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赶紧澄清:“我不……”
她哪敢把岳飞哄上梁山当反贼,罪过大了。
想了想,看着远近水波纹,忽然心绪宁静,笑道:“你说得对,不打扰他。他说他家住相州,万一以后有事,我也知道去哪找他。”
只是,说归说,还是忍不住拼命搓手跺脚,嘻嘻傻笑。
岳飞帮我射箭哎!
没想到他年龄这么小,手劲倒是真可怕!
智谋也不错,有大将风范!
随后笑容垮下来。未来的中兴大将,被她害得让马蜂蛰了,那么大一个包,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唉呀妈呀……
李俊见她状态飘忽,有点莫名其妙,提醒:“妹子,你还上山吗?”
阮晓露清醒过来:“上山,上山。”
趴上船帮看看,丧气:“船桨让我丢了一个。”
李俊叹口气,接过那只单桨,坐到船头,任劳任怨地摇起来。
阮晓露半夜奔波,又是疲惫,又是兴奋。此时看着李俊单调的摇船动作,心情宁静,闭眼就想补个觉。
只是身上湿淋淋,被贴着水面的凉风一吹,连打冷战,睡不踏实。
李俊脚尖掀开船板,示意她往里看。她捞出一叠干净衣裳。
“我走得急,胡乱找了些,不知尺寸合不合适。”
花小妹负责的后勤组预料到比赛激烈,也许会有选手衣衫损毁,因此在志愿者服务点里存了些结实耐用的备用衣裤,供人临时替换。李俊猜到她一路狼狈赶回,估计没法保持优雅,多半得泡水,因此申领了一套干衣,带在船上。
阮晓露看看那衣裳,倒是利落劲装,正合她意。
笑道:“这船也没舱,也没地方换呀。”
李俊道:“方圆一里都没别人。我不看便是了。”
说着回过头,专心看前方,一只水鸟被浪花惊飞,扑棱棱贴着船帮飞走。
阮晓露无话可说。确实,这里还属于水泊后身,基本上是无人区,谈不上透露隐私。如果不怕被大鱼大鸟窥视,在这儿换衣服是最优选择。
但是……毕竟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开阔地段。水里有大鱼,空中有飞鸟,身边绕着嗡嗡的小飞虫。要在这美好的大自然里宽衣解带,总有种耍流氓的心理错觉。
阮晓露湿衣贴身,愈发寒冷。一横心,解开腰带。
“不许回头看啊。”她警告,“否则俺赖上你,你明儿别想出水泊,以后就留在山上当牛做马……”
李俊忍俊不禁:“能换个说辞吗?你这样说,说的我很想回头啊。”
阮晓露心说那怎么办。对别人还能威胁一下“否则把你踹进水里喂鱼”,对李俊来说这也没有任何威胁性呀。
她拿旧衣抹掉身上的水珠泥土,飞快套上贴身抹胸衣裤,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果然四处无人,心里安全感回升,出一口气。
“好啦。”她道,“可以了。”
李俊听着后头声音,不买账,依旧看着前头,绕开一丛芦苇。
“你休想赚我。”他声音带笑,“把外衣穿上。”
阮晓露心说这算什么,她以前跑铁三的时候,穿的运动服比现在清凉多啦。
她好不容易练出的漂亮腹肌,他不看是他的损失。阮晓露披上罩衫,又套上旋裙,再次道:“好了好了。”
李俊问:“真穿好了?”
船板下取出一支烟花,划火折点燃,在空中炸出一缕红烟。
不一刻,远处深港水汊里,一支同色烟花燃上天,表示回应。
李俊揣回火折,握桨蓄力,渔船荡开数丈,重新起了速度。
阮晓露看看那船,又乐了:“你从哪搞来的龙舟?”
此时才发现,李俊撑的这艘渔船,船帮漆了梁山水军的编号,可偏偏今日盛装打扮,船头挂了个红绸,钉了个小小的木质龙首,表明是今日龙舟赛的专用赛艇。
李俊眼中微现得色,道:“几乎所有船只都去征用作龙舟了。幸好我提前报名参赛,才弄了一艘出来。水泊里都找遍了。正想回去歇歇,就看到射来那支箭,才知你被困在西岸……”
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五。在设计赛程的时候,筹委会就应景地把“划船大赛”改成了龙舟比赛,并且作为一个群众项目,邀请所有游客参加。
水寨的渔船都被临时化了妆,改成龙舟的式样,聚在金沙滩前面比赛。正因为此,今日水泊里闲散船只稀少,阮晓露到达西山酒店时,才半天等不到船。
阮晓露:“那、那你比赛怎么办?”
