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剩了一半的热可可,慢慢点点头:“我一直都是弗洛夏,以后一直会是弗洛夏。”
太过纠结于清晨的太阳,就会忘记欣赏暮色之下的夕阳。我是否该努力到无法再用力的时候,那时选择放弃,会不会是另一种开始?
我得自己找到这个答案,即使不是童话励志般的快乐结局,我做到了我所能做的全部,这也算不上糟糕的结束。
我不后悔,直到我找到答案为止,只有我能给自己的答案。
像是老朋友叙旧一样轻松,我笑了很多次。让人感到一阵没有负担的轻松。
所以,如往常一样,我习惯性地回头,轻声询问:
“今天会好吗?”
“会好的。”卡斯希曼医生笑着说。
“像之前一样?”
“像之前一样。”
我缓缓地打开门,轻轻颔首:
“那么,卡斯希曼医生,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弗洛夏,做个好梦。”
Chapter 74. 冬夜(一)
人们常常自欺欺人,相信凭借谦卑就可以战胜傲慢。(《李维史论》,第 2 卷第 14 章)。
在夜里,在黑暗中,我听见了狂风在大树间号叫,听见橡果像雨点一样清脆落地的声音。在夜里,在黑暗中,我听见了雨打屋顶的声音,听见了泊泊的水声,也听见了大地尽情吞咽的声音和五月的干渴开始消退的声音——听见了河流的忧伤和沉默。山涧的溪流吐着白沫,翻腾着直泻而下,被冲出来的泥土纷纷剥落,溶入水中,在夜色消失在打转的漩涡中。 托马斯·沃尔夫短篇小说集《上帝的孤独者 (上)》
在夜里,在黑暗中,不会有雨,那是过去的日子了,冰雪消融温暖渐渐流淌的旋律在下一季,触不可及。她不愿去真正计算一天又一天,那只会增加距离感,遥远变得更远,或许下一个季节这样的措辞会更好一些。
雪融化了,就会下雨了。
暗暗较着劲。厚重的窗帘漏出一条小缝,多角切割的表面划过积雪锋利的银光,仿佛寒冷积聚着积聚着,缓慢的燃烧出冰冷的蒸汽,昏暗的光线里模糊了疏离的气息。
城堡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站在幽深的回廊边,脚下暗色厚重的地毯,好像吸收了的千年的回响。
我犹豫着不知是不是应该去餐厅喝杯牛奶,那儿的路我还算熟悉,或者让阿芙罗拉送到卧室来。昨晚的梦境仍然缠绕着我的心绪,无法不受到它的影响,即便早早地醒来再也睡不下去,梦境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浅淡,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使我不安。
我无法把它仅仅当做白日里胡思乱想的,大脑的小小恶作剧。因为梦境的主人公,是哥哥,安德廖沙。
梦境的画面温暖而平和,场景却是支离破碎,光与影的交错中,安德廖沙站在他亲手为我搭建的秋千旁,穿着白衬衫,笑着,就像他无数次安慰我时的那样。
在卢布廖夫不多见的艳阳天里,他就那样笑着转过身,离开,向着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方向,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我并不恐慌,似乎我早已意识到了这种分别,我只是心跳异常地怦怦直跳,我以为已经错过哭泣的时机,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不安和慌张无止尽地蔓延。
我想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无论是失去还是离别。
在泪眼模糊中醒来,我撑着头,明知道很荒谬,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确定安德廖沙是否安好,强烈地想要见他一面,就现在。
这股冲动让我来不及思索就跳下床,抓起沙发上安娜没来得及收进衣柜的羊绒大衣,冲向楼下。我一点也不想冷静下来,即便我清楚每每这样发疯都会做出一些任性而莽撞的事情,而安德廖沙总是一脸无奈又满足给我收拾烂摊子。我有点怀念那样的日子。
城堡的寂静让我的理智回笼,我怎么能在弗拉基米尔的地盘上像只健壮的马儿一样横冲直撞,我的犹豫和怯弱把我紧紧地锁在了回廊上地板上,动弹不了。
可能安德廖沙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就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操心鬼。我没法在这种忧伤里安心待着,我得做点什么,就算弗拉基米尔会不开心,我也得做点什么。
天已经泛蓝,晨光给城堡的砖墙,庄园外的铁窗,庭院的冷松都刷上了淡紫色的清漆。我呼出一团白气,清晨的雾使远处的山与路陷入一片迷蒙之中。
正想着要不要放弃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喊来谁帮帮我,一个男人就走到我的身后。他高大而强壮,五官粗犷深邃,头发油亮地向后梳着,紧身的黑色西装上裹着一条厚厚的动物毛围巾。
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我,不过声音里充满了谦卑和善意。
“马尔金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犹豫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帮助我,更重要的是向他求助会不会给我惹上小麻烦。
“不。。。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您。。。。那个。。。”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他。
“小姐,请别这样说。少爷要求我在这里随时保障您的需求,您不需要犹豫,不论任何事情我都会尽快办成。”
太好了,我的内心无比雀跃,又有点困惑。弗拉基米尔..,他,怎么会知道我今早想要离开这里呢?
