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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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叹息:“那我更不去了。”
阮晓露想澄清,需要维和的“隔离区”其实也没那么靠北,大约也就是后来的长城内外。纬度虽然比山东高点,但冬天也不至于极寒彻骨。况且马上就开春立夏,气候很快就会宜人……
根本没机会说话。人多嘴杂,都在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力。
阮小二问:“妹子,到时你去吗?要是我们几个都去,谁照顾娘?”
梁红玉笑道:“山上武功盖世的兄弟太多,总是被他们庇护着也没意思。如果能让我带兵,我倒想去试试自己能耐。”
公孙胜笑道:“贫道倒也可以报名。我的师父罗真人住在蓟州,多年不见,正好探望一下。”
史进看着李瑞兰,憨憨一笑:“你想去吗?要是你去,我也……”
就连晁盖也深深表示了兴趣:“到了北国,可以捕鱼、垦田、打猎、经营吗?可以拜访当地老乡吗?可以和当地绿林互通声气吗?……哎,宋江兄弟,你觉得如何?”
宋江要走没走,只能尬笑。

第259章
维和任务需要背井离乡, 深入不毛,其实对晁盖来说吸引力也有限。但跟方才的“招安”一比,显得非常之顺眼。
他胸襟直爽, 当着宋江的面,就对“维和”一事表示了兴趣, 可没注意到宋江兄弟的脸色, 已经跟旁边的李逵不相上下。
宋江不忿。他冒着被弹劾举报的风险,多次拜访梁山, 给山上兄弟做了无数思想工作,好容易才让大伙对招安大计没那么抵触, 甚至有人偷偷找到他, 表达了愿意投诚朝廷的意愿, 问他招安以后能做多大的官。
谁知, 让这姑娘一搅合, 风头全到她那去了!
此外, 心中闪过的念头是:斡旋北方大国和谈, 这种青史留名的好事, 怎么张叔夜没叫上自己?是自己的级别不够高吗?若是如此,为何阮姑娘竟而能入得名单,插得上手?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其实宋江倒是多虑。在士大夫的价值体系里, 外交事务固然要紧,但国内民生才是根本。宋江既然做了一方太守, 就当踏踏实实的为民办事。只要积累足够的政绩,一步一步向上高升,迟早有参与更高级别国家大事的机会。
因此, 虽然答里孛的嘉宾名单里也包括宋江,但张叔夜毫不犹豫地挑了两个江湖女子, 毕竟她们没有为人民服务的重担在身,时间成本相对低廉。
宋江咳嗽两声,笑道:“贤妹这个提议,岂非和小可殊途同归,都是为国分忧,跟招安也差不多嘛。不如……”
“差得多了。”阮晓露立刻道,“你仔细读读张大人的备忘,辽金两国都坚持,进入本国国土的‘维和’志士,不能和大宋官方有瓜葛。要是俺们接受招安,拿军饷吃皇粮,那就只能接受朝廷调遣,绝无可能北上维和。
“宋大哥方才声称,除了招安,梁山同胞没有别的出路。这话未必便对。组建义军、助力维和,便是咱们得另一条出路。”
宋江张口结舌。自从识得阮姑娘以来,也许是两人投缘,也许是她敬佩他的仁义豪杰,她一直明里暗里给他助力,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妹”。
怎么今 日她却忽然变了脸,话里话外都在打击他的“招安”大计,一点不留面子!
