏览着手里的滇国舆图。
“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怪你什么。”清如作出许诺,其实她很怕,怕李佑城突然改变主意,将她弃尸荒野。
可她见李佑城嘴角微微一弯,眼睛依旧盯着舆图,不紧不慢道:“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他转头,将目光投到她脸上。
清如顿了顿,有些拘束,颤声道:“没,没有。我不会忘记答应李校尉的条件,只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打断,很随和,道:“那天在驻地旁的市集,你喝了鱼汤,答应我的。”
清如顺着他的话去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佑城将舆图收起,沿着卷轴转了几转,放入座下小屉。
“我当时说,你已是自身难保,可就算在那个时候,阿如却还想着协助我,帮我的忙。”
“是。但那时我并不知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
他却接着问:“那时你怎么回我的?”
清如摇头,“不记得了。”
“你说,你不会自身难保,因为你还有我。”他抬手,想去抚她的衣袖,但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哑声道:“如今,我将这一句回给你,无论你遭遇何种不幸,莫要忧惧,你还有我。”
她猛然抬头,对上李佑城清泉一般的眸子,她看不出他一点扯谎的念头,只能信他是真心诚意的。
“多谢!多谢你,李校尉。”清如还是拘谨,左右手不知如何置放,只摩挲着纱衣,点头道谢。
“叫我玉安吧!”李佑城直了直身子,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现在,你我是真正的朋友了吗?”
清如心里不解,这人一直在防着自己,为何突然转了画风,难不成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见她不知所措,李佑城又问:“你还是不信我?你可是说过的,你我二人互为依靠,哪怕你成不了滇王妃,哪怕会死,也要去那王宫搞清楚状况,死个明白。”
“不是的,我信你,我信玉安。”清如忙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帮我。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说过,我想赌一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点头,从小屉里抽出另一卷轴,上面是滇国王宫的布局结构彩绘。
李佑城将卷轴速速展开,放在马车里的案几上,用一枚雕成玉兔捣药状的黑陶镇纸压实。
清如凑过脸来,她一向喜欢各种舆图、勘舆图,俯视图中场景,仿若置身其中,却也包揽万象。
那滇国王宫构造并不复杂,与长安的皇城十分类似,只是小了很多,宫殿群几乎为半数,各个府衙与宫城也无城墙阻挡,且布局并不对称,这里面建的最多的,竟是寺院。
李佑城今日穿了件沉香色的宽袖锦袍,他左手拢起袖子,右手伸出食指,点了点皇城最东侧的鸣凤门。
青筋微凸,起伏在他的手背,手指纤长有力,手的色泽与他脸的肤色相近,是那种被风吹日晒、沙场砥砺磨洗过的麦色。
许清如素来不喜这种又硬又韧的男人,总感觉太过狠戾,她还是觉得那种清隽风雅的文人儒士更加入眼,她的白月光永远是清新水榭畔的那一抹高贵身影。
“明日后的卯时三刻,有人约我至此。”李佑城的手指从鸣凤门回绕进太和宫,点了点太和宫里各处楼宇,沉思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左右我的命运?”
清如只觉好奇,问:“李校尉不是从没到过滇国吗,又怎会有人约你呢,难不成是你之前的某位故友,特意去信给你?”
李佑城收回手,摇头道:“我没有故友,也不认识任何滇国人。”
“那会不会是你们军营内部有人出卖你了?比如张阔,他将你的底细卖给滇国,污蔑同僚,拿到好处,自己也能擢升,一石二鸟?”
李佑城又摇头:“不可能。张阔虽与我不和,但这种事却没有必要做。”
“何以见得?”清如追问,“我怎么觉着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呢!”
清如想到当时张阔污言秽语的情形,依旧气不过,手掌攥拳。
李佑城明了,弯弯唇,歪着头问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清如顿悟,忙抬手摸唇,不好意思道:“玉安,玉安。”
他这才满意,环起手臂,继续说:“阿如可还记得,当时冷锋带过来的那封折成飞鸟形状的彩笺?”
清如赶紧摇头。
李佑城抬手止住:“你不必掩饰,我知道你当时偷看了。”
这一句如此坦然,清如只好承认,尴尬道:“我并不想打探什么,我就是好奇,所以多看了眼。”
“那彩笺上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让我明日赴约。可你知道吗,这不是第一次信约。每过一段时日,我就会收到类似信笺,折成不同形状,里面写着时辰、地界,和将要遇见的人或事。”
他看向清如,“我遇见你,也是因为这样的信笺。”
原来不是偶然,清如惊诧,他那么及时赶来,千钧一发之际射出那支箭,救了她的性命,竟是因为这个!