李俊没理会这话头,道 :“游泳竞速已经快要结束,你要加入也来不及。但环山越野赛尚在准备当中,我送你去起点。”
阮晓露愣了一会儿,代入运动员思维,见他为了接应自己,直接放弃了比赛,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行。
“你快回去!还来得及!我可以迟点……”
李俊笑道:“除了你们梁山那几个水军头领,其余参赛的都是庸手生手,我跟他们比,有什么意思?”
他本就是来玩票的。在他看来,和一群菜鸟同场竞技,乐趣不大。
水泊中间浪滚浪。船桨带出一簇簇水珠,因着天气炎热,水珠落在人的脸上身上,倒是颇为凉爽。
李俊靠着一支单桨,让小船跑出了风帆战舰的速度。这么行了十数里,饶是他钢筋铁骨,也不觉疲累,额角脖颈满满浸得是汗,胸膛大幅起伏,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忽然,远处有人喊:“姑娘!阮姑娘!”
张顺站在一架帆板上,静悄悄地破浪而来。他身后,三五架帆板列成整齐队形,上面的喽啰训练有素,围拢过来。
“军师说你跟着太守下山公干, 怎么又回来了?”
张顺的声音倏忽接近。帆板掠过阮晓露身边,一个漂亮的急停甩尾。
阮晓露大喜:“你怎么也没参赛呀?”
李俊见了张顺,马上丢下那桨, 筋疲力尽地往船帮上一靠:“啧,来得真快。”
今天有好几个水上项目, 原本都是张顺的强项。但江湖上都知道他的特长, 任何沾水的项目,有他在, 旁人别想争第一。如果他一项项都报名参赛,其他选手如何提得起精神拼搏?
于是大伙轮番游说, 让张顺做了水上项目总裁判, 给他戴了一堆高帽, 送了无数名誉头衔, 哄得张顺高高兴兴, 从运动员转为裁判员, 兼做救生员, 别人比赛, 他也忙得不可开交。只是看见李俊发的烟花讯号,知道是紧急事态,拼着擅离职守, 也要过来接应一下。
“回山是吧?好说!”
张顺从怀里摸出一束同款烟花,点燃了, 放飞上天,炸出小小红光,表明自己的位置。
此处离梁山越来越近, 人员也越来越密集。信号发出之后,不必传得太远, 就能被人捕捉到。几次传讯,便如一个个移动的烽火台一般,将阮晓露的位置越来越精确地传递到山上的指挥中心。
张顺一声令下,帆板小队抛出绳索,系在小船周围。张顺指挥几个喽啰操帆转向,几个帆板拖着那缺了桨的小船,飞快前行。
眼下西风正盛,风力比人力快得多。
李俊终于得以休息,揉揉酸痛的手臂,来到船尾,轻轻地掌舵。
还不忘跟张顺商量:“刚才一只船桨掉水里了,能帮忙找下吗?”
几艘帆板带着渔船,飞快地绕了四分之一个水泊。风声送来隐约的人声,终于接近了龙舟赛场。
只是水泊里风向凌乱,几个操帆的喽啰逐渐开始力不从心。一阵风浪乱流,扑通扑通,有人开始落水。整个帆拍进水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来。还有人居然爬不上板,半个身子伏在板子上,气喘如牛。
张顺脸黑。本来想炫耀一下他这个帆板精英小队的。没想到手下兄弟忒不给面子。
“起来!都起来!你们是做救援的,真有人溺水时,像这么磨磨蹭蹭,人早死了!”
驾着自己的帆板现场教学,又一人推了一把,给了个初速度,帆板队这才歪歪扭扭地重新上路。
如此多时。船队在水泊深处横冲直撞,蹭着芦苇、滩涂、礁石和卵石滩的边儿,和无数险情擦身而过。终于,在兜头闯进一大片竹林时,帆板上的喽啰顶不住这难度,扑通扑通,如下饺子,全都掉了下去。
李俊长身而起:“我歇够了,多谢!”
他扯断那几条连接拖船的绳,竹蒿大力一送,渔船扎进茂密的竹林,钻出来时,阮晓露“哇”了一声。
只见前方水面宽阔,豁然开朗。原本静谧的水泊,忽然间人声鼎沸。水上横七竖八,赫然漂着几百条船!
