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黑暗中飞来一个啤酒罐,精准地砸中了唐文熙刚刚摆好的药罐。
“别动那本破笔记。”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生硬地警告道。
唐文熙举起双手,笑眯眯地说道:“我没动哦。”
“你到底想干嘛?”江渡岳问道。
唐文熙道:“就想简单和你聊聊,什么都可以,比如学习英语。”
“我不想聊。”
江渡岳脸色似乎比刚才更难看了,可是语气却不似前面那样生冷。
唐文熙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刻说:“不聊也没事,那陪我走走可以吗?我们认识十一年了,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江渡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最初他也想和沈匀霁当“朋友”。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自嘲了一句:“呵……朋友……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现在的他连当凯子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可这算什么事儿?他又为什么要因为她失魂落魄?
他不懂,只觉得头疼得快炸了。
唐文熙见他又要陷入某种情绪,立刻出言打断:“江先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想通的,人之所以长了嘴是为了交流。”
他顿了一下,接着提议:“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如一起去外面走一走?”
虽然雨停了,但是天依旧阴沉沉的,气压也很低,让人觉得又闷又热,喘不过气来。
“哎哟,这天气真折磨人。”沈妈妈抱怨道。
她坐在客厅的餐桌旁,一边摘菜一边看视频。
忽然,北屋的房门打开了,沈匀霁穿着蓝色的外卖服走了出来。
“哎?怎么这副打扮?”沈妈妈很惊讶:“今天不去当家教了吗?”
沈匀霁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拿过头盔就要出门,却被妈妈叫住了:“哎,等等,你不是刚拆石膏吗?这跑来跑去受得了吗?”
“没事的……”沈匀霁说着,手已经悄悄往门把上摸去了。
沈妈妈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一把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教了?”
沈匀霁垂眸,道:“就不想教了。”
沈妈妈皱眉:“你是不是没有认真教呀?”
沈匀霁自然不会把江渡岳干得混账事儿告诉她,只是敷衍道:“不是的,你别问了……”
沈妈妈一听,来气了:“为什么不问?你还能去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一天一千块,你送外卖能赚多少?还有,你昨晚回来那么早,是不是晚班也出了问题?爸爸的透析一天都不能停,你是知道的,怎么还能这么任性,说不干就不干呢?”
沈妈妈这一番连环炮似的话让沈匀霁越听越烦,她语气也变急了:“这四年我有过一次晚给家里钱吗?有耽误过爸爸透析吗?”
“哎!你这孩子!”沈妈妈更气了:“你有怨言了是不是?当年要不是你爸为了筹钱给你移植皮肤,咱家又怎么会欠这么多钱!你爸又怎么会积劳成疾!”
沈匀霁撇开眼神,顿了半晌,道:“所以我现在一点点都还给你们。”
沈妈妈一时噎住,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匀霁趁这个机会立刻夺门而出。
她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才停下来,不知是因为闷热的天气还是别的原因,手上的伤疤似乎有点发痒。
她默默地握住了手腕,慢慢地调整着呼吸。
良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刚才面对母亲的责问,她差点忍不住将一个深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道出——
十一年前,她是为了找联系不上的爸爸才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已经火光冲天的大楼。
爱马电动车行内,沈匀霁正和销售阿姨讨价还价。
这阿姨从事销售行业也十几年了,见过的人千千万万,自认为看人很准的她今天也马失前蹄了。
她本以为沈匀霁长得文静,人一定也是个薄脸皮,没想到小姑娘杀起价来又快又狠,片甲不留的。
“美女,这真的底价了,899还送你一个头盔,实在不行你去咸鱼市场淘一辆吧。”
沈匀霁当然知道咸鱼市场更便宜,但是万一买到偷来的电动车就不太好了。
她眨了下眼睛,道:“我不要头盔,800卖不卖?”
这是销售阿姨今天的第一单,她心一横,道:“829,不能再低了!”
