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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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轻声音:“他们都备了厚礼哦。”
时迁笑道:“今日济州太守拜见了太尉,也送了不少礼吧?”
“啊不不不行,张老头的礼物你不能碰。”阮晓露公私分明,马上替张叔夜说话,“况且他为官清廉,估计也送不出什么贵重东西。你还是去祸害别人吧。”
时迁小小的“嘁”了一声。
“姐姐莫要戏耍于我。”
“我说的那几个人,不是富豪就是官宦,偷起来肯定比寻常平民要难,说不定比俺们梁山还难。”阮晓露笑道,“你要是搞不定,也别赖我……”
时迁冷笑几声。忽然,阮晓露听到身边滴溜溜几声清脆响声。原来是自己刚才跟于婆玩过的三枚红漆骰子,原本好好的收在盒子里。此时却被人从高处掷下,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排成一个“满盆星”。
阮晓露大怒:“没让你动人家的……”
“多谢姐姐指路。”时迁的声音跳跃,顷刻间已在远处,“那鸡你留着吃吧,我去也!”
阮晓露:“……”
合着来我这空手套情报呢??
她也追不出去,只能往榻上一躺,放空闭眼,假装自己请了个专业陪聊。
一天忙乱,情绪上大起大落,她也累得不轻。但一合眼就开始做梦,迷迷糊糊听得外面更鼓响了几次,睡不踏实。
忽然,听得耳边墙壁似乎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这时迁惯会扰人清梦。她半睡半醒,翻个身,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呼吸。
近在咫尺。
霎时间,阮晓露整个人僵住,一时间白毛汗从后背到头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约莫几百下心跳过后,才敢慢慢睁开眼。
借着窗缝里微光,只见跟自己肩并肩,榻上睡着一个人!
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但见胸膛起伏,好梦正酣。
阮晓露轻声叫:“锦儿?”
锦儿蓦地睁眼,就要惊恐大叫。阮晓露立刻捂住她嘴,轻声道:“是我,是我,我是小六,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
锦儿听出来她声音,茫然四顾。
“我怎么在这儿?”
阮晓露哭笑不得:“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锦儿恍惚揉眼:“不是你叫人把我带来的?”
阮晓露:“……”
时迁这厮,太过分了!
她问:“可是个声音尖尖的,似男又似女,讲话腔调有些奇怪的……”
锦儿点点头,回忆了片时,道:“我洗了娘子的衣裳,刚睡下,枕边有个声音问我,说阮六姑娘遭了困难,问我肯不肯帮忙。你们梁山那么多能人异士,我以为是你派来传话的,也不惧,随口就说愿意。阮姑娘跟我家交情匪浅,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那人却不答话,我唤了几声,不见回音,忽然又困,以为是做梦,合眼便睡着了。醒来后,就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阮晓露无言半晌,告诉她:“这是驿馆,离府城几十里地呢。”
时迁带着个大活人,在济州城里飞檐走壁,又夜奔了几十里,居然无一人知觉。相比之下,把锦儿无声无息地放进她房间,到显得没那么神乎其技了。
阮晓露跟锦儿略略解释了前因后果,不禁感叹:“有这等本事,只当个偷儿,是江湖之幸。否则,要是他改行当杀手,做一些白昼杀人、闹市提头之类的案子,谁拦得住哇!”
窗纸外的树枝轻轻一晃。有人怪声一笑,道:“我晕血。”
锦儿叫道:“就是这个人!”
“多有冒犯,”时迁的声音已经在数丈以外,“小的还有事,先走了。姐姐们好自为之。”
阮晓露点个小灯,拿凳子挡了火光,和锦儿面面相觑。
锦儿小心道:“所以……”
阮晓露忽然发现什么:“你伤风了?怎么声音低沉了些,倒挺好听……”
锦儿笑道:“天气热,我贪凉没盖被,今儿醒来就是个破锣嗓子……”
阮晓露:“……跟我的声音挺像!”
锦儿沉默片刻,改口:“……确实比我往常的声音好听些。”
阮晓露猜出时迁的意思了。随手从衣箱翻出一件外套。
“送你了,穿上挡挡寒,”她道,“太守想让我明儿一整天都待在这房间里不出去。你也看到了,这驿馆里下人差办一堆,我一走了之容易,房间空了,肯定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我也不想跟太守闹僵……”
锦儿逐渐从震惊中恢复,脑子开始跟着转,慢慢道:“让我冒充你?”
