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非亚喜欢风铃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风铃花,风的吹拂会将最美丽的祝福送给自己最想传达的人,传递了来自远方的祝福。
我不明白,风铃花的另一重花语不是嫉妒吗?
索菲亚那时笑了笑,摸摸我翘起的头发,细心地挽在耳后,“在希腊神话中,风铃花是被太阳神阿波罗喜爱的,但嫉妒开始蔓延,杀戮中溅出的鲜血变开出了风铃花。嫉妒因爱而生,所以需要去原谅。“
又一个不知甚解的传说,以及匪夷所思的结论。
索菲亚还建议我将它挂在窗后,毕竟卢布廖沙的风一向很大,挂在窗外一定会响个不停。
今天没有风,所以风铃很安静地垂荡在阳光里。
我抿抿干燥得起了皮的嘴唇,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一步步离开阴暗的角落,走向浸透阳光的窗旁。
指尖轻轻拨动风铃的圆管,摇晃着,脆亮的泠泠作响。
我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我希望能拥有窥视未来的能力——不需要知道十几年或者几百年以后的事情,我对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没什么信心。
我只想要看到明天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是否还好好的,如果答案是肯定,这会给我一些安慰和勇气,我需要这些东西来撑过今天。
其实说到底,我根本没有继续活着的意义。
我是个再虚伪不过的人,自己同样心知肚明。
我嘴上说着对占有了别人的人生这件事很愧疚,却没想过什么办法离开这具身体,明明可以试着再死一次或者试着找寻弗洛夏离开的原因,这样多少都会有所收获。
但我只是安静地呆着,无动于衷。因为我知道不论弗洛夏是死是活,我都已经真正的死了,我一旦离开了这座身体,我就会永远消失,一丝痕迹也留不下。
楼梯旋转而下,脚尖踩在台阶上,谨慎得仿佛生出了荆棘,展开了险峻的姿态。
我表面上心疼弗洛夏的遭遇,可实际上我却享受着她的一切。她的身体,她的身份,还有爱——索菲亚的关爱呵护,安德烈的悉心照料,马克西姆的友好帮助,卡佳的体贴入微···我像个吃不饱的贪心小鬼从四处偷窃,无法停下。
我这样的人有一个恰到好处的词语可以简单的概括。
——伪善者。
还不止这样。
我隐瞒了我已经开始发病的事实,我装模作样地在每一个人面前演戏。我告诉自己,你不过是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让他们对弗洛夏感到失望,他们对你多么的好,你怎么忍心看到他们伤心呢?
这又是一个谎言。
归根结底,我想成为温柔、善良、活泼的讨人喜欢的弗洛夏,换个说法,我愿意去扮演那样一个角色,是为了不让他们对于真正的我失望——我害怕他们知道我生病了,而不被善待,因为厌恶而疏离,因为陌生而排斥,因为恐惧而放弃。
瞧瞧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用善良来隐瞒真实,来说服自己接受弗洛夏的生活,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不断膨胀的对于生存的渴求,即使那玩意儿已经畸形变态,到了破裂的边缘。
而我所厌恶的阳光,卢布廖夫久违的阳光,将我内心深处的黑暗与肮脏的欲望一齐暴露了出来,我再也不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当做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可也幸好,这样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用再继续讨厌自己去占据别人的人生。
内心的恐惧像被长时间拉紧的弦,失去了弹性。我的不安、焦躁也在退却,神经也慢慢放松,不再挣扎。
我感到麻木了。
我开始对周遭的人事物失去兴趣,不想让痛苦再继续消耗,甚至连歇斯底里的力气都用光了似的,不会反抗,不会哭喊。
在反复挣扎的末期,是无限的自我放纵。这大概是最后一个难熬的过程了,一次次的质疑自己、厌恶自己,抛弃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我知道,毕竟这样的过程我曾经重复了很多次。
梅鲁克斯草肥厚柔软的叶片划过裸露在外的脚踝,卢布廖沙的气候已经不能穿这样的衣服了,虽然今天阳光明媚。
昨晚,我控制住了不在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汩汩流血的伤口,来势汹汹的冲动。
