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也喜欢练武强身,但运动员思维使然,知道在全国级别的武术擂台赛上,自己估计连个名次都拿不到,那也不必徒然耗费体力。不如专攻一两个自己最擅长的项目,最好崭露头角。
见张叔夜不置可否,又拍胸脯道:“您放心,整个团队都培训演练过。就算我全程不在,这运动会也能一板一眼的办下去,不会有差池!”
张叔夜道:“今日午牌后,宿太尉到达济州。我是一城太守,理应出郭迎接,安排馆驿饮食,然后趁机说明辽东之变。你安排人手,送我下山吧。”
阮晓露惊讶:“您这就走?”
此时赛场上欢呼一阵紧似一阵,北方各路明星摔跤选手依次入场。不少人已经江湖扬名,拥有粉丝无数,上场后引发小小轰动。
“太原府任原,绰号擎天柱,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相扑世间无对手,争跤天下我为魁!大家欢迎!”
只见一个金刚般大汉,踱着方步跃入场上。虚笼着蜀锦袄子,露出一胸脯的紫肉横生。他举起手,一条胳膊比寻常人腰还粗,朝四方团团作揖。
呼声如海浪,叫道:“擎天柱!擎天柱!擎天柱!”
有那江湖萌新不知道任原名气,让人科普:“历届泰山争交第一名,就是此人。”
那萌新还愣愣的问:“那第二、第三,都是谁呀?来没来?”
那科普的笑道:“上届的榜眼,是东潞州人氏,人称蒋门神。不过已经被梁山武松给寻仇杀了。”
萌新咋舌。江湖险恶,不敢再问。
第二个出场的是个农家汉子,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自称叫没面目焦挺。也有不少人听得他名气。几个中山府老乡高声喝彩。
郁保四第三个上场。他仗着自己的一丈身高,本打算手到擒来,在争交赛场上傲视群雄。没想到旁边就站着个跟他一边高的任原,看样子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郁保四有些心虚,面对众人欢呼,只谦虚地道:“俺是来学习的,来学习的。”
随后,又是不少英雄豪杰自报家门。阮晓露虽然大多没听过,但也心里痒痒,问张叔夜:“全天下最高水平的摔跤比赛,您不看完了再走?”
张叔夜笑道:“本官出使大辽,跟那些胡虏比试角抵之时,你们还没出生呢!”
他唤从人收拾东西,准备轿子,跟吴用晁盖打了个招呼。
几位土领导巴不得父母官赶紧走,不然自己家里开爬梯都不尽兴。
赶紧客客气气地道别,按惯例,托出一盘金银相送:“些少微物,聊表寸心。”
张叔夜也按惯例推辞:“深感义士厚意,下官必不敢受。”
三辞三让之后,张叔夜象征性地收了一些随从加班费,钻进山轿,朝阮晓露招招手。
“来吧!”
阮晓露微微错愕,“叫我?”
我还想看比赛哎!
张叔夜:“难道缺了你,这比赛就进行不下去了?”
阮晓露:“……”
拿我自己刚说的话来噎我,不带这样的!
阮晓露一怔, 昂然道:“那怎么会。”
一个健康的团队,一桩完美的策划,应该有着极高的容错率, 不会因为某一个成员的缺失而陷入瘫痪。她在接手筹划工作初始,就始终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否则, 那么多微操工作都扔给自己, 累也累死。
她欣然跟上张叔夜的轿子,随手抓过一个喽啰吩咐:“跟老大哥报备一下, 我下山一趟,天黑之前便回。给我打包点干粮和清水。”
争交比赛固然精彩, 然而为了更要紧的正事, 也得往后排。
可惜不能开个梁山直播, 让她路上过瘾。
走过一二里山路, 忽然林中刷刷有声, 一个人探头探脑。
护送的喽啰喝道:“出来!游客不许进林子!”
树林里跃出一个赤条条黑凛凛的大汉, 揪住那喽啰便打。
“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喂, 那个什么摔跤比赛, 到底在哪?害我一通好找!”