阮晓露:“正好你伤风生病,就安心在房间里歇一日。蒙个头脸,只听声音,那几个守门的婆子跟我一面之缘,多半瞧不出房里换人。她们会定时送来茶水饭菜,不会亏着你——怎么样?”
锦儿苦笑:“我人都在这儿了,也回不去啊。”
但还是担心:“万一穿帮,怎么办?”
阮晓露想了想:“我明儿午夜之前准回。如果出了岔子,我一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锦儿点点头。别人空口白牙的许诺这么一句,她未必信;但阮姑娘多年信誉保证,跟她合作过的人,到现在为止,没有因此倒大霉的。
锦儿道:“明儿老相公出门,非要去梁山参加钓鱼比赛。娘子说不需要我伺候,给我放一天假。幸好如此,否则她明儿不见我,要着急了。”
阮晓露大喜:“也让人伺候伺候你。”
她自己事情繁多闲不住,让她在房里呆上一天,哪怕是泡一天五星级驿馆,也会觉得难以忍受;锦儿是丫环,整天忙于琐碎,让她无所事事地放空一日,却是求之不得。
阮晓露又和锦儿商议了几句细节,自己换了身利落衣裳,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出到院子里。
四周都是风声虫声,人人睡得香。门房里鼾声阵阵。阮晓露先潜到厨房,扯一个鸡腿,狼吞虎咽的吃了,找个油纸,剩下的鸡包起来,栓个褡裢,带在身上。然后跑到墙边,寻个砖石凸起之处,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墙外居然停着一辆簇新的马车,不像是驿馆的公共车马。阮晓露查看车具,上头刻着“邓府”两个字,不知是时迁从哪个大户人家顺来的。
她跳上马车,直奔梁山方向而去,感觉自己是奔赴舞会的灰姑娘。
黑色起伏的山峦飞速退去,月明星稀,晓风拂面。无比的凉爽畅快。

第217章
到了五更十分, 天色渐明,早起的小贩开始在路边摆摊。阮晓露驾着失窃的马车招摇过市,她没有时迁那等闹市中隐身的本事, 很快引起路人注目。
便有公人上去截停:“喂,兀那妇人, 下来!你是谁家娘子, 这车是谁的?”
阮晓露大声道:“紧急公务,去报讯的!”
那公人一头雾水, 愣了片刻,马车掠过他肩膀, 已经跑远了。
冲过两个官道关卡, 前头是个栅栏门, 冲不过去。阮晓露果断弃车, 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钻进树林, 找棵树, 爬了两丈高, 猫在枝叶里。
值守官兵冲进来, 左右看看,奇怪:“那可疑女子哪去了?”
一人道:“此去南面五里,便是梁山泊势力范围。他们眼下正办什么武林大会, 上头说了,这段日子网开一面, 别管那些外地来的江湖客人。”
另一人道:“那就是了。多半是跑去梁山参赛的。不要管她。”
两个官兵值了一夜的班,已经呵欠连天,眼看就能收工, 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议论几句,给自己找足了理由, 便即回转。
阮晓露在树顶上远远听着,也心头一喜。她着急回山,抄的近路不太熟。眼下两个官兵正好给她指路,往南五里便好。
五里地顷刻跑到。日头已经炎炎升起。一片青草芦苇地横在前面,晨雾散去大半,大片水泊反射出明亮的光。
水边泥泞,无法行人。这里不是水泊梁山的惯常入口。阮晓露在梁山居住数年,极少跑到这个方向。
她计划参加的环山越野赛,定在午时半开赛。如果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也许有可能赶上。
她仿佛能听到水泊那头传来的欢呼彩声。只要有条船,她就能加入到那欢呼中去。
身边港汊纵横,芦苇荡荡。不远处的竹林之外,隐约一个杏黄色酒招儿,那是梁山的作眼酒店之一。看方位,应当是李立掌管的西山酒店。
阮晓露轻呼一口气。先赶到酒店再说。
但脚下没路,只有泥泞没踝的水岸,生着密密丛丛的芦花。阮晓露想了想,摘下几束芦苇叶子,牢牢包好腿脚,涉水前行。
一脚下去半脚泥,水中时有小小的漩涡,还有滑溜溜的碎石,让她的步伐格外艰难。幸而她在水泊居住日久,熟习这种沼泽地形,懂得通过观察芦苇的生长方位,避免明显的沼泽陷阱。