我不能放任自己肆意伤害这具身体,这大概是我仅剩的羞耻心了。
仿佛一把干柴铺在木制的房子里,到处是滑腻刺鼻的汽油,此时,只需要一丝火星,干柴就会变成空气里恼人的黑色飞沫。我是干柴,可我不想连带房子一起被烧掉,如果要离开这里,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自私也需要底线,我希望自己不会后悔。
马克西姆一如既往地忙碌,他没有呆在小屋里,可能又在某处捣鼓他热爱的花花草草,我会心地笑了笑,转头走进了幽深的森林中。
应该要明白懂得知足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那么我就会当做是神有些可怜上一世的我,编织了这场短暂瑰丽的梦,就不会沉醉其中,贪恋这个世界里虚假的,又处处渗透着真实的存在。
秘密花园里从没有如此的明亮过。
我闭上眼睛,垫着书躺在最爱的重瓣铃兰上,四肢懒散地摊平。今天不用担心会弄湿衣服,丝丝缕缕从树杈间的缝隙中透过的阳光蒸发了透亮的露珠,土地上的小草和不知名的花散发出干燥柔软的气息。
睁开眼睛,微微抬起头直视阳光。
果然还是卢布廖夫的阳光,灼眼的灿烂似乎被屏蔽了一半,丝毫不觉得刺痛,第一次目光可以深入太阳的深处,经过由浅至深的橙色晕染成赤红。有点奇怪的是,完全没有七色的光芒,以前曾经听说过,总想找机会瞧一瞧七色光会有多漂亮,现在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坚持着想要看到,就一直紧盯着缓慢移动的太阳,或者扮演成一株向日葵,追随滋养我的光芒,不然就是在发呆。我一向不那么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脆弱敏感的大脑堪比庞加莱猜想一样深奥难解。
光芒在不同角度的地方转换,在透明的角膜里闪烁,光层浮绘,随心而动。
Уж вы голуби, ужвы сизаи, сизокрылаи,灰蓝色的鸽子灰蓝色的羽翼,
Ужвы гдебыли, адалёко-лиичтовидали你们去向哪儿飞向何方看到了什么,
Ну, амы былинарасстаньици, напрощаньици,我们依依不舍不忍离别,
Там гдедушенькас телом белым расставалося.在灵魂告别了苍白躯壳的地方,
Расставалося, разлучалося, горькоплаколося,生离死别哀悲恸哭,
Расставалося, даразлучалося, горькоплаколося:,生离死别哀悲恸哭,
Кактебетелововеквземлетлеть,你的身体永远地在地下腐烂,
Акакмнедушедалекоидти, тяжелонести.我拖着沉重的心如何走远,
Грехитяжкия, даперетяжкиямукувечную,深重的罪化作永恒的痛苦,
Грехитяжкия, даперетяжкиямукувечную.深重的罪化作永恒的痛苦。
“化作永恒的痛苦,深重的罪恶,化作永恒的痛苦······”我轻轻哼唱着,声音随着风在空气里模糊,装上了纸翅膀盘旋远去。
起风了。
我眨眨眼,泪水静静地从脸庞滑过,轻轻一抹,不留痕迹。
太阳渐渐西斜,褪去了青涩,像一个硕大的巨型红苹果勾住很远很远处的一颗可怜的树木枝丫。伴随寒意袭来,我打了个喷嚏,看着有些发青的脚脖子,我深深觉得应该穿多一点,一个人孤独的自我放逐也许与暖和的大衣比较相配,果然自顾相怜的清新脱俗对我还是有一段距离。
光线已经暗淡,周围的树木透出墨绿的深色,树枝相互交叠,随着风影影绰绰。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轻声嘀咕:“怎么没发现,今天呆了这么久。”
“是啊,我找了你好久。”一个高挑的人影从树后探出身。
我一时呆愣在原地,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过于吃惊的我呆坐在原地。
他脚下的树枝不断发出嘎吱~~蹦~被折断的声响,眼看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的脚却因为久坐发麻不听使唤。
无奈之下,我选择了最窝囊的方式——像只受到惊吓的乌龟一样,蜷起身子紧紧抱住了头。
他发出一声轻笑,少年略带沙哑的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到你了吗?我是安徳廖沙,安徳廖沙·马尔金。”
Chapter 7. 安徳廖沙(下)
风比刚才要大了些,卷起腐枝枯叶划过身前,混杂了丝丝入骨的寒意让我怔愣的理智重新出现。
“安,安徳廖沙,马尔金?”我抬起头,惊讶地确认道:“马尔金?”
