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欢呼声传来,云昭感应到体内的香火灵力涨潮般涌动。
她干得更加起劲了。
……也是因为修补河道很新鲜,很好玩。
她一路查缺补漏,河水越来越平稳,耳畔的祈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云昭不禁挑了挑眉。
还挺有成就感。
正要离开,忽然感觉整个地面沉沉一震,闷雷般的颤音不断袭来。
云昭心有所感,提步掠向上游。
那轰隆隆的闷震越来越近,她举目四顾,很快便找到了源头——三道河弯西面的山,正在崩塌滑坡。
这半面山体要是轰砸下去,弯道的河堤必定不保。
三道河弯堤坝承受了最强劲的洪水冲击,蓄足了水势,一旦崩溃,下游瞬间全部决堤为汪洋。
洪水一下,她辛辛苦苦忙活半天加固的所有堤坝便如同纸糊一般。
不知要死多少人!
云昭视线一定,掠向那座缓慢滑坡的山。
“嗯?”
还未到近处,她便发现了端倪。
原来是山坡下方的座石不稳。
座石一动,半面山体便轰隆隆向下滑坡。
云昭掐诀掠到近处。
情况虽然危急,所幸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视线左右一转,发现不远处正好有几块大小适合的山石。
她不假思索调动灵力,掠到山石后面,将它们推向座石,垫入底座。
“轰隆——轰隆——咔!”
座石摇晃之势大大减轻,左面山体不再下移,只簌簌滑落尘泥。
“噗通,噗通,哗啦啦——”
泥沙越过河堤,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漩涡。
云昭掠向右侧。
再把这边的大石头垫进去,便能够暂时稳住山体。
神仙之力终究与凡人不同,若是她自己的身躯,遇到这情况只能赶紧跑。
她掠向右侧,动手去推附近的巨石。
“……嗯?”
眸光一定,她察觉到哪里不太对。
这块从座石上脱落的巨石上,似乎有人为的痕迹。
后背忽一寒,直觉疯狂示警。
云昭本能闪身一避。
“铛——”
一道白色灵力从身后打过来,落在她身前的巨石上。
云昭心脏猛跳。
还没站稳,又有一道攻击袭向她。
云昭多少有点身手在。
调动灵力的方式与从前调用真气也很相似,她提一口气,轻身纵向一旁,再次避过了攻击。
一道剑气落入山体,本就危危欲坠的山坡再次向下轰然滑动。
云昭心头一跳。
再不稳住座石,真要出大事。
她故意往左手方向飞掠,一个长步踏出,身躯横掠到一半,忽地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兔起鹘落,干净利落地反身倒掠向右面。
果然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道蓄足了灵力的攻击落到了她原本的落脚处,轰隆一声,山石飞溅。
云昭已然轻飘飘落向反方向,停在了座石右侧。手一挥,凌空抓来巨石,塞进座石底部。
“嗡——轰!”
成功阻住了滑落的山体。
她蓦地回身,盯向背后偷袭她的人。
是个白衣仙人,观他衣着,与北天少君手下那些人差不多。
视线相对,对方脸色大变,噗通一下就跪了:“神女恕罪!不知是神女,冒犯神女!求神女恕罪!”
云昭皱眉:“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胆战心惊地回话:“禀神女,小仙奉命损毁河堤,这一处最是薄弱,所以……”
云昭气笑:“奉谁的命!”
对方战战兢兢正要回话,忽闻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妹妹这是在干什么?”
云昭循声回头,见风中踏出一个人。
比起面容硬朗的北天少君,他看起来要秀气一些。比起阴柔的三公子,五官又稍显凌厉。
额心神纹闪烁,云昭果断猜到:“二哥?”
猜对了。
二公子一步踏到她的面前,皱眉问:“你怎么在这?”
“我还问你呢,”云昭指了指那个毁堤的神仙,“我在下面修,他在这里搞破坏!”
那个神仙一脸为难:“这……”
二公子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小仙告退。”
“妹妹这是怎么了?”二公子望向云昭,笑道,“特意一个人跑大老远来给二哥捣乱呢?怎么,你阵坏了,也不让二哥好过?”