深一脚,浅一脚,拽着一束束芦苇,走到气喘吁吁,回头一看,方才挪动半里。
此时回头也不值当。她原地站立,歇了一会儿,攒足力气,再次拽开脚步。
她心里想的已经不是“我要参赛”。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顶在心口。她阮晓露认定的目的地,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今儿就算拿手划水,她也要划回去。
终于,周边逐渐干燥,脚底踏上树根岩石,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一头扎在酒店门口,
“哪个兄弟值班,”她有气无力地说,“给俺打点水,洗洗……”
大腿以下都是泥,一步一个泥脚印。
没人回应。阮晓露除下脚底防滑的芦苇叶,自己推开酒店门,发现里头只有一个值班的老喽啰。
昨天还人潮汹涌的店面,今儿门可罗雀,冷清得很。
“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今天都有参赛项目,已经上山去了。”老喽啰老眼昏花,又耳背,没认出她来,只道她是寻常游客,慢吞吞地问,“姑娘尊姓大名,哪里人氏?你要上山,今儿可来得晚了。所有的渡船都载人了,这里没有船。要不你等等?”
阮晓露设计了细致的大赛规范,不论何时,各个服务点都要留人。但流程归流程,真执行起来,一群江湖老粗还是率性而为,能执行个百分之五十就不错。
今天是第二日比赛,又已经快到正午。酒店负责人李立只道不会再有游客前来,派个老喽啰看店,自己带人倾巢而出,去实现武林梦想去了!
阮晓露在酒店里等了些工夫,自己打桶水,好歹冲掉腿脚上的泥。
酒店全无服务人员,自然也不供餐饭。她吃了几口自带的炖鸡,不见船来,哪坐得住。
跑到水边,扯起嗓子喊:“有人吗?来艘船!”
自然无人回应。水边声音甚杂,风声、水声、虫声、鸟声、草木树叶之声……搅碎了她的吼声。
她灵机一动,径直走到后堂,轻车熟路地掀开一块地板。
那老喽啰目瞪口呆,也不敢拦她:“姑娘、姑娘怎知……”
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存着几张弓,一束号箭。只要将箭射入水泊,在空中散出烟雾、摩擦出声,临近的放哨喽啰看到,便会摇船前来接应。
如此报信,像个小小的烽火台,晴朗之日,数里之外都能受到讯息。
可是当她站在空荡荡的码头,试图弯弓搭箭之时,才意识到射箭没有想象那么简单。虽然她手臂肌肉足够,也知道如何用腰腹发力,毕竟没有真正拆解过动作,实战经验为零。
她学着花荣的姿势,试着发了枝箭。不巧水边风大,这箭离了弦,就完全不按预定的方向走,飘忽着扶摇直上,直奔旁边树林,射下来一个大马蜂窝。
“啊,快跑!”
阮晓露连忙拉着那老喽啰躲进屋里,半天才敢出来。
本事用时方恨少。在梁山这几年,光顾着健体防身,完全没想到练远程技能!
不过话说回来,射箭是官方半垄断的军事技能,普通百姓哪有机会练习。市面上一般买不到弓箭,也请不到专门的师傅。阮晓露一身草莽杂学,却难以摸到射术的边儿。
四方酒店的几位新老负责人,不管出身如何,都在山上受过花荣的专业培训,苦练数月,方能上岗,确保射出的响箭又准又远。
她问那老喽啰:“你会放箭吗?”
老喽啰愣愣地看着她,拾起个扫帚开始扫地。细瘦的胳膊颤颤巍巍,几斤的扫帚拿不动,脱手好几次。
“……算了。”
阮晓露拿起那硬弓研究,琢磨如何能提高准头。
“店家,店家!敢问去开德府、相州,是走这条路么?”
有旅客推开门,进来问路。
老喽啰蹒跚开门,迎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身筋肉,甚是结实,挑着个大担子,想来是远行之客。
“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老喽啰慢条斯理地问,“是吃牛肉还是羊肉?打多少酒?”