再回首往事,她虽然积极救他性命、帮他升官,但好像确实没有跟他讨论过梁山的前程……
宋江隐约有点被背叛的感觉。那一瞬间的黑脸却被阮晓露看见了。
“不过宋大哥说得对,二者确有殊途同归之处,”阮晓露话锋一转,笑道,“就算是维和,你作为济州太守,大可一力保荐我梁山豪杰,组建义军,为国分忧,同样能给自己攒政绩啊。”
宋江端起碗,狠狠喝一大口。许久没“大口喝酒”,呛得一张脸黑里透红。
这本质上不一样啊!招安是进入体制,成为国家的人,以弟兄们的本事,迟早在各个军政机关发光发热,组成强大的人际关系网,互相提携帮助,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
“义军”则是锁死在白丁身份,一辈子出不得江湖。
虽然他在乎政绩,可他同样也在乎梁山亲人们的前途,两相比较,当然是招安更吸引人。
座下几百兄弟,有的端酒,有的吃肉,有的烤火,都在低声交头接耳。
“许久没打仗,肚子上一捏一圈肉。俺想去北边闯一闯。”
“招安就能做官,俺父母还在世,也让他们高兴一把。”
“可是招安了就没法自由自在,就是充当朝廷老爷们的打手,免不得做亏心事。”
“总好过在夷狄的地盘上,吃糠咽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死不能回家。”
…………………………………………
山寨创业数年,上至寨主,下至喽啰,都有充分的话语权。此时众人不论武功职位高低,也都怀着强烈的主人翁意识,细细琢磨这两条全新的山寨出路。
在宋江的悉心劝导下,不少人对招安态度暧昧。这两项提议,一时间难分伯仲。
晁盖本人当然不愿招安,但气氛已经推进到此,眼看兄弟们为难,也不好搞一言堂,只得模棱两可地道:“此事应当从长计议,问一问每个兄弟的想法……”
“这次没时间。”阮晓露抱歉道,“三国信使还在岛上等着,我最多只能在山上呆一日,后天就得启程。对不住大伙。如果明日议不出结果,那我只能回去交白卷,维和义军怕是组不起来啦。你们安心准备招安。”
众人不满:“衙门平时办事拖拖拉拉,怎么偏偏此时火急火燎,就是看你好欺负。”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宋江忙插话,“大伙也可以分批行动,一部分想招安的,先办手续……”
晁盖这回非常坚定:“那可不行。咱们山寨兄弟向来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宋兄弟切莫再言。”
众人轰然响应。
“倘若因着一点志向不同就各走各路,那还聚义有何用?趁早分道扬镳算了!”
在梁山上做集体决议,倒也十分简单。用不着像国家使臣那样事无巨细地讨论个十天半月。
“举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看似很先进的政策,其实是因为当初梁山人少,要做得决的也很简单,比如刚抢了一包银子,是拿来改善伙食还是打造兵器;比如某个仇家惹了梁山好汉,是该教训一番还是直接打死……
好汉们懒得开会研讨。举个手,眨眼间的事儿,方便快捷。
后来,梁山人口越来越多,直至成千上万,但这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当然,如今军规寨规完善,大部分事务都能按规定解决。最近几年少有需要集体表决的大事。
大家喊了一阵,雷声大雨点小,没人带头举手。
毕竟心里倾向招安的,都有点羞于公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自己志同道合,不敢显得过于扎眼。而且几千人同时举手,也难以统计。
这一局面不难解决。吴用也早有办法:“可以进行匿名投票。过后由军政司兄弟专门计票。”
阮晓露笑道:“再好不过。”
她也不想搞歪门邪道,绑架全山人民的意愿。她只管跑个腿,如果投票结果不如她意,那她愿赌服输,就当自己白跑一趟。
当然她心里也多少有所衡量,跟在宋江后头喊招安的约莫只是少数人,沉默的大多数未必对招安多感兴趣。
毕竟能从招安中受益的,只是本事高强、适合做官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普通喽啰,招安之后也不过是大头兵。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年头当兵是贱业,没有丝毫社会地位,打仗时做炮灰,和平时被上级驱使,做些杂活杂役,说不定还被克扣军饷,吃得还没梁山上好呢。
匿名投票的具体流程,梁山人民也已做得熟了。铁面孔目裴宣当即摊派:“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儿一早,在聚义厅门口起一口铜缸。凡投票者,需在纸张或布片上画圈或画叉。圈代表招安,叉代表维和。注意,只接受纸张和布片。若有拿树叶、瓦片、木块、动物皮毛、旧鞋底等投票的,一概作废……”
“等等。”宋江忙道,“为何一定要等明日。兄弟身上带得几张宣纸,裁开了,足够头领们投票……”
眼看日头一点点偏西,他还有其他公务要办,傍晚还得赶回府衙呢。
谁知大伙纷纷笑道:“宋江哥哥,你久不来梁山,不知俺们现在的规矩。这种决定山寨发展道路的大事,不光头领们有权投票,喽啰、家眷,不限男女,都能投出宝贵一票。这近万张票,今天怎么也统计不完的。你且安心等候消息便是。”
宋江无语凝噎。公平是好事,过分的公平只会影响效率的啊!
