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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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满耳朵一竖,不假思索抛出?去标准答案。
“我娘身上有咳嗽眩晕的旧疾,时不时地发作一回,家里又有个四岁的幼妹离不开人。留在宫里,民女心中不安。”
“是个有孝心的!”老娘娘果然欣慰大?赞,当场赏下一柄玉如意。
应小满赶紧放下筷子谢恩。
这边热热闹闹赐下了玉如意,满室欢笑言语,应小满捧着玉如意正要入座时,白净女官又开口说:
“老娘娘难得喜爱小娘子,派几个宫人去她家里照看着,这边留三五日,又不打紧。”
一句又一句的撺掇,什么意思?应小满盯去一眼,牢牢记住那女官的相貌。
这句难回答,都说宫里的贵人直接拒绝不好?,如何委婉拒绝,突然间又想不起说辞,应小满捧着玉如意发了一会儿怔。
在满殿盯来的炯炯视线里,她脱口而出?:“谁说不打紧?我舍不得我娘。”
满室说笑声安静下来。
不管回话是不是太直接了,总之,话已?经说出?口,她只能继续往下说,还是说实话。
“我们家人口少,从?小一起住在乡下,进京了就一起赁宅子住。我跟我娘打小没分开过。今天进宫说好?只是吃席,傍晚就回。突然不打招呼离开三五天,即便?我这里不哭,我娘想我也会想到哭的。”
老娘娘叹息着对左右宫人说:“你们听听,这才?叫大?实话。”
“雁家那帮小的,每个入宫来嘴里都一套接一套地恭维,没几个实诚的。我为什么喜欢二郎?二郎那小子不喜欢他?爹,整天挨揍也不给?他?爹个好?脸色。他?喜欢我这老婆子,那是打心眼里喜欢,挖空了心思孝敬。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假意谁看不出?。”
老娘娘感慨地冲应小满招招手:“来,小丫头,坐老身面前。老身小声问你一句话,你小声地答。莫让其他?人听到了。”
身侧众宫人纷纷识趣地起身挪去远处。
应小满放筷,单独跪坐在小娘娘身侧蒲团面前。
“你上京城来寻长乐巷晏家七郎,但?老身怎么听说,你先认识的是莫干巷雁家的二郎?你悄悄地直说,可是见了晏家七郎更俊俏,便?不喜欢二郎了?”
应小满没忍住,撇了下嘴。
“先认识的当然是七郎。”她实话实说:
“我爹托我寻人,我又不熟京城,找长乐巷晏家的时候不小心误入了莫干巷雁家。从?来就没喜欢过雁二郎。我家都从?城南搬来城北了,他?还一路盯梢,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老娘娘听得扼腕,旁边几个女官其实没挪多远,一个个嘴角直抽抽。
“这事二郎做得不厚道。”老娘娘叹说:“人家小娘子分明?不喜欢他?,在我面前一个字不提,张嘴只说他?喜欢‘淳朴自然质’。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家里亲爹后娘都靠不住,指望老身替他?撑腰。老身是和应家小丫头投缘,但?听到没有?人家过世的爹把她许给?长乐巷晏家七郎了。”
说到这处,抬手指点先前几度发话的白净女官,“你少撺掇两句罢。”
白净女官惊得急忙伏地请罪,一个字不敢再说,小步倒退出?殿。
莫名其妙被“过世的爹许给?七郎”的应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啥呢,别说了。老娘娘正骂坏人呢。
吃席到中途,十一郎果然过来拜见老娘娘。
十一郎今日穿了身正式的皇子衮服,颇为郑重地拜见完毕,借起身机会,飞快地往应小满这处一瞥,狭长眼里露出?几分询问之意。
应小满案头搁一柄玉如意,此刻手握一把小刀,正在扒拉着鲜嫩多汁的炙羊腿,嘴角翘着,冲十一郎摇摇头。
女席这边风平浪静,没事。她好?得很!