眼前的人背对着光,整张脸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中,我揉揉酸涩的双眼,奋力仰着头想看清他的脸。
他体贴地俯下身子与我平视,朝我伸出了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很高兴见到你,小弗洛夏。”
他叫出了我的小名。
我不再迟疑,缓缓将手放上去,慢吞吞地回答:“我也是,安徳廖沙,很高兴见到你。”
安徳廖沙很轻松的用一只手就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力气过大使我失去了平衡,撞到他的胸膛上。
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安徳廖沙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不对哦,是哥哥。”
我紧张地向后退一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迟钝的大脑像锈住了一样,只死死地盯着安徳廖沙的脸,想说的话在嗓子边徘徊,就是张不开嘴。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晕染的模糊不清,光线随意四散,零落得如同水墨画,挥发着残余的热量。
绵延温柔的光线照亮了安徳廖沙和我相似的金色的头发,细碎的光芒在他的发间闪烁,我的颜色比他浅一些。灰色的眼睛则像极了挂在走廊里油画上的马尔金先生的眼睛,不同的是,暖光沐浴其中,像浸上雾气的玻璃,婉转清澈。
安徳廖沙朝我走进一步,弯起的嘴角挂着丝丝笑意,不经意间混合了青年的成熟与少年的青涩感,一字一句强调:“是,哥,哥。”
“······哥,哥。”感谢我终于发挥作用的神经,跟着安徳廖沙重复了一遍。
安徳廖沙和我走出森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身后的森林已经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掩盖。
走出森林后,他拉着我的手放慢脚步,一点也不着急地慢慢走着。
安徳廖沙先开口打破了一路的沉默:“落日前就要离开森林,没有光线轻易就会迷失方向。”他顿了顿,又补充,“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胆子大的小鬼。”
我转头看了看他,低声回答:“我第一次,这样,”疑惑袭上我的心头,我几乎没来得及思考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安徳廖沙停下脚步面向我,直视我透出满满惊讶的眼睛,歪着头好笑的说:“知道什么?知道那个地方?还是你在那里?”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我在这里长大,怎么会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不只是那里,更远一些的湖边我也去过。”
他调皮地眨眨眼:“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小骑士呢,特别是当他相信森林里有一座城堡,那里有正等着被拯救的被恶龙囚禁的公主。”
安徳廖沙伸出手从我的发间取下一片草叶,平缓了语气:“至于你,我也是很辛苦的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后才想到的。终归那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里距离后院不算远,确实算不上我的秘密花园。
安徳廖沙安抚地摸摸我的头发,放低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去过,所以你也很了不起,发现了那里。”
“那里真的很美,很美。”我怯懦轻声嘀咕,“我以为那里,只有我知道的·····”
“什么?”安徳廖沙追问道。
“秘,密,”我咬着嘴唇,挤出两个字。
“秘密?”安徳廖沙一脸好奇。
“花园。”我如释重负。
“·······”
还没等我松口气,一阵压抑的笑声传来,而我在安徳廖沙渐渐越来越夸张的笑声中涨红了脸。
他边笑边不忘安慰我:“秘密花园?果然还是个小家伙,”
他安慰地轻拍我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我是第一个发现那儿的人,就是那块地的主人,如果你想要,我把它送给你。我批准你可以将那处作为你的秘密,噗,秘密花园。”
他在毫不留情地嘲笑我。
我又羞又怒,气鼓鼓地第一次发出了强硬的声音:“我才不要!”