云昭皱紧眉头:“你故意的?”
二公子也愣住:“你来真的?”
视线相对,彼此眼中都显出些茫然之色。
云昭心头跳了跳,缓声道:“我经过这里,得了不少香火。”
“嗐!”二公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妹妹你真是……贪这一时蝇头小利,误我大事呢!”
他说着,便要动手去削那山底座石。
云昭一把攥住他手腕,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二公子抬手拨她的手,神色颇有点无奈,“我的好妹妹啊!这点鸡毛蒜皮的香火你也看得上?你……你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这渭河安稳了,香火供奉是一天比一天少!这些刁民,又贪又懒,给他们多过两天好日子吧,他们就忘了是谁的恩赐!”
云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道:“贱民就是贱!是时候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云昭指向那处河道:“你知道要死多少人?”
二公子冷冰冰地笑起来:“死人怕什么,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蝼蚁贱命。死得越多,活下来的越是懂得敬畏神明!行了,让开吧,就为你那二两香火,别把我正事给耽误了。”
云昭又惊又怒,气到发笑。
“这也是父君的意思。”二公子道,“待我办完了事,要多少香火没有?让路,听话!”
云昭不让。
二人正僵持时,忽有鹤信传来。
二公子微微皱眉,掐诀从风中拈出了灵鹤。
银光闪逝,一道急切惊惶的声音飘了出来:“二公子,大事不好,凉川与夜照交界处,发现了少君和三公子的尸身!”
二公子脸色剧变。
又听对方补了一句,“四公子闻讯,已匆匆赶回神殿,二公子请务必尽快,莫要让旁人抢了先机。”
云昭:“……”
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王位继承,就没什么手足情深。
二公子这下是真顾不上毁堤了。
他急急转头望向云昭,催促她:“看一眼你的信。”
他眸光微闪,显然是想看看这个小妹有没有什么不良居心。
云昭被他这么盯着,只好学着他的模样掐了诀,从风中拈出银鹤。
银光在指尖破碎。
侍女的声音飘了出来:“神女,大事不好啦,清平君他撞破了封印,杀了好几个人,他、他大约是要去少君那边找那个贱女人!您快回来吧!”
云昭:“……”
二公子:“……”
这两边的画风,差距就不要太明显。
他拍了她一下,安慰道:“你……咳,也不要太伤心了。”
云昭:“……”
神山上的战况要比云昭想象中更激烈。
只见那面容俊秀的清平君手持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剑,一路杀了出来。
他是弦月神女的夫君,北天家的上门女婿,没有主子的命令,侍卫们也不敢贸然对他下死手。
就这么让他一路缠斗,硬生生杀出了条血路。
场面乱轰轰闹成一团。
仙家侍卫的性命是不大值钱的,毕竟他们大多是从凡间点上来的,凡界将才、游侠,要多少有多少,不知多少人日盼夜盼等着被点化。
死便死了,总归是没有上门女婿珍贵。
只见那清平君长袍染血,眉眼冰冷,毫不掩饰周身杀意。
仙侍们你推我,我推你,远远地举着兵器挡他。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弦月神女的眼光确实是不错的。
从前只觉得这清平君是个有几分懦弱的小白脸,除了长得好看,也没见哪里特别出众。
此刻见他持剑走来,气质一变,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个模样。
很有压迫感。
“怎么回事嘛……”侍女揪住一个仙侍,藏在他的背后,瑟瑟发抖道,“都看得那么紧了,怎么还叫那贱女人给他传了信去。”
忽地,清平君转头望了过来。
侍女倒吸一口凉气:“……”
清平君提步,做了个瞬移的动作。
顿在原地没动。
他微微蹙眉,无声轻啧了下,拎剑斩杀了过来。
侍女:“啊!”
