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议论议论着,画风就逐渐走歪,变成了:
“……这个姑娘,别看她貌不惊人,其实力大无穷,能徒手敌十八大汉,还会法术……”
阮晓露贴墙溜走,去视察别处。
朱贵让人送她上船,自己歇口气,爬起来继续干活,监督客人们宣誓《乡约》、核销入场券、系手环……
累是真累,但如此盛况,天南海北的好汉都跟他点头哈腰,排队求他办事的场景,别处能有吗?
他想到这些,打起精神,咧开嘴角,继续喜迎八方宾客。
到了临近辰时, 蜂拥而至的人潮终于消停了些。朱贵指挥小二打扫地面。
忽然,酒店房门让人撞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呼, 总算找到了!”一个黑大汉哇哇大叫“店家!拿酒来!我渴了!”
朱贵将眼一看,觉得这黑大汉有点眼熟, 却是自家乡里口音。
他认出来:“这……这不是沂水县的铁牛李大哥?”
“啊, 是朱贵老兄!”李逵也发现这酒店掌柜的是同乡,呵呵大笑, “二十年没见,你小子原来早就在梁山混开了!哈哈哈!铁牛也想当梁山好汉, 只是没门路。以前识得一个宋江哥哥, 以为他会带掣我, 可他让狗官给征到东京去了。赶明儿你给铁牛引荐一下, 让俺也尝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滋味。”
李逵人在江州, 听闻梁山举办武林大会, 当即抢了一张入场券, 寻思到时去杀个热闹, 扬名天下。他不认路,也没人肯跟他一起走。凭感觉东撞西撞,迷路了就抓人来问, 盘缠用光了就抢,免不得多了几个斧下冤魂。这么走了十几天, 居然真让他找到了梁山脚下。山下酒店的负责人还是自小儿相识的同乡。李逵心里别提多高兴,搂着朱贵说说笑笑。
朱贵对李逵的印象,还是乡里那个很爱打架的问题少年。朱贵当时是个瘦猴, 对厉害的李逵很是羡慕。
他也不知道李逵这些年都在哪儿混。总之,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当即令人开了一坛最新出窖的“仙人酿3.0 plus”,招待李逵。
“铁牛兄弟,”朱贵接下来还有繁重工作,不敢醉饮,喝两口,就说正事,“你可曾想好,去梁山是参赛还是观赛?这里有不同颜色的手环……”
李逵眼一瞪,“当然是参赛了!干看着有什么鸟意思!朱老兄,到时候你在底下瞧着,看铁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朱贵吓得直哆嗦:“ 没人跟你讲过规矩吗?”
赶紧让小二铺开《乡约》,单独给李逵开小灶。
“……就是这样,绝对不许伤人。你要是想上山呢,就得宣誓遵守。然后在入场券上写好自己的姓名和参赛项目,我会给你系个手环,再寄存你的兵器,送你上船……哎,李大哥?铁牛?”
李逵怎耐烦听这些林林总总。朱贵说到一半,他吃饱了,抹抹嘴,撇下朱贵,径直往码头去。
“给俺一艘船,上梁山喽!”
朱贵跑出去拦他:“你得先宣誓……”
“宣个鸟誓!”李逵骤然翻脸,吼一声,把朱贵吼退三五步,“我就要上个山,宣什么婆婆妈妈!莫不是你们见俺憨厚,都来欺负俺!”
抡起拳头,打翻了几个来劝的小二,又揪住朱贵要揍。
“亏得你还是俺同乡,就知道刁难俺!”
朱贵挨了两拳,根本挣不脱。见李逵腰间还插着两把板斧,更不敢硬碰硬,只得依着他,给他解了艘船,躲得远远的。
李逵呵呵一笑,自己抓了个红布条系在手上,又捉了两个来不及跑走的喽啰:“你们给我摇船!慢些儿个,吃爷爷板斧!”
朱贵从柜台后面探出头,眼看李逵登上小船,渐渐远去,忍不住喃喃大骂。
掀开一块地板,从里头取出一张弓,隔空放了个响箭。
等了许久,才有一艘渔船飞梭一般靠近。张横赤条条地立在船头,全身泥胎之色,好像刚出水的河神。
“刚才泊子里有人溺水,我去救援,耽搁了些!”张横道,“点子在哪?你可受伤了?”