沈匀霁看了看那辆崭新的粉色小电驴,微微一笑:“成交。谢谢姐姐。”
她虽然砍价不手软,但嘴很甜,一声“姐姐”洋洋盈耳,逗得阿姨笑了起来。
正当沈匀霁准备付款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喊她。
“小霁!”
回头望去,原来是陈泉。
他今天穿着便服,站在店门口,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包。
见到穿着外卖服的沈匀霁他有些意外,小跑过来,问道:“我听沈阿姨说你最近在给人补课,怎么又送起外卖来了?”
沈匀霁淡淡道:“不补课了。”
陈泉似乎有些开心,问道:“那你是不是就有空了?”
沈匀霁没明白他的意思,歪了下脑袋:“啊?我等会儿就要去送外卖了呀。”
陈泉笑了下,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想不想换份工作?”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沈匀霁,道:“其实我上周就想问你了,但听说你在给别人补课,我就没有和你说。”
沈匀霁看了眼宣传单,上面写着“泉福菜馆开店大庆,全场8折”。
陈泉挠了挠头,道:“我准备自己开餐馆了,但是我没有读过多少书,记账啥的也不懂,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帮忙?”
沈匀霁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微微一笑,道:“恭喜陈哥。”
陈泉笑声爽朗:“别这么客气,你要是愿意来帮忙,我工资照着最高的给!一个月一万,啊不,一万五,可以吗?”
可不等沈匀霁回话,一直在旁边观察二人对话的销售阿姨却先开口了:“哎,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小霁姑娘吧?”
沈匀霁一愣。
销售阿姨笑逐颜开,接着又转向陈泉,嗔道:“哎呀哎呀,儿子你怎么不早点给妈妈介绍呀?”
陈泉无奈地喊了一声:“妈……人家平常很忙的,哪有空和你闲聊啊?”
他怕自己的妈妈吓到沈匀霁,赶紧介绍道:“小霁,这是我妈妈,你叫她李阿姨就好了。前段时间我们把老家房子卖了,现在她和我住一起。”
沈匀霁点点头,礼貌地重新打招呼:“李阿姨您好,我叫沈匀霁。”
李阿姨佯作不悦,道:“刚才还叫姐姐呢,现在怎么就叫老了?”
沈匀霁赶紧改口:“李姐姐好。”
陈泉实在受不了自己老妈这副自来熟的样子,赶紧打断了她想继续唠嗑的念头,继续和沈匀霁谈论刚才的话题:“小霁,你能来帮忙吗?”
虽然对于一夜之间丢了两份工作的沈匀霁来说,这个工资的确挺不错,至少可以解决她的燃眉之急,但她还是有些犹豫。
她不习惯接受别人太多的好意,星悦会所的工作就是陈泉帮忙找的,这次难道还要他伸手援助吗?
李阿姨觉得自己儿子嘴笨不会说话,干脆帮忙游说起来:“小霁姑娘呀,不瞒你说,阿泉送外卖好几年了,攒了些钱,本来说是留着娶媳妇儿用的,结果呢,他非要创业,用这些钱盘了一家门面下来。他呀,人实诚,也能吃苦,你要是能来帮他,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沈匀霁有些动摇,道:“我相信陈哥的人品,但是我还是想考虑一下……”
见她已经松了口,李阿姨赶紧加大筹码:“别想啦,来,姨给你做主,你要是去店里上班,这台电动车就送你啦!”
沈匀霁哪里肯收,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一码归一码,给我介绍工作已经帮我大忙了。”
李阿姨拍了拍陈泉,道:“这算工作配车,对吧儿子?”
陈泉愣了两秒才读懂老妈的暗示,附和道:“啊,对,我们员工都要配车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三阻四就有点矫情了,于是沈匀霁笑了笑,道:“工作我接受了,但这车我还是要付钱的,毕竟这价格还是我自己讲的呢。”
说罢,她就转身去收银台付账。
李阿姨越看沈匀霁越喜欢,扭头悄悄对陈泉说:“儿子,眼光不错啊?”