她问:“那你每一次都去赴约吗?可有见过谁?”
“我从未赴过约。”他对她道:“除了见你那次。”
“为何那次会去?”
他低头一笑:“不知道。不过,还好我去了,也许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清如亦感慨,这种缘分真的只能用上辈子修来的来解释,实在太难得了。
“那你未去的那几次,身边可有何变故?”
李佑城想了想,说:“没有。”
清如点头,认真分析道:“对方可能没想着要害你,说不定是在暗中助你。玉安不是想尽早端掉神花教吗,你与他们斗了三年,也许有人比你更加痛恨他们,所以暗中推你一把呢?你别忘了,我落难也是因为神花教的袭击。”
“这个说法与我不谋而合,所以这一次对方约我至鸣凤门,我也来了。”他补充道:“不单单是为了你。”
清如摆摆手,笑道:“世上的事情总是古怪,却又那么顺其自然,有时人就像被提线的木偶,所有动作表情都被高高在上之人掌控,可你又不能剪断那些线,断了就真的没法行动了。”
李佑城听她说着,缄默看向窗外。
清如也随他视线看着窗外景色,两人一时无话。
这时,外面跟随的景策轻敲窗棂,道:“校尉,前面就是皇城了。”
气氛忽然灵动起来,仿佛周身有了精神,清如弯腰起身,准备下车。李佑城拉住她,嘱咐景策四周勘查,确认安全再下车。
为查神花教,李佑城将冷锋、高训留在了祥云镇,身边只剩景策和长松二人。
景策巡视完毕,回了话。清如这才被李佑城牵着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远处的高阔之地,一座通体洁白的巍峨建筑傲然挺立,各种尖顶佛塔如利剑般直指云霄,白色宫殿的飞檐覆了金粉,日光灼烧下,闪闪夺目,更衬得那宫殿群如天国幻境一般,飘飘欲仙,遗世独立。
清如环顾四周,街道宽阔,绿植疏朗,房屋规整,鳞次栉比,屋顶均覆金瓦,沿街的墙壁刷了白漆,与远处宫殿遥相以对。路上行人服饰各异,白蛮、茫人、汉人,面目表情不若祥云镇居民那般朴实随和,要么怯生,要么傲慢。房屋之间也扯上红绸,挂上红灯笼,为七日后二王子的盛大婚礼,做足准备。
李佑城引着清如走到一间茶社,回头道:“既然到了,还是先吃饱喝足再去周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饭喝茶?”清如觉得这人潇洒的不是时候。
长松却堵她话:“许娘子不是最爱食这滇地佳肴美味了吗,一路都没少吃,怎么现在打退堂鼓了?”
清如百口莫辩,只好跟着进去。
等入了座,点了茶和点心,李佑城笑着看她,说:“阿如莫急,这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一路跟过来,着实辛苦,不先犒劳犒劳,咱们如何办得了事呢?”
“我们的人?”清如费解,左右看看,确实有几个中原打扮的食客,便压低声音问:“咱们是冒险至此,私自行动,怎会有人跟随……”
恰在此时,店家来上茶,刚将茶盏斟满,普洱茶的浓郁香气还未来得及弥漫,就见李佑城眉眼一冷,轻声喝道:“拿下!”
话一出,转瞬间,长松和景策如飞燕般起身,旋腿,利剑出鞘,向那几个中原食客扑去,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店家惊慌,店小二和掌柜纷纷躲进角落,大呼小叫。
清如双手捂住张大的嘴巴,惊愣看着李佑城。
李佑城朝她点头,又将她手轻轻拉下来,将斟满醇红普洱的青瓷茶盏递到她手中,笑道:“尝尝,香得很。”
茶香入鼻,清如缓缓松懈,握着茶盏的手仍在发颤,她看见他微笑的眼睛里,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狠戾。
好在,那jsg种狠戾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她独有的温柔。
“阿如莫怕,有我在呢。”李佑城亦执起茶盏,吹了吹热气,垂下眼帘,似无心道:“总不能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一次,我想做提线之人。”
第18章 018. 熏风
茶社不大,打斗起来局促得很,对方四人皆是细作,脑子灵光,但身手一般,除了推案几扔茶具,拳脚功夫没什么章法。
长松和景策很快擒住这几个,将其五花大绑压到李佑城跟前过审。
长松啐了一口,骂道:“就这点本事,还敢当奸细,真是丢俺大顺兵的脸!”
