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个墓碑,可算屈才。
“包在小人身上。”金大坚接过萧让的墨宝,爽快道,“以后贵山寨但有好汉仙逝,尽管来找小人刻碑!两人九折,三人八折,十人以上批发价!”
第30章
王伦的墓碑, 就立在了后山坟前。这里远离山顶聚义厅,平时人迹罕至。春暖时节,百花香幽, 百鸟争鸣,野蜂乱舞, 溪水涓涓, 汇成一道瀑布,落入危崖下的水泊里。
金大坚的手艺不愧是山东第一, 那石碑在阳光下凛然生姿,端方威严, 古意宛然, 不围个栅栏收门票, 阮晓露都觉得太可惜。
杜迁、宋万、朱贵三人, 带着一群铁杆小弟前来朝拜, 洒泪挥别一段过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王头领你放心去吧, 如今林教头在山上带兵, 大家武功大进, 比你那时候能打多了。”
“你埋的金子也让俺们找到了,莫非是你在天之灵保佑,不忍让大家挨饿?”
“如今大伙都能吃饱饭, 还能从山下买东西,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您安心闭眼吧。”
“呜呜呜……”
不少梁山上的“前朝老臣”,在山寨易主的这一年里,都经常做过同一个噩梦:晁盖拜山, 王伦招祸,断金亭上, 林冲挥刀之际,王伦绝望大喊:“我的心腹在哪里?”
没人应和。大家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办法,双方力量相差太悬殊,谁敢出头,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王伦死后,不少旧人心中煎熬,老觉得哪天会来个厉鬼,索自己个见死不救之命。
管公孙道长讨了护身符,每天悄悄在宿舍里烧香,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直到今日,王伦坟也修了,碑也立了,坟前猪头供果一样不少,周围种了一圈欣欣向荣的大树,香火缭绕,神仙路过都忍不住多待一会儿。
大家心里的重担才慢慢卸下,觉得不欠他什么了。
众人恭恭敬敬地磕了头,纷纷祝祷王头领早日往生极乐,乐不思梁,再也别回来。
朱贵朝阮晓露深深作揖:“多谢姑娘相助,了结我等夙愿。如今我们再无牵挂,定会为晁头领赴汤蹈火……”
阮晓露连忙一把搀起来。受不起这几位大叔朝自己下拜。
“好说好说。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事儿办得利落,麻烦下次聚义厅大会,多给我美言几句。”
下跪是不必的,好评是要给的。最好让大伙都离不开她这条小船,把物流线做成生命线,这样以后才不会让领导一句话给掐了。
几个人正客气着,忽然眼前一闪,花花草草后面闪过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走远了。
“什么人?”
杜迁号称“摸着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点轻功了。他蹬蹬两步,抢到近处一看——
“公孙道长?您怎么在这儿?”
竟然是公孙胜,举着阮晓露给他代购的铜罗盘,拖着阮晓露给他代购的八卦铲,鬼鬼祟祟地行在林中,不知在鼓捣啥。
公孙胜也没料到这后山居然有人,吓得一跃而起,法袍勾住灌木,撕了个大豁口。
但他马上回复镇定,看清来人,咳嗽一声,黑着一张骨骼清奇的脸,沉声喝问:“你们来此作甚?”
这时候宋万朱贵也赶到了。大伙偷偷摸摸祭拜王伦,原本就心虚;被领导这么一问,更是嗫嚅着不敢直说。
倒是旁边有个直心眼儿的,反客为主地问:“道长,您是来干嘛的?这后山野兽多,单靠铲子可没法对付啊。”
公孙胜瞥一眼这多嘴大姑娘,磕巴两声:“贫道……贫道来勘探新法阵的地形。”
大伙“哦”了两声,深表敬佩。
上次的法阵没修完,土地爷怕扰,送了金子,请道长另寻他处。
这道长还挺敬业,土地测绘都搞到后山来了,真是不辞辛苦。
公孙胜和大家稽首,就要道别。
这多嘴姑娘却又问:“可是道长,这法阵修在后山,如何护咱们大伙?官兵真来攻的时候,就算迷路也不会跑到这儿啊。”
公孙胜高深莫测地答:“法阵法阵,是踏罡布斗之术,又不是陷坑陷阱,何须设在官兵的必经之处?