那少年生得黝黑面皮,方脸大耳,貌似粗疏,言谈却甚是礼貌秀气。他见那老喽啰耳背,也不恼怒,提高声音,耐心再说一遍:“老伯,去相州的官道,是西边还是南边?”
阮晓露接过话头:“南边。不过往前三十里都没酒店,你带足干粮了吗?”
看了看这少年,又一怔:“你脸上……”
那少年额角明晃晃起了个大包,红彤彤的肿着。
“方才忽然撞上 几只马蜂,我不合被蛰了一下。”他不好意思笑道,“无妨,我把刺挑出来了,也不是太疼。”
阮晓露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深感良心不安。
转身跑去厨房,找了袋精制淮盐,舀了开水,飞快配了一碗生理盐水。
因着制作运动饮料的经验,她手感颇为准确,用不着天平秤杆,浓度也能掌握八九不离十。
“拿着洗洗。”她把盐水塞给少年,“减轻一下过敏反应。”
少年又惊又喜:“世上好人多。”
阮晓露难得有些脸热,赶紧略过这个话头,问他:“从梁山下来的?”
那少年惊奇:“你怎知……”
随后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笑笑,借来柜台上剪刀,摘下了手腕上的红布条。
“蒙各位英雄招待,收获良多……”
阮晓露忽然又看到那少年挑的一堆行李里,似乎叠放着一张弓。她来了兴致,问:“是去射箭的?昨天参加射箭比赛了?小兄弟,你尊姓大名啊?有师父吗?”
她想,这人年纪幼小,担子里也没有利物彩头,多半只是去凑个热闹。然而小小年纪就学了弓箭,还敢独闯梁山,这小孩哥也不简单。
不过,阮晓露心里把他当江湖同道,说话自来熟,这少年心里大概还回响着爹妈的“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并未太热情地回应,只是又腼腆一笑,解释道:“我有师父。我师父收到江湖朋友寄送的大赛入场券,他年事已高,不愿离家,就让我来见见世面。”
看了看天色,又匆匆道:“我得走了。谢姐姐指路、赐药。”
“等等!”阮晓露举起一把响箭,笑问,“既然你会射箭,可否帮我个忙?我给你备点干粮。”
那少年接过弓箭:“但说无妨,我不要你的东西。”
阮晓露向水泊一处指指。
“朝空旷处射一箭,越远越好。但是注意不要完全顺风,否则出不来太大的响声。这弓特别硬,你要小……”
只见那少年随随便便一拉,微微扬手,一支箭呼啸着穿过劲风,消失在水泊上空。
阮晓露还在絮絮叨叨:“……你要小心别伤着自己,我刚才就差点手指头崩掉了……”
她目瞪口呆,听到风声送来一阵呜咽般的响笛,声音转瞬即逝。
她也见过不少次梁山好汉放响箭。但不论是朱贵还是李立,都绝对没射出那么远过!
阮晓露愣神半晌,问:“你参加射箭比赛,怎么一个名次都没拿到?”
看他两手空空,连个参与奖都没有。
那少年问她:“还需要再远点吗?”
阮晓露呆立片刻,跑到账房柜台上,抓起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大意是自己赶时间回到梁山,眼下在西山酒店,赶紧派艘船来接俺!
一支响箭的信息量有限,不知对面的哨兵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能送封信,那就十分完美。
“看到雾里那杆高高的旗杆了吗?”阮晓露激动得有点结巴,“那是水寨外围的岗哨,大约离此处三百步远。你要是能把这箭射到那旗杆之上,我……我包你回家的盘缠!”
说着,将纸条卷起来,封入竹筒,牢牢栓在一支箭上。
那少年有点好笑:“你真这么着急?”
他自己赶时间回家,然而见到旁人焦虑,也颇有耐心。况且对他来说,阮晓露提出的这个要求,是个他从没试过的挑战。
水面上的晨雾已经完全褪去。阮晓露算算时间,第二天的比赛应该已经部分开始了。她如何不心焦。
然而表面上还是要礼貌:“做不到就算了……”
那少年被她激起好胜之心,笑道:“谁说做不到?只是若射箭太过大力,势必对弓有所损伤……”
“无妨,无妨!”阮晓露连忙道,“这种弓,俺们寨子里论斤称!”