陈泉哭笑不得:“妈,你少说点话,别把人吓跑了。”
李阿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问道:“这小霁姑娘是单身吧?”
陈泉翻了个白眼,指着门口进来的顾客道:“妈,顾客都来了,你快去招呼吧。”
打发走八卦的老妈,沈匀霁也刚好付完钱走了过来。
“谢谢陈哥,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了。”沈匀霁颔首致谢。
陈泉傻呵呵地笑着:“哪里,小事儿罢了。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店里看一看?”
沈匀霁点头:“好啊。”
“那明天我去你家接你!”
陈泉很开心,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沈匀霁也很意外,她都不知道自己最近是倒霉还是走运了,每每情况急转直下的时候都会出现转机,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这样想着,骑上崭新的粉色小电驴,挤进了车水马龙的马路上。
“嘀嘀——”
唐文熙在十字路口右转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按响了喇叭。
即使他脾气很好,也被路上这些到处乱窜的电动车弄得有些头疼。
“这些骑车的怎么都横冲直撞的?太危险了。”
后座的江渡岳抬了下眼皮,他接受了唐文熙“出去走走”的提议,但一路上都很沉默。
可听了这话,他突然说道:“可能着急吧。”
唐文熙没料到江渡岳居然会理会自己的抱怨,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道:“的确,现在人的生活节奏都很快。”
“……所以,”江渡岳又问:“普通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唐文熙更惊讶了,以前的江渡岳从不关心这种问题。
但他还是说:“柴米油盐,平淡却繁琐。”
江渡岳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普通人不需要交朋友吗?”
唐文熙答:“所有人都需要朋友,但是每个人选择朋友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江渡岳皱了下眉,思忖片刻,终于问出了他觉得幼稚可笑却又很是深奥的问题:“那要怎么和普通人交朋友啊?”
唐文熙有点激动,这么多年了,江渡岳终于意识要进行正常的社交了吗?
“交朋友一般都是从共同的话题开始的,比如爱好、职业……”
唐文熙没说几句,却被江渡岳打断了。
“如果对方生气了怎么办?”
唐文熙突然想起了那本放在流理台上的笔记本,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摇摆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说道:“道歉吧。”
说完,他又悄悄瞥了江渡岳一眼。
要知道,江大少爷的字典里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的。
可今天江渡岳却出奇地平静,他没有接话,却也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垂着双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突然说道:“不想出去走了,去你那儿坐坐吧。”
唐文熙觉得这样更好,还可以重新给江渡岳做个评估。
于是他笑着回道:“好啊,我刚进了一批好茶,等会儿给你尝尝。”
江渡岳在唐文熙的诊所里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
他并没有和唐文熙聊什么,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了诊所关门的时间。
唐文熙本想送他回家,可是刚走到诊所门口,就瞥见了两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那里。
江渡岳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时,车门忽然打开,李秘书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给江渡岳鞠躬作揖,然后道:“江少爷,江董叫我来接您赴家宴。”
江渡岳看都不看他,回道:“不去。”
李秘书很是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半天还是凑到江渡岳面前,低声说道:“今天江董似乎要说一些有关公司安排的事儿,夫人和江小姐都到了,您要不去的话,万一又像上次那样……”
江渡岳一滞,忽然想起了上次江婉和她妈大摇大摆走进他母亲书房的样子,眼神都变得凶狠起来。
他倒不在乎公司什么的,但如果有人要动他母亲的遗物,那他绝对要和她拼命。
于是他推开了李秘书,然后一言不发地坐进了车内。
唐文熙轻叹一声,然后和他招了招手,道:“江先生,那我就不送了,您记得按时吃药。”
半小时后,车驶进了一处庄园。
江渡岳下了车,踩着球鞋就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他没有换衣服,白T搭上灰色的运动短裤,和这里的装修风格一点儿都不搭。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那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声音。
“呀,小岳回来啦。”
第18章 江家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暗红色晚礼服的女人顺着旋转楼梯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杯香槟。
她一头及腰的波浪卷长发乌黑油亮,身材妖娆,风姿绰约。
“好久不见,小岳你是不是又高了啊?天哪,我儿子就是帅哦~”
女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张开双臂就要拥抱江渡岳。
江渡岳却侧身躲开,冷冷一瞥,道:“孙姨,我不是你儿子。”
孙蔼芳也不在意,十分自然地收回双手,笑盈盈地说道:“小岳还是那么酷哦。但从法律上讲,我的确是你的妈妈呀。”
江渡岳眼中全是厌恶,抬腿就往楼上走,却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怎么和你妈说话的!没大没小!”
