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雾家三岁  发于:202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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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的是一部手机,我吃惊地看着安徳廖沙,觉得脑子像卡住了,竟然问他:“这是什么?”
安徳廖沙挑挑眉头,没有在意我的愚蠢,相处的这些时间,他开始习惯我时不时的神经错乱:“可爱的弗洛夏,我相信你知道这是手机,将它送给你是因为你需要。”
安徳廖沙低下头与我平视,用两只手指捏了捏我的脸:“我明天要回学校了,手机里有我的号码,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好吗?”他的眼神温柔平和,似乎直直地望入了我内心深处。
“好。”我讷讷地轻声回应他,攥紧沉甸甸的手机。我一脸平静的表面下,内心被丝丝缕缕的温暖入侵,钻入心扉,欣喜与难过交织,幻化成说不清楚的滋味,被感动地一塌糊涂。
安徳廖沙掖了掖我松开的衣领,也朝我挥挥手,“那么,做个好梦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大脑还是立刻做出判断,拉住安徳廖沙的手:“你不进去吗?”
安徳廖沙缓缓绽出微笑,他的语气像哄弄哭泣的婴儿:“弗洛夏该去睡觉了,不然就会长不高了。”
我站在安德烈管家身前,目送着安徳廖夫的车消失在风影绰绰的冷杉中。
安徳廖沙需要一个人的时间,虽然不像我总是用自我折磨来缓解绝望拖延奔溃的爆发。
人们想要力量,就需要坚强,大抵是遮住最脆弱的部分,小心翼翼地隐藏。
房子里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心。接过安德烈手中的热可可,我得知了索菲亚陪着马尔金先生出席晚宴还没有回来,这是今天最后的好消息。
翻腾的疲惫继续发酵,磅礴气势地掀起滔天巨浪。
抬手揉揉干涩的双眼,我打了个哈气,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可房子外仍一片寂静。
看来该放弃继续在客厅里等待索菲亚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明天再问她关于入学的详细信息也不迟,我在心中暗暗决定。
夜深了,我该听从安徳廖沙的劝告去睡觉了。将手中已经续到第三杯的热可可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我向安德烈道过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许多情绪挤挤嚷嚷夹杂在一起,我体会到了不同的感受,有些新奇,有些陌生,似乎我那个用来窥视外界的小小的洞口被凿开一些,和煦的光线进入了我的世界
甜腻腻的味道还残存在唇齿之间,我躺在床上,思念着刚刚逝去的睡意。
我揉着困倦无比的双眼,告诉自己,今天已经结束了。

下雨了?不,好像没有。
卢布廖夫不会再下雨了,漫长的冬季已经来临,低温让频繁的雨水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我模模糊糊地望着窗外,耳朵里忽闪忽现雨水啪嗒啪嗒击打树叶,在地面上飞溅沉闷的声响。雨天会在闲适里散发出静谧的气息,披着毛毯窝在躺椅中可以忘记不能去探险的遗憾。
在雨天,雨声不规律的协奏打乱了莫扎特的k626号曲调,听上去不那么有距离感了,碰上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尽力跟上音乐哼出相似的语调,然后打扫房间。
清理我的房间是玛莎的工作,她做得很棒,但我更愿意自己亲手去整理东西,让会使我自在得多,告知安德烈管家后我的房间就退出了卫生状况被监管的区域。
这意味着如果不时时勤快一点,我就得在暗无天日的乱糟糟的地方睡觉了,为了不让可怜的睡眠饱受摧残,我需要行动起来。
通常情况下,柜子上的亚历山德拉娃娃最先被清理,制作精良,美丽的手工娃娃来自索菲亚,我觉得她希望看到我爱不释手地抱着娃娃转圈圈,晚上也把它们放在床头一起睡的模样,结果是我将它们束之高阁。
我不是不领情。这些亚历山德拉娃娃的脸由素瓷手工烧成,身上的华丽礼服由与巴黎高级定制服同样昂贵华丽的面料、蕾丝以及同样精湛的手工刺绣工艺精心制作,珠宝首饰都是真金白银、珍珠、宝石,活灵活现就像真人一般。
接下来会是一整面堆放唱片,歌剧,电影DVD,抽象派画册,俄罗斯动画片,明星纪录片的柜子。我猜测马尔金先生不了解我的喜好,索性一样来一些,其中唱片的数量最多,民谣、爵士、蓝调、古典甚至还有摇滚乐,唱片越积越多,不得不将其中一些挪到书柜上和窗边装饰性的矮几底下,莫扎特的d小调安魂曲就是在移动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的,虽然我只喜欢不停重复播放Introitus的部分。