说毕微笑,翩然而去。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道:“果然是神仙,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军功券的激励力量不是开玩笑。一夜之间,梁山风气大变,人人抢着立功。就算少数躺平摆烂派,也开始爬起来干活。
多日没人整修的后山栈道,一夜之间修好了。通往马厩的土路上原本有个坑,崴过三五个人的脚,一夜之间被填平了。兵器库里不少生锈的朴刀,一夜之间被人擦得铮亮。客馆屋檐下的一窝聒噪乌鸦,夜夜吵得人睡不着觉,那窝也不知被谁给捅了,整晚清静。
阮晓露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天光亮,照例蹦蹦跳跳地起来晨练。
到了晨练小组惯常集合的空地,空无一人。
阮晓露吓一跳,连忙问问相熟的小弟,今天没有什么全山范围的活动啊。
大家信任她,把她当私教领队,她也要对队员负责。
赶忙一家家去查看。先去白胜宿舍。只见白胜正在打磨军器,挥汗如雨,没空理她。
齐秀兰泡在酿酒作坊,在一堆水缸酒桶之间爬上爬下,一会儿挠头思索,一会儿动手拼装,像个发明家。
边忙边喃喃自语:“山上的酒跟马尿似的,亏你们也能喝下去。等老娘寻摸出个酿烧酒的法子,香死你们,那不得甲等功安排上……”
阮晓露走到她身后,等了半天,轻轻戳她后背。
齐秀兰原地起跳,吓得抚心口。
“你……”
阮晓露奇怪:“山上不缺酒啊。”
齐秀兰忽然脸红了,扭捏两下,催她:“你不是要去跑步吗?咋一滴汗没出呢。”
阮晓露上下打量齐秀兰攒的这堆家伙,突然福至心灵:“你要做蒸馏酒?”
从她来梁山到现在,聚义厅里开的酒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北宋时期的酿酒水平,她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这时候没有那种高度白酒,再好再醇的酒,顶天了也就七八度,后劲儿跟啤酒不相上下。
所以好汉们才能大碗喝酒,千杯不醉,喝酒跟喝水似的。
而齐秀兰提到一嘴“烧酒”,阮晓露反应过来,她不会是想搞发明创造,依托梁山大平台,酿出个茅台五粮液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这个年代,要是能做出五六十度的高度白酒,且不说对时人味蕾的冲击——那得价值多少生辰纲?
齐秀兰听她一说,两眼放光:“对对对,就蕃人进贡的那种烧酒,喝一口拉舌头,后劲能顶三天!俺也只是听说过……怎的,难道你会酿?!”
阮晓露心里呐喊:我体育生,没学过化工啊!
而且连穿越小说都没看过几本,脑海里一点存货都没,只能两手一摊:“不会。”
齐秀兰瞬间背过身去,给她一个后脑勺,继续鼓捣自己那堆酒曲。
“……关键是把多余的水撇掉……怎么搞呢……立功……”
齐秀兰满脑子立功,没心思晨练。阮晓露不声不响地退出作坊。
聚义厅里,罗泰从大宝宝一夜之间长成了事业狂,为了讨要额外的下山劫道名额,正鞍前马后地跟在林冲身边嘘寒问暖。
“教头教头,俺可以去东树林……也可以去李家道口……杏子岭最近闹狼,很久没人去了,小的也可以试试,只要给我拨两个人……”
阮晓露:“晨练……”
罗泰:“忙,有事明儿再说。”
阮晓露又去瞧了几个晨练队员,无一例外,都在热火朝天地抢着立功。
下山剪径的差事,风险大,又累人,抢来的东西大部分还充公,原本是没人愿意去的苦差,需要领导点名才能凑齐一队人;如今报名者排队成长龙,名额都排到下个月去了。
军功券要紧。谁还有工夫跟着她跑步。
阮晓露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孤零零地转回身。
罗泰叫住她:“娘子待会会经过校场不是?林教头要给军师传个话,请他午后去军械库安排一下,他要……”
阮 晓露:“……”
把我当工具人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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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不甘心就这么当孤家寡人。绕山一周之后,趁着有余力,跑到吴用的小院求见。
竹林清幽,溪流潺潺。吴用占了山顶风景最优美的一个小院,院门紧闭。
小喽啰礼貌推脱:“军师在撰写识字课本,正构思到要紧处,不能有人打扰。”
吴用参与制定军功券制度,虽然不能以此擅牟私利,但也不能亏待自己。根据山寨新规,吴军师在自己的小院里开设了一个扫盲速成班,给征求上进的喽啰们讲讲课,教大家认几个字。
这是吴用的老本行。五天一次课,留一点作业,交不交随意。十天一次小测验,来不来也随意。也不用跟学生家长打交道,比以前可舒坦多了。
军师传道受业,为提高梁山整体文化水平做出了积极贡献。不管班里能来多少学生,军师本人每个月都可领丙等功一次。
如此一来,军师虽是文职,不参与打打杀杀,也不干力气活,但也能给山寨立功,每月有稳定军功券进账。
阮晓露不满:“不是有现成的《千字文》吗?”
