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凤鸣忍不住抢问:“若真如此,为何仙域内如今皆已盛传,言此物是天地至宝、世所罕见?”
“…这位是?”长老迟疑了下,看向云摇。
云摇头都没回:“乾门弟子,长老卢长安门下。”
“……”
几位长老面色同时显现出不同程度的微异。
都是在“卢长安”的名字之后。
云摇嘴角一翘。
……哼。
藏得那么深,还不是被她试探出来了。
与之同时,她身后,慕寒渊眼尾含笑,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躲在他袍袖下的小金莲不解地抖了抖花瓣。
这点默契无人察觉,堂中正暗流涌动。
最后还是九思谷长老率直开口:“卢长老,似乎与浮玉宫的几位宫主交好?”
何凤鸣又不是傻子,方才就察觉这点诡异了,刚要开口,就被身前懒洋洋的红衣女声截住了——
“长老放心,他前些时日为了我门中事和他师父闹掰了,这件事好些仙门弟子都应知晓,你们九思谷中也有在看热闹的。现在已经快被他师父赶出来了,无须担心。”
长老面露迟疑。
云摇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当然,很可能是个苦肉计加反间计。”
身后刚感动又心情复杂的何凤鸣猛抬头:“?”
就听云摇不紧不慢地:“但也没关系,他要真敢有二心,不用九思谷出手,我亲自给他料理个亲师父都认不出来的模样——这样,可以了?”
长老叹了声气,苦笑:“云道友玩笑了。既然你如此说,想来也对我们所瞒之事有所猜测。没错,我等是为了防众仙盟中人,甚至很可能是某个仙门高层内的合道境修者。”
“……”
前提浮玉宫,如今“某个仙门”是哪个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云摇毫不意外,慕寒渊自然更是波澜不惊。
而他两人一侧,初次听闻这个消息的丁筱和何凤鸣,方才即便有所意料,现在也已经扛不住地傻在那儿了。
开口的长老面色沉凝地看向云摇:“若是谷主与我等这些年的暗中调查无错,那当年贵宗五师祖之死,便大有蹊跷。”
云摇眼神微晃了下,垂眸:“什么蹊跷。”
“谷主说过,在贵宗五师祖赶赴两界山之前,他曾到贵宗拜访,与慕前辈闲坐手谈过几局,彼时见慕前辈神思不属,似有心事,便出言问了两句。”
“却得知,彼时仙域一众新起仙门之中,竟然有修者罔顾伦理,为了迅速提升修为,而行那残害生魂、道魔合修之法!”
“——!”
丁筱惊骇,而何凤鸣更是连椅子都险些未能坐住。
两人身前的云摇却像闭目似的。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前往梵天寺的路上,在仙域西南那座城池客栈里,先后遇到的那三个身藏黑雾之中的诡异修者。
残害生魂,道魔合修么。
云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节微挤出咔咔的声响。
“……”
慕寒渊于她身后撩起眼,眸色有些复杂地望着。
“可惜,当时谷主虽然震惊异常,但被慕前辈玩笑带过,说只是不成气候的小宗门而已,他自会出手料理,万万没想到……”
长老一顿,憾声道,“再听说慕前辈的消息,便已是他遇魔域修者举城突袭,葬身于两界山了。”
再开口时,云摇的声音有些轻哑:“原来他就是为了这点事,才‘死’了啊。”
她哑然失笑,借着转身回席,藏下了睫底那一线泪意。
慕寒渊将茶盏正递于她身前。
云摇接过,合着眼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总算灌下她满腹酸涩与恨意,她笑着合掌,缓缓将瓷杯捏作齑粉。
“我师门众人,全都死在了仙魔之战里——他们人人天赋仙才,破境飞升有望,他们是为谁而死?可笑仙魔之战结束尚未逾十年,竟就有人要效仿魔域修行……”
云摇缓张开手,任那齑粉被风吹散去。
风中,若有剑声铮冷清唳。
“浮、玉、宫。”那三个字犹被嚼碎了,咬成粉都不足泄恨,云摇一字一顿地沉下声,像要将它们死死钉在脑海里。
“师尊。”
神识传音里,忽响起慕寒渊的清声。
云摇微顿了下,垂眸,对上了那人坐在身侧,撩起长眸阒静望她的眼睛。