十一郎心里纳闷。刻意多留了一阵,和老娘娘闲话几句家常,眼看这处宫宴确实风平浪静、处处和气。他?放下心,很快告退出?去。
女席这处风平浪静,朝臣宴席那处,可是波涛汹涌……
今日这场宫宴,官家喝三杯便?离席。酒过三巡,十一郎也中途离席。
席间人声鼎沸,喝高了的朝臣们醉醺醺互相搭话,雁二郎觑准机会,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抽身便?往殿外走。
没走出?几步,身边廊柱后慢悠悠踱出?来个人。
“哪里去,二郎。”晏容时打招呼。
雁二郎嘴角抽了抽:“怎么回回更衣都碰着你?喝多了要解手,七郎又要跟着?”
“正巧,同路。”
“……呵呵。”
“呵呵。”
两人呵呵谈笑着,第三回 并肩去更衣。
雁二郎自小出?入内廷,对殿室格局极熟悉,走到宫道岔口时,脚步一顿,装模作样掏摸身上:“丢了块玉佩,我原路回去寻,七郎自去无?妨。”
晏容时停步召来廊下一位值守的禁军校尉:“可是殿前司都虞候,吴寻麾下?”
“是。”校尉躬身行礼:“今日宴席周围值守的,俱是吴都虞候麾下。”
“很好?。”晏容时抬手一指雁二郎:“二郎丢了玉佩,你领几个眼神好?的精干人,陪他?一路寻回去,务必寻到玉佩。”
雁二郎抱臂冷笑:“七郎还不去更衣?”
“不劳记挂。”晏容时悠然踱开了。
雁二郎沿着长廊往回几十步,眼看两边距离拉开,立刻自来熟地搭上校尉的肩膀,称兄道弟起来:
“这位弟兄面生,但?你家吴都虞候和我相熟的。我有急事要去太后娘娘那处,通融通融?”
禁军校尉不苟言笑。他?家都虞候虽然跟雁二郎相熟,但?十一殿下跟晏少卿更熟。殿下亲自叮嘱下来,看好?雁二郎,哪个敢私下放水?
禁军校尉客气抱拳:“敢问雁小侯爷丢失的玉佩大?小如何,何等形状?卑职奉命护送去寻,自然要寻到才?好?。”
雁二郎琢磨了片刻,把校尉拉去僻静处,掏出?一叠纸交子:“明?人不说暗话,晏家那位多少钱买通你这条路?我出?双份,拿去给?下头弟兄们分。只求通融。”
禁军校尉赶紧推开:“求雁小侯爷放过!”
雁二郎:?
雁二郎给?气笑了。他?自己?就是禁军出?身,今天打猎叫鹰啄瞎了眼,给?自己?人拦了!
他?把纸交子当折扇迎风扇了扇,冷笑说:“我提前和太后娘娘打过招呼了,今日入宫会拜见她老人家。你们非要拦着,老娘娘等不着人问起来,我可实话实话。”抬脚就往太后娘娘的永宁宫方向走。
校尉见势不妙,又不敢硬拦,只得紧随不舍。两边沿着宫道前后走出?十来步,雁二郎忽地脸色一变,自己?停下步子,身子微微弓起,露出?异样神色。
校尉吃惊问:“雁小侯爷怎么了?可是吃喝撑着了,要加急更衣?卑职即刻护送。”
雁二郎骂了句:“宫宴上就顾着跟晏七斗法,老子都没吃喝几口,吃撑个屁。嘶,不对劲……”
雁二郎外表倒没显出?明?显的不对劲,脸颊发红,脚步虚软,乍看和喝多了酒差不多。
但?这里谁也比不上他?自己?是花场老手,瞬间意识到不对,忍着头晕目眩,眼前一波波五光十色,咬牙憋出?三个字:“催|情|药……”
校尉大?惊。这可是在宫里!谁敢在宫里对赴宴的勋贵儿郎下药!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雁二郎捂着小腹蹲在路边,咬牙切齿说:“一个都不许走!都给?老子原地站着!你们……你们都是人证!老子在宫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
校尉不敢违令。七八人果然原地站着,大?眼瞪小眼。
但?雁二郎紧急中出?了岔子,只严令他?们不许走,忘了严令他?们不许喊。
禁军面面相觑一阵,彼此从?眼神里读出?用意。
一、二、三。
几名禁军忽地同时转过方向,往百来步外、离他?们最近的一位朝廷大?员方向,扯开嗓门齐声高喊:
“——晏少卿!晏少卿速来!”

