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渊华冠长袍,正以指拭剑,玉带束得他一截腰身清挺,如松如竹,远远看着便是清绝隽永地立在寺门外。
而寺门两旁,狮大狮二不约而同地捏紧了爪子,对着他怒目相向。
之所以只是怒目,概因为小金莲这会儿,正匍匐趴在狮大头上,一手一个地按着比它巴掌都大的狮头肉髻,小金莲玩得咯咯直乐,更是压得狮大狮二都敢怒不敢言。
佛前金莲化身,对于一切佛门造物,应当都具佛陀之威。
它们自然不敢反抗。
云摇走过去,手指一抬,就施了道术法将狮大头上作祟的小金莲托到了半空中。
小金莲一瘪嘴,要哭不哭地蹬了蹬脚丫。
长松了口气后差点趴到地上去的狮大感激地看了云摇一眼。
可惜没等她接收到,已经张口了:“这两头狮子欺负也就欺负了,可你也该挑大和尚不在的时候吧?”
狮大狮二:“……?”
没理会那两束怨念的目光,云摇勾勾手指,薄云似的灵雾就托着小金莲往云摇面前送了送。
她没好气地点它眉心金莲印:“给我记好了,出了这寺门就得学乖点,外面的人若是看穿了你,那可都跟看见仙丹一样。再欺负人不挑时候,以后被人家找上门,我可不替你擦屁股。”
“师尊,”慕寒渊似乎有些无奈,“你这样会教坏它的。”
云摇一顿:“有吗?”
“嗯。”
“果然我没什么带小孩的天赋。”云摇转身,先慕寒渊一步下了梵天寺外十二级长阶。
慕寒渊随她身后:“师尊,龙吟剑已成,此行还须您御剑去九思谷,方来得及。”
“我御龙吟剑,那你呢?”云摇走在山路间,正想给慕寒渊折一根桃花枝。
然后就发现满山都找不见一根桃木了。
云摇眨了眨眼。
莫非是为了四百年前她在山下折了桃枝打上寺门羞辱的事?
……啧,佛门气度何在。
云摇正腹诽着,就听得身后那人声线温润:“弟子惯于操琴,御剑术少有修行,为免耽搁,还劳师尊御剑,载我同行。”
“……”云摇回头,“?”
慕寒渊站在她身后,依旧是一派清隽峻雅,只微微垂低了睫望她,眉眼间还略带歉疚。
像是真有几分未曾修行好御剑术的自恼。
云摇低头,对上他双手奉给她的龙吟剑。
……有理有据。
毫无拒绝的余地。
可她怎么就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直到召剑显影,踏上剑身时,云摇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上来吧。”
“谢过师尊。”
慕寒渊说罢,也踏上了长剑。
小金莲被他从薄云间松下,抱进了怀中。
云摇没回头,尽量保持距离地站在剑首,背脊挺得比竹子还直。
山风缠得两人青丝相近,慕寒渊身上那种雪后冷松的淡香又若有若无地萦了上来。
“……”云摇又往剑首蹭了一步:“站稳了?”
“尚未。”
“那你站稳,别把小金莲掉下去了。”
“可以吗?”
“要你站稳,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云摇莫名其妙。
只是话刚说完,她便听得耳后头顶,由风衔来了声极悦耳的低笑。
“好。”
修长如玉的指骨,在声落那一息轻扶上了她侧腰。
“——?”
云摇一抖,差点给自己晃下剑去。
几息后,她僵着转身,对上了单手托抱着小金莲的慕寒渊的侧颜:“你……”
“血色丝络须以五成弟子修为时时压制,此外,还要分神照顾它,”慕寒渊略带迟疑,“师尊若是觉着不妥,那血色丝络是否等到九思谷后,再行压制?”
