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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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瞻仰一下这位女中诸葛的真面目。
花荣的家属小院建在一片树林之后, 是个清幽的山景套房。路口 守着两个喽啰,防着闲人上去喧哗滋扰。
花小妹兜头就问:“我哥呢?”
喽啰朝她行礼:“让史大郎请去,设计弓箭比赛的规则了。二小姐有事?”
阮晓露惊喜:“嚯,史进开始干活了。”
自从跟她谈话以后,觉悟大幅提升,估计是铆足了劲儿,想让李瑞兰刮目相看。
一问一答的功夫,花小妹已经带着阮晓露上前敲门。
等了片刻,才有人款款走来,隔着门缝看到来人。
“小妹,”院子里的人语气有点抱怨,“怎么不打个招呼?水寨的人,来咱们这作甚?”
阮晓露惊讶:“你认得我?”
同时暗暗地想,花嫂子见到自己来访,却没有跟客人正面打招呼,而只是和熟悉的花小妹对话,可见确实不太善于交际。
花小妹则朝她使眼色:看吧,她肯定不会给你开门。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花小妹提高声音,主动道:“她是给你送水果的!”
里头的人静默片刻,“我不吃寒凉的东西。”
阮晓露想了想,大声道:“用接近符瑞司的方法请出宿太尉,这方法高明绝伦。但其中有几个步骤,我还不是太清楚,恳请嫂子解释一二。”
哗啦一声,门开了。
阮晓露看到一个苗条白皙的美人,和花荣一样是个娃娃脸,穿着整洁大方的衣裙,发间只一柄珠钗。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娃娃脸上明显局促不安,像个准备不足就被推上赛场的替补运动员。
阮晓露照顾社恐人士,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阮……”
对方却没和她眼神交流,只是问花小妹:“人都来了,不请进来,是不是不礼貌?”
花小妹忍笑答:“是不太礼貌。”
“那……请进。”
阮晓露自从移居梁山,山上的角角落落,开放的封闭的,让去的不让去的,都差不多跑了个遍。山上的人,男女老少、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也都差不多见了个脸熟。直到今日,来到一个陌生的院子,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好像补齐了一小块缺失的拼图,感觉又是新奇,又是有趣。
只见院子里跑着一只胖花猫,种着异色花草。正中一间卧房,打理得干干净净;旁边侧屋里一排书架,摆得满满当当。梁山不产书籍,阮晓露也不记得物流部门有过“大量买书”的委托,这些书想必是她上山时自带的。
阮晓露道:“不敢动问嫂子如何称呼?”
她只知道嫂子姓崔,不曾深交,不知闺名。
崔氏礼貌地笑笑,不答。那花猫跳到她怀里,她轻轻抚摸着,缓解紧张之情。
还是花小妹替她说:“你也跟着我叫嫂子不就成了!”
“我谢谢你!”阮晓露故意竖眉毛,“两个哥哥已经够我受的,休想给我塞第三个。”
崔氏淡漠地听着她俩讲笑话,闻得此言,忍不住掩口轻笑。
她忽然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满面羞赧,又赶忙抹掉。
阮晓露看清了。好在不是什么生僻字:“瑶琴?好听好听,一看就有文化。”
崔瑶琴笑了笑,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些谦逊的言语,但不知如何措辞。
花小妹生怕让人觉得嫂子不正常,抢着解释:“她和家里亲人都能谈笑风生,只是跟不熟的人没话说。我让她试着出去认识点人,她死活不干。”
阮晓露表示理解:“对有的人来说,独处比社交更舒服。天性如此,改变不得。”
其实这时节的富家贵女,活动范围不过后宅一亩三分地,顶多是逢年过节,和同样阶层的女眷相聚一番。不论性格内向外向,跟外人的交往本来就少得可怜。
只是崔瑶琴身处梁山,周围都是些不晓礼节的粗人,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她一个极端社恐,就成了罕见物种,显得非常突兀。
听花小妹说,崔瑶琴出身大族,跟花荣是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一双璧人。花荣弃官落草以后,她本有机会跟他切割,回到娘家;但当花荣带领大军来接她时,她毅然选择嫁鸡随鸡,和花荣一道扎根梁山,义无反顾,不悔如初。
只不过这样一来,放弃了自己熟悉的亲朋圈子。身边只有一个丈夫,还有一个古灵精怪、但时常不见人影的小姑子,生活不免有些平淡。
“后来我看她整日打不起精神,就给她讲点山寨里的新鲜事。”花小妹道,“你别看她足不出户,山上大大小小的头领,每个人的出身、性格、本事,她都清楚。还有阮姑娘你,你的那些事她也都知道,时常让我多学学你,哼。其实我也很厉害呀。”
倒是崔瑶琴马上澄清,慢吞吞地道:“拙夫每日晚间空闲,都与我读书下棋,说话解闷,想尽办法陪我开心。我在山上住着,也不需要跟同僚娘子们维持关系,也不用和管家下人斗智斗勇。反倒比在清风寨时更快活。”
阮晓露头一次听她说这么长一段话,点点头。为爱奔赴虽然有点冲动,但对方是花荣这样的玉面郎君,那也十分可以理解。
只不过,她忍不住心里嘀咕:就算有个体贴的帅哥日日相陪,但每天只面对他一个,没有其他朋友和娱乐活动……不会无聊么?