那喽啰惨叫一声,瞬间被打掉两颗牙,还不忘张开漏风的大嘴, 喊道:“保护太守……”
早先就听说李逵闯山,闪现了好几个地方。只是他太过神出鬼没, 安保小队每次都慢一步赶到。
一个煞星在逃,本应全山通缉。然而,为了避免游客恐慌, 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捕。安保队长武松亲自带人巡山,确保他一旦在校场周边现身, 就会有无数绊马索从天而降,饶他再有一百把板斧,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是武松千算万算,总有一失。
武松自己胆大心细,潜意识总认为,厉害的高手必定和自己一样,做事有条理、有计划、有逻辑、有目标。
对付这等敌人其实不难,只要料中他的每一步行动,然后做好准备,见招拆招即可。
但是,碰上李逵这等头脑混乱、全凭本能行事的大憨憨,武松完全料不到他的行动路线。本以为他会往热闹的地方凑,不曾想,李逵喝了一整瓶仙人酿,已经晕晕乎乎,完全不辨东南西北,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成了个到处乱飘的定时炸弹,反倒往山下溜达,正和张叔夜的山轿撞上。
偏生此时,张叔夜的随从摆开官威,叫一声:“兀那刁民,见到官轿还不避让?”
李逵愣了一会儿,圆睁怪眼,怒发冲冠,一拳将山轿一角打得粉碎。
“好啊!原来狗官在这里!你见到俺们江湖好汉,不夹着尾巴逃,倒要做大!”
山轿差点被掀翻。张叔夜在里面惊叫一声。
阮晓露喝道:“快放响箭!其余人听我号令……”
应急预案只能防寻常事故。碰上这种百年不遇的魔星,只能靠随机应变。
要是太守今日糊里糊涂在梁山送命,梁山也别办全运会了,也别搞什么英雄聚义,趁早拆了山门,大伙逃到江湖避难去。
她悄声吩咐张叔夜的随从:“你们快撤,我带人拖住他。”
这随从巴不得脱身,急急指挥,抬着那破损的轿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一棵大树后面。
偏生此时此刻,山道拐弯处慢慢悠悠,上来两个骑驴的游客,一个高,一个矮,不知发生何事,欲要凑上来看,正好堵了路。
真是添乱。
阮晓露挥手大喝:“向后转!换条路!这里有人行凶,别过来!”
李逵指着她道:“兀那婆娘,你是谁?怎么混上山的?”
阮晓露才不跟喝醉的黑旋风论理,只拿根棍护在身前,挡住张叔夜的轿子,等救兵。
李逵等不到她回话,大怒:“你消遣我!”
大步扑上。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叫道:“休得行凶!”
斜刺里冲来一个人,丢下肩膀上担儿,将李逵抱住腰胯,只一跤,跌个脚朝天!
李逵还没弄清发生何事,本能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咣当!又来了个连摔,脑袋磕在树根上,翻了个大白眼。
阮晓露和喽啰都吃了一惊,惊魂稍定,立刻一拥而上,收缴了李逵的板斧,把他结结实实捆上。
阮晓露道:“着四个人看守,铁链锁上,绝对不能让他再跑!”
喽啰问:“要不要驱逐出山?”
阮晓露想了想,摇头:“他伤了咱们梁山兄弟,等大赛过后,必须问责。先关起来。”
她心里清楚,如果别人犯了规,被驱逐出山,颜面丢尽,多半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但李逵行事混乱,不能以常理度之,如若把他赶下山,谁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再对其他游客造成威胁。
但要说严厉地惩罚呢,也未必;眼下的李逵虽然凶恶可厌,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但毕竟不像平行世界里那样有机会疯狂地滥杀无辜。所以还是把他交给老大哥,让各位老江湖按照绿林惯例来决定如何处置。
几个喽啰找来个板车,吭哧吭哧地把李逵推上去,预备去扭送归案。
阮晓露这才有机会向帮忙的人道谢。
来帮忙的这人,正是方才的骑驴游客之一。他身材不高,比她还矮半个头,跟李逵一比,更是悬殊得很。可他接连使出几招,李逵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凭摔打。
阮晓露大喜,问道:“英雄好汉,你叫什么?”
那人回身,还没答话,阮晓露呼吸一滞。
这人怎么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后头几个喽啰也静了一刻,窃窃私语:“好个俊俏郎君。”
一个大男人,让女人觉得好看,那是普通帅哥;让一群直男大哥也忍不住称赞相貌,可谓之造化神秀。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貌美,武功也是一绝。不知用的什么招数,只一下,就能掀翻盛怒的李逵,这手功夫江湖罕见,甚至比这张脸还要让人惊艳。
阮晓露心里暗暗比较,他这一手,甚至不用蓄力,不用周旋,瞬间勃发,全凭巧劲,可比史文恭教给自己的“好汉愁”还要伶俐三分。
小帅哥似乎已经习惯了旁人被自己的外貌所震撼,礼貌等了一会儿,才朝阮晓露等人拱手,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敢问几位,去梁山断金亭校场是这条路么?”