张横手腕上系着紫色布条,表明他是隶属于武松的安保人员,专一负责水上安全。看到朱贵的号箭,当即过来驰援。
朱贵气急败坏地道:“有人冲卡,抢了艘船,进山去也!”
张横惊讶:“谁?这么能耐?”
朱贵不由羞惭。李逵的武功未见得多高,然而狠劲上来,完全不讲江湖规矩,出手没个轻重,又带了板斧,谁也不敢和他硬刚,只能眼睁睁放他进去。
他道:“是个黑大汉,人称黑旋风李逵……”
然而张横没见过李逵,听朱贵描述了一遍,也只能记下“黑大汉”、“板斧”之类的关键词,道:“我自会叫手下人留意。你头上流血了,赶紧搽点药。”
朱贵谢了,忧心忡忡地回到酒店,眼看外头游客又来,赶紧整理出一副商业笑容,扯开嗓子吆喝:“排队排队,这边排队!……”
阮晓露走早了一刻,没跟李逵撞上。她骑在乖宝背上一路小跑,正听到朱贵酒店外号箭响,表明有突发事件。
她只回头看了一看。武松已经带人制定了严密的安保制度,进行了几次实战演练。除非是三体人来袭,否则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们应该能轻松应付。
她虽是总策划,但分身乏术,不可能顾得面面俱到。因此早就定好流程,做好应急预案,让团队里的人个个都能单兵作战,自力更生。就算她当场失踪,这运动会也能顺利开下去。
拨开茂盛芦苇,沿着一道细水,走上一丛繁花覆盖的小路。远远的就看到一匹健马拴在树上。这马高大异常,比她的坐骑乖宝还要高出些许,神色气质也都是狠辣果决,喷着一鼻子气,是市面上罕见的女真战马。
“哇!这马漂亮!”
身下的乖宝不满地吁了口气。
阮晓露笑道:“别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高。”
她翻身跳下马,叫道:“久等了!新坐骑拉风得很!大俊你——”
话音未落,却平白感到一阵杀气。只见繁花丛中,李俊执着朴刀,面色冷峻,正和一对男女对峙。那女子头戴金冠,手执软鞭,目光狠厉。那男子双臂奇长,在数丈之外弯弓搭箭,正对李俊胸膛。
那持弓男子原本专注之极,突然听到花丛外阮晓露的声音,不由得一转头,弓弦竟而松脱,一枝箭带着风,朝阮晓露直射而来!
阮晓露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听到弓弦响,本能地趴倒在地。李俊余光一霎,立刻将手中朴刀甩了出去,铮的一声,和那箭杆空中相击,一齐甩飞老远,落在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阮晓露惊魂未定,那支箭轻如羽毛,撞上朴刀,却带着那刀柄旋转了数圈,这才偏移了原本的方向,可见这射箭的力道之强。
她坐在地上颤声道:“这怎么回事?你又惹谁了?”
李俊把她拉起来,摘掉她发间半朵碎花,低声道:“没事吧?”
阮晓露看他手腕上系着个红布条,又转惊为喜:“你报的哪个项目?”
“你爱看哪一场,我就去哪一场。”李俊笑道,“亏得这匹好马,否则真不一定能按时赶到。”
阮晓露眨眨眼,放低声:“这样的马,还有多少?”
“过几日给你们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俊道,“现在人多眼杂,马儿也容易受惊。”
“这趟买 卖,顺利么?”
“不顺利,我也不可能在这儿。”
此时对面那一男一女匆匆赶来。看着阮晓露和李俊旁若无人地拉家常,很显然是没把自己二人放在眼里,不禁心里有气。但两人差点误伤无辜,也有点讪讪,压下脾气,耐心等着。
“姑娘,无意冒犯,万望恕罪。”那拉弓的看到她手上的黄布条,知道是梁山的人,朝她礼貌拱手,“我们是……”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我是在这里等人的。”李俊蓦地转头,脸色一变,怒道,“这里是梁山脚下,容得你们撒野?”
一边说,一边揪住那人衣领,夺过那张精弓,咔嚓折成两段,丢在脚下。
“算你运气,没伤着她。否则断的就不是一张弓!”