多神妙的一双眼,好像只消他看她一眼,她的心情便会被他眼底的沉渊抚平。
“那些踩在你师门血骨之上,为一己私利为所欲为之人,”慕寒渊轻声传音,“我会为师尊从这世上尽数抹除。”
云摇微微一怔。
慕寒渊这眼,这话,这神色,犹如酷烈暑日下,为她倾奉上的一盏雪茶。
雪意沁人,轻易便抚平了她心底滚烫的怒意。
可又有一丝莫名不安的凉,取而代之地,沁入了她心底深处去。
她下意识地抬眼,在近在咫尺这张如冰雪清隽秾丽的面庞上,像是幻觉地,见血色魔纹从他眼尾沁起。
云摇用力眨了下眼。
一切幻觉又已褪却。
……够了。
云摇在心底警示自己。
他不是前世的慕寒渊了。
她不该再怀疑他,这样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殿内一片阒静。
九思谷几位长老已经交换过目光与传音,虽不解“云幺九”这样一个晚生了三百年的后辈弟子为何如此同仇敌忾,但至少都觉得欣慰得很。
至于旁人,就是受打击了——
“浮玉宫……怎么会……他们可是仙门之首啊,何必要做这种事?”何凤鸣忍不住拍桌站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此刻满腔怒涨,却又不知道该朝谁去。
他是不能理解师父的一些言行,但他也绝未曾想过,师父一向交好的浮玉宫几位宫主,竟然有可能参与到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情当中去。
师父他也……知情吗?
云摇闻得何凤鸣的颤声,冷淡回眸:“三百年前的仙门之首可轮不到他浮玉宫,若非你师祖们尽数死于两界山,哪里轮得到宵小称首?”
何凤鸣震栗原地。
便在这诡异沉默里,云摇听得九思谷长老突然起身,望向殿后:“灵宝来了!”
“……”
云摇回身。
从殿后上来的几名九思谷弟子,正四人合抬着一只花纹繁复、封印重重的箱子。
只是云摇此刻没顾得上打量这件叫两域为之疯狂的至宝,她的眼神带着某种震惊,望着走在箱子旁,那个一副没心没肺的松散模样的……
“乌天涯?!”丁筱惊得猛站起身。
“咦?师妹,你怎么也来了?”
隔着数丈距离,乌天涯顶着那副见惯了的笑,朝云摇走了过来。
云摇僵在了原地。
为何会是他?
按照她之前的推论,若有萧九思那个伪君子在的九思谷,真能与魔域什么人推心置腹地信任,那就只可能是五师兄。
可此刻现身的为何会是乌——
忽地,一线灵光掠过云摇的脑海。
乌师兄。
五师兄。
“——”
云摇蓦地攥紧了指节。
乌天涯一步步走近。
而自她这一世出关后,在乾门第一个认识这人以来,两人间相处过的一幕幕画面、一句句话声,也在云摇面前不断地倒放。
[……方才我在行宫里溜达时就听众仙盟的人说了,梵天寺那位在外云游的红尘佛子明日就到,刚好等他一起入秘境……]
[师妹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就那个被云摇小师叔祖强行追求过的,梵天寺入世修行的红尘佛子啊……]
眼前画面退到入葬龙谷前。
是他出言,醒得她避开了红尘佛子。
[……怎么,这么快就心疼你师兄啦?]
[师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留情面的。]
[师妹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和寒渊尊相识已久了?]
[师妹对浮玉宫……]
又退到藏龙山数百里外的客栈中。
她初醒来时,也是乌天涯为她捋清了葬龙谷出世的暗藏阴谋。
[云摇,回来吧。]
[云摇,回来吧。]
山神庙前。
那个将她从魇丝梦中拉回来又消逝不见的声音。
[……师妹你瞧,人家师妹对师兄多温柔小意,呵护体贴,说话都温温柔柔的。]
[寒渊尊总不可能舍了自己青梅竹马的真小师妹,选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假……]
初次历练的那个村庄里。
他字字句句皆听以为玩笑戏弄,却又似藏有真意。
[师妹,你,你可不要吓师兄啊。但神识探出,确实、确实没什么东西在啊……]
[白天是没有,夜里可就不一定了哦。]
[……!!]