这些不用太仔细地擦拭,仅仅将它们排列的稍微整齐一些就足够了,可随着数量的增长,这项工作也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清理心理医生送的小木雕也同样不轻松,它们小小的和手掌一般大,很容易积灰,你得拿把小刷子,全神贯注地扫过一个个褶皱不平的凹洞,这需要花点功夫。
最后最省心、最轻松的事情就是收拾床铺和自己了,把被褥提起来接着快速掸几下,等到出太阳的日子拿出去晒晒就足够了,至于我,每天洗一次澡是我对改善自己的卫生状况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可现在已经没有雨天了,即使音响里的曲子缓缓流淌,没有雨声相伴的安魂曲失去了魔力,不再令我着迷,没有雨水存在的卢布廖夫像撕去柔和的滤镜,释放着锋利尖锐的气息。
雾气代替雨水成为森林的新主人,为景色赋予一层朦胧。绿色、褐色、灰色像被披上一层纱,彼此相隔不远,陡增距离感,又依稀的无限相似,雾气本身也是隐晦的存在,看似飘忽轻柔的缠绕,游弋,可实际上透着寒气的冷光似乎能将人轻易割伤。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尽力将发散的思绪集中到面前的早餐上,昨天晚上没有见到索菲亚,回到房间里不幸错过了睡意,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大约睡过去一会儿,却依旧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
早餐很美味,但我实在是没有食欲,大多情况下会剩下一大半。我不知道这会让厨师感到惊惶,直到将早餐送来我房中的玛莎犹豫地向我询问早餐是不是不合胃口时,我才明白我的举动不知不觉间造成了厨师的困扰。
我只好让玛莎带话给厨师,告诉他我的饭量很小,早餐不用准备太多,希望这样可以安慰到他。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终于能够放下汤匙,结束漫长的早餐了。
安徳廖沙已经回学校了,在我陷入睡眠的时候,他和索菲亚、马尔金先生一起用过了早餐,他给我留下了一只可爱的小海豚手链,并通过玛莎告诉我,我们很快会见面,我想他说得没有错。
我也是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学校了,我再次吃惊索菲亚的效率,上学这件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着,以极快的速度令我无法缓冲地去接受事实,连恐慌的时间也没有留下。
我现在需要洗个澡,去见索菲亚。她为我预约的洛奥利夫成衣店的裁缝今天要来量身,就是安徳廖沙口中坐落在彼得罗夫卡大街上的那家还不错的高级成衣店。
洛奥利夫提供三种服务,即成衣,半定制,全定制。
半定制服务,是指由客人选定一套成衣,由裁缝量体后在成衣基础上进行修改以使之更符合客人的体型。
全定制服务则是洛奥利夫的精髓所在,也是其二百年来长盛不衰的根本。
基本在每学期初始,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学生会来洛奥利夫定制在学校需要的服装。
圣尼亚学院除了冬夏春秋四季制服,还需要额外订制其他服装,在这里定制的正装将用于学期中的节日与晚会,学生们一般会定制四套服装,男生们需要晨礼服、小礼服、单件西装,女生们需要晚礼服、小礼服、和裙套装礼服,这些种类不同的正装分别用于日间、晚间和不那么正式的场合。
而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套服装则用于学期末的舞会,女生们一袭低调惊艳的舞裙优雅动人,男生们独特合身的西装风度翩翩是学生们每一年对于舞会最大的期待。
在这件礼服的选择上,诺亚斯顿的学生们不会青睐于着名的高奢品牌,而是选择洛奥利夫进行全手工定制。事实上,自从十五世纪初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建立之初,洛奥利夫就已经存在了,那时洛奥利夫是王室御用的制衣师,不接受来自贵族和平民的订单。
随着时代的变迁,不知在何时起诺亚斯顿形成了每个学期初在洛奥利夫定制正装的传统,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因而每到入学的日子洛奥利夫的订单就会被大量的制衣需求爆满,可手工制作的裁缝是有限的,洛奥利夫的裁剪大师们不会因此放低标准,反而对于制衣细节的要求更是精益求精,除了普遍的制衣规则之外,他们制定了二十一条洛奥利夫独有的技术指标,这造成了即使每年有相当一部分人通过层层测试成为洛奥利夫的学徒,但是能够获得认可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洛奥利夫会首先为VVIP进行服务。
在洛奥利夫全定制一套,一般要四至十二周的时间,中间经历三次试穿和调整,这还是客人在莫斯科的情况下,所以,在这个时候进行定制刚好赶得及期末的舞会。
当我走下楼时,洛奥利夫和索菲亚已经在偏厅里了,我有些歉意地小跑到索菲亚身边,任由她拉过我的手:“我是不是迟了很久?”