那使鞭女子大怒:“你大胆——”
那使弓男子微微挥手,低声道:“是属下失手。公主,且由他去。”
阮晓露:“……”
江湖人喜欢自封一些奇奇怪怪的头衔,不足为奇。她此时也看出来了,那个使弓的长臂汉系着个红手环,使鞭的“公主”系着个青手环。两人身形稳健,武功都不差,想必也是来梁山观光参赛的。两人都是江南口音,不知以前跟李俊有什么梁子,今日却因着参加大赛,不约而同来到梁山,又在同一处码头边撞上,也算是冤家路窄。
阮晓露蓦地醒悟,朝那两人笑道:“我以为方腊大王手下不会有人来赏脸呢。”
对面两人也不藏着掖着。那使弓的大大方方道:“敝人庞万春,人称小养由基,是大明国飞龙大将军。这位是我大明国金芝公主。小人不才,报名了一个射箭的项目,还望到时梁山英雄多多指教。”
阮晓露看一眼李俊,给了个疑惑的眼神。你们不是合作得挺好吗?你往太湖运盐,换方腊势力不骚扰你的盐场……
李俊附耳轻声,告诉她:“他们见我盐场产量逾高,想要加码,补他军费的亏空。”
原来是想提高保护费。可此时的盐帮,实力也今非昔比。这保护费交得纯属惯性。现在还要涨价,李俊自然不会答应。可见双方在江南时,已经多有摩擦。
那金芝公主傲然道:“别以为你躲到北方就能高枕无忧。圣公直到现在还留着你的盐场,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你不愿合作,有的是人想跟我们合作……”
李俊道:“巧了,聪明人审时度势,想跟我合作的人也不少,有些还是你们圣公信任的心腹之人……”
金芝公主一惊:“不可能!都是谁!”
李俊笑而不答,余光却一直往那射箭的庞万春脸上瞟。
庞万春大怒:“你什么意思?”
“咳咳,几位,”阮晓露举起手,指着腕上的明黄色手环,“既然已经戴上了手环,想必也曾宣誓遵守《梁山乡约》?”
庞万春抽出腰间的扇子,读了两眼,脸色一黑。那上面明晃晃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搁置争议,禁止寻仇。”
“不管有多大仇多大怨,在我梁山地界,都不算数。”阮晓露举起颈间挂的一个哨子,肃然道,“刚才那一箭可以算我没看见。从现在起,只要让我看见有人违规动手,吹得哨响,一里之内便会有安保船只前来,把几位都请出山门之外。我说到做到。”
李俊意欲不信,低声道:“包括我?”
“没有例外。包括你。”阮晓露道,“你们还想在俺山寨里比赛,就得化敌为友,比赛期间,不许恶语相向,不许拉帮结派,不许破坏气氛……”
李俊笑道:“谨遵号令。”
金芝公主不服气地盯着她。
阮晓露针锋相对:“对于暴躁成性的游客,我会叫志愿者专门留意。也别心疼你们那弓。反正到了码头都要寄存兵器,也带不上山。”
以这两人的武功水准,放在别时别处,她是万万不敢如此无礼的。但眼下阮晓露人在主场,只要发出讯号,随时都有一群八尺壮汉从天而降,帮她收拾不听话的。
因此说话也不必客气。
庞万春谏道:“入乡随俗。盐帮的事,回去再办不迟。咱们人在客地,切莫多惹事端。”
这人生有异相,使一张几百斤的弓,两眼精光闪烁,一看就有多年硬功夫。面对金芝公主,却低声下气,口口声声自称“属下”,好像家仆一般。
金芝公主这才点点头,斜了阮晓露一眼,道:“叫你们山上那个花荣做好准备,‘箭术天下第一’的名号,在他手里没几个时辰了,好好珍惜吧!”
说毕,看也不看李俊,转身飘然而去。
庞万春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阮晓露莞尔, 这两位原是去砸花荣场子的。
又不禁咋舌。听金芝公主他们所言,李俊的盐帮和方腊势力本来就不对付,靠“保护费”的关系, 勉强维持年余,此时已然闹僵, 见了面就剑拔弩张。
“李总, ”她真诚建议,“要是后方不稳, 不强求你留在这儿,赶紧回去守家才是正道……”
“人家都说, 这运动会是阮六姑娘策划的手笔, 错过了岂不可惜。”李俊爽快一笑, “你放心, 那方腊一边要对付官军, 分不出精力为难我们。就算他想不开, 撕毁盟约, 我已安排人手防御, 到时请他们吃板刀面馄饨。”
阮晓露回忆片刻。“方腊称帝”的消息提前传开,两年之内,应当和当地官军打过不少仗, 不像梁山这样和平发展。钱也应该烧了不少,这才把主意打到李俊身上。
否则, 剥削谁不好,非要压榨武装盐帮,可见确实缺钱得紧。
李俊看看日头, 问她:“陪我上山?”