历过一次轮回塔她才想起来的,从前怕鬼的并不是她,而是前世因她而死的五师兄。
…………
一幕幕画面向后退去。
而此刻殿内,乌天涯也走到了云摇面前。
云摇眼前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她以为的、自己第一次从这个世界里醒来的那天。
那天她遇见了一个莽撞的弟子。
他喊她的第一句话是——
[师妹。]
“师妹。”乌天涯笑着站在她面前,抬手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
[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那时站在她身前咫尺,青年失神地望着她。
[乌天涯。]
[……咫尺天涯的,天涯。]
在这短短的几个刹那里,云摇脑海里同时迸出了无数个想法。
包括而不限于“薅着他的袍领把人拎到外面狠狠打一顿”“质问他为何整整三百年杳无音讯就让她以为他真的死无全尸了”“一边哭一边拽着他衣襟问他到底怎么忍心将他的师妹徒弟乃至整个宗门全都抛下”……
那些念头如海潮一般涌上来,又像潮水一样褪去,没留下一丝痕迹。
如同云摇胸口里澎湃涌起又跌落回去的情绪。
她慢慢呼吸,垂下眼睑。
旁边的九思谷长老显然早就和乌天涯提前通过气了,有些生疏地打着配合:“啊,几位既是同门弟子,想来在乾门中也见过吧?说起来还要多谢乌道友,之前护送灵宝的弟子队伍里出了叛徒,回谷路上遭人暗算,幸得乌道友拔刀相助……”
长老一边收着旁边的眼神暗示一边绞尽脑汁地往外挤词。
只是提前排演好的词还未说尽,就听旁边淡淡一句抛过来:“九思谷的长老们,连寒渊尊都不愿相信,却轻易信了一个路见不平的普通弟子么?”
“——”
九思谷几位长老表情同时一僵。
演技差的更是眼神都下意识往乌天涯的方向落了,不过反应还算及时,落到一半又生生钉在原地。
殿内一时寂静得诡异。
乌天涯是最快反应过来的,笑得没心没肺:“兴许是几位长老觉得我面善,又一派风流倜傥侠气风范,必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是吧?”
丁筱回神,撇开脸小声咕哝:“是看你就一副人傻钱多没心眼的样子吧。”
九思谷的长老见云摇神色淡漠得看不出深浅来,犹豫着还想再作补救。
却见红衣女子忽转过身去,走向坐席:“罢了,闲事莫论。”
话声出口后,云摇自己似乎也微微怔了下,她侧身坐进圈椅里,没看任何人:“当务之急是护送这件灵宝上天山,那长老便说说吧——这件灵宝究竟有何神妙之处,魔修又为何要拼死相拦。”
“……”
听见自己平静得有些陌生的话声落定的那一刻,云摇忽有些恍然。
那些曾历历在目难以忘怀的师门旧事,终究如同泛了旧的书札画卷,再淋漓的墨色也有褪尽的一天。
那些人和那些过往永远地留在了过去,她却不能。
她得从那些画卷中走出来,从画卷里那个永远被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护在身后的、乾门小师妹的画影里面——再艰难也要一个人挣脱出来。
她多么怀念过往和过往中的那个自己。
但她再也不能是任何人的小师妹了。
她得是云摇,是乾门小师叔祖,是乾门修为剑法第一人,是乾门立于仙域的定海神针。
“师尊不必伤怀。”
云摇正失神间,一道轻淡传音响入她识海。
她下意识回眸望去。
隔着窄窄的一张方桌,慕寒渊眼底如春湖,清浅透澈:“我说过,今后有我在,便再不会让师尊孤身一人。”
“……”
那一瞬像是被他望尽了她心底所想,云摇眼神摇晃了下,下意识避了过去。
而殿中,此时几位九思谷长老已挥退了无关弟子。
装有秘宝的盒子被他们层层解封。
为首长老郑重其事:“这件灵宝从外表来看,只是一块石头打磨成的镜子。不过和这些日子仙域里的传闻不同,它既不能扩增灵海灵脉,亦不能助人悟道破境。它的用途只有一个——昭示过去,预卜未来。”
此话一出,满殿皆寂。
丁筱等人是震撼。
云摇却在回神后蓦地抬眸,跟着皱起眉来。
……他们或许不清楚,但她从仙界来,却对这天地禁忌更为了解。
红尘佛子的往生目,付出了夜夜入鬼狱渡怨魂的代价,也不过是只能容他一人所见,而若是一块石头,都能有昭示过去、预卜未来的可怕能力,且显影世间——这分明已经超越了凡界之物的范畴。
即便是天地至宝,也不该如此。
丁筱也忍不住开口了:“若真是如此造化之物,那确是当得起两域相争的灵宝——可长老刚刚不是还说,这东西对许多人来说,与一块石头无异吗?”