哗啦——一桶冷水浇下。
从井里打出的冰凉凉的井水, 怕不够冷,还额外放进许多碎冰渣子,一桶当头浇下去,雁二郎当场蹦得三尺高。
“你娘的……” 雁二郎上前一步就要揪衣襟动手:“晏七, 故意整老子是不是。”
周围几个禁军赶紧把人架开。
“二郎这不是能起身?了??可见药效被压制, 冰水功不可没。”晏容时不咸不淡地道一句, 叫来禁军校尉吩咐下去。
“其他?人原地守着二郎。你去寻你的顶头上司吴都虞候, 把这里的情?况急报给他?。叫他?即刻领人赶来,把今日宫宴伺候二郎饮食的相关宫人全部拘下待查。”
雁二郎冷笑:“宫宴还未结束。你这是要?闹得众人皆知,叫我丢个大脸了??”
“赶在入宫赴宴的时机下药, 背后谋划之人已存了?害你之心。把事情?压下,强做无事,对你自己有何好处?今日你运气好,周围许多人证。下回?你的运气还能如?此好?”
不管两?人关系如?何, 晏容时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雁二郎闭嘴不言, 额头隐隐青筋露出。
晏容时走近两?步,循循善诱:“今日时机正好。天时地利人和?。不想?顺藤摸瓜, 把背后害你之人当场揪出, 来个一劳永逸?——相比于长久的好处来说, 一时的颜面又算什么。”
最后那句话说的意味深长。雁二郎神色微微动容。他?被说动了?。
当即冲禁军校尉摆摆手:“快去。”
校尉立刻小跑着去找殿前司都虞候吴寻。
一阵秋风吹过廊子, 雁二郎头重脚轻, 被冷水强压下的药性又往上涌,附近路过的宫娥落在眼里,各个眉清目秀。
“他?娘的……”
晏容时往他?身?上瞥一眼:“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偏殿?赶紧给二郎寻个无人的僻静地。你们把门窗都守好了?。”
宫里的宴席当然少不了?酒。
宫宴三十道正菜。一轮上两?道正菜, 搭一种美酒。[1]
其中许多都是京城人熟知的宫廷名酒。“羊羔酒”,“黄柑酒”, “荔枝酒”……
应小满偶尔听七举人巷的邻居们议论几句,语气饱含艳羡,都是“某某家官人入宫赴宴,赐下一壶羊羔酒。滋味绝顶!”诸如?此类的形容。
今天这场宫宴她把名酒彻底尝了?个遍。
以上好羊羔肉发酵制成的羊羔酒。
以上好黄柑橘,酸酸甜甜滋味余长的黄柑酒。
听名字便觉得满口清香的荔枝酒。
前几道正菜搭配美酒,应小满吃喝得有滋有味。
五轮十道正菜过去,上头的老娘娘已停下不再喝酒,新上的酒只摆在食案上好看。
应小满还在倒酒。
但喝着喝着,不同?美酒渐渐地在舌尖辨不出滋味。旁边伺候的宫人还在殷勤倒酒,她晕晕乎乎地握着酒杯,盯着前方虚空出神。
满殿明亮的火烛,在她眼前,都化作五光十色的光晕,过年时京城夜空升腾的烟火。
殿内回?荡的说笑言语,化作乡下过年吃席时嘈杂热闹的人声。
老娘娘停下说笑,留意到她这处,指着笑说:“小丫头发什么呆呢?”