“……妥,不能再妥了。”云摇微微咬牙,微笑着转回去,竭力让自己忽视腰侧那只手,“把那些丝络压好了,一根都不许放出来。”
“好,听师尊的。”
万里之行,不日便至。
九思谷和四大仙门中其他三座不一样,非远离尘世,反倒是颇近人间烟火气的。
这也与九思谷前身,若循祖溯源,就牵扯到在仙域早已覆灭的南疆王朝有关。
不过三百年已过,如今的仙域已经少有人知:当初创立九思谷的,便是南疆王朝最后一代覆灭前,那位云游四海不见踪影了的太上皇。
而这位,又恰巧是乾门七杰中,四师兄杜锦的记名弟子。
有杜锦言传身教,传承在前,九思谷中弟子品性自然有保。
故而云摇一直觉着,九思谷那群书生身上的酸儒劲儿虽盛气了些,但也是这些修仙门派里人味儿最重、最叫她亲近一些的。
只可惜,她和那位南疆王朝的太上皇,不是很对付。
“唉,三百年了……他怎么还没入土呢。”
踏进九思谷山门下那座热闹的城池里,云摇望着这城中四处供奉的谷主像,颇是遗憾地念叨着。
“师尊说的他是谁。”
慕寒渊托着一盏掌心金莲,温声问道。
“哦,没谁。”云摇瞥向他横抬身前的左手,“你哄着它点,坚持坚持,至少等进了九思谷内再让它幻形不迟。否则这城中三教九流乱七八糟,万一出点什么事,九思谷那群穷书生可赔不起。”
慕寒渊正要应声,忽朝城中某个方向微微抬眸:“他们为何在此。”
“谁?”
“乾门弟子,”慕寒渊若有深意地收回眼神,瞥向身前红衣少女的侧颜,“何凤鸣,丁筱,都在。”
“过去问问便知。”
“……”
九思谷谷外的这座城内,是不许修者随意施展术法,免扰凡间百姓起居的,即便是云摇与慕寒渊,入乡随俗,也得走着过去。
将近盏茶工夫,云摇才在慕寒渊身前,望见了丁筱一行人的身影。
她脚下微作停顿:“这城中禁制厉害,隔着如此远,城内又如此熙攘,我都未能察觉他们,你是如何感知到的?”
“……”
慕寒渊托着掌心金莲的指骨微微一顿。
“难不成,你的神魂之力比我都厉害了?”云摇古怪地扭头看他。
她的神魂如今是有仙格神纹的,与仙魂无异,即便在这无法沟通仙界的乾元界内不比仙界,但也绝不是凡人修者所能匹敌的——
就算渡劫境修者的神魂,也不可能与她相当,更何况,慕寒渊尚未破境。
最大可能,是他没有压制那诡异的血色丝络。
思及此,云摇停身冷眉。她二话不说,抬手便强硬地按住了慕寒渊的腕骨,将人手腕往前一拉。
猝不及防下,慕寒渊朝她身前微微晃了下身,险些将她撞入怀中。
云摇却置之未理。
灵识悍然入脉——
却扑了个空。
云摇并没有在慕寒渊的脉络中,找到她以为被他释放在外的血色丝络。
且即便她动势突然,慕寒渊亦毫无反抗,更甚至,他是主动直接地敞开了自己的灵脉灵府灵海,毫无保留,任她那一道灵识长驱直入。
多等了须臾,慕寒渊才抬起盈着淡淡笑意的眼眸:“我说了已将血色丝络压制,师尊还是不放心我么。”
“…………”
方才还气势冷冽的云摇,此刻尴尬得只想将自己塞进地缝里。
前世为鉴,叫她如何放心?
而那一拉之下,两人此刻近在咫尺,她略微仰脸,鼻尖都快蹭过慕寒渊的袍领。
“我确实没想到,你未入渡劫境,只凭神魂之力就能有如此强悍神识。”
……岂止是强悍,都胜得过仙识了。
这等不合常理到离谱的,便是仙界神君下界也要迷惑,哪能怪她。
那一丝灵识向后退去,云摇便要松手,只是她指尖才刚离开他腕骨,就发觉将要抽出的灵识忽地被一股力量往回一拉——
未及反应。
云摇的指尖就再一次搭紧了慕寒渊的腕骨。
云摇惊得脸色都微变,差点以为是终焉火种没取干净,竟还有互相吸附的效力存留在两人之间——
直到她听见头顶上方那声低哂。
“师尊既要探查,那便探查到底。”
说着,慕寒渊释出的那道灵识牵制着云摇的,在他周身经脉走过一遭,直入灵府至深处。
在慕寒渊那片浩瀚巍峨的灵府灵海里,云摇望见了那团成簇的血色丝络。
——他确实不曾骗她。
云摇顿时更心虚得无以复加:“我不是怀疑你,只是……”
“师叔?”