“好好好,弗洛夏小公主,你想怎么样都好。”安徳廖沙艰难地停下笑声,仍充满笑意的声音像是在安慰闹别扭的小孩子。这样也没错,十三岁的我在十七岁的他眼里的确就是个小孩子,虽然他也没有多大。
我转过头平复自己片刻间激动的情绪,内心暗暗惊诧于那一瞬间的情绪外露。
粗略回想下,从遇见安徳廖沙起,我就不自觉地脱下伪装,一点点的展现出真实的自己。我无法仔细描绘他给我的感觉,自然的亲切吸引人卸下心防的安全感。
这与索菲亚带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可否认的是索非亚很爱我,但那份感情中夹杂了索非亚偶尔复杂的眼神和谨慎、小心翼翼,和她数次欲言又止时眼里捉摸不透的情绪,我做不到去忽略它。我有些愧疚也有些懊恼,我觉得大约还是自己的原因。
我不擅长于感情这方面的问题,我无法准确作出判断。也许某一天我会知晓真正的答案。但现在我惟有不着痕迹保持距离,我不希望我的鲁莽会伤害到她。
夜晚的风在黑夜的陪衬下开始了狂欢,有些冷了,眼底里的黑色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圈光晕点亮。
抬眼看去,发现原来是马克西姆小屋里暖色的的灯光,他似乎刚刚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
安徳廖沙也顺着我的视线也注意到了,他重新握住我的手,清清嗓子,带上几分正经的神色:“我们也该回去了,弗洛夏小公主,别让索菲亚太担心。”
我点点头。
安徳廖沙没有带我从后门进去,纵然我向他几次暗示这里会更安全。
他牵着我绕过整座房子来到了前门,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去。刚进入前厅,温暖的感觉就缠上我的几乎冻僵的躯体,一直在外面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现在只感到四肢的关节处渗着恼人的麻痒,像是蹲了长时间站起来的脚踝,又有些舒爽。
索非亚站在前厅的门廊下,她抓过我冰冷的小手,焦急地询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让安德烈他们四处找你。”
我愧疚地低下头:“我在···”
“我在花园那儿找到她的。”安徳廖沙打断了我的话,神态自若地接着说:“小孩子玩性大,贪玩起来就忘了时间了,你说对吧?弗洛夏。”
“嗯。”我犹豫地点点头。
索非亚放松了一些,她的语气也平缓下来,“以后出去让彼特或者尼卡罗伊跟着你,别让我这么担心了好吗?”
我低着头轻声道歉:“对不起,索非亚。”
“主啊,这可真是漫长的一天。我现在要去休息了,今天可太累了。弗洛夏,明天要早早起床,我在餐厅等你。如果你太晚起床,我可是会做那个去叫你起床的人。”安德廖沙说完,转身大步踏上了台阶。
我向索非亚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索非亚笑着解释:“安徳廖沙这两日休假,我抽不出空陪你四处走走,于是请求他让他带你出去玩,他以前也很贪玩,可以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我急忙摇头表示不用——卢布廖夫很舒服,我在这里很自在。
“安徳廖沙已经同意了,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可四处都找不到你这个贪玩的小姑娘。”索非亚的指尖轻点我的鼻尖。
我讷讷地不出声了。
索非亚将我带到沙发边坐下,拉着我的手,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我想和你商量一点事情。”她犹疑片刻,缓缓开了口:“这两个月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一阵,就没有送你去上学。我想的太不周到了,卢布廖夫对你来说太枯燥了,你没办法出去交朋友、学习新知识、开心的玩耍。这里只有年纪大的人,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的成长。”
索非亚顿了顿,接着说:“我这几天挑选了卢布廖夫附近的学校,想让你可以住在家里。但我很失望,这附近的学校实在是太平庸了。”索非亚露出烦躁的神情。
她显得有些无奈:“最后,我还是决定送你去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安徳廖沙现在上的学校的初级部,虽然有些远,但目前为止也没有比那里更好的选择了。”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愿意去上学吗?”