虽然不能瞬移,他动作起来却也如同鬼魅一般,几次闪逝,便轻飘飘落到了侍女身边。
手指一勾,拎住她后脖领,把她拎了出来。
“带路。”
嗓音冰冷带笑。
侍女吓成了一只鹌鹑。平日仗着有神女撑腰,她可没少在清平君面前说那个贱妇的坏话。
此刻性命落到他手上,她半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颤抖着手,老老实实替他指路。
她偷眼瞥他,见他白净清秀的面庞染了血,唇角挑着笑,却冷冰冰骇人得紧。
他……他竟这么好看的么。
他单手拎着她,另一只手持剑,一路闯向少君殿。
到了那一边,防御自然不同。
侍女颤抖着提醒他:“少君的人,恐怕不会留手……”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随手抛了出去。
只见他身形微晃,迎着戒备森严的守卫,径直杀上殿阶。
侍女瘫在远处,看得心尖直颤。
她想上前,又不敢。
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越陷越深,她一个激灵醒转,一边留神观察状况,一边调动体内微薄的灵力,给自家神女一次次传信。
返回神山途中,云昭与二公子都在不断收到风中来鹤。
二公子那边有人勘验过凶杀现场,发现女子足迹。
他顿时警惕了起来,不动声色打量云昭。
妹妹今日是有点古怪。
难不成此事竟与她有关?她跑到自己地盘来捣乱是有什么深意不成?难道她也有争储之心?
正狐疑时,听见云昭那边一次次传来侍女的消息。
“神女——大事不好了,清平君他闯进去了!就连少君麾下的仙将都没能拦住他!”
“神女——清平君他好像疯了一样!受伤也不会痛似的,好可怕!他每杀一个人,都把手按在尸体的脑袋上,是不是疯了呀!婢子从未见过清平君这个样子!”
“神女——清平君他,把神君都给惊动了!现在少君殿外已经来了好多好多人,都是神君那边的人,神君大怒,下令无论死活也要将他拿下!”
“神女——清平君找到那个贱妇了,但是他、他好像有点嫌弃她,只看了她两眼,就把她扔在一边不管了……好奇怪,他去找她的时候,明明不要命一样,怎么见了面又不理会她了?”
“神女——清平君灵力耗尽,他扔掉了剑,笑吟吟坐在殿阶上,不动了。暂、暂时还没人敢上去动他,神女您快回来啊!神君一怒之下杀了他怎么办!”
云昭心脏一阵猛跳。
这个“清平君”是谁,还用得着问?
他大概是以为“前妻”是她,听到前妻受辱,便撞了封印救她去了。
云昭心急,一边风驰电掣往回赶,一边狠狠捏着银鹤,震声给侍女传信。
“替我告诉父君!不许伤害我夫君!谁也不许伤害我夫君!”
“他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啦!”
“别跟我说什么忤逆不忤逆!给我听清楚了!他若死了,我给他陪葬啊不,殉情!我给他殉情!”
二公子:“……”
想多了想多了,妹妹还是那个恋爱脑。
这下是真的彻底放心了。
一道道雷霆砸向神殿,似银龙一般,绕着殿檐蜿蜒游走。
谁都能看出,这座神山的主人北天神君已是盛怒之极。
他陡然拂袖,一道威压直直打出,轰中那个坐在殿阶上的俊秀青年——清平君。
青年身躯一震,吐了口血。他擦擦嘴角,抬起头,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
电闪雷鸣中,他与北天神君对上视线。
偏头,一笑。
漫不经意,浑然无惧。
若是那少君的魂魄能回到这里,便会发现这个人的笑容与林中那杀神如出一辙。
北天神君眸色冰寒。
杀心在齿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顾忌女儿,只阴沉沉吩咐左右:“拿下他。”
一众神将仙侍铿锵祭出兵器,围向殿阶。
清平君手中无剑,身负重伤,但他只要淡淡抬眸一瞥,众人便会下意识一抖。
方才他杀人的样子……实在是太疯了。
哪怕神君已亲自出手重创此人,令其再无反抗之力,众人仍然心有余悸。
脚步一下下蹭过地砖,众人不自觉地咽着唾沫,握紧手中兵器,缓步逼近。
“铮——”
无数刀枪剑戟直指清平君。
正待彻底合围,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嚣张跋扈的喝斥。
“谁敢动他!”