应小满的目光盯着殿里一处明亮的仙鹤龟寿落地铜灯台,正在迷迷瞪瞪地微笑。
“真好。”她喃喃地说:“娘,来看呀。好漂亮。”
周围女官们捂着嘴低笑起来。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官目光里带出怜爱。
“应小娘子喝醉了?。”登门教导了?她十来日的黄姑姑带着些感慨说:“是个心眼实?诚的,醉了?还喊娘。”
老娘娘笑着摇摇头:“真把人留在宫里三五日,夜里只怕睡不着要?哭的。哎,难怪二郎喜欢她,看这小丫头在面前笑一笑,老婆子心都要?化了?……”
明亮烛火下,老娘娘微笑着又打量几眼,和?身?侧同?样头发花白?的一位老嬷嬷低声念叨起来。
“刚才就觉得有点像。应家小丫头一笑起来,感觉更像了?。你仔细看看,小丫头的脸庞模样,是不是有点像小妱儿当年?”
白?发嬷嬷是太?后娘娘当年入宫时就跟在身?边的老人,知根知底。
老娘娘提起“小妱儿”三个字,白?发嬷嬷当时微微一惊,凝神细看。
看完叹口气说:“老奴眼睛昏花,看不清啦。但应家小娘子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圆眼,俏生生瓜子脸,确实?有三分像妱娘子当年。话说回?来,天底下美貌的小娘子,原本生得都有几分相似。”
老娘娘的微笑里带几分怀念:“确实?有几分像。这么多年了?,小妱儿那么娇气个人,年纪轻轻离了?家,哪能吃得了?外头万般辛苦,早不在人世?了?罢。老身?都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不外扬。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想?起当年的小丫头,多嘴说几句罢了?。”
白?发嬷嬷低声道是。
老娘娘感慨发话时,周围自然无人敢发出响动。骤然安静下来的殿室里,只有应小满还在说话。
喝得半醉的小娘子视线迷蒙,直勾勾盯着大殿里的落地铜灯台,小声喊:“七郎,七郎。你也来看呀。好漂亮的烟火。”
老娘娘带笑听着。
言语间带遗憾,对周围几个女官说道:“二郎说好了?宴席中间过来,怎么人还没来。等他?来了?,老身?当面劝劝他?。再漂亮的花儿,种在人家花园子里头,怎么好采呢……”
殿外忽地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位掌事宦官快步走近老娘娘身?侧,低声耳语几句。老娘娘微微一怔,转过头去。“怎么会有这种事。人呢?”
掌事宦官:“被禁军团团守卫着,寻了?处四?面不靠的空水榭歇下。”
“把人守好了?。”
老娘娘露出几分意兴阑珊的神色:“二郎今天不能过来看老婆子了?。”
应小满喝得醉醺醺,被宫人搀扶着,去永宁宫后头的偏殿里睡了?一觉。
几种酒混在一处喝确实?痛快,但酒劲发作起来,她这次比上回?在小院里醉得沉多了?。
等人悠悠醒转时,日头已经偏了?西,斜阳穿过窗纱,映照在光可鉴人的水磨砖石地上。
相熟的黄姑姑和?纪姑姑两?人在殿里守着她。
等她醒转,两?名姑姑送来醒酒汤,应小满盘膝坐在床上,醒酒汤似乎用处不大,人看起来依旧晕晕乎乎的。好在人醉后乖巧,说什么便做什么,叫抬手就抬手,叫抬头就抬头。只一点不行,死活不肯换衣裳。
沾染着酒渍的粉色窄袖上襦,海棠色百褶长裙,两?位姑姑手还没碰上,应小满自己捂得牢牢的。
“我娘一针一线缝的衣裳。”她语气含糊地咕哝:“怎么穿进来,怎么穿出去。”
两?名姑姑没奈何,凑合着把人洗漱干净。眼看天色擦黑,宫门不久就要?下钥,急忙点起四?五名宫人,众人前后簇拥着,把应小满送出永宁宫门。
“人多点不容易出事。”纪姑姑透露了?一句。“雁二郎今天入宫赴宴似乎被人暗算了?。晏少卿托人传话过来,后宫这处看紧些。”
应小满:?