而且兄弟们怎么搞的,瞒着他,居然把老弱妇孺也纳入了决策体系,难道是晁天王的意思?如此的妇人之仁,是如何让梁山在腥风血雨中存活到现在的?
但既然是山寨多年传统,他一时间也无法说得大伙修改,一时间心急如焚。
怎么没人早告诉他,梁山上是“一人一票”?他游说了许久,给不少高阶头领做了思想工作,可没时间洗脑所有大大小小的喽啰啊!
但宋江不愧是宋江,当即点头称是:“此法最为公平,以后兄弟当在衙门推广。”
然后话锋一转,道:“但兄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山上都是豪爽人,难道还能堵他嘴?晁盖马上道:“但讲无妨。”
“一人一票,虽然公平,但不算公正。”宋江道,“既然是决定山寨发展道路,自然是见多识广、洞察世事的兄弟,更该说得上话。咱们梁山虽然人才济济,但上万兵马,总有滥竽充数、不学无术之辈。如果他们的一票,和功勋卓著的老兄弟价值相当,公平何在?如有刚上山三五天的新人,寨规还没背熟,一套拳还没练下来,说话的分量却和晁天王、吴学究、公孙先生他们相同,又岂不是令人寒心?”
众人愕然之余,不由得点头。“一人一票”实行这么久,竟没想到如此弊端。
“况且,”宋江道,“山上喽啰,尽归各寨头领调遣。大哥投票,小弟自然跟着大哥,又何必单独计算他们的票数?依小可看,让‘天罡’、‘地煞’级别头领参与投票,足以体现民意。既然时间紧迫,那只能事急从权,大家说怎么样?”
说毕,微笑看了阮晓露一眼。
——是你自己说的刻不容缓,那我提议投票从简,只计算正式头领票数,不算过分吧?
山上不少喽啰当惯了追随者,此时也觉宋江言之有理,纷纷道:“要俺投票俺就投,不过既然是火烧眉毛的事,那俺们不投也可以。就跟着守寨大哥,他们去哪儿俺去哪儿。”
阮晓露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心中只叹社会制度不够发达。要是现在实行全民普选,宋大哥高低也得是个大宋宰相。
但是,让她跟宋江唱对台戏,比赛忽悠人的手段,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胸中本事不够用。
“我有更好的法子。”她忽然道,“宋大哥也许知道,俺们山上实行军功制度,只要立功,都能攒下军功券。”
宋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既然统计全民票数来不及,”阮晓露道,“那不妨以军功券投票,设立两个箱子,分别写上‘招安’和‘维和’,赞同哪一项的家人,就将自己的军功券投入哪个箱子。到时候只要数每个箱子里有多少军功券……”
她一边说,一边心中盘算,人群里锁定 一个秃头:“蒋教授,这样可行吗?统计得过来吗?”
蒋敬还没发话,宋江反而面露喜色。如果让所有人以军功券投票,好像形式上更公平,但可想而知,职位高的头领立功多,寻常喽啰依旧缺乏话语权,对“招安派”依旧有利。
“贤妹果然足智多谋!立功多者,自然更适合决定梁山的去向。”
有人附和笑道:“好啊!反正近来军功券发得太多,人人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说话的是杨志,靠着任劳任怨搬砖干活,今日早已是军功大户,一沓军功券无处存放,让他拿来塞枕头。有时候还借给别人周转救急。
他被迫落草之前,毕生所愿就是封妻荫子,重振祖先威名。宋江的招安许诺正合他意。
也有人发愁。
“不行不行,”有人道,“军功券俺拿手里,就去跑腿部门换东西了,一张也没攒下呀!”
“俺好不容易攒了几张,都投出去了,明儿拿什么请人办事?”
总而言之,大家模模糊糊地觉得,“手头军功券多寡”并不和“立功多少”成正比。军功券之于梁山,就像外面世界里的银钱货币。若有人贪图享乐,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军功券都花了出去,今日岂非无票可投?若有人艰苦朴素,军功券全都攒着,纵然功劳平平,但今日岂不成了最大赢家?