云昭单手掐诀,掠过几重殿顶,“砰”一声落到了殿阶上,将“清平君”护在身后。
她往前一撞,一众神将仙侍忙不迭将兵器后撤,不敢伤着这位尊贵的小神女。
云昭匆匆回眸瞥过一眼。
仓促间,一时想不到应该说句什么话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怎么办怎么办?
“轰!”
银亮的电光划过半空,照亮二人眉眼。
视线相对,他忽地弯起黑眸,勾唇假笑。
云昭:“……”
想多了。
她和这个鬼根本就不需要对任何暗号——一个照面就能认出来。
他懒懒起身,抬手,砰一下勾住她的肩,俯身下来,把重量全都压到了她身上。
不动声色拎起指骨,敲她肩膀。
他杀人的时候,随手收集了受害者的记忆。
云昭:“嘶。”
眼前飞速掠过一幕幕画面,都是旁人眼中的弦月神女。
眨眼之间,云昭恶补了弦月神女生平。
正是她此刻最急需的情报。
她侧眸瞥他,心中惊奇又感慨——他可真是个及时雨!
他轻啧一声,眉眼骄矜,淡淡直视前方。
他这意思便是:多大点事,不要这么崇拜我。办正事。
云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只见殿阶下方站着个面色森寒的中年男人,正冷冷盯着她。
她的便宜爹,北天神君。
此刻北天神君的神情已经阴冷到滴水,额心神纹闪烁着暴怒的红光,周身威压泛滥。
不等他张嘴,云昭果断先发制人,用弦月神女平日惯用的语气高声叫嚷:“父君!你可知道大哥和三哥出事了?!”
故意迟来一步的二公子脚步一个趔趄,以为自己听错。
这应该是父君问她的话吧?
北天神君也迷茫了一瞬,满腔怒火硬生生呛在了喉头。
话被她抢了,自己说什么?
“父君!”云昭痛心疾首地喊,“我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你忍心让我再失去夫君?!你有这功夫找我夫君麻烦,不如去为哥哥们报仇啊!”
北天神君气到笑出声来。
周身威压翻涌,脚下殿砖寸寸碎裂。
手扬了半天,终究没舍得打这个逆女。长袖一甩,一道灵力荡出,轰隆隆击碎整行殿檐,斜飞入天幕。
“父君息怒!”二公子上前劝说,“妹妹虽然……情迷心窍了一点,但她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此刻当务之急,确是杀了那个狂徒——儿子愿为父君分忧!”
北天神君深吸一口气,眸间暗怒翻滚。
半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成功打发便宜爹,云昭带着“清平君”返回自己的神殿。
有了部分记忆,行动便是轻车熟路了。
衣袖一挥,一重重玉殿大门在眼前敞开。
她把他弄上床榻,返身出门,叫过熟悉的仙侍,令人替他取来疗伤的灵药。
阖上殿门,四目相对。
她张了张嘴,没能喊出他的名字。想说一句“这规则真有意思”,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他懒懒斜靠在那里,服了药,也不调息,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只镂空玉球抛着玩。
殿角有紫玉香炉燃着袅袅清烟,甜香阵阵。
云昭摸到他身边坐下。
“哎。”她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差点儿被他杀了。他说下次见面会杀我。”
他动了动手指:“我在,没事。”
云昭一脸不信任,直言道:“你这实力不行,连外面的那些都打不过。”
东方敛:“……”
她道:“他杀更厉害的,轻轻松松!”
东方敛:“……”
云昭:“你遇上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你护不住我。”
东方敛气笑。
半晌,他憋出一句:“区区一个,凡间修士。”
云昭:“……你说这话的表情,就和刚死掉的大哥三哥一模一样。”
东方敛气急败坏,气到阵营错乱:“你以为他有多能打?北天神君他就打不过。我还能不知道他?”
云昭眨了眨眼:“哦。”
他冷笑着瞥开了眼睛。不想跟她说话。
云昭又戳了戳他:“哎。”
他没好气:“怎么。”
“他似乎见过我。”云昭纳闷道,“他本来是要杀我,忽然又说我曾经放过他一命,所以他还我一命。”
他想也没想:“不可能。没那种事。”
云昭叹气:“我也觉得不可能。”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礼貌,但事实就是——弦月神女要是见过他,哪里还能看得上清平君?