索菲亚轻轻压了压我因为奔跑而翘起来的发尾,温柔的安慰我:“不会,我和维拉女士也才刚到这里。”
我向维拉女士点头示意,她穿着合身妥帖的职业套装,来到我的身边:“您好,马尔金小姐。”她将我错认成了马尔金家的姑娘,索非亚静静地站着没有纠正维拉的话。
维拉女士戴上眼镜,拿出一把软尺开始为我量身。
我以为最多也不过腰围、胸围、臀围、腿围这些地方,可量身硬是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才知道,洛奥利夫的正装需要测量人身体二十七处,每次需测量三次避免失误,每一套都需要重新测量,因为对于不同服装的合身程度的要求是不同的。举例来说,裙套装礼服用于日常场合,这就要求她的剪裁流畅合身,又应在膝盖、肘部肩部留有一定的活动余地,至于晚礼服则应该注重线条的塑形,剪裁艺术且修身。
我苦于漫长的量衣过程中,索菲亚坐在一旁,眼里满是怀念,她微笑着指向我的脸:“瞧啊,和当初的莉莉娅一模一样,她同样一脸苦哈哈的表情。”
一直默不作声的维拉女士突然开口:“是啊,我也记得。”她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睛,无不感慨道:“那时,我的师傅还是学徒,我勉强是个学徒助理。”维拉女士望着身边做记录的女孩子,“现在我也有了助理。”
我没有出声,不想去打扰沉浸在同一段回忆却又各自怀念的人。
维拉女士走后,我毫无形象地卧倒在沙发上,幸运的是索菲亚太过担忧我的生活,无法作出让我独自在莫斯科生活的决定,像安徳廖沙那样。
所以我不得不每天都由司机送去学校晚上再接回来,一来回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四个多小时,我倒是无所谓,我离不开卢布廖夫,离不开这里的空气、森林、秘密花园、消失已久的雨水还有这里的人们。
但索菲亚显然愧疚极了,她的头抵在紧握的手背,声音里充满歉意:“噢,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做出这种让你艰难的选择。”
我从不明白为什么索菲亚面对我时总会有甩不脱的歉疚与自责,她对我一直那么好。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走到索菲亚面前,就像她平时对我那样将她轻轻怀在胸前:“不会的,我明白你。”
“你要知道,我不能冒哪怕一点风险,我希望你知道,你有多重要。”索菲亚有些哽咽,她喃喃地轻声诉说。

“扑簌扑簌——”
艰难地从被自己扭成一团的柔软的床褥中伸出一条胳膊,赶在闹钟发出巨大的声响前按掉它。
我懒得叠被子,被子轻薄柔滑,总是很难将他们叠得整齐漂亮,经常会是一坨堆在床头,还不如随便铺着就好。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今天的卢布廖夫保持了它一如既往的品质,雾气肆意,将墨色遮盖,横冲直撞地,沾染在玻璃上,湿冷而滑腻,白色成为了永远的基调,涂涂画画改写卢布廖夫固执神秘的绿。
听萨沙说,如果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要会为我准备一双洁白温暖的羊毛雪地靴,让我可以开心的在雪地里玩耍也不会冻着脚了。
今年真是奇怪,雪迟迟不来,整个西伯利亚平原都在焦躁中干涸,急切地需求久违的银色重临大地。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我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果然,今天也没有丝毫要下雪的迹象。
让我失去了打开窗户通通风的的欲望。
卫生间的灯光比起卧室里的夜灯亮得多,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还不适应这样有些刺眼的光亮。
再让眼睛慢慢适应后,我取出玻璃杯,接满了一杯水,卢布廖夫的水在任何时候都透着一股凉气。
在前些日子天气还不太冷的时候,我会用这些低于常温的水洗头发。我恐惧热水的心理致使身体的皮肤无法享受暖和的热气氤氲。
但现在是绝对不行的了,不断流出的水的波纹中,肉眼似乎能见的细小冰碴被磨成细丝,我相信,如果不是房子里负责水管维护工人的努力,水管早结上了厚厚的冰。