苦于笨嘴拙舌,没法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
花小妹伶牙俐齿,插嘴:“有什么不公平?立功之人得到军功券,可是当他以军功券换取跑腿服务时,已经将自己的功劳折算了出去。这些已经兑现的功劳,当然不能拿来投票。反之,如果一位兄弟立功不多,但也从未因个人事务麻烦山寨,难道不是给山寨节约了资源,变相对山寨多做贡献?总之,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她算不出全山人民手头大约有多少军功券,也懒得算,只知道无脑附和阮姑娘的提议。至于宋江么,不把他踢三个筋斗丢下山,算她宽宏大量、慈悲为怀。
“而且,并不是让大伙将手头的军功券全部清空。”阮晓露补充道,“大家可以选择性投出自己手中的票券。如果非常倾向于招安或维和的,不妨倾囊而出,把手头的军功券都砸出去;如果觉得模棱两可,或者愿意随大流,那也可以省着点儿投,留着军功券以后自用。咱们说好了,投票多的,不代表他对山寨有多忠诚,投票少的,也不代表他集体意识淡泊;它只代表大伙对山寨当前要走的道路有多少信心,准备迈多大的步子。”
宋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贤妹想得十分周到。”
她这个提议,算是冲淡了一点“功高者通吃”的可能性,同时给军功低者留足了面子,让他们更积极地参与其中。
不过,宋江十分确信,即便采纳她的“补丁”,山上依旧有不少高阶头领,愿意拿自己手头全部的军功券来换一个招安——不然,他上任以来这么多次梁山做客,岂非白跑?
厅内人众数百,嘴巴微张,听着宋大哥和阮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军功投票”的流程顷刻间成型,都有点消化不过来。
“以前没这么干过啊……真能管用么?”
只有吴用的脑子高速运转,紧跟两人的思路,不时和蒋敬讨论几句。
“小生以为,兹事体大,不宜沿用旧例,不妨开此先河,解决眼前急事才是最要紧的。”
军师想得更深一层:近来山上军功券发放甚多,用处却少,“通货膨胀”愈发严重。长此以往,势必影响山寨士气,军功系统也迟早乱套。趁此机会,报销一批军功券,重新锚定它们的价值,对山寨有利无害。
晁盖自知文化程度有限,不便瞎指挥,问了山上几个识字的、做过官的,均道可以一试。
“那好。”裴宣重新设计流程,“明日一早,在聚义厅门口投票……”

第二日天不亮, 性急的就凑到聚义厅门口,果然见到一些变化。
“嚯,”鲁智深笑道, “还挺正式。”
“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底下,临时搭起个小棚子, 三面围草, 一面挂帘,门口守着两个喽啰。鲁智深掀帘信步而入, 光头撞到棚子顶,哗啦啦, 掉下来几束稻草。
守门喽啰忙道:“师父, 您小心点, 别撞塌喽。”
鲁智深拨拉光头上的草, 抱怨道:“也不盖高点儿。”
喽啰不敢跟鲁大师顶嘴, 陪笑道:“这不是时间紧么。”
鲁智深低头一看, 棚子里别无他物, 仅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巨大竹筐, 六面编织,不留开口。左边竹筐上用黑漆写着“招安”;右边竹筐上写着“维和”。两个大字笔力矫健,当是圣手书生萧让的墨宝。
守门喽啰知道鲁智深不识字, 积极介绍:“左边的哪个……”
“洒家知道,是招安嘛!”鲁智深不耐烦, “上头画着呢。”
喽啰一惊,连忙凝神细看,只见“招安”二字下面, 另贴宣纸一张,画着皇帝高座, 底下数人戴着幞头,俯首参拜;“维和”二字下面,画着雪山冰霜,一队兵马顶风前行。
寥寥几笔,都画得十分传神。喽啰羡慕地上手去摸。
“李姑娘的画技又精进了哇。”
这李瑞兰真是老天爷赏饭。本来会画两笔已经很难得,“全运会”期间,跟那个龙舟赛冠军张择端相谈几次,竟似打通任督二脉,下笔如有神,成了梁山吴道子,她绘的扇子据说在外头炒出了一百两一把的天价。
有如此清晰简洁的绘画提示,就算目不识丁者,也不会弄混两个投票筐的性质。
鲁智深掏摸怀里,掏出六七张带着酒肉香气的军功券,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攒下的军功都让洒家去换挨揍的撮鸟了,没剩几张,不是洒家立功少哇。”
一边说,一边回头,却见草棚帘子合上,把他和外面群众隔了开来。
“这、这是咋回事?洒家又不怕人看!”