沉默片刻,她把河堤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不懂。”她问,“神仙庇护百姓,百姓提供香火,难道不是互利的事情吗?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思忖片刻,艰难找出两个不是十分恰当的成语,“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他极轻地笑了下。
苍白的面容浮起清晰的嘲讽。
他道:“不是这么说。”
云昭凑近了些,好奇地眨巴着双眼:“那是怎么说?”
他反问:“想想这些神仙都在干什么?”
云昭认真思忖片刻:“争权夺利,抢地盘,谈恋爱。”
他笑着又问:“你认为神仙应该做什么?”
云昭老实道:“做好事,换香火,修成大道。”
他垂着头笑。
“你笑我?”云昭戳他胳膊,“你是不是在笑我!”
他笑出声,抬手重重拍她肩膀:“就你这,也好意思自称反派。你高低得是个圣人。”
云昭:“?”
他挑了挑眉,敛去笑容,眸光静淡:“神明高高在上,俯视这芸芸众生。替人办事赚香火,岂不是跌落神坛?”
云昭缓缓点头:“哦……那他们怎么赚香火?”
他轻叩榻缘:“利用人世间的贪婪和恐惧。”
云昭若有所思。
贪婪,便如夜照国,入侵、屠城、烧杀劫掠赚个盆满钵满——只需要供奉神明,得到神明的准允,便可以做尽坏事。
恐惧,便如渭河沿岸,放任或制造灾难,逼着人们不得不向神明供奉祈求。
想通这一层,云昭不禁气笑出声:“这帮神明,可真‘聪明’!真省心!”
东方敛眸光冰凉,笑而不语。
云昭恍然:“难怪一天到晚不干人事。”
根子便是烂的,还指望腐土里面开出多少好花来?
她轻轻点头,更加懂他了。
难怪他要带领人族反抗这些所谓的先天神祇。
她盯着他,心说:你更不是反派,你才是个大圣人。一个杀戮很重的大圣人。以杀止杀,以恶制恶。真好。
她忽然感觉心血一阵炽沸。
看着他神情淡淡的脸,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鬼使神差般凑了上去。
他微抿的薄唇,仿佛变成了磁石,致命般吸引她靠近。
“怦怦!怦怦怦!”
擂鼓般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越来越近。
他偏头看她时,她的鼻尖已经要触到他侧脸。
他瞳仁微缩,蓦地抬起一根手指,摁住她额心。
云昭前进之势受阻,不悦地皱了皱眉,稀里糊涂发出鼻音:“……嗯?”
他手指用力,把她戳得后退。
他问:“你干什么?”
云昭:“亲你。”
东方敛:“?”
视线一转,落向殿角燃的香,那袅袅清烟,散出阵阵甜腻的芬芳。
东方敛:“……这什么玩意儿。”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某个近侍的记忆里面找到了答案。
“……催情香。”
云昭抬手拍额:“嘶。”
她头脑发昏,浑身发热,视野中仿佛只剩他一片清凉。
“我中招了。”她耍赖,“不然你凑合给我亲一下。”
他唇角微抽,把她再戳远了些,手往床榻外一伸,拎过来一面灵玉镜。
镜面往她眼前一怼。
他无情道:“太丑,不亲。”
云昭看着镜中弦月神女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绵软的身躯爬起来,伏到床榻边,从榻边的红屉里面摸出了解药。
颤着手,抖出两粒服下。
凉意直冲天灵盖,顷刻便醒过了神来。
她甩了甩头,又抖出两粒,回身递向他:“喏……嗯?”
只见那个家伙目光清澈,面容苍白,心跳平稳——根本就没有半点中招的样子。
视线相对,他坏笑:“啧。没事,在我面前你可以没有自制力,我能理解。”
云昭悻悻盯着他。
半晌,她挑起眉梢,恍然大悟:“忘了,你这身体,根本不行!”