丁筱迟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云摇下意识地回头,就望见了走到近处的丁筱与何凤鸣。
“真是你们啊师叔!”丁筱见着云摇,眼睛都亮了,快步穿过人群跑到近前,“我和何师兄等人是领掌门命,来九思谷帮他们运送灵宝的,你和寒渊尊怎么也——”
话声停得戛然。
丁筱的笑容也僵在她低头并看见了云摇将慕寒渊的腕骨扣握在身前的那一瞬。
三人同是一停。
刷地,云摇松开了自己的指尖,向后猛退了一步。
慕寒渊倒是温润如许,眉眼间也不见一丝难堪,他只拢下袍袖,遮住了被云摇捏得泛红的手腕。
丁筱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二人:“师叔,寒渊尊,你们这是……?”
“诊脉。”
云摇义正词严,面色不改地信口雌黄:“你们寒渊尊身体不适,我替他入灵府探查一番。”
说完她就觉着好像太多年不修基础课,忘了点什么。
“啊?”丁筱懵了下,“灵府不是修者至为私密之所,最忌旁人灵识入内,一点不慎就……”
慕寒渊忽温声截断了她话声:“我来亦是受众仙盟之邀,助九思谷护送灵宝。你们既提前到了,可曾入谷,回禀九思谷道友?”
“未、未曾,寒渊尊,我们就是想着明日才出发,还来得及,在城中多停留了会儿。”偷闲半日就被抓包的丁筱顿时忘了前一茬,心虚地把脑袋别过去,给身后停在不远处的何凤鸣使眼色。
何凤鸣却是又停了片刻,才面色复杂地上前。
不知何故,他眼神在慕寒渊垂下了袍袖的手腕处,似乎郁结又复杂地停了一停。
然后他才抱剑行礼:“见过师叔祖、寒渊尊。”
听何凤鸣直接叫破云摇身份,丁筱一吓,扭头过去瞪他,又连忙四顾。
好在周围多是些凡人,未有人听见。
云摇倒是反应平淡,只微蹙了下眉,就不太在意地道:“辈分就别喊得太大了,听着都折寿。既然你们也没去禀报,那一道入谷吧。”
“……”
慕寒渊抬眸,自云摇从他身前转过后,他才无声侧过眼神,清清淡淡地落在了何凤鸣身上。
那一眼如霜花初漫,莫名叫人心头生凉。
丁筱忙拦在何凤鸣身前:“寒渊尊,师兄他一定是见到你们太激动了,一时口误。您别,别怪罪他。”
“无碍。走罢。”
慕寒渊垂了眼,那点冷淡也一并被长睫扫落眼尾。薄凉之意褪去,他向前跟上了云摇,身姿依旧渊懿峻雅,又是那位一丝纰漏都不曾有的寒渊尊了。
而直至此刻,何凤鸣肩头才蓦地一松,额角也见了汗。
“何师兄,你怎么怕成这样?寒渊尊又不会吃了你。”丁筱玩笑。
何凤鸣皱紧眉头,仍盯着两人背影:“你刚刚没有看到他看云……看师叔的眼神?”
“眼神?什么眼神?”丁筱回忆未果,摇头,“敬仰吗?说起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寒渊尊在什么人面前这么,嗯……听之任之?竟然连敞开灵府任人查探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愧是师徒,果然还是师叔厉害。”
“……”
随丁筱念念叨叨地向前走去,何凤鸣却仍皱眉停在原地。
他脑海里不可遏止地回放着方才那一幕。
熙熙攘攘的人影间,雪袍与红衣相对而立,从某个方向望去,竟亲密得像是相偎相依。
而更令他惊神的,却是慕寒渊半垂着眼,望他身前咫尺处的红衣女子的眼神。
雪袍华冠,片尘不染。
可他望她时,眼底那寸化不开的,至深至晦、又盈着熠熠的墨色……
那一眼中蕴藏着多少情绪,何凤鸣说不清。
但至少,绝不是敬仰。
——更不是什么徒弟望师尊的眼神。
第53章 千里故人千里月(三)
进九思谷那一路上,听丁筱叽叽喳喳地在耳边汇报,对于乾门内最近一段时日的情况,云摇也大致有了了解。
此次仙门大比,乾门分作了两路。
一路是由长老褚天辰、卢长安等人带队,弟子们则以陈见雪和厉无欢为首,直接从乾门前往东域浮玉宫;另一路则是丁筱和何凤鸣这些已经参加过上一届仙门大比的精英弟子,受掌门陈青木亲令,来九思谷助他们运送灵宝。
以云摇对陈青木的了解,他这样安排,那当日收厉无欢入门下的举动目的也一目了然了。
这位掌门师侄多半是准备借厉无欢之手,再拿下这一届仙门大比的魁首。
上一回是陈见雪,这一次若是厉无欢,两次魁首皆入囊中,且都是他乾门掌门的亲传弟子,即便云摇这位小师叔祖不归位,那他的掌门声势,也不至于被褚天辰这一脉的长老压下去。
至于九思谷……
陈青木多半是看在已故四师叔杜锦的面子上,绕过了众仙盟,直接派遣弟子过来襄助。
这才阴差阳错,叫这一行弟子和慕寒渊来了同一处。
“师叔,你们能来简直太好了!”