他说话婉转好听,举止间风流倜傥。往粗糙虬结的老树根下那么一站,整个山头都跟着秀气了三分。
众喽啰抢着道:“前面左转便是!这位大哥,你这般好本事,应该去比上一场哇!赶快上山,不然来不及啦!”
这帮梁山糙汉也会看人下菜碟。若在平时,碰上个相貌比自己出众的大兄弟,又不知其底细,糙汉们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觉得他肯定不老实,不淳朴,缺乏阳刚之气,就算武功有两把刷子,肯定走的歪门邪道……
可是,当对方与自己差距过大,简直像是两个物种时,这层若有若无的敌意却消失了。大家心里一点也不酸,态度反而友好起来,跟见了美女一个样。
“我?”对方笑道,“我只是随主人来观赛的,不上场比试啊。”
另一个骑驴旅客大声唤他:“小乙!莫要跟人罗唣!原本出发就晚,再磨蹭,什么都看不到!”
阮晓露:“小乙?”
她骤然兴奋:“你不会是燕青吧?”
只打个照面,也不好叫人脱了衣裳验一下花绣。不过细数整个北方武林,脸又不磕碜,又有一手相扑绝技的,似乎总共也没几个人?
此时已经有喽啰认出了另一个骑驴的客人。但见他身长九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威风凛凛,一身斜纹缎子布衫,一派富贵之相。
有那认得的喽啰道:“这不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什么风把您吹到此,俺们没接到您的回帖呀!”
卢俊义笑道:“家中杂事太多,拖延了些。卢某不请自来,诸位好汉不会怪罪吧?”
喽啰一片阿谀:“怎么会!我等都等着看员外身手,偷学个三招五式,一辈子受用无穷哇!”
卢俊义又道:“这是我的小厮燕青。学得几式拳脚,便既到处炫耀。让各位见笑。”
阮晓露眼睛一亮。果然是卢俊义和燕青这主仆俩!
一个高大,一个玲珑,并排行在一起,堪称最萌身高差。
只不过,两个人似乎都有点拖延症在身。梁山一早就大开山门,游客都进场完毕,女子相扑已经赛完了,他们还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甚至还停下来看热闹。
确实,两人就是奔着看热闹来的。手腕上都系着青色手环,并没有报名任何项目。
卢俊义催促:“小乙!赶紧走!磨蹭什么?”
燕青连忙拾起地上担儿,叫道:“就来就来。”
阮晓露冲他后背叫道:“一定要上场比试!去临时报名的摊位登记一下就行!你这本事绝对能拿个名次!”
燕青双眸微亮,一张脸灿如云霞,不太相信地笑道:“我?”
阮晓露心想,这个燕小乙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哦不,应该说,架打得太少,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正确的认知。
卢俊义却回过头,中气十足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就你那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功夫,还想上去比赛?能学人家几招就不错!你以为你撂倒那个黑大汉,显本事了?这黑大汉明显是被全山追捕,逃来逃去,已然体力耗尽,让你撞上而已。须知天外有天,这世上多的是一门心思钻研武艺的高人。不像你,整日三瓦两舍打哄,心思都花在没用的杂玩意上,能练出什么武功?趁早收了那卖弄的心思罢!”
燕青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小声道:“是,主人。”
卢俊义本人武功绝顶,又将燕青抚养长大,算是他的监护人。他断言燕青“武功不行”,倒也有他的底气。
卢俊义说话霸气十足,不像个主人,更像个爹。
而燕青的神色温顺而驯良,像个时常被打压的小孩。
张叔夜在山轿里催促:“既已无危险,姑娘,那就走吧!”
阮晓露心说,我要看燕青脱膊摔跤!