东方敛:“……”
云昭哈哈大笑,笑到打滚。
青金鬼城里面,突然发生了异变。
云满霜一行人正在焦急等待,忽闻怪异的嗡声响起,整座地底青金城隐隐震颤。
面前的水镜也在抖动。
画面时而破碎,时而凝聚。
一幕幕场景飞速在水镜上流逝,变化无休无止,毫无规则。
忽而是诸神时代的古代王国建筑,忽而是如今被白雪覆盖的大片山川雪树。
时空仿佛在这里发生了交叠。
“历史!历史!”陈平安激动大喊,“我又亲眼见证了历史!这是夜照灭东川啊!啧啧啧,东川人是真倒霉,明明实力远强于夜照,偏生摊上那么个国主,给灭了国。啧,简直惨绝人寰,被杀到十室九空啊,连孩子都不留!”
旁人都看不清那些飞速流逝的破碎画面,他却能看懂。
“嘶,”他忽地指了指画面一角,“快看!那是不是人皇!哎呀,他这是在跟北天神君打?!这看着打不过啊!不好,北天神君放大招,封境了,出不去了,没办法战术迂回!”
云满霜皱紧眉头:“那昭昭呢?”
陈平安摇头:“不知道啊,这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应该没有云昭吧?不知道她被这水镜扔到了哪里。你看,人皇现在自身难保,肯定没办法找她。”
云满霜急得一把摁住他肩膀:“你说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曾经的历史,还是他们正在经历的幻境世界?”
“我也不知道啊!”陈平安五官皱成一团,“想要知道真相,至少也得破了这个局?”
他凑到了更近的地方。
“哎哎,快看!咱们人皇是真的强!都逆境成这样了,他还能一直反杀,一直反杀!啧,但凡北天神君没有这么厚的香火……没办法,硬实力差得太远了,咱们人皇这会儿只有凉川的少少香火供奉呢。”
云满霜催促:“你快找一找昭昭。”
陈平安摇头:“我没办法找,除非进去里面——可是连人皇都打不过北天神君,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进去还不就是送死?没辙,真没辙。”
众人都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我进去看看吧。”遇风云低声道,“至少在凡间乱世,我还是有能力保护她一二。”
他腾身掠起,轰然化出了真身。
半条龙尾在镜外狠狠一甩,没入水镜之中。
众人:“?!!!”
一路同行,只觉得这个小伙子憨厚稳重,不爱说话。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
云满霜瞳仁猛震,定定望向陈平安:“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陈平安顿时急眼:“人!人!我当然是如假包换的人!”
镜中画面飞速流逝。
云满霜每过片刻便要揪着陈平安问一遍:“看见遇风云了吗?看见昭昭了吗?他找到她了吗?”
“没没没……没!”
云满霜不满:“你怎么就只看人皇?”
陈平安吸气:“……你别找茬。”
他定睛继续观察,眉头越皱越紧。
“完蛋了。北天神君香火太盛,又有源源不断的补足,他可以持续封住北天境,早晚要逼着人皇和他正面对决。没有本命剑,没有香火,人皇危险了。更糟糕的是……”陈平安抬手指了指那一处隐隐泛起火光的地界,“看,夜照灭东川,已经开始了,东川一灭,北天神君的实力恐怕要暴涨三成不止。”
“人皇,危。”
云满霜满面寒霜:“这是个杀局。”
陈平安失魂落魄:“不错!”
云满霜逼问:“你不是很懂历史吗,人皇从前是如何破局?”
陈平安摇头:“那时候,咱们人皇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修士啊!北天神君是什么身份?那是与东天帝、白玄女并列的世间三大至强者,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修士出手封掉北天境?而且,历史里面人皇与北天神君交好来着?”
“想不通……”陈平安叹气,“实在想不通,也说不通!”
“你说这是个神器。”云满霜倒是沉下了心。
陈平安点头:“不说十成十吧,起码八、九成是有的。”
“也许这神器,想要逆天改命。”云满霜眸光一定,“我也没别的本事,只会领兵打仗,做个蛮将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