我从橱柜里取出了药瓶。第一次医生给我开的缓解焦虑的那一瓶药已经吃完了,这瓶才拆封不久,也已经不剩多少了。
顺着冰凉的水,药片划过口腔,留下一丝苦涩。
趁今天时间还早,我悠闲的吃了个早餐。
起床后不久一般不会有什么食欲,但是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咽下去,自从第一天去学校时不想吃就没有吃早餐,然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中肠胃翻江倒海,胃酸上溢几乎能窒息。
这份教训让我明白,即使没有食欲,我也要硬着头皮多少吃一些。
每天往返学院与卢布廖夫已经过去了一整个月,趴在车窗上看风景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车子开得平稳且快速,热风吹得车里暖洋洋的,我坐在车子后座有些昏昏欲睡。
总体来说,这段车程对我还说还是很不错的,早上的两个多小时足够长到我做好去面对圣尼亚学院的准备,同样的,晚上的时间也能收拾好心情,将一切负面的糟糕的情绪隐藏在愉悦的笑脸之下。
耳机传出循环往复的曲调,乍听之下会有些单调,一遍遍相似的古典,节奏,每次的起承转合你都会期待,可结果必定不会让你如愿,这个这首曲子命运的必然性。
车子缓缓滑入诺亚斯顿的车道。
诺亚斯顿比起说是一个学校,则更像是占地面积巨大的珍贵的历史古建筑群。
诺亚斯顿面朝伊谢特河对岸的叶卡捷琳娜宫,背靠乌拉尔山山脉的格利普斯黑森林。学院以圣尼亚大教堂为中心布局,其他风格各异的建筑分散四侧。
这是因为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创建者,伊凡大帝的妻子帕列奥罗格公主是一位虔诚的东正教教徒,同时作为拜占庭帝国末代皇帝的后裔,她对建筑文化的痴迷在俄罗斯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圣尼亚大教堂是一座典型的拜占庭式东正教教堂,整座教堂为庭式建筑,中央一座主体建筑有个标准的大穹窿,教堂平面设计为东西向拉丁十字,墙体全部采用清水红砖,上冠巨大饱满的洋葱头穹顶,统率着四翼大小不同的帐蓬顶,形成主从式的布局,错落有致,红碑结构,巍峨宽敞。
我没有宗教信仰,只在去餐厅时会偶尔路过教堂正面。每当弥撒日,信徒们会陆陆续续进入教堂,有学生也有老师,偶尔我也想进入教堂祷告,对于这一世奇幻的经历,我不能确定这个世界是否有神的存在,但我身上的罪孽可能不会被上帝原谅,上帝拒绝接受放弃生命之人,即使我总是身不由己。
圣尼亚大教堂正门的顶楼是钟楼,座响铜铸制的乐钟恰好是七个音符,由训练有素的敲钟人手脚并用,每当黄昏来临敲打出抑扬顿挫的钟声悠扬地响彻诺亚斯顿。
除此之外还有哥特式风格的教学区,这样风格的建筑在学院里是最多的。尖塔高耸、锥形拱门、华丽的浮雕、高达数米的大窗户及绘有圣经故事的彩色大玻璃的风格在飞扶壁的支撑下轻盈矗立,我的教室就处于这种类型建筑之中。
关于行政楼,我只在来学院报到时去过一次,巴洛克风格的外形自由,追求动态,喜好富丽的装饰和雕刻、强烈的色彩,常用穿插的曲面和椭圆形空间,这一被古典主义者称呼为离经叛道的建筑风格其实并不由沙皇夫妇所建造。
巴洛克艺术产生于十六世纪下半期,它的盛期是十七世纪,进入十八世纪,除北欧和中欧地区外,它逐渐衰落,因而,这座行政楼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诺亚斯顿建成两个世纪以后了。
至于另一些有着拱形的穹顶,雄浑庄重的罗马式建筑,外表低调、内部奢华的文艺复兴式建筑,甚至是在二十一世纪初才建成的巴洛克2.0的洛可可式建筑像撒下的碎晶不规则的分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据说,连格利普斯黑森林里也有了一座新的建筑。它出自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中上层贵族的学生之手,准确说是属于大贵族所有,其中自然包括马尔金家族,它似乎是由家族与血缘所构成的牢不可破的圈子,遥遥站在顶端睥睨众生。
那里会定期举办派对,身份足够进入的学生才能得到邀请。