“是,因为我还没说完这灵宝的限制,”对方苦笑了下,“它所能昭示过往、预卜未来的对象,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魔修。”
“——?”
云摇眼皮忽跳了下。
这个条件加功用,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殿中,被封禁在盒内的灵宝解开了重重禁制,只剩下了盖在其上的花纹繁复的盒顶。
解开禁制的那位九思谷长老下意识地推向盒顶,一条缝隙拉开。
耀目如水的光华从那一隙间淌出。
“嗡——!”
“砰!…砰砰!”
像是在盒外感应到什么,装有灵宝的盒子忽然剧烈地颤栗起来,灵宝在盒内撞得铿锵作响。
殿内众人神色一变。
乌天涯猝然冷了眉目:“关上。”
这一句低压在神识传音间,惊得那名离着最近的长老抬手就要将盒顶盖紧。
便在此时,一只细白修长的手压住了盒盖。
长老惊抬头:“云道友,你——”
“嘘。”
云摇截断,近身,一眼垂下望向盒内。
看清了盒内那镜子上一圈奇异的花纹与颜色,她蹙起的眉眼松下来,露出了一丝了然又不解的古怪:
“还真是……天照镜啊。”
离她最近的几名长老看着原本都紧张得要拔剑了,闻言悉数一愣。
左右对视后,为首那个小心试探:“云道友知道此物?”
“……算是吧,在古籍里见过。”
云摇信口扯淡。
——她见到它的地方不是什么古籍,甚至不是凡界。
这天照镜又名照妖镜,被置于仙界司天宫禁地宫门之上,用来查验和警示所有过往的妖魔鬼怪。传闻那里是司天宫之主的居所,藏着两件可翻天覆地的上古神器。
只是这位仙界最神秘的神君,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至少云摇飞升上界后,作为司天宫的小仙子,她却从来没见过这位传闻里居八方神君之首的司天宫之主的真面目——别说面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也是神了。
这样一件给司天宫之主守门示警的镜子,怎么会落到凡界来?
云摇正奇怪着,忽觉得手指底下按着的盒子,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若说方才是大恐怖下的颤栗,那现在,更像是……
云摇按着盒盖的手僵了下。
它莫非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仙格气息?
“诸位道友,有没有觉得,这灵宝撞盒子的声音更明显了?”九思谷席中,有长老僵涩着声问。
另一位长老警惕地看向殿内众人:“它不会是感应到了什么吧?”
话声一落,殿内连呼吸声似乎都屏住了。
“…………”
云摇悄咪咪挪回自己压在盒盖上的手。
小金莲慢慢吞吞缩起自己的花瓣。
慕寒渊无声垂眼扫过心口。
乌天涯挪回前脚。
乾门此时聚起的五人一花中,只有丁筱和何凤鸣像两个误入的单纯傻子,神情惊觉,他们跟着九思谷长老的话摸上了剑鞘,警视着对面的九思谷众人。
最后还是云摇轻咳了声,打破僵局:“都是要护送它上天山的人,大家就不要彼此提防了,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除非他们将它连盒端走、还要确保不被我们抢回来,不然……”
云摇似笑非笑地扫过九思谷众人:“它一定会如你们所愿,抵达天山,在仙门大比上,当着仙域众仙门的面,将它该显影的妖魔鬼怪,照出来。”
九思谷长老们依然警觉。
“云道友既然猜到了我们的计划,那就更该清楚,浮玉宫中潜藏的魔修是绝不会让这个东西出现在仙门大比上的——比起抢走,他们只需要派人混入队中,找机会将它打碎,便一了百了!”