她被搀扶着歪歪斜斜往前走,耳边穿来的话仿佛一阵阵的拂面轻风,从耳边朦胧吹了?过去。她只问了?句:“雁二郎受伤了??”
两?名姑姑互看一眼,含糊地说:“这个倒没有……”
“哦。”没事就好。
她便把这桩小事抛去脑后,又问:“七郎得空接我了?么?我们一起入宫的,他?说会接我一起出去。”
两?位女官也说不准。
“晏少卿和?吴都虞候两?人下午在外殿排查宫人,追究谋害二郎的背后主使。不知道现在得不得空……”
这番话语又轻飘飘地从耳边滑了?过去。正值宫里掌灯时分,当值宫人点亮各处灯火,应小满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在她的眼里,周围五光十色,光影旋转,天边绽放七彩光华。
“呀~”她指着天边惊叹:“快看,好美的彩虹!”
在她手指的方向,前方不远的一道宫门处,正好走进来两?列提灯宫人。被她远远地拿手一指,宫人簇拥当中的两?人便停下了?。
两?名女官脸上顿时变色,小声催促:“应小娘子快把手放下,以手指人无礼!前头来的是十一殿下。退去路边万福行礼。”
连说了?两?遍无用,前方宫门下的十一郎脚步停顿片刻,又抬脚过来。越走越近的当儿,纪姑姑急忙挽住应小满抬起的手臂,好歹把往前指人的手放下了?。
十一郎已经走到近前,应小满仰着头,目光里带震撼,还在小声惊叹着:
“哇,好美。七郎,七郎,快来看彩虹呀!”
十一郎回?身?看她指的那处。
五彩丝帛系在树上,一排十来棵花树。周围灯笼和?石座灯台全部点亮,光影交织,映亮了?五彩丝绢。
“把人扶好了?。就在这处左长庆门下等晏少卿来接人。”十一郎面无表情?说:“前头已经出事了?,后宫这个万不能再出事。”
两?名女官敛衽肃然行礼:“是。”
和?十一郎并行同?来的,是令一名紫袍文臣,精神矍铄,五十出头年纪,留一把乌亮美髯。
十一郎对来人极敬重,以商量语气说:“此处有些小事需处置,郑相若身?有急务,无需耽搁,郑相自去官署。”
原来紫袍文臣,便是当今朝臣之首,极受官家器重的郑相。
郑相摆摆手:“难得闲暇,趁今日宫宴,老夫也歇一歇。”
前方树下醉得迷糊的应小满还在连声地惊叹着“彩虹”。
“树下的小娘子,可是这次余庆楼北国奸细案相关的那位应小娘子?”
郑相捻须微笑:“我听了?些坊间风闻。听说她父亲当年和?方掌柜相熟,拿着银锭上门归还,不知怎么争执起来,才有了?后面的意外破案。如?此说来,这位小娘子其实?该居首功啊。”
事关好友和?应小满两?人,十一郎不敢怠慢,按照供状口径说:“只是风闻,并无实?据。”
郑相微微一笑,
暮色渐起,笼罩殿室。左长庆门外又有一行人提灯缓行而来。
应小满人出于半醉半醒间的迷茫状态,不知怎么得一眼看见还没进宫门的颀长身?影,视线便直勾勾盯着那处,刹那间便挣开女官搀扶的手,往朱红宫门下奔去。
动作居然快得很,一阵风般卷过众人身?侧,从动作到声音透出毫不掩饰的欢欣雀跃:
“——七郎!”