阮晓露抱歉道:“你自己先去。我还有事……你认路的对吧?”
李俊错愕,大为不满:“我奔波了两整天……”
阮晓露哈哈大笑, 在他胸口捶两拳,翻身骑上乖宝。
“我忙着呢!晚些山上见!”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系黄手环的工作人员!谁也不能妨碍她办公!
她忽然想起什么,拨转马头,复回到李俊身边,弯腰说道:
“海市蜃楼很好看。下次带我亲自去。”
然后拨开一丛柳条,径直向官道驰骋。
阮晓露在一处岔路口下马。吴用和萧让两个文人、并十数个小头目已等在那里,张开遮阴的伞。
她气喘吁吁:“我没来晚吧?”
话音刚落,一骑高头大马自官道远远而来,后头跟着十几个从人。
“太守来啦!”
梁山诸人赶紧去迎接。吴用一揖到地:“太守屈尊纡贵,敝寨蓬荜生辉。”
张叔夜在马上回礼,问道:“开始了?”
“还在入场。”阮晓露笑道,“等您去,就能开始了。”
历届争交大会,由于规模大、人员多,一般当地太守都会在场带兵弹压。张叔夜也确实不放心让这帮悍匪放飞自我,一定要亲临现场,方才心安。
谈判过后,约定不带官兵,只太守亲自莅临视察一番,梁山方面要保证太守的安全。
今日,张叔夜穿了一身利落便服,佩了刀,远远一看,像个江湖老前辈。
请太守上了最稳妥的一艘船,一路行到金沙滩。上百游人有序排队,正在爬山。
当然太守是不用爬山的。像上次一样,给他准备了山轿。令随行从人除下官兵服色,便服随侍,以免引起混乱。
“大部分比赛都在断金亭校场举行。”阮晓露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边,给太守介绍,“第一天比竞赛项目:相扑、举重、射箭、自由搏击。这些都是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动,是需要提前报名、并且由俺们工作人员核实资质,方可参加;第二天比群众项目:蹴鞠、龙舟、游泳、拔河、俯卧撑、越野跑、钓鱼、踢毽子——这些是谁都能参加的,您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想办法给您搞点装备……”
张叔夜在轿子里,听到她每说两句,外头就有喽啰粗汉跟她打招呼:“阮姑娘!你来啦!瞧俺们干得不错吧!”
张叔夜忍不住一笑。好好一个争交比赛,搞得跟庙会似的。
也好,给这帮社会不安定分子找点事干。
他闲话问:“有女子参赛吗?”
当初这姑娘死乞白赖要开女子赛场,眼下到底有没有女子肯来,张叔夜也颇为好奇。
阮晓露实话实说:“您虽允许俺们女子参赛,但话说的太晚,来不及传遍江湖。因此只有济州府当地的一些女子相扑手、还有俺们梁山自己的女将报名参赛。其余的项目,还都是男的为主。不过,越野跑、钓鱼这些项目,就是图个乐子,又 没身体接触,男女一起比,我觉得也没什么。”
张叔夜哼一声。还好,都在他的底线之内。
这帮不晓礼义的莽妇,爱男女混杂就混杂吧,反正最后嫁不出去,或者跟老公吵嘴,着急的不是他。
此时山轿行上三关,一队喽啰恭请太守下轿。
张叔夜让轿夫停了轿,自己寻个高处,眺望四周,好一个梁山风光!但见山头伏槛,绝顶攀松,下有弱水蓬莱,上有密云薄雾。校场内遍插铺金旗牌,锦绣帐额,看台扎缚起山棚,两侧一对黄旗,左书“替天行道”,右书“忠义双全”。山风吹来,旗帜猎猎飘起,十分气派。
在几个看台中间,还拉了数个大横幅,写着字。
阮晓露本来想设立几个“广告位”,让济州府的酒楼茶楼、或是不差钱的江湖帮派赞助经费,给他们打打广告;但实施起来,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一则大多数观众都是文盲,纵有精彩绝伦的广告语,也只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宣传效果有限;二是太守强横干预,不能让纯洁的武林大赛充满铜臭味。
于是这些广告横幅,眼下都写上了大幅标语口号:
“勤劳致富,莫负农时”;
“孝敬父母,和睦乡里”;
“赌博犯法,宰牛入刑”;
张叔夜要来“广告位”的使用权,精心构思了几样朗朗上口的标语,张贴在校场四周,令小喽啰重复朗读,给这帮武林人士进行道德和普法宣传。
此时,张叔夜看到自己拟定的宣传标语一个个挂了上去,果然是梁山给足了面子,不禁拈须微笑。
等等……
他扭头质问:“还应该有一条‘遵纪守法,各务正业’呢?被你们吃了?”