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上太守的轿子。走没两步,突然大步跑回燕青身边,一拍他肩膀。
“一个人的能耐,不是他主人说了算。而是他的对手说了算。”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提你一个招。到‘梁山手信’那里买两瓶仙人酿,你家主人喝了准醉,然后你想去哪去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红手环,本来是预备明日自己参赛用的,一把塞燕青手里。
“到了梁山,人人平等。”她语带暗示,笑道,“你是好汉,他也是好汉。好汉不挡好汉的路。”
说完,扭身就走,追上张叔夜的轿子。
燕青握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红布手环,望着这来去如风的姑娘背影,若有所思,将那手环藏进怀里。
第213章
济州府城内外, 今日也热闹非凡,甚至比梁山上还混乱三分。因着游客聚集,买东西的、做餐饮的、做民宿的、算命的、估衣的、租赁车马的、跑腿送信的……生意都好过往常。村民们不管做何营生, 都有机会发一笔旅游业的小财。
张叔夜乘轿过街,看到百姓们兴高采烈的面孔, 心中无比惬意。
他回头道:“阮姑娘, 别光惦记你们梁山。看看这民间的安居乐业之景,多接触一下社会。”
阮晓露敷衍地“嗯嗯”, 满心想着跟张叔夜办完事,赶紧回山快活。
府城西门外有驿馆, 门口插着黄旗, 写着“钦奉圣旨玄女庙降香太尉宿元景”, 表明宿太尉宿元景眼下在此下榻。
门口早聚着十数人, 看样子都是官宦人家的跑腿下人, 翘首在外头等着。有人手里明晃晃提着礼物。
一个虞侯出来说:“太尉舟车劳顿, 需要休息, 你们先走吧!名帖都收了, 等太尉宣唤就行。”
原来都是听闻□□驾到,前来刷脸送礼、求人办事的。宿太尉虽然名声在外,是好官, 但也不是什么清官。到了地方上,收点礼物孝敬, 已是习以为常。
张叔夜的小厮对阮晓露低声道:“咱们太守早就递了礼物拜帖。放心,肯定排在这些人前头。”
张叔夜身为地 级市市长,在济州府内说一不二, 百姓也听他,土匪也敬他;到了中央大员面前, 他却是官卑职小,人微言轻,得格外小心伺候。
驿馆门外,宋江和孙立已经接获讯息,早早候着。两人在张叔夜处藏了几个月,饮食规律,少有奔波,都不约而同地发了福,捂了白,早不复当初从辽东回来时的寒碜模样,变得更像官了。
宋江见了阮晓露,激动地迎了上去。
“我们已将那告复的事,私下里演练了三五遍,备述联盟辽东女真之荒谬,保准让那太尉有所触动。”宋江小声道,“另有详细陈情书信一封,你要不要过目一遍,查缺补漏?”
“相信你的文笔。”阮晓露赶紧推辞:“我连文章都不会写,让我看不看都一样。”
张叔夜下轿,已有数十从人相候。去耳房更换了一身官服,屏退左右,对宋江等人道:“太尉此时正在馆驿里歇息。我已打通关节,呈上名帖,称有要事相商。你们尽可畅所欲言。”
又对阮晓露道:“辽东一行,我知姑娘在整件事里牵涉颇深,拿了不少主意。但你们要见的是天子身边近臣,是通晓礼义的大儒。还请姑娘藏锋,只做个偶然卷入的、不懂事的江湖孤女,作些证词罢了。主要的事让小宋他们来说,你莫要多插话。”
阮晓露笑道:“不至于吧?”