我从未踏足过这附近半步,事实上,不要说这里,除去我每日上课的教室,餐厅和步行去停车场坐车回家之外的区域,我完全知之甚少。凭着颇有重量的新生手册,我大概从精美的图画上对诺亚斯顿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也仅限于此。
我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是的,辜负了索菲亚的期望,我没有交到朋友。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愿,这也许是最根本的原因,我不想在朋友面前苦苦维持着不属于我的假象。
在失去了秘密花园的慰藉后,我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得到发泄,这不是个好现象,但愿治疗焦虑症的药物可以缓解我的不适。
我宁愿在这里保持平静的状态,即使这让我看起来冷漠且不好靠近。在这件事情上,还多亏了安徳廖沙的帮助,他热情的完成了对我的新生引导,因为他,我身上马尔金的印记打发了不少对我这副作态感到不满的学生。
对此,安徳廖沙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虽然积极的想要帮助我克服“社交障碍”,但他听说我在班级里没有朋友时脸上透出的不以为意,以及委婉地暗示我应该同自己身份匹配的人相处,即使他没有明说。好吧,我要学会适应诺亚斯顿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其实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体验一次正常的校园生活。
以前,我入院的时间太早,没有和朋友同进同出、嬉笑打闹,互相倾诉烦恼和小秘密,不可避免的闹些小矛盾,吵架,冷战再和好的充满年轻活力的经历,但现在我的处境不允许,我的时刻先顾好自己,不能贪心的要求更多的东西。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圣尼亚学院,这里同卢布廖夫一样,被森林围绕。特别是位于学院后方的格利普斯黑森林,它延展出两侧是大片的松林和杉树的原始森林,树叶深绿,树与树之间间隔极小,融汇成了浓重的墨绿色。
诺亚斯顿没有卢布廖夫那般厚重的雾气,景色大致看得清,我告诉自己,这里与卢布廖夫没什么不同,你可以放松点。
在圣尼亚学院上学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即便已经一个月了,我仍然不能对这里产生熟悉的感觉,无法让自己顺利适应,校园生活加大了病情的不可控性,忍耐变得困难,被撕扯开的缝隙愈发大了。
这节是安东老师的历史课,他注重与学生的交流,知识渊博,为人亲切和善,课也讲得风趣幽默。
我漫不经心地分散着注意力,今天尤其的难熬,我不得不压抑着莫名的情绪。
突然,课堂上爆发出一阵哄笑——这节课的内容是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的风流韵事,话题被自然而然的带到了少男少女间的情犊初开上,安东点起托里——一个热爱田径的男孩,正是他的回答让课堂像这样热闹起来。
这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场景。
我不断告诫自己,冷静,放松一些。
一阵阵善意的笑声不断响起,胸口郁结的烦躁让那股难以控制的情绪升腾、激化,
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我没有时间去思考今天到底怎么了,只要能撑过现在。呼吸急促起来,我从书包里摸索着翻出药瓶,捏在手里,握着药瓶的手指开始轻颤,用力的几乎痉挛。
我吞咽口中泛起的恶心感,尽力屏蔽外界的声响,可是笑声,说话的声音,鼓掌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大脑里嘈杂混乱,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所有的抵抗都在气势汹汹的波涛前不堪一击。
我将头紧紧埋入双臂之中,竭力控制肢体因为过于紧张产生的颤抖,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疼痛也许会有些作用,我抚慰自己的躁动,无法想象,如果任情绪挣脱栅栏,我会怎样?