晏容时扔开灯笼,把人抱在怀里。
应小满浑身?上下都是酒香味儿。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的。
半醉半醒间,她连人前男女大防都忘了?,扑过去要?抱,果然被抱个满怀,心满意足地仰起脸,兴奋地拉着人要?去“看彩虹”。
晏容时没忍住,抬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
周围暮色黯淡,原本极轻的动作,除了?当事两?人没人察觉,应小满却反应很大地“嗯~”了?声,酡红的脸颊仰起,亲昵地抬手搂住肩膀:“七郎,亲亲我!”
十一郎嘴角微微抽搐,掉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再看下去,只怕他?要?后悔。
晏容时低声地哄。哄了?几句,把地上的灯笼捡起交给应小满手里。小娘子总算松开手,提着灯笼在宫门下等他?。
晏容时往前几步,向前方五彩绢帛树下阴影笼罩的身?影行礼:“郑相。”
郑相从树影下走出两?步,人却依旧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暮色里,微笑还礼:“晏少卿不必客气。老夫眼看着,似乎好事当近啊。”
“多谢郑相吉言。好事近时,必当奉上喜帖。”
“哈哈,老夫必然备上厚礼登门,恭贺喜事。”
吴寻领一队禁军赶来护送。晏容时和?郑相并肩往左长庆门外走,走出一道朱红宫门,门下等候的应小满高高兴兴地递还灯笼,又把手递过来。
晏容时左手提着灯笼,揽起心爱的小娘子的手,嘴上客气两?句:“郑相莫见怪,我家小满醉了?。”
吴寻眼皮子猛跳几下,喝令禁军前后围拢,组成一堵人墙,把当中非礼勿视的场景挡得密密实?实?。
郑相带笑感慨:“老夫果然老了?。旧日换新天,如?今当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晏容时滴水不漏寒暄:“郑相夙兴夜寐,乃是朝廷肱股。官家倚重郑相,如?何轻易说老。”
“哎,心未老,人已老。”
宫门口分别时,郑相捻须微笑着又看一眼应小满,悠悠感慨:
“当时年少春衫薄。依稀还记得些旧日光景,一转眼已年过百半,知命之年,故人零落,不得不服老了?。”
晏容时长揖作别。分两?边走出百来步,两?边各自上马车时,他?停步回?身?,往郑相马车方向盯了?一眼。
醉得歪歪斜斜的人格外话多。
“听说雁二郎出事,你不帮他?查案子了??”
“我和?吴寻排查了?两?个时辰,查出几分眉目,似乎是他?自家有人作妖。宫里有太?后娘娘这个雁家长辈在,无需我再多插手。听闻你睡醒了?,我便来接你出宫。”
车帘放下、无人打扰的马车里,晏容时抬手又捏了?捏面前漾粉的脸颊:“你的事比较重要?。”
应小满也不躲,仰着脸,任他?轻轻地捏,只嘀咕着:“雁二郎人呢?”