守门喽啰忙解释,因为投票是匿名形式,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放下帘子,谁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鲁智深嗤之以鼻,“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不顾喽啰的反对,掀开帘子往外一看,果然外头已经排上了队。
梁山安宁日久,不少人都开始耽于安逸。此时忽然让大伙投票,决定山寨集体第三次“转型”,结束悠闲自在的躺平生活——不少人都有点茫然失措,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时势不等人,只能赶鸭子上架。大家见有鲁大师牵头,紧张略为缓解,在队伍里说说笑笑。
投票筐上各有凹缝,大小刚刚够塞一张厚纸。上面配有可滑动的遮挡板。鲁智深拨开挡板,将军功券一股脑塞进“维和”的竹筐里。
透过细小的竹编缝隙,可以勉强看到,几张军功券飘飘忽忽,落到竹筐底部。
守门喽啰抽出纸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个投票人名字: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大手抽出,那挡板咔哒一声,合入原位。
鲁智深吓一跳:“直娘贼,它夹洒家手!”
“不不,不是。”喽啰忙道,“这是金大坚金师傅连夜赶制的锁扣机关,保证选票安全,防止有人破坏。”
鲁智深两条粗眉毛皱在一起,嗤之以鼻:“谁敢破坏这个?”
掸掸手,大步跨出草棚,在太阳下一眯眼,朝着投票的队伍笑道:“二郎,别磨蹭!”
武松端一碗酒,坐在旁边,压根没排队。
“师兄又不是不知。我但凡立点功劳,都去换‘仙人酿’了,此时一张不剩,惭愧。”
“仙人酿”供不应求,山上早就出政策,用军功券换酒,起个市场调节的作用。最近蒋敬统计,这几年来,大部分酒都让武松换走了。武松此时两手空空,也不懊恼,朗声道:“若是招安,我自寻个寺庙,自在快活罢了。师兄你呢?”
鲁智深一怔,挠挠自己光头,不解:“难道还有人会投招安?洒家投了维和呀?”
守门喽啰小心提醒:“保密,师父,保密!你这大声嚷嚷,让别的兄弟怎么办?”
不光梁山众人今日忙碌。梁山要投票决定山寨前途,照例请江湖朋友前来见证。虽说时间紧迫,这消息传不太远,但还是有一些附近的豪杰受邀前来,怀着好奇和敬畏,目睹这一投票流程。
扈三娘押镖时恰好路过山脚,顺便上来看看。听到喽啰跟她解释了事情经过,忍不住轻笑出声。
“招安?”她道,“你们这些无法无 天之人,官场能容?”
“小的不知。”那喽啰如实答道,“但宋大哥保证过……”
扈三娘拉把交椅坐下,沉默看戏,寻思是不是得赶紧给自己的庄子找个新的贸易伙伴。
聚义厅内,晁盖和宋江对坐饮酒。宋江今日没穿官服,一身便装,让火把的粗犷光线照着,也显出饱经风霜一张脸,眯起眼时,眼周爬上皱纹。
“咱们兄弟可有多久没聚过了?……以前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每次都错过时机,唉……”
晁盖想起往事,也泪光点点。眼前的宋江依稀还是那个郓城县的小小押司,因为奔波得急,头顶帽子歪着,领口都是汗渍。
“兄弟,你老啦。”
宋江客气地笑道:“大哥一如当年。”
宋江今日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破例在梁山住了一夜,以便亲临第二日的投票现场——说是凑个热闹,其实也有监督之意。
他不敢再让李逵留在山上,找个借口打发他和大部分亲随回去,自己只带心腹数名,等待投票的最终结果。
堂堂太守留宿土匪寨,传出去,够他到岭南吃一辈子荔枝。好在宋江人缘好,深得下属爱戴,已经统一了口径,对外只说是太守车马劳顿,偶感小恙,就地休养。
晁盖和宋江又干几碗酒,把这几年的往事一说再说。直到咀嚼不出什么新意,晁盖蓦地放下酒碗,笑道:“贤弟少坐。我去看看情况如何。”
只见草棚周边热热闹闹,梁山人众一个个进入草棚,放下帘子,投出自己庄严而宝贵的一票……或者很多票。
由石秀带领一队膀大腰圆的“督察员”,持着哨棒,分列草棚左右。万一出现暴力拉票抢票、兄弟之间因为投票不同而大打出手之事,可以迅速物理摆平。
绝对的公平,要靠绝对的力量来保障。这也是梁山近年来摸索出的宝贵经验。
有人很坚定。杨志走入草棚,想也不想,把三十几张军功券齐齐塞入“招安”。
兄弟情是真的,义气是真的。然而他也是真想重新回到军队里建功立业,让杨家将的名字重新响彻全国啊。
有人依旧动摇。齐秀兰小心翼翼地捏着六张军功券,左看看,右看看,想起宋江的允诺:招安以后,把她调入都曲院的官办酿酒作坊,连带给她老公一个编制,让他俩轻松拥有开封户口!