一行人随九思谷弟子入了谷内,到堂中等候时,丁筱犹在慨叹:“本来何师兄和我还很不放心,生怕这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又伤了东西又丢了宗门的脸,那掌门回去不拿我们问罪才怪。”
云摇道:“别,我就是路过的,这趟任务是你们寒渊尊的,和我可我没关系。”
“哎呀师叔,寒渊尊若是受了什么伤,那你看得下去吗?他可是你的宝贝徒——”
脱口的话被丁筱连忙咬住,她笑嘻嘻地朝云摇眨了眨眼。
“是吧?”
云摇轻嗤了声:“那便是他学艺不精,自己的错当然得自己担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样说,云摇还是往慕寒渊那儿看了眼。
九思谷领他们进来的弟子显然是慕寒渊在仙域的拥趸之一,正绕着他激动地说着什么。
……慕寒渊若真须得拿五成修为来压制灵府里的血色丝络,那于修为上,和自断一臂没什么区别。
之后这一路,若真遇上高境修者围攻……
“啧啧,师叔还说没关系,明明看寒渊尊的眼神都这么担心。”
云摇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转回脸:“回宗一趟,壮起胆子了?”
“咳嗯……没,没有的事,我哪敢啊,”丁筱连忙正色,“对了师叔,你们来路沿途所过之处,有听人议起九思谷这次大比的灵宝吗?”
云摇笑容未褪,眉心已经蹙起了:“灵宝之事,应当是众仙盟高层掌门长老才知道的,怎么会传到沿途凡间去。”
“是啊!我和何师兄也觉着奇怪!这护送灵宝之行,本该是秘密行进,可如今被人传得天下皆知不说,就连这件灵宝究竟是什么,外面也都说得有模有样,议论纷纷呢。”
“……”
云摇心里微微沉了下。
众仙盟刚令慕寒渊现身护宝,后脚便有人将这灵宝之事传得天下皆知……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
原本云摇只当此事是帮九思谷一个小忙,顺手为之,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云摇侧过身,问丁筱:“外面是如何传这灵宝的?”
“……”丁筱左右看看,确定那名离着最近的九思谷男弟子也一心缠着慕寒渊,没工夫看这边,她这才压低了声,“我们沿途听说最多的,是这件灵宝并非出自仙域,而是魔域。”
云摇微挑眉:“魔域至宝,怎么会落到九思谷手里?”
“前几日不是魔域北疆,玄武城动乱,城主幕僚带着一众亲信忽然叛逃了吗?听说他们离开前,带走了玄武城私藏多年的魔域秘宝!之后被追杀得一路向南,挑得魔域动荡,四座主城全都派了人,打得轰轰烈烈,而那队人一直逃到了两界山——”
丁筱做了个双手合拢,瓮中捉鳖的手势,幸灾乐祸道:“然后就被轮值两界山的九思谷长老弟子给收拾了。”
云摇正沉吟着,闻言眼皮轻跳了下:“恰好赶在了,九思谷加派防守后?”
“是啊!这不就巧了吗?算他们倒霉,竟然正巧就撞上了九思谷加派……”
丁筱的话音慢慢消了下去。
她看着大大咧咧,但在乾门弟子间素来算个机敏的,经云摇这一点拨,她立刻就觉着不对了。
魔域四大主城,玄武城居于北疆,距离仙域最为遥远,那位近百年间崛起为城主亲信的幕僚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路向南,便是深入四主城中心腹地,最为难逃。
就算起初是为了虚晃一枪,也没道理一路南行,这难度比逃往魔域哪里都高——
而且魔族叛将,叛了也是魔族,怎么会往两界山的方向逃?