算了,现在安德廖沙更重要。
“是的,那么,请带我去圣尼亚学院,现在我需要见我哥哥一面。”我坚定地攥紧拳头,生怕这点勇气也溜个不见。
“您是指,小马尔金先生吗?”
“是。”他微微低了低头,我心里又是不安,害怕他反悔。“有什么问题吗?”
“不,小姐,并不是。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脚上。
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一双毛绒绒的室内鞋。
我把脸往大衣里缩了缩,大概连耳朵都羞红了。顺势扫了一眼我的衣着,睡裙还没有换下,被藏在大衣里,现在光裸在外的小腿接触着夹杂着雪星儿的风,刺刺的疼。
好不容易跑到这儿,要是现在进去换鞋子,肯定会遇到女仆要为我换衣,梳妆,说不定要一整套的出门流程。我不忍心让她们尽不了自己的职责,肯定很难拒绝。顺利出门就更加困难重重了。我不想冒这个险,即便这个选择,让我现在看起来算不上得体。
平复了一下情绪,我试着用强硬的语气掩饰我的不自信和尴尬。
“请不必在意,麻烦您了,现在就出发。”
大叔这次倒是很干脆,“好的,请稍等。我这就把车开过来。”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平稳的停在我面前。这辆车与弗拉基米尔那次开的车相比,很低调,似乎有些刻意不起眼。只是车头的那个徽标实在是太醒目了。
徽标上的图案出现在巴甫契特的各个角落,大厅的中央浮雕,回廊的挂画旁,吊顶的中心,最近一次观察它的纹路是一次外出回来的弗拉基米尔还没来得及脱下正式宴会服装,他的胸前别着这个图案的胸章,金布罗曾经上第一节 课就用克制不住自豪的神情细致地给我介绍,据说是罗曼诺夫姓氏的象征。
我分出些神,模模糊糊地回忆。
他下车来为我拉开车门,我坐进去,车内被暖气烘的很舒适,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冷气猛地混入,他拉门进来,递给我一个纸袋。“至少,请戴上这个。”
我打开白色的购物袋,是一条白色的狐毛披肩。我疑惑地看向他。
“您穿的太单薄了,这是我为我的女儿购买的,不过还没有送出去,是全新的,请别介意。”
“不,请别担心,拿回去吧。我是说,您的女儿收到这么漂亮的礼物会很开心的。”
“小姐,我坚持。我的女儿她也许还不着急收礼物,她还在妈妈肚子里呢,请用吧。”他笑起来,严肃的脸皱起来,看起来古怪又真诚。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看着窗外开始细细飘落的雪花,我没有再拒绝,围上去,果然是意料之内的轻柔又暖和。
“谢谢您,。。。先生。”我突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停顿,他系上安全带,说道,“请别挂怀,对了小姐,您可以叫我芬恩,我是您的专职保镖和助理,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车缓缓启动,开向外面。
外面高大的冷杉快速地划过,留在车窗上一片朦胧的绿影。公路上已经扑了一层薄薄的雪,轮胎压过会发出暧昧的收声。这条路大概也是私人领地,车速很快却并没有遇到需要避让的行人和车辆。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巴甫契特。
“那么,芬恩,为什么来这里这么久一直没有见过你?”