“应该还在宫里。这回?够他?忙的,至少半个月没空再来烦你。”
晏容时轻描淡写把话头扯开:“我们已经出宫,不提他?了?。”
“嗯。”应小满乖巧地闭了?嘴。
伏在郎君温暖的怀中,半醒半醉间的思?绪凌乱而跳跃,她的注意力很快跳去另一桩事。
“好事当近。我们的好事快近了?吗。”
“快了?。还记得入宫时叫你拜见的韩老吗?德高望重,和?我祖父的好友。我家中祖父和?父亲都已过世?,由韩老做主提亲,再合适不过的。”
“可是我爹没把我许给你呀。我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进京报——”
“嘘……不要?说那两?个字。”
应小满自己也隐隐约约地想?起,入宫不好提,恍然闭上了?嘴。
车行晃动,两?人在马车厢里安静地对视一阵。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思?绪又跳去另一桩被半途打断的事。
“七郎,亲亲。”

京城在几场萧瑟秋雨里进入八月。
小院头顶泛黄的梧桐叶开始大批大批地飘落。每天清晨起来, 应小满都要领着阿织,忙忙碌碌地扫上好一会儿。
河童巷相邻的两间宅子一个月赁期过去,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这个月敲响应家门户的陌生人, 只有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
牙人在八月头准时登门, 应家续了第二个月的赁屋。
应家八月底才启程。应小满如约等七郎。
返乡在即, 她加紧调养老娘的身子, 每天早晚两顿药,外加一顿滋补药膳。隔壁老仆也跟着早晚喝药,夜里响亮的咳嗽声小了许多?。
老仆瞧着年纪六十往上, 身子骨着实硬朗,应小满有几次送药找不到人,寻来寻去,原来大清早地拿把竹扫帚, 在两家院墙当中的半尺夹道?里扫落叶。
夹道?过于狭窄, 人直着走必然过不去, 只能侧过身来,像个螃蟹般横着进夹道?。
许久没有清扫的夹道?里落叶灰尘蛛网无?数, 应小满端着药碗在夹道?口清脆地招呼:“别扫了老人家, 反正没人走。出来喝药!”
老仆浑浊的眼睛转往夹道?外, 盯了眼小娘子的苗条身影, 手下用力, 哗啦——
夹道?尽头的砖墙下,多?日积累的大堆落叶连带着无?数灰尘扫出了夹道?口。
应小满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跳,堪堪避开。
“老人家手劲够大的!”她扯着嗓子往里喊, “下次记得?提前说一声,陈年老灰落进药碗里咋办。”
老仆在夹道?里哗啦哗啦地扫地。并不抬头, 扯着嗓子隆隆地喊:
“裙子都脏了!你还站边上?回家去!”
应小满压根不怕他喊。
老人家面相长得?凶,嗓门又大,有点像过世的爹。她听着语气很凶的大嗓门感觉有点亲近。
她举着药碗往夹道?里晃几晃,高喊:“待会儿继续扫,先出来喝药!我马上要出门了。”
老仆扔开竹扫帚,灰扑扑地蹲在夹道?边喝药。
喝到一半时,不抬头地问:“出门去哪。”
应小满咦了声。居然听见了?
她蹲在旁边回答:“家里开个羊肉铺子。月底我们要回老家了,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摊赚些盘缠。”
老仆咕噜咕噜地喝药,也不知?听到没有。空碗递还时一抹嘴,问了个不相干的事。
“这些后生都谁啊,不打招呼住我家。你家为啥搬去隔壁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应小满蹲在旁边比划:“他们是七郎的人。七郎——是我认识的……嗯,反正我们认识。七郎怕我出事,两边调换了院子。”
老仆两只浑浊的眼又抬起,定定看她。
不知?道?听清楚多?少?,总之突然扯开嘴角,嘿嘿一乐,极大声地喊一嗓子:“情郎呐?”
“……”
应小满:“老人家,你声音小点。”
“里头哪个是你情郎?”
“……”
夹道?这个位置很好。两边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右边晏家人如何想?的不得?而知?,总之,左边小院响起了义?母的脚步声,几步转出来,站在夹道?口小声地念叨应小满:“什么情郎,难听得?很。跟老人家瞎嘀咕什么呢?”
话音还没落,老仆反应很大地站起身,扯着嗓子忿然高喊:“谁说我瞎啦?我没瞎!”
义?母:“……”
应小满:“……”
这才叫有嘴说不清。应小满把空药碗塞给?老娘,干脆一溜烟跑了。
“我去肉铺子出摊!”
新鲜羊腿挂上铁钩,两只高竿子立起,打出【应家羊肉铺】五字横幅。应小满忙忙碌碌开张做生意的间隙,不忘回应老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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