她没有感同身受的经验,也不愿以己度人。也许确实有人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
不过,深居简出是一回事。眼看山上的女眷们一个个开始担任公职,发挥所长,奔波忙碌,实现个人价值,赢得满山赞誉——她会作何想呢?
尤其是,眼看自己这个莽撞的小姑子也开始参与山寨事务,时常带回来一堆难题,束手无策——偏偏这些难题,在崔瑶琴眼里,简直易如反掌……
阮晓露明白了:“然后你就开始帮二小姐解决工作问题?”
花小妹抢着道:“又不是我求她的!只是有时候我偶然提起遇到的困难,她闲着也是闲着,帮我出出主意。但是她不让我往外说,连我哥都不让……”
阮晓露又笑:“抽签比赛那次……”
花小妹跳起来:“难道你乐意让那个石勇赢么?!”
阮晓露:“好好好,当我不知道。”
她心里细数花小妹出色完成的那些委托,大致能猜出来,哪些是她自己完成的,哪些是嫂子帮了忙的。
她问崔瑶琴:“你怎么知道符瑞司这回事?又怎么知道能凭此引出宿太尉来?”
梁山一群草莽,纵然像吴用这样的老狐狸,囿于眼界,也不会想出这种途径。
崔瑶琴见阮晓露没有追问太多个人隐私,也放开了一些,一边撸猫,一边微笑道:“我家以前世代做官,我虽不出闺门,但林林总总的轶事听过不少。胡乱出些主意,姑娘见笑。”
阮晓露击掌:“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姐姐,你这么好的脑子,不在山上混个军师、军师助理什么的当当,太屈才了!也是我不好,没早点来找你……”
其实崔瑶琴虽有才干,却非常偏科——她的逻辑思维很强,计划做得环环相扣。花小妹照着她的“攻略”,一步一步都踩在点上。
但是,由于幽居深闺,她极度缺乏生活经验。很多常识都错得离谱。比如长途旅行所需的时间和费用,她给出的预算和实际相差几十倍;再比如她自己不善交际,便以为其他人个个都是社交能手,大大低估了与人打交道所花的时间精力。
但这些都是瑕不掩瑜。有花小妹在外执行,全体团队成员把关,自然会规避这些明显的错误。
阮晓露不提她的弱项,变着花样玩命夸。
崔瑶琴红了面皮,两手乱摇,慌忙道:“不不不,我一介深闺女流,见识短浅,能助你些绵薄之力,已经很是满足。姑娘千万莫要跟旁人说起……我是真的不会和外人打交道……”
阮晓露连忙给她定心:“绝对不会拉你出去凑热闹。”
见崔瑶琴面露宽慰之色,又马上补充:“但是也不能让你默默无闻的干活,没人知道!”
崔瑶琴一着急,薅下几根猫毛:“不需要让人知道……”
阮晓露问:“让人认可你的成绩,但是又不许别人来打扰你,行吗?”