那少年点点头,“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准头不能保证。你多备几副弓箭。”
说毕,拎起弓,走出酒店,寻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扳着树枝,灵活地爬了两丈有余,骑在一根粗枝上,手搭凉棚眺望片刻,又伸两只手臂在前,手指屈伸,计算角度方向。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哪像个初涉武学之门的后辈,倒像个沉稳睿智的将军。
阮晓露从来不知,射箭运动还有这些门道。她看花荣炫技时,从来都是随手一箭,几乎不瞄准,就打下个大雁梅花鹿来。
可见门派不一样,训练方法不一样。但不知这少年的师傅,却是何方神仙?
那少年计算完毕,就站在树枝上,却倚上树干,用一只脚蹬着那弓,慢慢拉弦,搭上箭。
阮晓露屏住呼吸:“你当心掉下来……”
一支快箭劈开空气,疾驰而去,顷刻间消失成一个黑点。在巨大的拉力作用下,弓弦瞬间绷断。
那少年灵活躲开,叫道:“再来一张弓!”
阮晓露从暗格里抱出三五张弓,抛给他一张。他用同样的方法,又射出一支箭。这次,整张弓分崩离析,折成几节,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来。
第三次,箭射出去,他脚下的树枝蓦然折断,连人带弓坠了下去。
阮晓露早在下头铺了几张软垫。那少年丢到坏弓,空中两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软垫上滚一圈,站起来,喘口气。
“三枝箭,应该有射中的。只是毁了你三张弓,实在过意不去。”
他口中抱歉,眼中却兴奋异常,连带方才被马蜂蛰的大包都熠熠发光。
这要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敢这么随便糟蹋?借着这次机会,他也挑战了一次极限,还不用赔人家的弓。
那老喽啰后知后觉地跑来,看到地上三张破弓,怒从心中起,揪住那少年就论理。
阮晓露劝开老喽啰,上下打量那少年,慢慢道:“壮士尊姓大名?你这等本事,我在江湖上不可能没听说过。”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那少年笑道,“在梁山参赛时,常听人说起有求必应的阮六姑娘,想必就是姐姐你了。幸会。我真的要走了。”
阮晓露歪头看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俺把你的事情在梁山稍微一宣传,就能让你江湖扬名,以后你走到哪儿都受人膜拜?
算了算了,这孩子估计怕生。
“干粮还是要带点,”她笑道,“到了市镇,别忘了赎一剂治蜂毒的膏药……”
水面上一声唿哨,一艘船破水而来。一个大汉立在船头,持蒿只一撑,就滑行到她身边。
“六妹,辛苦了。上船。”
阮晓露怔了一下,笑逐颜开:“怎么是你呀?”
“找了你一夜。”李俊撩起衣襟擦把汗,撑蒿掉头,“上船!”

第218章
小船离岸一丈远。阮晓露看也不看, 助跑一跃。到了半空,身子刚往下落,李俊伸手挽住她胳膊, 用力一提,给她续了个力, 直接站在船上。
小船船尾一沉, 她捡起舱内一把桨,跟着李俊的节奏猛划。
“也亏得你能找到这儿来。带我回山!快!”
此处人迹罕至, 并非水军定点巡逻的地方。若非那少年一支箭,李俊不知要在水泊里转悠到何时。
李俊依言, 一把撑出数丈, 笑问:“是谁把号箭射上哨亭旗杆的?你会飞了?——呀, 怎么身上湿的?”
“别提了, 跋山涉水。”阮晓露道, “你别不信……”
转回头, 刚要介绍新认识的神射手, 却见那少年已经挑了担子, 走得远了,回头朝她拱手。
阮晓露目送他走上乡道,只好失落地招招手。
李俊顺着她目光望去, 忽然看到那少年的背影,居然一眼认出, 神色微动。
“这不是昨天射箭比赛的冠军?少年英雄,一鸣惊人。只是今儿说要赶路,非要下山, 你们寨主大哥留了几回,都没留住。”
阮晓露:“冠军?”
第一反应, 我就说嘛!这么牛掰的技术,不可能连个名次都得不到!
“那他怎么没带利物奖品……”
李俊道:“他说他一个人带不走,也不想雇人,请人送给来帮忙的乡亲了。”
阮晓露感叹一声。随后又不解。
“花荣也没赢过他?”
这可有点魔幻啊!