我不想离开卢布廖夫,我想要出声反驳索非亚,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十三岁的我正是应该到了去学校的时候。
微弱的光线轻盈沾染在眼皮处,薄如蝉翼的透明上睫毛不安的轻颤。床上的人没有被重归阴鹜的卢布廖夫的光线所惊扰,仍然陷在睡眠之中。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打破了房中的平静。
我翻了个身,朝向另一侧。
房间再次趋于平静,我心满意足地打算再次沉睡。
“砰砰砰——”一阵更响亮的敲门,不,应该是砸门声剧烈的响起,门外传来安徳廖沙满怀威胁的声音:“你再不起床,我就进去叫你起床哦。”
我无法视而不见,只能沮丧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柔软的被褥里爬出来,放弃了睡眠。
Chapter 8. 贵族学院
我不敢再耽搁了,急急忙忙地从床上翻身而下。虽然和安徳廖沙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我意外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他绝对做得出来这件事。要知道,我在他的眼里可不是什么需要得到妥帖小淑女,只是一个幼稚贪玩的臭小鬼。
但是这样的对待非但没有令我反感,反而有种自然的亲切,与对待客人的礼貌和疏离不同,像是真正的兄妹之间才会做的事情。这让我的心情抑不住的上扬,难不成我有些受虐倾向吗?
我扒拉着翘起的头发,奔向盥洗室。
镜中的自己一如既往的苍白、满脸病色,黑眼圈也牢牢地挂在脸上。但今天却与往日相比有了细微改变,晦暗眼神里的透出几丝神采,散发着些许朝气。
这并非是因为今天要出去的缘故。事实上,昨晚,我很担心会睡不着,今天会无精打采,但没有想到,心里只记挂着这件事反倒在凌晨时分模模糊糊睡着了。
睡眠很浅,我似乎可以听到窗外清晨时分传来的鸟叫,神智在现实与沉睡中不断切换,真正熟睡的时间大约有三、四个小时。但我还是觉得满足,这些时间足够我恢复一些精神,不那么死气沉沉。
我打开了冷水的开关。
卢布廖夫的冷水不是普通低温的水,而像是水里加了冰碴子,突然碰到会忍不住得打哆嗦,但是意外符合我的取向,我承受不了温度高的水,或许在旁人眼里是温水大概那样的程度,当我接触热水时会有种被烫伤的错觉,甚至洗澡时水温也是温凉参半。
况且,我需要这冰冷刺骨来冻醒我时不时陷入混沌的大脑,阻止自己去做一些危险的举动,目前看来,这个方法还是有效的。
虽然随着卢布廖夫即将进入寒冬,洗过澡后要在窝在被子里,使身体不再冷得发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是我相信,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
睡醒时的困顿与呆滞在冷水中渐渐消失,神志回到了大脑,关于学校的事情开始一股脑的涌现,我懊恼地轻叹一声。
就在昨晚,索非亚介绍了她想要将我送去的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
据索菲亚说,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无疑是俄罗斯最顶尖、最神秘、最具有贵族气息的中学——学院距离圣彼得堡二十英里,地处乌拉尔山脉东侧伊谢特河河畔,与历史上有与彼得大帝齐名的,那位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花园之称的女皇行宫——叶卡捷琳娜宫隔岸相望,被称为“绅士的摇篮”,凝聚着俄罗斯传统教育最精华的核心。
这所学校成立于一四四零年,由当时一统俄罗斯的伊凡大帝伊凡三世·瓦西里耶维奇和他的妻子,拜占庭帝国的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娅·帕列奥罗格公主创建。在当时,只接受十至十六岁的贵族少年入学,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开放招收十三岁至十八岁的学生,在这里度过七年的学习生涯。
而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贵族、天才、绅士和权力的代名词,即使在现代开放招生限制,进入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就读的,大多依旧是贵族或政要,富豪或者天赋异禀的天才学童。
原因很简单——高昂的学费、校内严苛的等级分化以及不可逾越的门阀制度,换言之,平民即使有幸进入学院,他的出身背景也会将他拦在看不见的高墙之外。
索非亚讲述地很详细。我看得出来,她想让我去,那个时候,我被索非亚真挚的情感动摇,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主啊,我该怎么办······
我的交际和社会性差到连面对房子里的众人都觉得吃力,更别说去学校,面对一群十三岁的少年少女们,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我的脑袋似乎都痛了起来。