都漆了红首,做成龙舟造型。有的船上仅一人,有的二三四人,速度不一,方向各异,有的横冲直撞,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眼看就要相撞,两船上的人各自尖叫……
阮晓露愣了半晌,笑得弯腰:“这就是龙舟赛场?”
李俊回头,颇为无奈地笑道:“原本只让会水的参赛。你二哥想的主意,非要大伙同乐。只要穿上救生衣,都可以去划龙舟……就成这样了。”
果然,阮晓露再细看,船上七成的“参赛选手”,腋下都套着个梁山特色羊皮救生衣,吹了满满的气。
可想而知,有救生衣这样保命神器,来访的游客们有恃无恐,争先恐后地报名龙舟赛,体验一把当“水洼草寇”的乐趣。
而偌大一片水上赛场,由于选手人数激增,一下子挤了几百条船,虽然规定了航行路线,但参赛的大多是生手,划船划的一塌糊涂,连方向都没法控制,自然“交通事故”频发。
忽然有两艘船撞在一起,一个人不慎落水。因着穿了救生衣,立刻自动浮在水面,等待水寨喽啰救援。
夏日的水温清凉舒爽,那落水的不但不慌,还作势洗起澡来,船上的同伴大声嘲笑,水面上一派欢声笑语。
阮晓露看得目瞪口呆,算是明白了,李俊为何放弃参加这样一场比赛——确实完全无法发挥。
李俊驾船,飞速劈开水面,朝那一片乱糟糟的渔船直冲而去。
“让一让,让一让!我这里有急事!”
一条离得近的船上,有人大声惊叫,却是小旋风柴进。他在武功方面属于叶公好龙,喜欢资助别人练武,自己却练得稀松平常。此次前来梁山,主要是来观赛,没想着亲自上阵。不料赛事太精彩,他看了两天神仙打架,心里痒痒。终于,在龙舟赛开始前夕,下定决心,领了个救生衣,打算过一把做好汉的瘾。
谁知第一次参赛就折戟沉沙。不仅这船不听他使唤,还有别的船来撞他!
柴进手忙脚乱地摇桨,可是那船完全不听他指挥,要往左,它却往右;要后退,它却向前。慌得他手足酥麻,心想,自己危矣!柴家宗庙要断了!
还是李俊眼疾手快,用竹蒿用力一荡,荡开柴进那趴窝的船,溅他一身水。
阮晓露趴在船尾,高声道歉:“柴大官人,冒犯了!是我急着回山,你别怪!”
李俊对其他阿猫阿狗可没那么客气。横行无忌地硬挤出一条航路,掀翻了三五条船。几个套着救生圈的脑袋在水上一沉一浮,莫名其妙。
有人破口大骂:“奶奶的,你不看路啊!终点在那边!”
李俊回应:“抱歉!不过反正你也赢不了!”
那人骂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条宽阔的大船硬顶过来。那船上盘腿坐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和尚。他腋下套了个两件系在一起的、硕大的救生衣。泛白的羊皮裹在他胸围四周,好像空中漂浮着一个大号的棉花糖。
鲁智深一边使巨力扳桨,一边大呼小叫:“哎呀呀,停不下来了!谁来帮洒家停个船!”
阮晓露眼看鲁智深的光头在视野里迅速变大,慌得出了一头汗,连忙趴在船舷边,大声指挥:“师父!别动船桨了!倒退,倒退!桨插进水里,往后拉!……”
鲁智深手忙脚乱,完全不理会她的现场教学。阮晓露闭上眼睛,只听一声巨震,鲁智深那失控的船头将李俊的船拦腰截断。两艘船迅速开始进水、下沉。
鲁智深大喜:“果然帮洒家停了船。谢了啊,李帮主!”
他往后一靠,咔嚓咔嚓,又压碎了几条船木,整个人慢慢浸入水里,借着救生衣的浮力,往后一躺,漂在水上,看着大鱼在自己腿下游来游去,呵呵大笑。
李俊脸色一黑,压下无数骂人话,下令:“弃船。我随后去找你。”
阮晓露不用他说,在湖水没脚之前,已经跳上几尺以外的另一艘船。船上的参赛选手她倒也认识,匆忙打个招呼:“石秀大哥,你也来凑热闹?”
石秀握着双桨,脸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格格响。
他本来在专心研究操船,也已经颇有心得,能控制船只直线前行,船头不会乱晃,也不会左□□斜。
正得趣,没想到此时从天而降一个大姑娘!