“且不说那群魔修怎么会舍得打碎这样一个能为他们预卜未来的仙…灵宝,”云摇一顿,“单说这镜子,贵谷所有人就算捆在一起,也打不碎它——长老信吗?”
“信口胡说!”脾气差的那位长老勃然大怒。
云摇淡然一笑,抬手相邀:“不信请试剑。”
那长老气得刚要跨出,突然僵住,更怒指云摇:“好一招借刀杀人啊,你是不是就是魔修藏在乾门的细作?想哄骗我砸了镜子?!”
“行吧。”
云摇懒得废话,一耸肩:“那我来试。”
话音落时,毫无预警的一道剑光骤然掠过前殿,如雪华映目。
九思谷诸位长老神色遽变,不约而同地避过盒子,朝云摇悍然出手——
“铮!”
琴声掠起惊鹊之音。
云摇身前扑面而至的杀气剑意,犹如被无形而温柔的春风消去,化作满殿纷繁坠落的金雨。
数息后,风止云住,殿内所有人如同停在一幅画卷里。
云摇站在木盒旁,毫发无伤。
而她身周——
乌天涯横剑在前,拦于她与九思谷席间。
慕寒渊在后,长琴平浮身前,他指骨压弦,凌厉折屈,像是蓄着一道杀势将发未发,冷淡肃寒的眉眼挑望向对面动手的九思谷一众。
而那边的长老们目眦欲裂,顾不得震撼于身侧的灵力化雨,他们死死瞪着云摇身前的盒子。
——方才人人看得分明,云摇那道杀气无匹的剑势,分明正中盒内。
确定再补救也没机会了,几位长老骇然大怒,气势悍然拔起。
“乌天涯!你为何出尔反尔?!”
“枉费谷主如此信你——”
“吵死了,”云摇轻声,拨断了对方的话音,“自己过来看,这镜子有伤无伤?”
“……”
四位长老迟疑地对视了眼。
云摇说完他们也察觉了——确实谁也没感觉到,盒子内的灵宝气息有什么损耗,最多好像就是比方才安静得多了,缩在角落里吓得凝固不动。
还是不能确定,他们纷纷上前。
云摇后退半步,扫过四人。
下手都挺快准狠的,一道没落下。就连旁边装空气似的坐着的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狗东西萧仲,也朝她这儿拦了一道剑气。
这样看来,至少九思谷这些人还能信任。
云摇思忖的这片刻间,他们已经查探无误,一个比一个难以置信。
“这镜子,为何竟然以那样一击之力都无法伤及分毫?”
“因为你们不了解它的来历。”
云摇想了想,还是透了一半事实:“按照古籍记载,此物乃是仙界之物,大概也是因此,它只能由人力护送,不能被凡界术法或者储物法器收纳、直接送去天山。”
“仙界之物?!”
“没错,所谓仙凡有别,”云摇瞥了一眼还在盒内的镜子,随手给它盖上了盒顶,“以凡界之力,想要伤及仙界之物,那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在对方再次开口前,云摇补充:“渡劫境也不可能。”
解答完对方的疑惑,也知悉了他们的计划,云摇神色倦怠地转过身,语气也松散下来:“所以只要你们不怕被抢走,那完全可以把这东西挂在胸口。”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瞥过面红耳赤的长老们:“当个护心镜用?”
为首长老回神,忧心问:“道友要去哪儿?”
“回房,休息。其余事情我又帮不上忙,等出发时再喊我好了。”
云摇说着,抬起手指合拢着勾了勾:“走了。”
众人正蒙着,不知道这句是问谁去的。
就见乾门坐席里,慕寒渊长坠的雪袍掀起,悯生琴被他随手一拂,收回腰间玉带下。
他托起金莲,朝九思谷众人微微颔首。
“告辞。”
在众长老目瞪口呆的眼神下,那道清风霁月的背影也随着红衣少女翩然远去。
丁筱和何凤鸣不敢久留,也起身离开。
半晌,才有位九思谷的长老堪堪回过味来:“这寒渊尊,对他的小师妹,莫非……”
“没有莫非。”
“啊?”