但她也知道,虽然在自己心里,张叔夜是个顽固老古板,但在她几年如一日的上蹿下跳、耳濡目染之下,他已经对她这个不太安分的大姑娘有了的相当的容忍度,远超士大夫阶层的平均水平。
而宿太尉作为身处权力中心的朝廷重臣,多半比张叔夜还要古板得多。张叔夜的意思是让她低调,别乱讲话,别让宿太尉意识到一个女流之辈在此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免得降低自己这些人在宿太尉眼里的印象分。
阮晓露耸耸肩,表示答应。事关重大,她也不争这虚名儿。就算让她扮演一条咸鱼,她也会配合地吐俩泡泡。
两个紫衫银带的虞候走出门来,请太守进。张叔夜便进去,余下几人又等了顿饭工夫,才被放了进去。
阮晓露走在最后头。进到驿馆最大一间屋,里面摆着小筵席。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平八稳的大官。但见他生得唇红齿白,脸圆鼻方,穿着一身挺括的官服,面相十分端庄谦逊,属于那种街头有人起了冲突,会被随手拉来评个理的老前辈。
张叔夜全无官僚架子,执盏擎杯,问候太尉起居。
宋江、孙立见到太尉,躬身声喏,侍立一边。
阮晓露不知见到太尉该行什么礼,于是跟在宋江身后,有样学样,也立在一旁。
张叔夜禀明宿太尉:“这便是当初登船去到辽东的几个人。他们备观女真人的狼子野心,认为若国家与其联合,必将引狼入室,因此心急如焚,只怕朝堂上被奸臣把持,国家走了错路,引发天下灾难。虽非自己的职责,但还是想办法见到下官……”
事无巨细,先把“前情提要”阐述一遍。
那宿太尉呷着酒,将宋江等人一一打量下去,最后目光又在宋江脸上转一圈,似乎是在评估这几个人的可信度。
最后,他慢吞吞的道:“派去和女真结盟的那艘平海军战船,一去便杳无音讯,船上的公干之人,也都不曾回来报道。朝廷上众说纷纭。有的认为你们遭遇海难,全军覆没;有的认为你们没能完成任务,逃匿民间……”
宋江慌忙扑身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复道:“绝非如此!实乃小人渡海之时,发现那赵良嗣窝藏祸心,女真也并非良盟。事情经过,宋江已写在书札之内,太尉读了便知。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天子前题奏……”
套话说完,呈上书札和自己的《北行漫记》
宋江的人的去向,朝廷里一直引为悬案。今日宿元景得以先人一步,知晓内情,也大感兴趣,当即接过书札,开始读得一目十行,然后越读越慢,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细节。
阮晓露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为了避免宿元景对女子有偏见,让宋江主要作答,孙立在旁应和。自己作为证人,不过点头摇头,佐证宋江所叙之事而已。
不过就算让她选,她也会选择让宋江做主要陈述。宋大哥本就能说会道,在官场历练一番,口才更是蒸蒸日上。今番面见大官,他更是有几个月的时间,做了充分的准备。一番北国历险记,从登船,到海难,到雪地跋涉,到宴会斗智,到辽河大战……被他说得惊心动魄,可圈可点,比及当初跟张叔夜摊牌时更加细腻真实。孙立在旁边听了,八尺大汉眼圈红,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术业有专攻,忽悠人的活儿就该宋江来干。
宿元景久在朝廷,见识过各种诡辩误导、妖言惑众、巧舌如簧的言辞场面,今日仍被宋江所言深深触动。等他说一段落,擦眼角的时候,深深叹口气。
“唉!你说的这些,又何尝无人想过!一开始,圣上与蔡、童等人密谋遣使,知晓的人不多。这几个月来,使团不见踪影,风声越露越多,朝堂里已经大战了好几场,言道这计划轻率颟顸,上不了台面。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今日何可妄启边衅,轻开战端……”
宋江洗耳恭听,面露喜色。
宿元景一口东京官话,语句文绉绉的不好懂,然而听他这话的意思,他也是站在“反对联金”这一边的。
“况且童贯以阉人掌兵事,又有用兵西夏之功,气焰已十分嚣张。”宿元景朝张叔夜点点头,“以往对其攻讦,在旁人看来,总有弹压武人之意;而今事态宛然,其妄图大功,昭然若揭……”
后面的话阮晓露听不太懂,大概知道,这宿太尉也瞧不惯童贯,正好利用送上门的机会,制造一次攻讦。
宿元景忽然看到宋江还跪着,亲手扶他起来,又让张叔夜坐下。
“你等北行之见闻,可曾对别人汇报过?”
张叔夜忙道:“这几个人,自从渡海归来,不敢回本衙复命,听闻下官待人宽仁,因此直接来了济州,居住在下官眼皮底下,不曾将此行细节透露给相关之人。”
当然,辽东之行的经过,阮晓露早就给梁山伙伴们讲得巨细无遗。宋江在济州居住期间,和他有过交集的一些人,譬如张教头、李小二,或多或少也知道他的背景。
不过这些知情者都是民间人士,对朝堂的影响力为零。宿太尉主要担心此事被别的朝臣知晓,乱了自己的筹谋。
当初赵良嗣叛辽投宋,投到童贯门下。童贯将他居为奇货,在自己府里藏了几个月,方才找到机会,将他介绍给皇帝。
可见朝廷大员之间,也在明里暗里的搞竞争。有什么政治资源,马上自己垄断,不能教别人得到好处。
张叔夜也知道他这个心思,于是第一时间表态,这副牌完完全全在您手里,您不用担心被别人抢先。
“太守,诸位义士,”宿元景笑道,“今日开始,你们可愿与本官同进退,扳倒蔡、童,在此一举?”