要不是他躲得快,险些让她投怀送抱,毁坏自己清誉!
阮晓露感受到满船 杀气,迅速改口:“我走我走。”
李俊跃到了穆弘穆春的船上,此时已漂得离她半里地,帮不上忙。阮晓露瞄准一丈以外的一艘船,跳了过去。
这船上是个不认识的暴躁老哥,见她冒然登船,也不问缘由,抄起船桨就打。
附近却没有船可跳了。阮晓露跳跃着躲开两桨,第三桨眼看要敲她大腿,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船桨,横在她身前。
“赛中无故打架伤人,” 阮小七暴躁开喷,“也不看你惹的是谁的姑奶奶!小的们,给我把他逐出去!”
阮晓露大喜:“七哥快来!”
跳上阮小七的船,总算喘口气。
阮小七冲她发牢骚:“你去哪了?也不见人影。二哥改了规矩,让人穿救生衣,几百条船一齐下水,这还怎么比!俺本来能拿第一名的!”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划船高手如阮小七,陷在这菜鸟组成的船阵里,也是寸步难行。凭借高超的技术,见缝插针地扭来扭去,忙到满头大汗,才离终点近了半里路。
他正着急,忽然听见阮晓露的声音,干脆不比了,当即掉头来找她。
阮晓露打断他的抱怨:“这个以后再聊。我要赶紧回山,准备参赛!”
阮小七哼一声:“你看看日头,来得及吗?”
“好兄弟,总得让我试试。”她央求,“你不知道我为了瞒过那太守耳目回山,费了多大劲!”
阮小七大怒:“太守不让你回山?”
他站起来,船堆里望一望,手撮在一起,朝一个方向喊道:“五哥!别赛了!来接俺姐!”
阮晓露顺着那方向望去,果然,阮小五从一堆船里探出头,“我在这儿!”
她大喜,揉揉小七脑袋:“我走了!”
然后跳过几艘船,跳到阮小五船上。
“送我上岸!”
金沙滩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她只要跨过这堆连环交通事故的渔船……
阮小五摇没几步,碰到一艘倒扣的船,又走不动。
这时候,何成摇着船艰难靠近,喊道:“是阮姑娘吗?上俺这来!俺送你几步!”
阮晓露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有人莫名其妙,有人惊吓莫名,有人不欢迎她,觉得她拖慢了自己的比赛成绩。
然而也有不少人,听说阮姑娘要上岸,主动摇船靠近,用自己的船给她做踏板,让她跳上去。
反正比赛已经乱成一锅粥,自己耽搁片刻,似乎也不影响名次。
阮晓露好像一颗灵活的跳棋棋子,在风大浪急的水泊中如履平地,一点一点的接近岸边。
水里的参赛选手逐渐弄清楚了状况。知道有人着急上山,参加她梦寐已久的赛事。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水面上。
“姑娘,这儿来!”
“小妹儿,上俺的船!”
“让一让让一让,我带阮姑娘走两步!”
最后一艘“龙舟”歪歪斜斜,带着她冲向金沙滩。她一个纵跃,跳上码头。回头一看那摇船的,眉花眼笑。
“谢谢你啊,秀兰大姐!第一次划船吧?”
齐秀兰朝她挥挥手,“可不是!本来还想换换口味,申请调来水寨玩玩。今天试一试,还是算了!老娘乖乖去酿酒!”
然后笨拙地停船,头重脚轻扑下地,“不赛了不赛了,累死我也!”
阮晓露轻跳两下,拽开脚步,沿着水边飞跑。
午时已过,离开赛时间不到半刻钟。她几乎能听到聚义厅前面敲锣,让选手各就各位……
她脚下绊到什么东西,差点摔倒!
定睛一看,阮晓露大为惊奇:“鱼饵?”
有人在金沙滩边上钓鱼!
她刚才正是踩在一桶鱼饵上。
那钓鱼的大怒,回过头来,刚要骂街——
“咦,阮姑娘?”
“咦。张教头?”
阮晓露赶紧帮张教头收好鱼饵,有点难以置信。
“您真来钓鱼了?钓着什么了吗?”