崔瑶琴依旧摇头,但目光闪烁,没有再发出声音。
其实像崔瑶琴这种极端内向之人,若生在现代,大可找个生活便利的城市独居,借助网络,做些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过得有滋有味。
即便在古代,如果她身为男儿,那就是人们口里的“老实人”、“闷葫芦”。有养家糊口的重担在身,既然有手有脚,就得出来干活,旁人也都会包容。
就算 脾气怪些,只要有真本事,别人也不敢小觑。比如蒋敬这样的怪胎,跟山上众人都玩不到一块去,照样有个私人办公室,山寨运转缺不了他。
偏偏她生来就是大家闺秀,又没个泼辣性子。在梁山这个慕强的环境里,若是自己不主动走出去,就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她只能在花小妹身后“垂帘听政”,听闻自己的计策一样样奏效,获得打了折扣的满足。
崔瑶琴不语,半晌,才道:“你说你是为着宿太尉这件事来的。我的计划可奏效么?”
阮晓露想了想,告诉她,已经有一位社会经验丰富的老相公毛遂自荐,前去贿赂符瑞司公人,应该十拿九稳。
崔瑶琴笑靥如花,又问了不少细节。阮晓露耐心作答。连带以前她暗中辅助的那些委托任务,阮晓露也搜寻记忆,事无巨细地向她描述过程结果,给了她一个迟来的、长长的反馈报告。
听得花小妹目瞪口呆,找个机会,悄悄对阮晓露道:“我认识我嫂子以来,她从没讲过这么多话!”
阮晓露笑了,悄声回:“从明儿开始,她大概得修闭口禅,三五天不说话啦。”
她看看日头,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估摸到了崔瑶琴的社交极限,最后撸了一把她的花猫,起身告辞。

两日后, 山寨例会,阮晓露代表“筹委会”向全山通报运动会筹备进展。
“……暂定四个竞赛项目,八到十个群众项目——依照报名人数再做调整——具体细节规则, 史大郎已经着人写在粉板上,大家可以会后阅览。识字还没过关的要赶紧努力, 否则到了全运会那天, 看不懂指示规则,平白闹笑话。萧秀才那里会加开扫盲突击班, 供有需求的兄弟们报名……
“志愿者人员公示,也已经贴在各寨门口。还有想报名的, 只能进入候补;若想换岗, 需征求张顺许可……
“全运会举办在即, 法阵勘探和试验烟药两项活动, 必须于三日后暂停。相关人员请做好准备……”
“运动会期间, 水寨船只将会用来运送游客, 运力有限。梁山弟兄还请待在山上。如有下山需求, 请提前安排……”
众好汉伸长耳朵听。
其实都是些杂事, 放在以前,大伙是万万不耐烦听的。但阮姑娘搞的这个运动会实在是太新鲜,每次通报进展, 就像在瓦子里听说书一样,听得上瘾上头, 期待她下一段会说出什么来。
眼看诸事井井有条,好汉们心里不禁琢磨: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男人当仁不让, 是力量中的王者;但是后勤规划、设计制造,这些琐事还是女的更擅长。一场忙忙乱乱的比赛, 让阮姑娘和那几个女将安排得明明白白,像逛庙会似的,自己只管卖力,只管享受,多省心哪。
阮晓露说到一半,忽然,一只花猫从房梁上跳下来,不偏不倚,跳到她面前桌上,踩翻一碗酒。
晁盖“咦”了一声:“咱们厨房里何时养了这么肥的猫?”
阮晓露抱起花猫,只见猫脖子上挂了个项圈,上面拴着个小锦囊。阮晓露拆开锦囊,取出一封信。
“有道理!”她展开信,读了几句,喜道,“有人提议,本次赛事需确保公平。大力丸、五石散之类的药物,一律禁止夹带服用。一旦发现,即刻驱逐……”
几个领导又是惊喜,又觉有趣。林冲笑道:“是哪位兄弟用这等方法建言献策?别怕羞,站出来!”
花猫喵喵叫,却无人应答。
花荣觉得这猫有点眼熟。神色微动,不敢妄言。
离得近的几个喽啰从没见过这么油光水滑的猫,小心上手摸,摸出一脸痴笑。
等那花猫吸足了注意力,花小妹跳出来叫道:“不是吧,三年了,你们不知道这猫是谁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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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硕的花猫摇头晃脑,跳过围墙,跳进花荣夫妇的山景小院里。
崔瑶琴抱起猫,发现那项圈上沉甸甸的,被人系了一束陌生的东西。
解下来展开,却是三张金光灿灿的军功券,以及一封简短的感谢信。信末附着寨主晁盖亲手书写的四个大字:
女中豪杰!
崔瑶琴讶异许久,不由失笑,轻声自语:“你们也真是的。我要它何用?”