他的声音里不明显地透出一丝羞涩,“啊,是这样小姐,我的新婚旅行刚刚结束,昨天才回到这里。”
我有点继续聊下去,“听得出来真是一段美好的旅程,那么去了哪里呢?”
“去了威尼斯,最佳的季节是春天,不过秋天也别有风味;还有就是西班牙、马德里、塞尔维亚和地中海沿岸,现在有越来越多人选择这些地方,丝毫不会令人失望。这个季节最美的地方是瑞士、日内瓦和日内瓦湖,那里景色宜人、氛围静谧。”他似乎真的很享受这段旅程。“我们中途还转机去了伊斯坦布尔,那里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博斯普鲁斯海峡真的值得一看。”
“那你可真幸运,去的地方都是这么美。”
“小姐,那并不是幸运,这些地方我以前都去过了。”
“听起来,你几乎已经环游世界了,那太了不起了。”
“不是的,是之前跟随少爷。。。我之前是少爷的贴身保镖,这些事情他也许会亲自跟您说的。”说完他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只能干巴巴的勉强说,“听起来可真不错”。
一路上,雪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停了。路程快半个小时,熟悉的场景开始一幅幅地出现。
来不及等我发出多余的感叹,“到达诺亚了,小姐请稍等,我来联系管理人员通知马尔金少爷。”他说完,掏出手机。
来到这,我突然感觉一分钟也等不了,我知道安德廖沙在哪一栋楼,哪一间教室,我自己去找,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不用了,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推来车门,动作迅速地听不见他的劝阻,就向综合楼跑去。
我几乎没怎么来过学校的这片区域,准确地说,之前几乎除了窝在初中部,其他地方都没有仔细逛过,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
家居拖鞋严重限制了我的速度,卷发凌乱的散落在脸颊旁,就像只能不停奔跑的罗拉,但她可比我快得多。
我实在是太不幸了,对我而言,绝对没有最糟糕的情况,因为更糟的就在不远处等我。
也许正是午间休息时间,学生们纷纷走出楼门,或是索性靠在走廊围栏上,三三两两的休息,有的像不远处的餐厅走去。他们身着精致笔挺的制服,修身而端庄,更加衬的我散乱而慌张。
他们的目光从我身后的车移到我的身上,有的疑惑,有的了然,有的目光冰冷,或者心不在焉,更多的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种奇怪的畏惧和好奇。
这里人聚集的愈来愈多,人太多了,我的恐慌症让我难以在人群中分辨出安德廖沙,心脏一阵紧缩,眼前也有些模糊了。别,可千万要挺住,今天一定要见到安德廖沙。我的身体总在关键时候特别的不争气。
正当我一步步后退,心中祈求让安德廖沙快些认出我来,快些发现我。
一双冰冷的双手缠住我的手腕,周围的所有噪声一瞬间戛然而止,静谧无声。我转过身,陷进了一双灰蓝色的世界中。
—————波德莱尔《告白》节选
我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希望自己有对翅膀,不足以像白尾鸢那样优美又凶狠,随便什么样的,展开鼓动,瞬间破空,将我拽离灰蓝色的泥沼。一切都缩变成米粒大小,我翩然临空,过度呼吸停止,又自如起来。
“弗洛夏!”他不急不缓。
幻想的烟雾几乎是立刻散去,他直直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复,就好像他知道我刚才出了神,而他可以轻松地按部就班将我带回来。
“哦。“我短促地回应,不确定是受到惊吓,还是头脑根本运作不了,这有些失礼。
看着他,我悄悄吐口气。“日安,弗拉基米尔。”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像只愚蠢的鹿一样,落入了猎人的陷阱,还倔强的问“你怎么在这里?”这种问题。
他的眉头开始皱起,喘气也变得急促,眼神落到我的脚腕时, 他撇过脸
“我倒要看看···”声音轻的像叹息,我确信他说了什么,条件反射地接上“什么?Fugue?”