我蹲在地上,后悔地直抓脑袋,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缝住自己的嘴巴。
还没等我从学校的打击里缓过神来,另一件事情的记忆也逐渐浮现。
索非亚在我回房前拉住了我,一副想要说什么的表情,她犹豫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她含糊地说:
“安徳廖沙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的继子,他是马尔金和他前妻的孩子。这不能代表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索非亚放开我的手,“当然,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关系还不错。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有个好梦。”
我猜不透索非亚的话,她仿佛在矛盾着,想告诉我什么又不想告诉我。
记忆完全被恢复,我在昨晚似乎也因为这些事情困扰了一阵,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因为睡眠问题的搅扰将这些事情全部抛在脑后。我得再一次感叹,我的神经真是无比神奇,过滤能力之强悍无可比拟。
安徳廖夫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关于这个事实,我只感到了惊讶,倒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大抵因为血缘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有的人彼此牵绊,如索非亚和我一般,有的人则会轻易抛弃,如前世的父母和我。
所以现在我只是有些失落。
走下楼梯进入餐厅,安徳廖沙一看到我就发出了夸张的感叹:“看啊,爱赖床的小公主今天倒是起了个大早!”
我有些害羞,却依旧不断在内心嘀咕:“真是托了你的福······”
这时,一道威严不失关怀的声音响起:“快坐吧,安德烈已经准备好了你爱吃的早餐。”
我顺着声音望去,坐在餐桌主位上的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我从未见过的马尔金先生。只是匆匆一眼,我俯身在索菲亚身旁坐下。
马尔金先生活脱脱就是安徳廖沙的中年版,相似的闪耀金色,灰色的双眼。不同的是眼角的细纹和稳重严肃的谈吐让马尔金先生多了安徳廖沙没有的成熟,和那随着时间的积累才会形成的从容气质。
早餐在索菲亚一句句细心的嘱咐中结束。
在出门前,索菲亚告诉我我的入学申请已经通过,我很快可以去上学了。
我再次被阶级特权震撼,这才多过了多久?我本来还认为,即使上学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但我大概也许可能···还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做心理准备,让自己先从心理上去适应学校生活。
索菲亚最早也不过昨晚才提交申请,现在也才八点而已,估计学校工作人员都没上班,这怎么就通过了?不是说这所学院很难进入吗?难道不需要面试审核?
我突然觉得,在近代各国掀起的一场场推翻王室贵族运动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
刚出门,我就领略到了俄罗斯冬天的威力,脸刚接触到屋外的空气,风就如锋利的刀片狠狠划过脸颊,在温暖室内烘出的红晕瞬间消失不见,寒冷像附骨之蛆般企图钻入我身体里的各个角落。
还好多亏了萨沙,她的工作是帮我购置各季的衣服、配饰,通常情况下,除了我刚到这里所带的衣服以外,在我刚对柜子里出现的衣服留下一些模糊印象时,它们就会在某一个清晨统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全新的一批。
今天的衣服来自萨莎的建议,她告诉我,今天的天气适合白色羊毛高领及膝大衣,贴身丝绒内衬长裤,一双棉毛小皮靴。
我现在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太天才了,虽然寒风阵阵,但缩在衣服里还是可以忍受。
我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外侧送我出门的安德烈——他穿得笔挺但却十分单薄的西装,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我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去,一直在寒风中陪在我身后。
我朝着安德烈大力地摇着手:“快请进去吧!这里太冷了。”安德烈可是老人,让他陪我站在这里等安徳廖沙的车开过来实在是太罪过了。
终于,在我再三的恳求或者要求下,安德烈回到了大门里侧,好吧,那里总比外面暖和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