几个大官小官纷纷拍胸脯表态:“全凭太尉做主!”
阮晓露被晾在后头,隐约觉得这件事有点变味。她和宋江等人本来只是想救国救民,做个好事,可是渐渐地,变成了党争的工具人,成了宿太尉手里会喘气儿的棋子。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个朝廷风气,不党争,也办不成事儿。
只是,如果卷入党争,则意味着必须明确站队。尽管己方几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万一站队错误,清算起来,也逃不掉。
罢了罢了,就算他们站队错误,斗不过童贯蔡京是小事,大金国铁骑压境是大事,到那时,整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估计也没人来找他们算账。
她脱口跟着叫道:“俺也听太尉吩咐!”
宿元景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一直缩在后头的这个姑娘。
“本官健忘,你是……”
张叔夜赶紧抢过话头,说她就是个随船打杂的。
宿元景笑道:“听闻你这济州府内,有个水泊梁山,是个江湖人聚义的去处,眼下还在办什么武林大会。我看这女子面貌野气甚浓,还以为是那里的人呢。”
阮晓露:“……”
您眼力挺准。
张叔夜赶紧又说,梁山大归大,但那里的江湖草莽颇识大体,自诩扶危济困,并无聚众谋反之 意,下官眼下采取怀柔政策,争取早日将这些人感化,为国所用云云。
又要表明自己收拾土匪的态度,碍着阮姑娘在场,又不敢说得太露骨,把个老太守急得左右为难,鬓间直出汗。
阮晓露在旁边忍笑。
您随便埋汰,俺不生气。
宿元景自然而然地问道:“既然那梁山好汉如此能耐,怎么不招安?”
大宋重文轻武,对外如此,对内也是如此。遇上难啃的土匪强盗,第一反应是花钱消灾,封个弼马温,让他们消停。至于捉拿、剿匪,那是下策。
宋江听到“招安”二字,微微一个激灵,喜形于色。没想到自己这些江湖兄弟的归宿,却在这里!
刚要附和,却被张叔夜抬手压了下去。宋江嘴唇微动,不敢乱说话。
张叔夜又是两颗汗。总不能说,试过好几次招安,这帮人不识抬举,不愿跟咱们狗官为伍,每次都把我的人给骂出来……
灵机一动,道:“济州府没这个兵马编制,拿不出那么多粮饷。”
宿元景想了想,道:“太守也许不知,如今江南方腊造反作耗,正好可以收编这些散兵游勇,派去平定江南。如果胜了,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就算有所折损,也是为国捐躯,不亏他们。”
张叔夜:“这个……”
宿元景:“你想个办法,把这事办成了,又是大功一件。”
阮晓露一头黑线。原著里的宿太尉,好像就是负责最后梁山招安的吧?这执念真是深切,不走剧情不罢休。
张叔夜找不出推脱的理由,眼看就要答应,阮晓露深吸口气,叫道:“不用这么麻烦!”
宿元景吓一跳:“嗯?”
第214章
阮晓露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两个当官的讨论事情, 旁边几个平民小角色既然已经跟定自己一方,压根没在乎他们听见。
张叔夜这下冷汗成行。现捂嘴也来不及,只能佯怒:“不懂礼貌!这是能随便插话的?下去下去!”
阮晓露反倒声音更大:“方腊作乱不假, 但我跟你们说个秘密。他们跟本地盐贩闹掰,眼下缺盐缺钱, 手头拮据。要对付他们, 也不用那么麻烦,非要从山东招安一群土匪过去。只要切断他们的经济命脉、钱粮供应, 假以时日,他们自己就撑不下去。”
早间她在梁山脚下看到金芝公主和庞万春, 听得寥寥几句对话, 就已经想到此节。如果方腊势力如日中天, 以李俊的见识谋略, 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翻脸, 平白将自己的大本营置于险境;李俊既然敢跟方腊集团叫板, 只能说明他们“大明国”已是强弩之末, 开始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