“不,弗洛夏,我猜你一定后悔了。”
不等我反应,他弯腰托起我的小腿,攥住我的腰,我被打横抱了起来。绒质的睡裙卷在后腰处,膝盖暴露在冷丝丝的空气中,我发誓有几片雪飘了下来,钻进我的袍子里。
我慌张起来,手臂拍上他的背。
斯瓦卡拉的厚重披风紧紧帮我从头包到脚,芬恩静静地退到弗拉基米尔的身后,热度让我意识到我全身发冷,快要冻僵了。
“我应该要佩服你的勇敢吗?弗洛夏,还是你向往冰雪女王?”我猜他一定不愉快,因为他很少把讥讽摆上台面。
弗拉基米尔抱着我走进一栋行政大楼,我记得这儿,经过大厅,长廊,巨大回旋梯,刺眼的水晶吊顶,博物馆展览似的雕塑列,进入电梯,复古木质。电梯里非常宽敞,除了芬恩,列昂尼德,还有几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我没注意到,似乎一开始就是跟在弗拉基米尔的身后。
电梯门关上后,连呼吸都显得急促了。
“我很抱歉,弗拉基米尔。“ 无论原因是什么,先道歉都是一种诚恳的表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空气更凝滞了。
他细微的调整了一下站姿,也就是重心从左脚转移到右脚的幅度,我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的怀抱是坚硬的,缓慢地向我渗透滞钝的热流,流着一股我很熟悉,也很怀念的松香味道。那是金色琴房的味道,也是安德廖沙的味道,我那该死的联想力,当然,也是数学的味道。
“音乐是说给耳朵听的数学。”在我的右手失去拿起琴弓的能力后,安德廖沙这样对我说,他想用令我生不如死的数学斩断我与小提琴的缘分。我猜他一定以为我承受不了,事实上,我没有那样如痴如醉,像他以为的那样。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躲藏的世界,音乐充当了这个空间,或者偶尔的写写画画。他才是真正热爱音乐的人。
“说说看,为什么?“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会的时候。
“呃。。。麻烦你来接我?”
叮,楼层到了,铁门缓缓拉开,楼道尽头的窗户外,阳光散射进来。
弗拉基米尔站立着,一言不发,其他人也像没意识到一样一动不动。
“不是这样,弗洛夏,事实上一点也不。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有责任为你做这些,甚至做更多,你不懂这些,但你应该了解,你迟早要懂。”
说完,他大步迈出电梯。
径直穿过会客室,来到一个休闲厅。圆拱形的门窗,镶着精密花纹的石膏线包边,墨绿金丝的壁纸使光线暗淡,华丽的枝形吊灯池弱化了这种反差,乳白色的壁炉里火焰将木柴烧的噼里啪啦,火光映在米色的沙发群上,几个跳跃的橙色光斑。拖地的长毛毛毯舒适的想让人一头扎进去,旁边的桌上还着一盘未决胜负的象棋。
弗拉基米尔将我放在沙发上,掀开披风,拉过一旁的毛毯盖到我的腿上。其他几人自然地走到靠近窗边的桌边坐下,似乎是尼可诺夫家的小儿子尤拉,希望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他坐到了装饰性的圆柱栏上,啃着一个苹果,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向这里。芬恩去吧台,端着一杯水和一杯牛奶过来。
弗拉基米尔接过牛奶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
“所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啊?”他双臂在胸前交握。
我不知道是否告诉他这只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不知怎么的,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轻装上阵,奔出家门的勇气就像水流狠狠地撞上一堵高墙,被冲散了。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神经质。
他猛地扣住我的肩膀,双眼直视着我,强迫我也直视着他。“出什么事儿了,弗洛夏。”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平静又炽热。在这双眼睛面前,我无法若无其事的撒谎或者粉饰太平。
我能相信他吗?我当然知道我搞出一个闹剧,以这幅姿态,让弗拉基米尔蒙羞。因为我不正常的大脑和孱弱的心理,我就是其中的小丑。姨妈可以,马尔金先生也可以,卡斯希曼医生当然也会,他们都能陪我演这出闹剧,可是他,我没有权利承担我的生活,乱七八糟的一切,现在还不足以。
“···弗拉基米尔,我觉得···我是说···”,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安德廖沙”!