阮晓露微笑,指着左后方一条标语——
“护林防火,人人有责”。
“俺们觉得这个更重要些。因此给换了。您莫怪。”
张叔夜无言以对。他常年在城里居住,险些忘了山火无情。也亏得梁山的人想得周到。左右一看,隔一段山路就备着灭火的大扫帚,巡逻喽啰不断提醒游客熄灭火种,果然防火意识十分先进。
于是也就不追究他们擅自换标语的事。
数千看客在志愿者喽啰的引导下有序分流,从不同方向涌入看台。而且根据观众身份,还安排了不同的位置:北方人坐一起,南方人坐一起,武林高手坐一起,玩票旅游的坐一起……让大家有的可聊。
其中有寥寥几个女宾,也被请到了单独的席位,十分恪守公序良俗。
能让上千人如此有序听指挥,若非进行过军事训练,那就是组织者有极强的协调能力。这些四方来宾虽然习武,但多是良民,显然并非前者。
阮晓露在入场游客里看到一个个熟人,兴高采烈地招呼。
“扈三娘!左转左转!你是‘梁山之友’,给你留了贵宾席!”
“穆家哥儿俩!这边!穆老太公可好啊?”
“柴大官人!朱都头!小衙内最近怎么样啊?……什么,做功课?您看我像能辅导功课的样吗?”
“大高个儿!叫什么来着?——郁保四!你旁边那个是谁?生病了么?前边有个医务室,可以去拿点药……”
浩浩荡荡一群人跟在郁保四身边。阮晓露看到跟郁保四同行的哪个缠头病汉。那病汉恰好也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接。
阮晓露眯了眯眼,觉得这人似乎有点面善……
随后一群武师路过,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她重新聚焦目光,那病汉不知坐到哪排去了。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志愿者总管张顺面带紧张之色,小声道:“姑娘,你过来一下。”
原来,围在郁保四周围那个“旅游团”里,除了江湖三教九流,居然还来了一个看热闹的官夫人。不知缘何一时兴起,买了几张入场券,想来看个新鲜。但她的骡车上不来山路,眼下卡在路口,进退不得。
张顺问:“咱们的应急预案里……”
阮晓露傻眼:“……谁想到会有官夫人来啊!”
“筹委会”准备了几个月,预计会有各种身份的杂人混入山上:富户、穷鬼、流浪汉、小偷、打秋风的……
针对各种不同身份的人员场景,都有相应的接待流程。
可唯独没想过,跟绿林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家女眷,也空降到梁山来瞧新鲜!
阮晓露问:“她有多少侍从?”
张顺想了想,“她好像只买到了两张入场券,朱贵不通融,只让带了一个小厮。其他随从据说是等在酒店里。”
阮晓露傻眼:“一个夫人一个小厮?她真是旅游来了!”
计到用时方恨少。“应急预案”一点也应不得急。
想了想,“赶紧报告太守,管他借几个随从小兵保护……”
张顺面露难色:“那官夫人命咱们保密她的身份。说若是太守知道她在此,势必会大张旗鼓的相见,日后同僚里说起,面子上也不好看。”
阮晓露:“……”
您微服私访,倒是玩高兴了,俺们可是全都提心吊胆哇!