张教头朝她微笑颔首,食指往唇边一竖,复回头看那青山绿水,一动不动。
第220章
再细看, 这一片水域里,岸边每隔数丈,都坐着个钓鱼的。有人在码头边, 有人在礁石上,有人藏在芦苇丛里, 有人掇条凳子, 坐在泥地里……
都是一动不动,持着钓竿, 好像庙里的泥塑。
阮晓露:“……”
钓鱼比赛也是“群众项目”之一。筹委会规定,选手必须使用水寨统一提供的土制钓竿和生态鱼饵, 但可以自行选择垂钓地点。只要有水寨喽啰管控之处, 都可以任意下钩, 自行发挥。阮晓露看看张教头身边的鱼饵, 估计他已经坐了一上午了。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参加钓鱼比赛的, 多是江湖上打拼多年, 但始终默默无闻的前辈。他们许多人并不算苍老, 然而在大浪淘沙的江湖翻涌中,无疑已经退出了竞争,把位置让给更年轻力壮的后辈。
寻常的擂台赛、锦标赛, 已经不是他们的舞台。很多人听到梁山办武林大会,“钓鱼”居然也算个赛事时, 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
然而事实摆在这儿,梁山的英雄们确实给江湖上各个年龄、各样水平的武人,准备了一个不需要太多悍勇蛮力的赛场。
一群中老年过气江湖豪杰, 坐在空旷辽远的湖光山色里,目光中现出久违的好胜之情。
虽然身边的木桶里大多空空如也, 但丝毫浇不灭他们的激情。
不光是江湖豪杰。甚至还有不少当地村妇,年轻的年老的,不知道“比赛”为何物,但知梁山今日开放,免费钓鱼,遂丢下家务,携着篮子凳子,兴冲冲地赶来报名,只盼晚上给全家加个餐。
这其中,还混着一个陌生的书生。他拣个清净的卵石滩坐着,微微驼着背,手里拿的不是钓竿,而是纸笔,垫在膝盖上,望着一派茫茫烟水,在那纸上信手涂鸦。
阮晓露嘴角翘起,大约猜到这是谁。轻手轻脚地绕过他背后,不打扰画家清思。
再走几步,忽然她眼一亮,看到——
“娘!哈哈哈哈,你怎么也来了,你这不是欺负菜鸟吗!”
阮婆婆一转头,白了她一眼,低声叫道:“跑哪去了,鬼丫头!小声点,鱼都被你吓跑了。”
阮晓露吐个舌头,嬉皮笑脸地从老娘身边绕过去。跑两步,看到个志愿者岗亭,顺手要了碗凉茶,回去放到阮婆婆手边。
与此同时,哗啦啦,一条大鱼出水。阮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在旁边一众选手的艳羡目光中,不疾不徐地收线,手法极其娴熟,目光极为坚定,矮小的身板挺得溜直,仿佛她才是武林盟主。
阮晓露跟老娘挥挥手,继续沿水边大路跑。路上注意避开钓鱼的。没多久,离开水边,开始上山。
路过西旱寨的小校场,里头一群人整齐列队,趴在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祈雨仪式。
再细看,这些人姿势又不一样。大多数是真的趴着,精疲力竭,一动不动;而少数几个人,尚在坚持做标准俯卧撑。
小喽啰在旁边激动计数:“……九十九,一百!杨制使加油!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另一个小喽啰扯着嗓门,不甘示弱:“……一百零三、一百零四……武二郎加油!一百零五……”
“俯卧撑大赛”尚且胶着。几十位群众选手基本上都力竭而倒,只剩下几个梁山健将,尚在挥汗如雨地起起伏伏。
阮晓露正津津有味地侧头看,冷不防差点跟人撞上。
罗泰歪着脑袋,不满地看她。
“你怎么才来?环山越野赛都要开始了!”
阮晓露一言不发,加速几步,登上山巅。
“哎哎哎,大姐,”罗泰追上她,“你的参赛手环呢?你本来就迟到了,没手环,我不让你进的。”
阮晓露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
红色的参赛手环,好像昨天送给燕青了……
阮晓露想起什么,“我报名了,你看选手名单呀!”
罗泰笑着看她:“每个选手需佩戴红手环,才能允许参赛。这是筹委会集体定的规不是?小的执行规定,不能松懈。”
他当然知道阮姑娘报了名,也知道她是梁山的中流砥柱,最好别惹。但他今儿他在大赛中当值,分配了一个“检查手环”的芝麻职务,可得尽忠职守,绝不能放一个混子进去。
他倒也不是不信阮晓露的话,就是手头有点小权,享受一下刁难人的滋味。
阮晓露扬起下巴:“让开。否则我揍你了。”
罗泰身子微震,想起了当年被林冲叫去当陪 练,被她用“衙内愁”反复摔打的那个下午。
但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吃准了阮姑娘讲道理,还是站在路中央,好心告诉她:“手环丢了也没关系,你可以走流程,去水寨边的筹委会办公室,找负责人阮小六姑娘……”
流程背到一半,发现不太对,赶紧改口:“……找她的副手花二小姐,补办临时手环……”
阮晓露瞪着他。等流程走完,比赛早就开始了!