喽啰忙补充:“军师说,要编一部适合俺们梁山子弟的课本,包括绿林风物、江湖道义、寨规军规……”
“那好,你先把寨规给我背一遍。”
小喽啰一挺胸。寨规他熟。每天听她晨练小队循环洗脑,不怕抽查。
“兄弟同心,义气第一,只取钱财……嗯,禁止赌博……”
“真不错,”阮晓露褒奖,“还有呢?”
“殴打妇女……”
阮晓露乘其不备,一脚踢开军师的院门。
“军、军法从事……哎,哎姑娘!”
第二天,山顶聚义厅敲锣为号,召集头领和有名衔的喽啰来开会。
会议只宣布了一件事:由于梁山规模日盛,为了确保军令传达及时,特此征用晨练小组,由阮小六姑娘带领,每天清晨卯时(太早了领导们起不来)跑步绕山一周,经过聚义厅、校场、仓库、三关、各寨宿舍等所有主要地段,将领导的日常命令传到四面八方。
这个非正式的晨练小组,原本就经常在跑步之余,帮各位头领传个话,不新鲜;新鲜的是,如今它正规化、常态化,凡是加入的,每月固定领丁等功一件。
简而言之,它有编制啦!
第二天,阮晓露早早被门外的噪音吵醒。
打开客馆大门,嚯!
乌压压一片人头,队伍一眼望不到底。踮起脚张望,队尾的几个人,小腿肚子浸在水泊里,还在搓着手等呢。
第31章
晨练小组——哦不, 如今正式有了编制,叫做巡山一队,由于报名人数太多, 阮晓露不得不做出筛选。
态度不端正的不要,影响整个队伍风气;体格太粗壮的不要, 让他们跟着林冲吃苦去, 机会留给普通人;另外,制定淘汰措施, 每个月进行一次体能测试,有进步的留下, 原地踏步甚至退步的请走, 名额留给下一位候补。
就这么选了一波, 选出二十人。再多了她也带不动。
于是每天晨雾初歇时, 梁山所有居民都会先后听到整齐的跑步声、随后是编成号子的军令军规, 这就是大家的起床号。有那住得离金沙滩近的, 还能看到巡山一队在此徒手训练, 哼哼哈嘿不亦乐乎。
数月以后, 这二十人的体格肉眼可见地进步了。倒不是增了多少块肌肉,也不是武功增益了多少境界——没那么夸张。但大家的精神面貌普遍焕然一新:精力充沛,步履矫健, 训练时身上筋肉特别听使唤,得到林教头的额外嘉奖;更有个多年体虚、只能打扫卫生的老喽啰, 如今居然鼓起精神下山抢劫,而且抢回了二两银子,全山为止咋舌。
阮姑娘的训练效果有目共睹。当然也有人酸, 说这些老弱病残基础差,提升空间大, 这才显得她教学有方。但这说话的转日被人发现,也在阮姑娘的客馆门口,端着酒碗排队补缺呢。
阮小二偷偷问她:“妹儿啊,是不是遇上高人指点了,怎么突然学会这么多东西?”