好在张顺也会拿主意,向她请示:“我亲自带几个伶俐秀气的志愿者,全程保护。再请个通文墨的女眷——花家嫂子肯定不会出门,对了,问问萧让夫人有没有空——让她去作陪……”
阮晓露点头:“再有,贵宾席清理出僻静座头,低调引过去,别张扬。”
虽然在以山寨的实力,肯定能护得这位夫人安全。但万一被不轨之徒盯上,跟踪下山,闹出些抢劫案命案,梁山作为负责人的东道主,肯定也得对此负责。
张顺领命去了。
第209章
忽然, 校场西南角一阵小小的骚乱。原来是花小妹忙于后勤,不知为何跟一个游客起了口角。那游客显然认为一个年轻女娘不可能管事,口口声声“叫你家主人来”, 气得花小妹破口大骂。那游客也不是善茬,回敬了一串长篇大论, 亲切地问候了花家所有女眷。
眼看要动手。安保小队紧急介入, 拉开了盛怒的两人。那游客见来了一群壮汉,气焰怂了, 尬笑着道歉:“是俺不好,不该跟女娘讲道理。不过你们梁山好汉也真该管好自家女眷, 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
他突然惨叫一声, 两手在面前乱抓, 抓出一个稀烂的大蚯蚓。
花小妹微微冷笑, 指着那人鼻子, 朝安保队长武松道:“这人对我无礼, 把他赶出去!”
那游客一边拼命搓手, 一边叫屈:“江湖人脾气大, 互骂两句算什么?我还没抄家伙哩……”
武松轻松一提,把这人提起来,虎目含威, 淡淡的道:“来时宣誓遵守《乡约》了没?”
那人语塞,想了想, 确实有这么回事。
“但是……”
武松气场威压下来,他想狡辩也没这个胆子。嗫嚅几句,垂头丧气地道:“宣誓了。”
围观人众不约而同, 怀里取出入场时发的扇子。那上头简略总结了《乡约》的内容。
武松:“你侮辱梁山的人,违反乡约, 抱歉,请下山吧。”
这人傻眼:“我、我不过是跟小丫头吵了一架……”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扇子。果然,那上头白纸黑字,印着“禁止轻侮梁山人员”,旁边小字补充:“包括女眷、喽啰、杂工、老乡……”
几个喽啰围上来,礼貌拱了拱手,然后如同饿虎扑食,把这人架了出去,一路赶回金沙滩,推到一艘船上。
这人手脚乱刨,怎奈何几个大汉的力气,只能一路哀号:“我、我才刚来呀……好容易弄到的入场券,还有路费,前后花了我几十两银子呀……我还报名了比赛,你看我的手环……”
一个喽啰笑道:“差点忘了。”
掣出匕首,一把割断他的手环,扯下来丢水里。
“扇子就带回去吧,当个纪念,以后没事学习学习。”
嘴臭的被当场请出山门,余人尽皆肃然,再看看人手一把的扇子,意识到这《乡约》并非儿戏,赶紧用心阅读,复习了一遍。
张叔夜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托着腮,凝神思考。
阮晓露在旁边自卖自夸:“您看,这秩序维持得挺好吧?”
张叔夜不禁失笑。你们这叫什么维持秩序?
制定规则的是梁山,执行规则的也是梁山,看似冠冕堂皇,归根结底还是拳头 说话。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阮姑娘,忽然明白了她坚持推广“乡约”的意图。
如果有人在梁山地界上犯法,梁山要抓人赶人,就等扮演了官府的角色,其动机可疑。
然而,议定“乡约”,对违约者的适度处置,则绕开了僭越执法的嫌疑,把这个事件变成了关起门来的自家事。
草莽也有草莽的土味智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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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校场一侧吹吹打打,鸣锣擂鼓。马麟带着“梁山文工团”奏起乐来。奏的不是什么阳春白雪,只是民间小调,喧嚣热闹,让人不由自主停下手头的事,等待大戏开场。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托塔天王晁盖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稳坐主席台。众游客看着他,敬畏地窃窃私语,等待北方绿林老大发表重要讲话。
晁盖咳嗽一声。他手边放着一沓讲稿,是吴用和萧让花了三天三夜,给他起草润色的。梁山“全运会”前无古人,作为山寨之主,晁盖需要向各方宾客致意,感谢他们到来,历数江湖风貌,阐述梁山精神,宣布比赛开始……
两个读书人落草多年,肚子里的墨水总算派上用场。殚精竭虑、精益求精,写出了一篇骈四俪六的惊鸿巨作,预计能够艳惊当场,成为流传千古的重要文件。照顾到晁盖的文化水平,许多生僻字都用同音字代替,哪里停顿、哪里断句,也都贴心地用红笔标了出来。
晁盖看着那叠厚厚的纸,再看看眼巴巴的观众,头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