“安德廖沙?他怎么了?”
“不···”熟悉的不安感涌上来。“他很好。”我低下头。
他松开我的肩,把我缓缓放回沙发里,掰开我近乎痉挛一般紧握手里,将杯子塞进来。
弗拉基米尔转身,“尤拉!让小马尔金到这儿来。现在。”
尤拉把啃了一半的苹果丢向一旁的侍从,微微颌首行礼后,快速离开。
“我只是···一个梦”我吞吞吐吐想要回报他的好意。
“哦?”他坐到皮椅上,松了松领结,似笑非笑地的轻哼。
“我做了一个梦。”我下决心全盘托出。“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哥哥他,好像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停了停“我想看看他是否安好,我很担心,就跑来了。”
“你觉得,这是某种预言梦之类的吗?”他似乎放松很多了,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不,也许,可能,我自己才发现,我很想念他。”
“想念谁?”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是安德廖沙!!
熟悉的闪耀的金发,灰色的双眼,和煦的笑容,清澈的声音。
我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朝他奔过去,他也早早地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搂住。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缓缓顺着脊背抚摸着一下又一下,我咬紧嘴唇,感觉自己下一秒都要哭出来。
安德廖沙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在他喜悦的目光下,我突然很不好意思。
“哦,可爱的、勇敢的弗洛夏,你一点也没变。”
“真的吗?”我不敢置信,反正我总觉得至少体重增加了不少。
“我很抱歉,弗洛夏,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法去看你。”他满脸悲伤,“爸爸妈妈也很想念你,真的,家里天天几乎都会说起你。”
“我知道的,我也很想念你们,跟我说说家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吧。”我不愿安德廖沙因为我而难过。
“嗯。。。后院里的梅鲁克斯草长出了新芽,马克西姆说他一看到这草就会想起你。”安德廖沙打趣地说。
“是吗?我可是挺喜欢梅鲁克斯草,他总念叨着要培育出卢布廖夫之前没有的新品种。”我习惯性的撒起娇来。
安德廖沙点点我的额头,“你也知道他嗜花草如命,以前总看你和他一起窝在后面的森林里玩闹,我可索菲亚夫人那里替你瞒过去好几次。”
气氛终于变得舒适,暖洋洋的木柴味。弗拉基米尔和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离开了,将整个休闲厅留个我们。
“你还好吗?弗洛夏。”
我想说我很好,可无名的恐惧让我心烦意乱。
“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努力保持镇定,不想要陷入梦境的旋涡回音中。
“可是,弗洛夏,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这儿。”安德廖沙轻轻捧起我的脸,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轻轻呢喃。
“是的,你知道,那你在害怕什么呢?”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脸。“你是在害怕···你会离开,对吗?”
“不!”我下意识想要否认。
安德廖沙靠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痛苦、疲惫、犹豫、恐慌,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看尽了一切。
“还记得那句话吗?你离开卢布廖夫的那个清晨,在金雀花园里。”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你心中有些东西,黑暗永远无法染指。
我们异口同声。笑容化在了糖水里。
安德廖沙松开我,“弗洛夏,你想象不到,你来找我我有多开心。”
“Time‘s up,韩赛尔和格雷特!再耽搁下去,午饭时间就要过了,大家都等着呢。”一个姜红发,瘦削高挑的少年叩了两下门,迈步走进来。
“嗯?”