阮晓露依旧是老说辞:“梦里那个仙女儿教的。”
朴实的阮家二哥深信不疑,还跟她说:“下次遇上仙女儿,让她别光教强身健体,教点杀敌的功夫。”
林冲也敏锐地注意到手下喽啰的变化。有些原本基础差劲、让他勒令回去补基本功的,不知哪里得了高人指点,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精神抖擞,全身力道收发自如。虽然爹娘给的高矮胖瘦难以改变,但依旧算是脱胎换骨,整个人再也没那种混日子的虚劲儿。
林冲没费多大工夫,就问出来大伙的在哪儿刷的级。
“阮姑娘,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哪。”林冲把她请来压跑道,不吝赞许,“但不知你是如何能让这么多人都听你的话。有什么绝招,也教教林某,免得我每日头疼。”
专业教练的眼光就是不一样。他知道,能带好一支队伍,领队的个人水准固然重要,但领导力、号召力、如何能维持团队的士气和纪律,才是更关键的因素。
阮晓露连忙说过奖过奖。林教头向她取经,肯定是说着玩的。
她说实话:“不是我有多大能耐。我才管二十个,您管几千个,完全不是一码事。而且您想想,全山的喽啰,不论基础如何,心态如何,都得跟您练兵练阵。这是关乎山寨安危的大事,他们没得选;而我这儿训练的人,不论男女,都是自觉自愿,还经过报名筛选,都有充分的主观能动性。那些懒惰的、懈怠的、看不上我这一套的,也自然不会来找我。”
这么一来,好像显得她阮六姑娘比林冲还会练兵。其实说白了,是有个筛选效应。
林冲不太明白什么“主观能动性”,但她这一番解释,也立时就明白了,笑着叹口气,不说话。
阮晓露正准备告辞,林冲忽又提气,想说什么。
这教练不爽快。她耐心等。
林冲过半晌,指着校场一角的新军旗。
杏黄色军旗硬朗挺括,用的是绵密好布料,可惜让小喽啰一通乱缝,针脚里出外进,不能细看。
好在军旗这东西是号令用的,没人在意美不美观。
林冲:“我看这个月新采买的布料……嗯,确实比以往的都好,但是……那个、不知……”
阮晓露眨眨眼,“嗯?”
这次送上山的布料,有半数都是张贞娘和锦儿纺的。但张贞娘不让她说。
阮晓露说到做到,嘴严得很,林冲吞吞吐吐、旁敲侧击好几句,她只是装傻微笑。
但林冲不多时也猜出来了,伫立出神许久,看着天边的云。
他忽然唤个喽啰,叫他取来一包碎银。
“这个……这个布料,我很满意。你去跟那织布的娘子说,是我送的。”
阮晓露没接,好心提醒:“这钱是你上个月带人从李家道口路过盐商那儿抢来的吧?”
林冲一怔,点点头,那银子捧在手里,就送不出去。
“逼上梁山”日子久了,不知不觉,竟将强取豪夺当寻常。
虽然是为富不仁者的不义之财,但抢劫而来的赃物,他好意思送吗?
就算送到她手里,她肯收吗?
林冲长长叹口气,转而从袖口里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封着口,已经在衣服里塞皱了。
“那么……”
阮晓露这回一把接过。
“没问题,军功券三张,晚些儿差人送来就行。”
“巡山一队”的训练成绩最终惊动了领导。晁盖检验之后,觉得这姑娘有一套。
于是在酒席上跟她提:“小六姑娘啊,你这晨练的秘方可别藏私,让大伙也都学学。”
别看这问题挺礼貌,其实有点欺负人。这些学武功混江湖的好汉,谁没点压箱底的秘籍诀窍,从不轻易示人。晁盖让阮姑娘把自己的秘籍“开源”,全山分享。
谁让她不是“好汉”呢,不用守绿林里那些师承门派的规矩。
换了别人可能还会为难一会儿,但阮晓露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些训练方法是什么不传之秘,当即爽快答应了。
“怎么能说叫大家学呢,欢迎各位大哥前来互通有无,指教一二。”
晁盖:“都听见了没有?这才是女中豪杰!”
于是金沙滩上,每天早晨人流加倍——不能进编制立功,学学人家的“武林秘籍”也不亏哇。
在那二十人巡山小队周围,围了一圈百来号人,作为旁听生,盯着阮姑娘的一举一动。金沙滩站不下,就站到旁边山崖上,居高临下 地观摩学习。她开合跳,后头一百只青蛙出水;她高抬腿,后头一百只鸭子踏步。
阮晓露叹口气,向后转。
一百只鸭子先后立正。
“这样不行啊,大哥们。”她语重心长地说,“不能只看我的形态,照猫画虎,用力方法不对,训练量和训练强度也不会安排,练不出效果……”
好汉们哪里听。传说中的“武林秘籍”不也都是图图画画,照做就行,没听说还需要从书里跳出来个老师傅指点的。
再者,有些比较自负的好汉又想,阮姑娘不过是开了灵窍,得仙女儿指教,才学会这么些旁门左道的。她自己练过几年武功?肯定不如俺!凭啥听她的?俺自己摸索,说不定进步还快呢!