聚义厅前面的广场上,隐约传来晁盖的大嗓门。
“……这个环山越野赛呢,嗯,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比赛。嗯。咱们江湖中人,不能只顾好勇斗狠。武功是一方面,嗯,体力、智慧和勇气也必不可少。这个比赛是第一届全运会的压轴赛事,嗯,是我亲自参与设计的。假设你们需要传递紧急军情,需要带着这封信,翻越各种障碍,经过梁山的五个哨所,嗯,在每个哨所盖一印章。集齐所有印章,并且率先冲过终点线者,嗯,获胜……”
阮晓露听得心绪汹涌,活动手腕,打算物理上教教罗泰大哥什么叫变通。
“比赛开始!”
晁盖一声令下,空场上敲锣打鼓,一阵彩声如雷!
几十个越野赛选手如同蛟龙出水,如万马奔腾,齐头并进地冲下山路。
马上有人看到了路边互相呲牙的两个人。梁红玉叫道:“阮姑娘!我还以为你退赛了呢!”
有人力争上游,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跑了过去。然而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放慢脚步。
“咦,果然是她!”
“重新赛,重新赛!人还没来齐呢!”
“……什么,缺手环?用我的!”
几个参赛喽啰弄清情况,立马脱下自己的红手环,争先恐后地送到阮晓露跟前。
“俺可以不比赛,反正拿不到名次,阮姑娘必须上场啊!”
阮晓露又笑又感动,收起拳头:“不用不用,你们快跟上……”
“用我的。”
史进挤开人群,不用分说,把个冒热气的红手环塞在她手里。
两侧的“梁山手信”摊位上,李瑞兰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史进居然会主动出让手环。
阮晓露知道史进好胜心强,赶紧推辞:“你拿好,好好表现……”
史进把手环塞回给她,低声道:“昨儿相扑,受点轻伤。”
原来他为了在李瑞兰面前显摆,报名了几乎所有项目。昨天首场相扑比赛,他专业技能不过硬,本来就是硬着头皮参赛,结果被擎天柱任原一把放倒,伤筋动骨,痛得龇牙咧嘴。但强还是要逞的,逼还是要装的,今日最后一场越野赛,他全身贴满膏药,照样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了赛场上。
正好碰见阮姑娘丢了手环,无法参赛。他当即高风亮节,把自己的参赛名额让了出去。
阮晓露顺势接了手环,看向罗泰:“嗯?”
罗泰见民意汹涌,只好放弃坚守岗位,侧身让过。
被阮姑娘揍一拳他不怕,反正她也不会下死手;然而若是违背群众的意志,被场上这么多人齐齐揍一顿,他可吃不消。
“但是别人都出发了,你已经落后好几里路。到时最后一名,别赖我啊。”
阮晓露飞奔进入空场,飞快在参赛运动员登记册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抓起一封任务用信,转身就跑,去追大部队。
很快就看到了其他参赛人员的身影。“越野赛”虽说比的是速度,但在梁山的崎岖山路上,其实也跑不太快。惯走山路的山寨老人还好,有那头一次来梁山的参赛游客,拽开步子跑了没多久,就被树根绊脚、土石挡路,完全飚不起轻功来。
所以阮晓露虽然出发迟了,但离那些准时出发的选手,说远也不远。
梁红玉在路边等她:“方才讲规则的时候你没听……”
“我都知道!这规则还是我举手表决同意的呢。”阮晓露笑道,“你不赶紧跑,磨蹭什么?”
梁红玉一点不急:“这一趟得走个十几里地呢,胜负不在这一小段。你赏个脸,咱俩结伴。”
这就叫有大局观。像那些冲在前头的选手,不懂得分配体力,多半跑个三五里,就找不到节奏。
两人同走,先从聚义厅下到第二关,一路都是能跑马的宽敞山路。沿途目力所及之处,都有值班喽啰驻守,负责监控选手有无违规,以及是否有人陷入危险、需要协助。此外,还有三五闲人守在路边,选手经过时,怪叫喝彩,以此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