丁筱越想表情越严峻:“师叔,你的意思是,那至宝是魔域故意用苦肉计‘送’来的,其中有诈?”
“我若所料不错,他们一路惹起的动静不曾消停,魔域到现在还是乱做一锅粥,是么?”
“确实。魔域近些日子四大主城摩擦不断,动乱未消。”
“那这若是苦肉计,也太苦了些,”云摇嘴角不知何时勾起点轻嘲,语气也莫名发恼,“依我看,这更像是那位玄武城幕僚一早便漏了消息,提醒九思谷加驻两界山,然后才不远千里,专来投怀送抱。”
丁筱:“……?”
投怀…送抱?
丁筱正震撼于小师叔祖这不拘一格的用词,顺便下意识地捋着云摇所说的、叫她恍然大悟又觉得哪里有些不解的玄武城动乱的真相,就忽听见过堂的屏风后走出来一道不悦的男声——
“所谓闲谈莫论人非,何况还是在旁人的地界里,这位师妹这样断言,恐怕有些不妥吧?”
“……”
云摇等人循声望去。
屏风后,走出来了两个布巾束发、书生打扮的九思谷弟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个青年,一脸肃然不可侵犯,方才的话显然正是出自他口;而小的那个看着乖巧,但眼神黑溜溜地透着亮,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好巧不巧,这两位还都有些面熟。
上回在藏龙山里,浮玉宫的行宫大殿上,被云摇骂浮玉宫的那句“关你屁事”给惹出一番讨论的两名九思谷弟子,就是他们师兄弟二人。
“啊,”小书生显然也认出云摇了,刚学师兄端着的架子立刻就散了,他兴奋地拽住师兄袖子,仰头看向师兄,“萧师兄,是乾门那位不拘一格的云幺九前辈哎!”
萧师兄走出来后,显然也认出来了。
他顿时黑着脸把兴奋的小师弟往身后远离云摇的方向拽了拽:“原来是寒渊尊与令师妹亲至,失礼之处,还望两位海涵。”
“……”
云摇素来最头疼九思谷这一套——取着“君子九思”的名号,行事作派也是和严苛古板的四师兄一脉相承,她听上几句就觉得头风都要犯了。
于是趁着慕寒渊依礼上前,她很自然很顺势就躲他身后去了。
这位名为萧仲的弟子乃是九思谷真传弟子,亦是此次护送灵宝的带队者。
由慕寒渊襄助,萧仲自然放心了许多,与慕寒渊一道确认过此行的路线与应变后,这才结束正式话题,进入了两门会晤后传统的“论道”——云摇一向称之为说闲话环节。
“给几位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萧如生。”
“小儒生?”云摇晃了晃空掉的茶盏,瞥了小孩一眼,“倒是贴切。”
小小年纪就被打扮成了个书呆子模样。
多可怜啊。
“……”
萧仲隐忍地看了云摇一眼,握拳解释:“如生,是视死如生的如生。”
一顿,萧仲不知道是不是默念了两遍“色思温”,这才缓下声线:“如生师弟虽年纪尚轻,但亦名列我九思谷真传弟子之席,此次会随我等一同护送灵宝上浮玉天山。”
“……”
话声一出,云摇就看见了丁筱和何凤鸣交换的惊愕眼神。
也算是正常反应了。
云摇记得九思谷向来纳徒严苛,哪一次开山都是个人丁稀少的结果,真传弟子就更是凤毛麟角,百年也未必能添个三五。
这个萧仲是真传弟子,不算奇怪,但连他旁边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都是,自然就颇叫人有些震撼了。
云摇不由地多看了少年一眼。
一眼观气,云摇意外得眼皮都多眨了下。
十一二岁的化神巅峰、半步还虚,这世上还有天理没有??
萧仲似乎还是不放心,思考了下后,设下个隔音结界,这才又道:“既然明日起便是数日同行,我不妨也与诸位交个底细,如生师弟既是真传弟子,亦是我九思谷的少谷主。此行一路,若遇危险,我还是会以师弟安危为重,望诸位谅解。”
“……?”
云摇眼皮一跳,首次参与进这个话题:“少谷主?萧九思有儿子了?”
垂眸的慕寒渊一停,缓撩起睫,侧望向云摇。
“——!”
而萧仲这边,这下便是“色思温”也压不住他的冷脸了。他扭头看向云摇:“九思谷中,岂可妄呼谷主名姓?”