于是,当阮晓露还在强调“弓箭步跳一组二十个,做完后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刘唐在山崖上蹦蹦跳跳,压根没有要停的意思。
“二十个,那是娘们的量!……呼呼,直接四组都做完得了!俺行!……不信?……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呼呼呼,你们都不行了?看我的!六十三、六十四……”
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该死的好胜心。
大家仰头围观。刘唐更来劲了,一头漂染过的黑红相间的杂毛自信飘舞。
阮晓露抬头喊:“大哥别跳了!你动作都变形了……”
话没说完,刘唐“啊”的一声,即将腾空的身形僵硬,面容逐渐扭曲,好像被人踢了蛋,伸手捂住自己的胯间。
离得近的几个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大腿内侧一声轻响。
“六十五……呜呜呜……啊……”
阮晓露专业对口,一眼看出:腹股沟拉伤。
由于肌肉超出正常运动范围,导致大腿内收肌群肌纤维撕裂,造成剧烈疼痛、肿胀、淤血、肌肉痉挛……
只听周围一阵尖叫。原来刘唐为了炫耀,本来就挤在山崖陡坡边,肌肉拉伤脚一软,咕咚跌了下去!
旁边有人想拉他,奈何离太远,只扯下一撮红毛。
陡坡之上惯性大,刘唐手脚乱刨,加上拉伤后腿脚不听使唤,根本停不下来。
陡坡离水三五丈,下面是修到一半的水寨工事,水面上戳出几十根尖木桩!
不少人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阮小七飞身跳下水,梭子鱼般冲了过去,眼看来不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空中异响,一阵箭矢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铮的一声,一支飞箭穿过了刘唐的脑袋!
金沙滩上,惊呼变成了惨呼。有人大叫:“官兵来啦!快各就各位!”
水面上并没有敌船入侵。反而是陡坡上,刘唐连声咒骂,中气十足,不像是被爆头的模样。
“奶奶的,俺的头发!莫扯,莫扯!”
定睛一看,众人才发现,原来方才那支箭堪堪射穿了刘唐的发髻,然后大力出奇迹地钉在了地缝里,挂住了那一百来斤的重量。这会子刘唐已经抓着地上树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呢。
当然,这一下也把他的浓密秀发给扯掉了一大把。刘唐痛得嘴歪,还在骂骂咧咧:“哪个敢射老子?老子给他碎尸万段!嘶——”
当然,除了刘唐,旁观者都看出来,这射箭的大侠身手不凡,可是救了赤发鬼的命呀!
回头看,水面上金光灿灿,一艘小船不疾不徐地驶来。船上立着一个戎装美少年。但见他:腰细肩宽,双眉入鬓,唇红齿白,目如寒星。他的左手拎着一张泥金鹊画细弓,鹊眼上镶着宝石,闪着异色的光。
“小李广花荣,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刘唐拜谢救命之恩。”
醒过味儿来的刘唐,态度那是没得挑, 拢齐了剩下的头发,强忍疼痛, 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扑通一声,板板正正地下拜。
江湖上闻名遐迩的神射手花荣, 生着一张白皙的娃娃脸,论年龄比刘唐还小上好几岁, 阅历比不上本事, 一见这阵仗, 顿时有点脸红, 慌忙要回礼。
倒是花荣身边, 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官人抢上来, 搀起刘唐, 堆着笑道:“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花荣兄弟举手之劳,不用谢,不用谢。”
此人年及三旬, 又黑又矮,双耳悬珠, 身材丰腴,唯有两只眼睛亮晶晶,显得精神头十足。
刘唐见了此人, 膝盖又落下去了:“宋江哥哥!”
□□疼痛加剧,他面孔扭曲, 依旧跪得端端正正。
这名字一叫出来,金沙滩上下百来号人集体转头,然后不顾脚底下的碎石、树根、滩涂……乌压压纳头便拜。
“宋公明来梁山啦!”
“欢迎及时雨入伙!”
“山东呼保义,受俺一拜!”
大家吟唱完毕,抬头一看,愣了。
宋江没了。
只听地面上传来一个声音:“蒙各位好汉如此错爱,宋江不胜惭愧。快请起,快请起。”
原来宋江也跪下了,跪得比别人都低。
在这一派百鸟朝凤的祥和气息中,只有一个人有点犯糊涂。
阮晓露:咋只有我站着呢?