如果走维和路线呢,以她夫妻的本事,大约没法去北方耀武扬威。多半是留在山上,继续现在这种日子。不过,也许能把她的独门好酒卖到北国去……
齐秀兰纠结许久,最后双手各持三张,预备来个雨露均沾,每个竹筐里都投三票。
临推开遮挡板,她忽然福至心灵,骤然开悟,意识到:“嗐,要是每个筐子里都多三票,最后统计的时候没影响嘛!该哪个多,还是哪个多!”
她迅速将六张军功券都收回怀里,整理表情,昂首挺胸离开草棚。
也有人心怀鬼胎。石勇在上梁山前,和宋江有着一面之缘,帮他带了封信,蒙宋江指点了几句人生智慧。就凭这几句点拨,石勇来到梁山之后,迅速成为蹭功小能手。明明自己本事平庸,江湖上战绩寥寥,可偏偏总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还险些把物流部门从阮晓露手中截胡过来。
石勇踅进草棚,看看四下无人,蹲下,眯起眼睛怼上一个竹筐,想从细细的竹条缝隙里,看出里头军功券的多寡。
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宋江“招安派”这边。宋江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不能在山上逗留太久,于是拜托石勇留意投票动向。
石勇气沉丹田,臀部发力,用力一抬,那竹筐纹丝不动,只是咯吱咯吱响。
守门喽啰听到声响,忙跑进来一个。
“石大哥,不是这么玩的。”喽啰道,“掀开上头的遮挡板……”
出于全山平均智商考虑,喽啰第一反应是以为石勇找不到投票口,赶紧指点了一番。
石勇无可奈何。竹筐由山寨手工达人金大坚独家设计,装有多重防盗防篡改机关,哪那么容易让人搬起来。筐体编织得又密又厚,产生了半透明的效果,既能看到自己投下的军功券去向,让人安心,又不至于让人看到筐中票券的细节,不至于猜出其它票券是谁所投。
石勇等喽啰出去,草棚里只剩自己一人,才打开手中包袱,抱了一满怀的军功券,一张张塞进投票口。因着动作太急,有几张落到脚下,又手忙脚乱地拾起来,在外头排队兄弟的催促声中,一口气塞了进去,然后看着这一堆军功券落入筐底,这才转身出门。
铁棒栾廷玉排在队首,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片刻以后,草棚里发出咔嚓一声。
守门喽啰心力交瘁:“大哥,栾教师,这个遮挡板是不能掰下来的……”

一个便服公人, 也支个凳子坐边上,不时跟来投票的好汉们招呼。
“阮五哥,好久不见啦, 哈哈……兄弟就是来串个门。宋太守在聚义厅里饮酒,欢迎大伙前去跟他聊天, 答疑解惑。”
济州府巡检何涛, 早先在张叔夜麾下时,就充当了官府和梁山联络的桥梁。当年差点被阮小五割下双耳的心理阴影早已散去, 如今他是这“官匪勾结”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梁山好汉见他老实, 又给山寨行过不少方便, 也跟他客客气气。
何涛的编制是吏, 不是官, 因此尽管在衙门打工多年, 因功获利不少, 但升迁路径已到天花板。他没有宋江的际遇, 无法鲤鱼跳龙门, 只能耽在同一个岗位上,慢慢给自己攒养老钱。
如今宋江上任,何涛这样的“元老”自然更受倚重。每次来梁山做客, 都要带在身边。
宋江巴不得亲自拉着每个兄弟的手,让他们都去支持招安。但毕竟不便显得太猴急, 于是自己留在聚义厅,让何涛在场镇守,无形中施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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