云摇心里冷哂。
她当年一剑削掉那个伪君子的布巾冠时,他可都没多说一句的。
萧仲是下意识反应,脱口训斥后,跟着就脸色一变:“你如何得知谷主俗家名姓?”
“知道便是知道,如何得知,和你有关么。”云摇淡淡反问。
“即便你从师长那里得知,”萧仲不赞同地看了慕寒渊一眼,自然是把这笔账记到了慕寒渊那儿,但到底因为对方“寒渊尊”的名号修誉,他没有多说什么,“也不该如此直呼长辈名姓吧?”
“…长辈?”云摇都气笑了,“你是挺会给他涨辈的。”
萧仲脸色一黑,就要说话。
云摇先开了口:“你九思谷中不是有个习惯,大事小事都爱记小账么?你回去查查,谷中有没有你们谷主在乾门一代弟子杜锦那儿作记名弟子的记载?”
“……”
萧仲脸色微变。
这事情他身为真传弟子显然知道,但没想过对方也知道。
不过座下的萧如生,以及云摇后面的丁筱和何凤鸣,从表情来看显然对这桩陈年秘史更为震惊。
天底下大概也没几人知道,如今贵为四大仙们之一的九思谷,早已隐世不出的那位谷主竟然还是昔日乾门七杰中四师兄杜锦的记名弟子。
云摇轻嗤了声:“看来你知道,那你自己算——杜锦是他师父,寒渊尊与他便是同辈,他算我哪门子长辈?”
“……”
萧仲理亏,只能咬牙将这口气忍了。
云摇却未作罢,而是追问道:“你还未告诉我,这小儒生到底是不是萧九思的儿子?”
“……是与不是、与云师叔有关么。”萧仲听着那一句一个的萧九思,恼得字音都从牙缝里往外挤。
“有关啊,”云摇答得坦荡荡,“关系大了去了。”
四师兄杜锦教化世人,然而到死之前,亦从未收过一个真正的入门弟子。
唯一牵得上关系且还活着的,就剩萧九思一个了。
对这个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云摇是决计不会想搭理的,可若他还有个亲儿子,那自四师兄传下来的前身正是那把玄铁戒尺的奈何剑,也算有了归属。
……总该给师兄找个传人。
何况云摇看这个小书生,心性清正,又不失灵动,和九思谷的书呆子们大不相同,她看着也更欢喜些。
在云摇殷切而毫不掩饰的眼神下,萧仲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字音:“不、是。”
“啊。”
云摇略有失望。
萧仲愤怒起身:“灵宝明日便会送抵谷内,届时我带队出发,定会遣人告知诸位。”
话说完,萧仲作了个揖。
还没抬头就被身旁的小师弟拽了拽衣角。
萧仲蹙眉回头,对上小师弟用力摇头眼神直转的诡异神情,正要发问,他忽僵了下。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被云摇气糊涂了的萧仲僵着起身,就对上了那个笑靥如花的红衣少女那张不失惊讶的脸:“原来,那件灵宝还不在你们谷中啊?”
萧仲:“…………”
“如此看来,还真是坐实了外界传闻,当真是从两界山现运过来的?”云摇上前一步,懒洋洋问,“那那位玄武城叛逃的幕僚呢,一并抓回来了吗?”
“……这位道友所言,我听不懂。待明日灵宝送达,一切自见分晓。”
说完最后的客套话,解了隔音罩,萧仲吩咐弟子领他们去休息,然后拉上萧如生便借话告退。
完全不给云摇再问的机会。
“也罢,他说得对,”云摇虚靠着桌案,轻眯起眼打量萧仲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等明日那件神秘至极的灵宝到了,一切自见分晓。”
“……”
丁筱与何凤鸣即便是精英弟子,待遇自然也没法和寒渊尊的身份比,九思谷中给三人安排的宿处,自然是不同的规格。
至于云摇——
“实在抱歉,谷内并未知会还有一位师叔要来,”带他们的小弟子十分惶恐,“请师叔稍候,我们一定尽快打扫出一套院落,供师叔休息。”
“不用了,”云摇看向丁筱,“我就和她一起……”
话声未尽。
慕寒渊忽抬眸问:“我宿处院落,几间房室?”
小弟子迟疑了下:“回寒渊尊,三间。”
“既如此,”慕寒渊温润含笑地望向云摇,“三间房室,恰一人一间,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