哭泣?尖叫?陷入幻觉?像疯子一样的被压在地上的场景深深刺激到了我,我几乎快要发出绝望的哽咽。
“你还好吗,需要去医务室吗?”安东老师的声音包含着担忧,在耳边响起,“你还好吗?你还·····”
声音很近,又像是阻隔在层层纱布之外的模糊。
你能做到的,弗洛夏,你一直那么坚强,所以别放弃,自我催眠似乎起到了作用,我的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
稍稍平复了胸腔的喘息,略微嘶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我只是困了,先生。”
我没有抬起头,这样安东先生就不会发现我惨白的脸上大汗淋漓,和正渗着鲜血的嘴唇。

风从四面毫无遮盖的空间渗出,钻入衣服连接处的缝隙,袭击了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茫然地左顾右盼,眼前不是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建筑,陌生的景色,我确定我从未踏足过诺亚斯顿的这一部分区域。
我走走停停,试图辨别出任何一处与记忆里有些相似的场景。
喷泉、圣像浅浮雕、这里是··温室?射击场、游泳馆,不错,有点找回方向的感觉,我记得游泳馆离餐厅不算远,接下来···是···
“亚,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伟大的圣徒··”我撅着屁股,凑近了看,接着一字一句地念出雕塑前铭牌上的简介。
“唉·····”我丧气地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倒霉的事情会一起到来,当你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时,事情就会变得更糟糕。
抬头看向天空,阴晦的浅灰色晕染不均,厚重轻薄相互重叠,像粗糙的大岩石表面斑驳,脱色。
身后矗立的哥特式的建筑看起来与我所在年级的教学楼外观很相似,实际上却气派的多。
大概是高年级的教学区,我兴致缺缺地转回头,看来我不得不放弃午餐了,也许我还赶得上下午的第一节 课。
借着身体不舒服感到很疲倦的理由,趴在桌子上撑过早上安东老师的两节课后,我就急急忙忙地走入了车道。
在诺亚斯顿,道路被分为车道和步行道——车道供车辆在学院内行驶,包括接送学生们的私人车辆或者学生们驾驶的车辆、运送生活用品方面,园艺方面以及各类必需品方面的货物车辆等,步行道则是学生们步行通往学院各个角落的道路。
原则上步行道严令禁止任何车辆驶入,而步行在车道上却是被允许的,但事实上,车道上很少有学生出现,车道数量较少,大多通向学院的边缘区域如停车场,或者建筑物后方,相比起来,步行道四通八达,更加便捷。
有了这些考量,我第一次走进车道。车道上几乎见不到人,连车子也很稀少。我需要这份难得的安静,诺亚斯顿大的够不着边,可我熟悉的地方不多,找个僻静的地儿缓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独处的安静和放松缓解着我紧绷到疼痛的神经,在一棵繁茂的树下,我终于压制住体内不安的躁动,将绝望的情绪从身体里抽离。我知道它不会消失,也不会放弃,如同一块腐烂坏死的癌变组织寄生在细胞中,吸食生命的活力逐渐成长,直到足够强大,杀死可怜的宿主,我只希望这一天可以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等到我离开树底下寻找去餐厅的路时,我才发现,我迷路了。
不用感到吃惊,东南西北对我来说存在一定的难度,我都不明白我哪里来的自信促使自己走入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在某些时候,我总是显得尤其的愚蠢,当然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腕上的小海豚在冷风的刺激下传来冰凉的触感,我将袖子撸上去一些,将它完整的露出来,安徳廖沙的礼物可真是漂亮,他的品味一向很好。
现在不是赞叹手链的时候,你迷路了,弗洛夏。
我无力的瘫坐着,手机和新生手册安静地躺在我的置物柜里,我不该如此对待他们。
我默默地低下头,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打断了我毫无诚意的反省。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62s穿过薄雾,停在几米之外——马尔金先生从没在我的书柜里塞进汽车杂志,我对车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四个圈圈,蓝白两色和被完美切割为三等分镂空的圆上,来到卢布廖夫后,我的形容词也仅仅多了“哇~,呜~,呀~,哦哦~”等等毫无含义的感叹。
至于能准确说出型号的恐怕只有迈巴赫62s一辆了——第一天来到俄罗斯,来机场接索菲亚和我的车辆就是迈巴赫62s,拜利比卡马场外的迈巴赫62s里奇怪的身影所赐,这辆车在我的大脑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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