现在扑通跪地也太突兀了,干脆趁居高临下,观察一下宋江的模样,看看这水浒第一男主的风采。
顺便赶紧思量一下,万一宋江上了山就开始张罗招安,得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悄悄溜掉……
不过她没能思考多一会儿。花荣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哎,你们怎么都跪下了?”
只听钗环声音轻响,船舱里钻出一个少女。
众好汉刚抬起头,注意力瞬间从宋江身上移走,眼都直了。
活的!女的!大美女!
她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娇小的身材,雪白的肌肤,一身珠翠玲珑的绸衫,裹着一件鹅黄小袄,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无辜可爱。
美少女仿佛没看见金沙滩上几百号糙汉,大大方方地挽住花荣的胳膊,抬起头,懵懵懂懂地说:“这就是梁山好汉?怎么奇形怪状,怪吓人的。”
众好汉都是火爆的脾气,要是在别的地方,听到别人说出如此评价,非得找把朴刀跟人火拼不可。但听到伊人如是说,大家不约而同面带愧色,心想果然是自己生得太磕碜,唐突美女,死罪死罪。
同时暗叹世道不公:花荣武功高强,又生得一副贵相,已经是天怒人怨的配置;老天爷居然还让他娶上媳妇,还娶个大美人,金童玉女站一块,简直是对自己的人生的无情嘲讽。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自己跟花荣站一块儿,美人会选谁,山上耗子都猜得出来
差距太大,也就不觉得不公平。
美人讲话不礼貌,花荣有点尴尬,连忙挣脱她的纤纤玉手,食指竖唇边,作势嘘了一下。
“咱们初来,要礼貌着些,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你看,那里不是有女眷?去叫个姐姐,让她往后多照顾着你。乖,去啊。”
语气又是自然,又是宠溺,听得金沙滩上一地鸡皮疙瘩。
美少女却不领情,扭头嗔怪:“我不。我就要跟着哥哥。哥哥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沙滩上响起嗡嗡的私语。
不是浑家啊!
是妹子!
花荣的妹子!
大家来不及品咂内心的五味杂陈,宋江已经开始熟练地招呼人。
“这位想必就是开酒店的朱贵?草莽英雄,恨不能早见一面。啊,阮氏三雄,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日能够得见尊颜,得遂平生之愿。那边赶过来的是林教头吗?快快,快扶小可下船,我要亲自拜见……啊对了,忘记给各位引荐一下,这位花荣兄弟,原是清风寨知寨,因被奸人陷害,特来梁山共聚大义……什么?当然是小可介绍的,哈哈,不敢当……来来,大家都亲近亲近……”
这时候晁盖闻讯赶来。宋江总算住了嘴,纳头便拜。
晁盖也跪下来回礼。两人跪在沙滩上热泪盈眶地拥抱,久久不分开,看得众人眼眶都湿了。
金沙滩上的群众们早忘了自己是来晨练的,纷纷披上外套,开始八卦。
这位才貌双全的神射手花荣,据说是军官世家,将门虎子。幼年识得宋江,揣了一肚子剑胆琴心的江湖梦,从此再看不上俗世的荣华富贵。
这次宋江误杀阎婆惜,逃走江湖上,跑到花荣这里避难。说是避难,实际上相当于度假。花荣当着清风寨知寨,手里有点小钱小权,把童年偶像伺候得舒舒坦坦。
一开始,宋江还小心谨慎,每天乖乖在花荣的府邸里呆着。但随着时间推移,过了个春花秋月太平年,宋江慢慢就飘了。忘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今天出门扫货,明天进城看灯,后天在酒楼吃得烂醉。
渐渐被有心人人盯上,一条绳索绑到衙 门。花荣年少气盛,官场上树敌不少,也被扣了个“朝廷命官,通同强贼”的罪名。
要是花荣做小伏低,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交出宋江,好好讨好一下自己的上官同僚,也能大事化小,不碍他前程似锦。
但花荣天之骄子,怎么肯对宵小低头。他当即披挂上马:你们不是说我造反吗?小爷我还就反了!
当地黑白两道巨震。青州官府不是吃素的,养着两名大将:霹雳火秦明,和他徒弟镇三山黄信。师徒档指哪打哪,是当地强盗眼里的大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