把那军功券丢到花荣的衣箱上,感谢信随便塞进书架里。自己提笔研墨,揭开刚完成的《禁止滥用药物规则》,继续构思写到一半的《水寨游览安全须知》。写到得意之处,不由得拈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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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通融一下嘛,俺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女娘,只想凑个热闹,绝对不会给大赛添乱子……这都快开赛了,再要通知江湖,快来不及了……”
张叔夜的府衙会客厅里,阮晓露第八次提出“女子同赛”的请求。张叔夜第九次拒绝。
“不是都说过了吗?这事休要再提!”
不过,听她方才汇报,以及探子近日所见,梁山最近的大赛准备工作十分到位,并没还有出现借机寻仇敛财的混乱之举,张叔夜也是颇为满意,打算退让一步。
“如果有女客想要参观,倒是可以放进去,只要注意风化就行;至于上场比赛,太荒唐了……到时候你抛头露面、衣冠不整,以后如何嫁人?我这是为你们好……”
阮晓露难掩失望,笑着叹口气。
“本来想给老伯你一个惊喜的。既然你非要跟我为难,那就算啦。”
张叔夜:“……”
怎么还威胁上了呢?
“你手里是什么?拿来!”
阮晓露从容将一个信封揣进怀里,冷然道:“告辞。”
张叔夜气哼哼:“不送!”
不管她心里转的什么鬼念头,休想拿捏他!
此时一个小厮急急上前,附耳通报几句。张叔夜当即敛衣起身。
“本官有紧急公事要办,不跟你耗时间。桌上茶点没吃完,你可以带走。”
说毕,自觉仁至义尽,甩开袖子走人。
两个胖瘦公人一左一右凑上,对太守行礼:“京师来信,朝廷差个殿司太尉,敕封咱们济州的九天玄女娘娘,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上一炷香。预备到着当地太守迎接。小人们不敢轻慢,特来通报。”
张叔夜心头一喜,彻底忘掉刚才的土匪小娘子,低声问:“哪个殿司太尉?是宿元景宿太尉么?”
他寻了几样门路,欲沟通京师宿太尉。但差旅往来颇费时间,东京城官僚作风严重,一切事务都从慢处理。他金银礼品送出去不少,至今也没收到几个回音,昨日刚派人去催。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这么个好消息。
不过,宿太尉并不是特意来见他的,而是来敕封什么九天玄女娘娘的。张叔夜疑惑之余,有点心疼自己使出去的银子。
他道:“细细说来。”
那瘦公人回道:“小人并不知细情。公文里说得清楚,太守一阅便知。”
他从怀里捧出一封公文,张叔夜接过,拆开来,眉头一皱。
那信封里哪是什么公文,分明是几张皱巴巴的白纸!还带着肉香气!
两个公人面色大变,当即跪下:“太守!小人、小人不知……不关小人事……”
失落公文乃是大罪。张叔夜自己也冷汗直下,当即令人把这两个公人拿了,没几句,就问出来:
“小人……小人们方才行在路上,不合在酒店里打尖,喝了几碗酒,睡过去一会儿。醒来后惶恐不已,检查身上物件,没有缺失的,因此心存侥幸,以为无事发生……”
张叔夜厉声问:“哪个酒店?”
两个公人互看一眼,见瞒不过,小声道:“就是您的二女婿新开的那家……叫城南小馆……小人们想着去捧捧场……”
张叔夜不听则已,一听气炸肚子:“我不是早就吩咐,自家亲朋不许趁机开店赚钱么!”
公人们嗫嚅。旁边小厮窃笑。
不管怎样,公人的遭遇说明,酒店是绝对没问题的。太守女婿开的店,要宰人也只会在价格上宰,不会给公人下蒙汗药。
女婿留着以后再收拾。张叔夜又问:“店里可有可疑之人?”
两个公人回忆片刻:“也没什么特别的客人——哦,有个单身大姑娘,姿色尚可,作风却挺豪放,一个人吃了一大盘肉……唉,小人们就是看她吃得香,这才被吸引进去……”
张叔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看她吃得香?我看你们是想去搭讪!
拿着 朝廷俸禄,做事没个点数!
他一把攥烂那几张白纸,吼道:“来人!给我把她捉回来!”
一个机灵的差役应道:“是那位阮姑娘吗?太守方才让她走人,她一直拖延没走,眼下还赖在门房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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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这个?”