循声望去,男人鬓角已经有些发白,但面貌依旧英俊深刻,高大的身姿挡住了吊灯的光芒,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充满了压迫感。
他就是恒润集团的总裁,建立了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江恒。
孙蔼芳默不作声,抿了一口香槟,脸上却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但江渡岳并不杵江恒,反而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你那么多女人,可不是每一个都是我妈。”
江恒眉毛一横,喝到:“说什么呢!”
江渡岳走上楼梯,并不理会父亲的责问,与他擦肩而过。
“你给我站住!”
江恒气得牙痒痒。
但现在江渡岳已经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论力气肯定是打不过的了,只能用嗓门压一压。
可惜江渡岳根本不吃这套,自顾自地往餐厅走。
正在江恒要爆发的时候,突然被一声甜甜的“爸爸~”打断了。
原来是江婉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踩着Dior的新款小猫跟,小跑着过来给江恒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恒一愣,收起了厉色,为了掩饰尴尬一般咳了一声,道:“婉婉回来啦。”
他尽量摆出一副慈父样儿,却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很是别扭。
“是呀~好久没见到爸爸,女儿好想你哦~”江婉撒娇道。
她上个月刚回国,先是和各路狐朋狗友聚会,辗转全国一圈,最后才回到沪市。
而今天的确是她大半年来第一次见江恒。
“爸爸,这是我在巴黎找人定制的领带和领夹,听我妈说你下个月要参加国际会议,所以女儿特地为你选的哦~”
说着,她便把袋子递交给江恒身边的助理。
江恒虽不在意这些东西,但很享受这种被惦记的感觉,毕竟自己的儿子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他。
想到这儿,他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渡岳的背影一眼。
不过江渡岳完全不在乎,他今天会来只是为了确保自己母亲的房间不会再次被不速之客闯入。
晚餐开始了,长条桌上,精致的佳肴讲究地摆放着,在灯光的掩映下,素雅美丽的装饰花让餐桌的氛围变得更加高级。
所有人都很安静,偶尔可以听到金属器具和盘子碰撞的清脆声。
用餐过半,孙蔼芳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岳,最近怎么样?”
江渡岳凉凉道:“挺好,还活着。”
江恒就看不惯他这副散漫的样子,道:“说的都是什么话!”
江渡岳眼皮都不抬,道:“废话。孙姨问我废话,我也答废话,不对吗?”
江恒眉毛倒竖,抬高了声音:“我问你,公司的事儿上手了吗?出国的事儿准备了吗?”
江渡岳也不客气,反问道:“李秘书每天和跟踪狂似的跟着我,他怎么没和你报告啊?”
这时江婉插话了:“哥哪有空学习公司的事儿啊,都忙着和美女喝酒呢吧?沪上小霸王?他们是不是这么叫你的呀?”