李佑城斜了长松一眼,叹口气道:“不是说了,勿要随地啐痰!坏了喝茶的气氛。”
许清如云里雾里,见景策去给店家赔礼道歉,放了银子,嘱咐了几句,他们便纷纷涌出门外,又顺手将门掩好。
这下子,屋内只剩“自己人”了,李佑城接着悠哉喝茶。
景策指了指跪在眼前的四个人,道:“这俩我眼熟,是张阔的不良人,孙二、老田,另两个是崔都尉的眼线。”
李佑城抿了口茶,嘴角向上弯了弯:“不容易啊,这么远的路,竟然没跟丢,看来对这条线路早已驾轻就熟了。”
那几人不敢吱声,就怕哪句说错,耽误主子大事。可惜刀抵在脖颈,要想活命就得如实交代,他们心里清楚,李佑城在军营素来做事果断决绝,若真的没说到点子上,得罪了这位爷,吃不了兜着走。
“滇国边防甚严,从大顺爬过去一只蚂蚁都会被碾死,你们几个是怎么糊弄过来的?”李佑城边说,边将切好的皮薄酥脆的油饼夹到许清如的碟子里。
清如虽有点害怕,见了好吃的却毫不含糊,夹起来咬上一小口,普洱茶厚重的涩味裹挟着油饼的咸香,有种久违的踏实感,她忽然想到,这种口感很像长安的胡饼羊汤。
那几人闭口不言,低头你看我我看你,长松生气,用拳头一个一个点着几人的脑袋瓜。
终于有人疼得沉不住气了,最先说话的是崔都尉的一个眼线,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怯怯道:“李校尉最是体恤下属,还请您饶了小的们吧!再说您是崔都尉的侄子,有这层关系在,都尉也不会害您呀,小的们过来,是奉都尉之命暗中护您,为您一行人安全着想。”
“嗯,有道理。小小年纪如此唇舌,叔父没少教你。”李佑城看了看他呈上来的通关文牒,道:“如此短的时间,文牒竟签了下来,去年滇国新颁诏令,如无特例,明令禁止有大顺军籍的人入滇,崔都尉是怎么手眼通天的?”
这两人硬着头皮不回话,无论怎么问,只说不知缘由。
李佑城让长松将文牒烧了,他们这才着了急,若没有文牒,那估计这辈子也别想回去了,于是忙磕头认罪,说是王宫的大祭司一直与崔都尉有往来,是她负责办的。
李佑城看向另几个,问:“张校尉的人呢,也得有个说辞吧,不说也行,我可以等,但长松的刀可等不了。”
那两人见形势不好,加之雇佣兵本就为财接活,为了保命,也老实交代了。这回倒不是与什么大祭司有关,而是这两人本就是滇国人,所以出行倒也方便,沿途路线也熟知,给张阔办事不是第一次了。
李佑城将茶盏里的普洱茶一次饮尽,用拇指抹掉嘴角的一滴茶汤,对那两人笑了笑,又似自言自语道:“张校尉这是何必,追我追的这么紧。这世上的人,怎么都拿着我不放?他既然如此防备,定不安好心。你们没必要为他辩驳,且这谎扯得有点远了。”
他忽然从腰间抽出那柄锋利短刀,以迅雷之势起身,割断其中一人的颈处衣衫,霎时间,麻衣的衣领散落开,半覆的锁骨处一朵血色莺粟刺青若隐若现。
长松惊道:“果然这厮大有来头!原来是神花教的人!”
那人被缚了手脚,无法动弹,加之身份暴露,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张校尉的人竟然和神花教有联系?”清如也慌忙起身,几步躲到李佑城身后,神花教对她来说,梦魇一般。
李佑城挡在她身前,怕她过于忧惧,又将短刀回鞘,把她稍稍拉近一点。
军营有内鬼,就像躯体生蛆,若不根除,总有一天会糜烂成泥。可眼下若是杀了这两人,不仅打草惊蛇,且在白崖城内大动干戈,于他们的处境十分不利。
李佑城好不容易引蛇出洞,若是不趁机利诱一番,这一路的劳心费神怕是白搭了。
他给景策使了个眼神,景策会意,将藏于袖中的药盒拿出,取了两粒红色药丸强塞进那两人口中。
二人挣扎着吞咽下去。
“我有一个法子。”李佑城饶有兴致,道:“前面就是王宫了,我等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可能不能顺利进宫,以及找个靠谱的宫人带路,就看二位的本事了。”
那俩人听了,先是一愣,又疯狂摇头:“小的们从来没有进过宫,更别提认识什么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