长老回头,对上了靠坐在椅子里没个坐相的乌天涯懒懒抬起的眼。
那人顶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一笑却风华凌厉。
“他们可是师…兄妹,算乱伦。”
“……啊?”
长老茫然。
两日后。
九思谷一行刚经过不久的密林中,临近夜色的黄昏下,正徐徐显现出几道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
黑雾遮蔽了他们的面容与身形,或浓或浅,缠绕在他们身周狰狞地翻腾。
为首者停身,回头:“他们停下多久了?”
“一炷香。”
跟在他身后的黑雾人中,有一名快速上前,手中托起一个像罗盘似的物件。
只是此物上萦绕的灵器宝光,分明昭示着这绝非凡物,而是一件灵宝。
打开的罗盘灵宝里,亮着一颗如同星辰般耀目的光点,将密林中的夜色都刺破了几分。
为首的黑雾人望着那颗光点,桀然冷笑了声:“他们还真以为带队绕路能避开我们,有这显灵罗盘在,只要他们带着那件镜子,就别想能逃出去!”
“宫主,我们今夜何时行动?”
“再待片刻,必须得先确认,那位寒渊尊和这灵宝在一起,才能——”
话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雾人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即恼声道:“这灵盘出岔子了?”
拿罗盘的人一愣,低头:“怎么可能,它一直好……嗯?”
只见罗盘上,那一片茫茫雾海里,竟然在前一颗光点的旁边显现出了另一颗完全不亚于它的光点。
为首的黑雾人愣了片刻,忽恍然,声音里贪婪难掩:“他们队伍中,竟还有一件稀世灵宝!?”
与此同时。
九思谷与云摇等人连走了两日,终于累趴下了驮着沉重的封禁木盒的骏马,他们只能选了处地势平缓的草原,暂作一夜休整。
而那道潺潺动听的溪流旁,此刻寂静得诡异。
因为就在三息之前,当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一道金光忽然耀亮了将要黑透的夜色。
众人下意识停了各自的话语和手里动作,望向了光亮传来的地方——
在慕寒渊的袍袖下,显出了光脑袋的小金莲的身影。
“噗……咳咳。”
和丁筱站在一处,云摇冷不丁看见了伸着脚丫子的小金莲,喝水都被呛了下。
离慕寒渊最近的是九思谷一位长老,此刻目瞪口呆地指着小金莲:“这是……”
被困作花形的小金莲已经憋了两日了,终于在此刻找了机会显行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仰脖,朝慕寒渊张口:
“地——”
第一个“爹”字尚未成音。
一抹红衣骤然扑来。
云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来就给小金莲把话声捂了回去,同时低头以眼神肃穆警告。
……再叫拔了你莲花芯儿!
小金莲委屈地瘪起了嘴。
溪流旁寂静得诡异。
在这沉默里,终于有个人轻咳了声。
原本叼着根草叶的乌天涯背手仰天,此刻也坐起身来。
他屈膝搭着手腕,晃了晃叶子,望着云摇怀里的小金莲慢慢悠悠来了一句:“师妹,你这是……去梵天寺一趟,还顺手偷了个小和尚回来?”
“嗯?”乌天涯应声。
“浮玉宫行宫时,你早我一步离开了藏龙山,又如何得知我后来去过梵天寺的?”
“……”
乌天涯手里转着的草叶一停。
在丁筱等人同样疑惑望来的目光里,乌天涯粲然一笑:“哎,这不是你师兄我在宗门内人缘好得不得了嘛,早有弟子跟我说过了。”
云摇轻哂,淡淡刮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没再搭理默默擦汗的乌天涯。
她低头瞥向被她捂得老老实实的小金莲。
“再乱喊就把你种进土里,懂?”
小金莲立刻点头。
确定“封口”无误,云摇把小金莲拎着脖领松回慕寒渊身旁。
丁筱此刻也已经好奇地走过来:“师叔,你们真从梵天寺偷了个小沙弥啊?这看着才刚会走路吧?”
云摇松开了小金莲的僧衣。
正迟疑间,旁边九思谷众人间,为首的萧仲神色冷淡又警惕地瞥了眼:“云道友带的这个……恐怕不是人,而是件十分了得的灵物吧。”
“——啊?”丁筱惊讶地蹲下去,抬手想去招呼小金莲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