江渡岳从刚才看到江婉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压抑着揍她的冲动,现在给她这么一挑,火气直接蹭蹭往上冒。
他怼道:“管好你自己。”
江婉一听,立刻放下了刀叉,然后故意用左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又伸出右手食指往里圈圈面戳了戳,眯着眼睛对江渡岳说:“没体验过是不是很羡慕我啊?求我我就和你睡一次哦~死、处、男。”
江渡岳轻蔑地冷哼一声,道:“羡慕什么?羡慕你玩得花,还是羡慕你得病后连温泉都不敢泡?”
话音刚落,只听江恒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江渡岳!”
江渡岳对于江恒的愤怒嗤之以鼻,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永远会因为外面的女人对他和妈妈戟指怒目。
但他和他的妈妈不一样,他心中憋不住话,必须出言讥讽。
“对哦,这话应该先提醒您啊,年纪大了别纵欲过度,江董。”
江恒气得“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江渡岳就骂:“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
江婉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戏,就差笑出声来了。
孙蔼芳则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起身去拉江恒,劝道:“哎,老公,算了算了。小岳也不是故意气你的,你忘了吗?阿岳还在生病呢。今天他还去了康悦诊所,对吧?”
江渡岳一顿。
只听孙蔼芳又柔声说道:“小岳现在精神有问题,你就不要对他那么苛刻啦。至于公司的事儿,那不还有我和婉婉帮你嘛?”
如此体恤入微的思量平息了一点江恒的愤怒,同时也在江渡岳的身上添了几支暗箭。
江恒理了一下衣领,鄙夷地评价道:“矫情。”
“一个大男人,天天无病呻吟!”
江婉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爸爸,哥的病可是真的很吓人呢,昨天还因为一个小瞎子要打我来着。”
这话直接挑断了江渡岳的理智,他一把抓起手边的红酒杯,对着江婉的脸就泼了上去。
“话这么多,喝点儿润润嗓子吧。”
江婉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她甩着被打湿的头发,尖声惊叫:“你有病啊!!”
江渡岳勾了一下唇角,道:“对啊,你妈刚才说的你没听到?”
江恒脖子都气红了,张开手臂护着江婉,大声呵斥道:“江渡岳,给我立刻道歉!”
孙蔼芳也惊慌失措地跑到江婉身边,心疼道:“婉婉,别怕,妈妈在。”
江渡岳对他们的憎恶写在了脸上,这里他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长腿将椅子一蹬,撞得长桌上的鲜花的花瓣都抖落了下来。
“道你大爷的歉。”
说罢,江渡岳不再理会江婉和江恒的怒吼,扬长而去。
十四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还和当初妈妈离开时一模一样。
江恒曾多次叫人重新整理这个房间,但都被江渡岳拦了下来。
他就像一个小战士一样,捍卫着属于母亲的领地。
后来江恒放弃了,没人再动这个房间的脑筋,而江渡岳也收走了唯一的钥匙。
可是就在江渡岳搬出去住的这几年,有人告诉他,江婉和孙蔼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有一次竟然把书房打开了,还进去一番搜索。
江渡岳听闻后气得要揍这母女俩,可是却被她俩溜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并没有丢什么东西。
江渡岳将房间中陈设上的灰尘都清扫干净,然后默默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看着书架上放着的照片出神。
照片中的女人温婉美丽,笑容灿烂,她臂弯中抱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好,曝光有些过度,男孩的五官有点模糊,但是他那刻的开心扭捏还是被相机记录了下来。
那时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是这些幸福都定格在江渡岳十岁的那年。
他记得那天江恒狠狠地甩了杨帆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说道:“这些年你们母子都是我养的!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你都没资格过问!”