她道:“细细说来。”
水面开阔,左右望去都是同一片景色。若非经验老到的水手,顷刻就会迷失方向。
李俊一心二用,一边注意日头角度,一边道:“昨儿那射箭比赛,你没看,真真可惜。你也知道,那比赛是花将军设计的规则。他说,光站着射箭太无聊,太简单。他不仅要比准头,还要 比实战……”
“这个我知道,”阮晓露道,“还有校场骑射、穿越障碍、越野打靶……花荣挺会玩。”
花荣艺高人胆大,设计了一套堪比实战的射箭障碍赛,以激发选手们的精彩表现。场地里准备各种不同的标靶,以颜色区分难度,射中即可得到相应颜色的串珠。选手们需要依据地形和情况花式射箭,过关斩将,最后统计每人射下的串珠颜色数量,再减去犯规罚分,再以完成时间来进行校正……最后比较总得分。
具体的校准规则,阮晓露也没太弄懂。只知花荣找到蒋敬,设计了一套简单精密的计分表,就连文盲也难以算错。
花荣自己当然也会参赛。他自知箭术高超,不管玩出什么花样,多半也能稳拿第一。
“可是偏碰上了江南来的庞万春。”李俊道,“那个人的箭法你也知道,和花荣不相上下,是个劲敌……”
阮晓露马上想起什么:“他们没再和你……”
李俊看她一眼,“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算你们识相。”她笑道,“后来呢?”
“开赛以后,这两人一直战况胶着。”李俊道,“你拿一分,我拿一分。骑马的时候互相别,越野的时候互相挡,每次拉弓,都要抢那个分值最高的靶心,唯恐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阮晓露手上划船不停,心里想象李俊描述的战况,禁不住眉花眼笑:“那肯定很精彩吧!”
“好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李俊道,“还有观众冲破阻拦,跑到场地里给他们鼓劲的,被误伤了两个。好在都签过生死状,没讹上你们。”
阮晓露听得兴高采烈,心想,没有录播回放,太遗憾了。
又想:趁记忆新鲜,赶紧组织人手回忆,让萧秀才把过程写下来。以后当教学材料。
她问:“能分出高下吗?最后谁争得第一?——啊,不对,他们谁也没夺冠啊!”
李俊道:“花将军和那庞万春你争我抢,百般的拉锯,谁也不让谁。最后算分数的时候,确实比旁人都高一大截。可却另有一个人,居然排在他俩之上。观众当时都在留意他们俩,没人注意那个小兄弟……”
阮晓露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谁让他俩只顾争斗,没注意全场局面。”
花荣自己设计的赛程,要夺冠,除了射箭要准,还需要具备一系列的军事技能、应变技巧、以及充分的全局观。可是到了场上,他自己却只顾着跟庞万春一决高下,忘记场上其实还有一个黑马小将,正在步步为营地上分。
小船驶入陌生港汊,李俊拨开芦苇,眺望远处,辨别方向。
“那岳飞年纪小,其他选手也不带他。他只一个人,既没抱团,也没跟人乱争乱抢,直到最后算分的时候,他拿出的红串珠比别人都多,着实惊人……”
阮晓露一个大激灵,船桨掉下去一只。
“你说他叫什么?”
李俊随口道:“姓岳,名飞,哪里人我忘了,回头在名次簿上应该能查到……哎唷!”
阮晓露顾不得别的,用仅剩的一只船桨往水里一杵,掉头便回。李俊猝不及防,身子一个大晃,好在下盘稳,好歹没落水。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李俊哭笑不得:“找谁?岳飞?”
他用竹蒿轻轻一别,给阮晓露火热的脑袋刹了个车。
“去干什么?请他上山?”
阮晓露:“……”
李俊:“他还有家可回呢。”
自古混□□的,风险高,收益小,稍不注意就脑袋搬家。除了极少数脑子不清醒的中二少年自甘堕落之外,其余的大多是走投无路,逼上歧途。
李俊也不例外。因着不能忍受官府盘剥,这才铤而走险,在违法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知道其中的艰辛苦楚。
他也知道,能像他这样混出名堂的是少数。大多数绿林中的小鱼小虾,最后都默默无闻地湮灭在江湖之中,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像这个叫岳飞的小孩,既然有家可回,有路可退,那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抛家舍业,做个社会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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