“别理他,去吃饭好吗?这儿的土耳其菜很不错。”安德廖沙牵着我走出休息厅。
Fugue:赋格是盛行于巴洛克时期的一种复调音乐体裁,又称“遁走曲”,意为追逐、遁走。乐曲开始时,以单声部形式贯穿全曲的主要音乐素材称为"主题",与主题形成对位关系的称为"对题"。A dreamlike state of altered consciousness that may last for hours or days(梦游症,神游症)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摩斯探长·前传》第一季第二集 台词
韩赛尔和格雷特:或《韩塞尔与葛雷特》(又名:《糖果屋历险记》《糖果屋》)。
出自格林童话,一对勇敢的兄妹,德国童话,作者雅格·格林和威廉·格林
在即将踏出休息厅的地板前,我使了点劲,捏了捏安德廖沙的指尖。
他的掌心很温暖,像是熊熊燃烧的壁炉旁支着的摇椅,铺上一层厚实柔软的毯子,是灰色或者褐色曲卷耷拉的绒毛,不长,拖到一侧的扶手上,小小的火星噼里啪啦爆开,冲开松木纤维的空隙,飞跃出来。
这样温暖使人昏昏欲睡的安全感,真让人舍不得离开。
我舔了舔嘴唇,抬起头,微微勾起唇角,“安德,也许土耳其菜,可以留到我们下一次见面。”
我退后一步,轻轻提起裙摆的褶皱,“瞧,这是睡裙,我可不能穿着这个和你一起去餐厅,以前你总是和玛莎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要在合适的场合穿着适合的衣服。”
弗拉基米尔刚刚的话,就像驱散了冰冷空气的这片温暖,还搭在右胳膊上的毛毯,它可真沉,我不由自主地向上托了托。
“我来吧。”安德接过去,“在家里,你从不需要在意这些事情,不过,我很开心。”
我疑惑地皱皱眉头说:“什么?因为你其实终于发现我具有相当不错的审美?”最后一个次节的韵母还没来得及从唇边跑出去,头顶就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了下来,似乎凶猛的伐木机咆哮着四处扫荡,所及木屑横飞,枝丫乱舞。
看来,今天早上没有花费时间让伊莲儿做她擅长的WATERFALL 编发是个正确的选择。
“安德,我看不见了哦······”发丝张牙舞爪散落在眼睛上脸颊旁,在他笑声中呼出的热气里飘飘摇摇,有点痒痒的,蹭在睫毛的根部,多了一些重量,模糊得的确看不清楚。
“好了好了,我帮你拨开。”安德廖沙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将散落的发丝拂过耳骨的轮廓,别到耳后,
“我说不清楚,弗洛夏,有时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但又不是这样。我们明明是家人,生活在一起,却好像你被装在一个大玻璃罩子里,谁都够不着你,你费尽心思想要从那里逃出去,所以,你没有力气听我们讲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这里,似乎你存在着,又不存在。”
他顿了顿,接着说:“也许是玻璃出现裂缝,你终于有余力去听一些来自这里的声音了。”
什么声音?风声吗?
下巴支在窗棱边,我喃喃自语。
呜呜地狂啸,卷起冰棱和雪花渣子,在接连不断的漩涡里把它们挤压揉搓,拍打在车窗的玻璃上,车内隔音效果很好,因而对我来说,这一次次地奋力一击是无声的,是静默的。
目光呆滞地望向角落里起了霜,这里面看,无法感受它的温度,纤细的绒毛一样,顽强地盘踞在一起,紧紧地拥抱彼此,大概就不会感到寒冷了。
车子轻微地晃动使我的视线偏离了轨道,微凉的气息打破沉闷的暖意,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眼神开始落到刚进来的弗拉基米尔身上,他的左手捏着一块平板,只用几根手指,大约是用了些力气的缘故,手指弯曲,指尖发白绷紧。接着他手腕扬起一个弧度,我看过他射箭的姿势,与向后拉的那只手相同的角度,银灰色的平板一个旋转尖角磕到绒布台面上,被掩去声音。
他在生气吗?这或许是在巴甫契特我问过自己最多的问题,很多时候我没有答案,未知的是恐惧,恐惧也是未知的。
但你不可能总是一无所知,渐渐地,哪怕紧紧闭上眼睛,光线无法驱散黑暗,它总会慢慢地将你温暖。
我应该道歉的,如果我是马尔金阿家的弗洛夏,这只是一个不太得体的举动,但是就如今的状况来看,我的行为是不适当的,
我侧过靠向车窗的身体,面对另一边的弗拉基米尔,座位不算高,但我的身高显然没办法支撑自己优雅地转向,小腿打了个晃,我试图伸开手去抓住什么,这种不当的用力方式加速了失去重心的惯性,猛然向一侧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