后来的事情就像电视剧中一样狗血。
杨帆患上了抑郁症。
某天她走进了浴室,就再也没出来。
江渡岳那天放学回家后只看到被救护车抬走的白布袋和沉默的江恒。
他默默低下头,停止了回忆。
应该说他不能再去回想了,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冲下楼砍了那该死的老东西。
这时,他口袋里忽然传来默认的信息铃声。
他掏出崭新的手机一看,原来是韩明又在叫他出去喝酒。
可是他没有心情。
如果说现在必须要见一个人的话,那出现在脑海中的人一定是沈匀霁。
江渡岳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病。
经历了这么糟心的一天,静下来后,他想的人还是沈匀霁。
明天联系她一下吧。
虽然唐文熙说的道歉他做不到,但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还是可以的。
毕竟沈匀霁也很需要钱吧。
他俩的共同话题应该只有钱了。
江渡岳自嘲地笑了一下。
但这样也没问题。
交易也好,当凯子也罢,无所谓了,她只要乖乖地出现就行了。
可是,江渡岳这样的想法就在第二天早晨被无情地粉碎了。
他看着屏幕里的红色感叹号,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居然被拉黑了?!
这女人怎么敢的!
他承认自己那天做的不妥,但是生气归生气,这几十个小时过去了,太阳都升起两次了,她气也该消了吧?
郁怒像被打翻在水里的墨汁一样在他的身体内蔓延,几乎遮蔽了他的双眼,等他再次缓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大G里。
他一路向沈匀霁的家疾驰,誓要当面问个明白。
不,应该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当然,此时的沈匀霁并不知晓这一切,她正准备出门去看看陈泉的餐馆。
阳光甚好,或者说有些耀眼过头了,沈匀霁背上包,拿着头盔便下楼了。
刚走出单元楼,她就看到陈泉已经在小区大门等候着了。
阿旺正站在他旁边,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盯着这个陌生人,似乎在甄别他有没有威胁。
“陈哥。”沈匀霁向他招了招手。
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旺小脖一扭,摇着小尾巴就跑了过来,围着沈匀霁的脚边打转。
陈泉见了笑了起来:“这小狗和你真亲。”
沈匀霁弯腰拍了拍阿旺,道:“有时候我会喂它一些火腿肠,可能记住我了吧。”
陈泉道:“那也是记住你的好心了。”
沈匀霁浅浅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动物都能记得人的好,人类却不一定做得到。”
陈泉没有听清,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没什么。”
沈匀霁直起身子,道:“我们去看看你的新店吧。”
陈泉点点头:“好,那我骑车带你。”
沈匀霁顿了一下,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些片段。
“怎么了?”陈泉见她迟迟不动,扭头问她。
“没事。”
说罢,沈匀霁便坐上了车后座。
陈泉一边骑一边给沈匀霁介绍:“餐馆离你家挺近的,骑车15分钟就可以到。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合适的店面,前段时间有个地头蛇想和我抢租,还威胁我,但现在都是法治社会,我直接报警解决了,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沈匀霁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刚才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那个混账?
“嗯,解决就好……”
“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淹没了沈匀霁的尾音,她差点被惯性甩了出去。
她扶好头盔,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路中央横着一辆面包车。
突然,车门一拉,乌泱泱从里面下来十多个大汉,手里还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沈匀霁狠狠一怔,立刻回头望去。
他们还未出小巷,但现在已经过了早高峰,巷子中除了买菜的大爷大妈会偶尔经过,并无旁人。
陈泉拧起眉毛,大喝道:“你们什么人!”
为首的壮汉龇着满口黄牙道:“替你爹教训你的人!”
陈泉见势头不对,立刻扭头对沈匀霁说:“你快跑!”
谁知壮汉指着沈匀霁道:“哎!谁也不许跑!”
说着,一帮人就浩浩荡荡围了过来。
陈泉虽然人高马大,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一下就从车上被拽了下去,和众人扭打起来。
沈匀霁吓了一跳,刚想跑去喊人,却被一个龇牙咧嘴的胖子挡住了去路。
胖子笑得猥琐,几乎是扑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你就是那个妞儿吧?”
沈匀霁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向后撤了半步,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哐当!”
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颤了一下。
胖子藏着泥垢的肥手指还未碰到沈匀霁,便应声倒地。
几秒后,沈匀霁微微睁开眼睛,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正挡在她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