阮晓露从容走出门房,怀里掏出那个大信封,朝张叔夜晃晃。
张叔夜被她涮了一遭,自己的府衙里转了三大圈,血压一路飙升,看谁都像乱臣贼子。身边从人不敢作声,作一串跟在他后头,像鸡妈妈身后的小鸡。
张叔夜心想,她截胡了自己的公文,必定要开天价交还。心里已经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她要是不识相,那也别怪他把她当贼寇给办了。
阮晓露却很爽快地把那公文往前一扔:“喏,没开过。”
一个从人小心捡起那信,递给张叔夜。
张叔夜拿来一看,火漆封印宛然,果然是原件。
谨慎起见,当即让人拆开火漆。抽出里头公文一看,果然是宿太尉莅临济州府参观视察的红头文件,让他这个太守好好准备接待工作云云。
张叔夜绷着脸问:“你如何知晓这公文里的内容?”
她肯定是提前知道,才会有针对性的麻翻公人,偷换文件,拿着原件来跟他耀武扬威。
阮晓露随随便便地说:“因为这事是我们促成的呀。”
张叔夜一惊:“你们?”
人家太尉是来给九天玄女娘娘上封号的。地方神仙显灵多,业绩好,受到了皇家褒奖,跟你们梁山有甚关系?
除非……
张叔夜斜她一眼,不太相信,又瞥了一眼。
阮晓露笑道:“算惊喜不?”
张教头施展多时不用的社交手段,结交了符瑞局的公务员,将花小妹一手导演的、九天玄女庙的各种“神迹”直接上达天听。果然,过不几日,就打听到东京派了大官过来,要给这小庙升个级。
再让城里眼线留意一下新近入城的开封府公人,果然手到擒来,直接把公文弄到手。
张叔夜捻着自己胡子,不说话。
偷截中央公文,按理来说算大罪,够她判几年的。
然而张叔夜自诩开明豪爽,和这帮梁山盗匪打交道时,除非触及底线,否则也不太喜欢拿官威来压人,而是套入江湖思维跟他们对话,让他们心服口服。
按照江湖逻辑,她凭本事拦截了重要文件,他想要回来,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否则她若是把公文撕了毁了,他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干看着。
但她却只是吓他一吓,还是把文件还了回来。这就等于送了他一个人情。这人情他要是白拿,在江湖语境里,是要遭人嗤笑的。
张叔夜冷哼一声:“女子参赛可以,要限制人数,要有男子陪同……”
扯平。休要再跟本官胡搅蛮缠。
阮晓露双眼一弯:“您放心。保准让您挑不出毛病。”
张叔夜让人重新支了椅子,送上新的茶点。
“去叫人把那个小宋小孙给叫来。”他进入办公状态,一边扫视那公文,一边吩咐,“五月初四日,宿太尉莅临济州,我会找个由头,跟他说说辽东的事——姑娘,你也一起。咱们对好口风,务必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阮晓露精神抖擞:“好嘞!”

第204章
四月末里, 槐夏之季,天色晴朗通透,既暖和, 又有阵阵清风。农田里散发着土香味。高粱田里还是绿油油一片,麦浪已经由青变黄。性急的农户守在田间, 以防自己的庄稼被人偷收。邻近官道的田户更是日日守得辛苦, 唯恐那些马车牛车随处乱走,压了庄稼菜蔬, 自己的辛劳毁于一旦。
不过今年情况稍有不同。州府差土兵下乡,帮老乡守着田间地头, 提醒四方旅人:
“小心看路!休糟蹋了庄稼!踩坏一株苗, 要你好赔!”
老乡感激不尽, 连声道谢:“父母官真是想着俺们老百姓哪!”
那几个土兵笑道:“老乡不知, 过几日就是梁山争交大赛, 四方来客涌入咱们济州。因此太守大人吩咐, 要咱们守好道路, 保护庄稼, 不能让百姓吃亏。”
话锋一转,道:“不过,父母官一句话, 俺们就要辛苦一整天,这赤日炎炎的, 也不多发点差饷,累呀。”
老乡一怔,会意, 赶紧喊老婆准备酒饭,赔笑着端过来, “怎么能让您老人家累着呢?小的们一片孝心,上下请用。”
官兵客气两句,大吃大嚼起来。老乡在一旁侍立。好个军民鱼水情。
那土兵吃着吃着,忽然撂下碗,跑到大道上,冲着一个大汉叫道:“喂!大高个!走边上!规矩点!是来比赛的不是?——哪的人?叫什么?”、
那大汉慌忙住步,放下褡裢,拱手道:“小人郁保四,青州人,确是来参加武林大……哦,那个全运会的。一路遵纪守法,并无逾矩之事。”
梁山给“争交大赛”起了个怪怪的名字。江湖上众人说起,还是管它叫“武林大会”。
郁保四说着,袖子掏出一张印刷纸:“这是小人收到的入场券。”
那土兵怀疑地看看他。这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形貌非比寻常,往路上一站,如同一座挡路的山。脸上也崎岖坎坷,写满戾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听他言语礼貌,也挑不出什么明显错处,又捏捏他包裹,里头并无可疑利器。这条官道确实往来青州,他也没撒谎。
一挥手,“走吧!”
但还是要警告一句:“在济州界内,不许搞事情!好好当良民!你这么高个子,俺可认得你了!”
郁保四连连应声,摆开手脚走了。
走没两步,冷笑一声。
他怎么可能是良民。他郁保四绰号险道神,是青州一个地头蛇。平时到处结交江湖浪荡子弟。没钱了就剪剪径,抢抢富户,凭着这一丈身高,往路上一站,一般人都撒腿就跑。这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不过,这次他是来梁山参加运动会,不是来打架的。郁保四明白规矩,于是压下自己的强人性子,一路上低调内敛。遇到盘问,一律配合,连骂人都没骂过一句,变成一个温顺的巨人。
温顺的巨人行在路上,很快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路边来了一个车队。最头里的一辆骡车里香风阵阵,里头想必坐着个女眷。后头跟着几辆沉甸甸的骡车,里头挤着侍女和行囊。旁边走着几个小厮。似是个中产人家妇女出游。
牵骡的小厮闪着一双机灵的眼睛,朝郁保四拱手而笑:“壮士,有缘同行,前面有个村店,一起喝口茶?”
这话的潜台词是,咱们一起走,你给我们当个免费保镖,我们包饭!
郁保四欣然接受,瓮声瓮气地问:“不敢动问主人家高姓?”
那小厮答:“我们姓赵。我家相公在外做官,夫人是去投奔他的。”
这年头江湖不太平。那少妇独身上路,虽然带了一群从人,总归容易被人轻视。找个身强体壮的社会哥结伴行走,心里头更踏实。
但那小厮还是不敢完全信任陌生人,于是抬出一家之主的名号,表示我们是官宦眷属,不可轻慢。
郁保四也乐得有个伴。跟官夫人的车队一块儿走,不至于被人来来回回的盘问。
喝茶休息的时候,有个人来问路:“打搅壮士。敢问去水泊梁山,是这条路么?”
郁保四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厚实的壮汉,眉浓眼鲜,骨相崎岖,白晃晃一个下巴,想必是刚刚剃了髭须。只是他似乎感冒着凉,用布缠了脑袋,也不嫌天热,额头上浸出密密的汗来。
原来是个病汉。郁保四想,病成这样,就算是去梁山打擂参赛,估计也只是重在参与,不会和自己造成威胁。
于是很友好地回答:“前面岔路口转右便是。不敢动问足下尊姓?”
那病汉犹豫一下,才说:“敝姓金,贱名不足挂齿。”
郁保四笑道:“原来是金兄。若担心迷路,不如一齐走?”
那病汉连声道谢,也叫了茶水酒肉来吃。他虽然生病,胃口却好,也不差钱。一个人吃了两斤面饼、一斤牛肉,又叫了酒馆里最好的陈酿,看得郁保四口舌生津。
那病汉友好招呼:“来来,交个朋友,一起来喝。”
结账上路,过不得一刻钟,又有一个胡子花白的乡绅,骑着马,带着个丑脸仆从,加入到队伍当中。
“独龙岗李应。”那老乡绅笑呵呵地自我介绍,“人称扑天雕。这是我的仆从杜兴。有事吩咐他 ,叫他鬼脸儿就行。”
郁保四也听说过李应大名:“李家庄庄主,久仰久仰。您也是去梁山打擂的?”
李应笑道:“一把年纪,早练不动武啦。就是去瞧瞧江湖上出了哪些杰出的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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