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就死了扶持琅琊王氏的这条心吧,你越要扶持王氏,朕便?更要除定王氏。”
“你啊,就安心当你的宰相,不要再插手其他。至于皇位,朕自有安排。”
萧怀信面不改色,:“臣,告退。”
夏侯瑞眯了眼眸,看着帐上渐远的影子,唇上挂笑,喃喃道:“舅舅,咱们走着瞧。”
李萼亦在看那?道渐远的影子。
夏侯瑞摸着她的下?巴,温柔地将她的脸转回,让她面对自己,道:“李姐姐,不要看他。”
“他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留给复仇,余下?的时间?又全在算计,心早已经黑了,又能剩下?多少真情,留给你呢。”
李萼垂眸,黯然的眼神?隐没在长睫下?,轻轻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二月初二,龙抬头,早春寒气渐退,天色温暖,早晚虽冷,但已不复往常天寒地冻。
贺兰香特地早起,赶到金光寺烧香拜佛,算好时辰,完事没急着走,而是找了个小沙弥引路,慢悠悠欣赏起山寺早春景色,走累了便?坐在银杏树下?,一壶热茶一碟榛子酥,细嚼慢咽着,仿佛在等什么人。
“夫人您瞧,那?不是国公夫人?”
贺兰香听到抱琴嬷嬷的声音,抬眼望去,正与往这踱步而来的郑文君对上面孔。
她的眼眶红了一瞬,起身道:“好巧,又在这里碰见夫人了。”
并不巧,她习惯初一烧香,初二过来,是因为郑文君初一没来。她今日来这,等的便?是她。
郑文君走到她身旁,同样道巧。二人寒暄一番,郑文君看到摆放着的榛子酥,温声道:“你我不仅投缘,连口味也都是相似的,近来忙碌不停,细想下?来,竟有许久没品上一块酥点了。”
贺兰香便?邀她落座,亲自递上一块榛子酥,收回手时略有试探地道:“王姑娘与夫人母女连心,想必也是喜爱这口味的,是否回去路上再给她买些带着?”
郑文君轻轻摇头,看着指尖酥点道:“我的这个女儿,秉性口味像极了她爹,闲时爱烹茶品茗,不喜酥点,更不要说是这味道寡淡的榛子酥了。”
贺兰香道:“我倒很喜欢这味道,不似别的糕点甜的牙疼,入口唇齿生香,却?不腻人,先是满口清苦气,而后回味微甜,淡淡的绕在舌尖,让人情不自禁便?想再吃一块。”
郑文君听着她的话,咀嚼着口中酥点,神?情渐渐开怀,唇上噙上抹淡淡笑意,可不知想到什么,抬眼再看贺兰香,笑意便?消失殆尽,眼中便?满是狐疑与复杂,甚至有丝丝的惊恐在其中。
贺兰香注意到郑文君的眼神?,虽心起波澜,仍强撑笑容,“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郑文君不假思索,“我想到了先前听——”
话到一半,她又苦涩一笑,低下?头道:“没什么,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出口便?要招你发笑了。”
贺兰香既好奇,又不好追问,遂心思一转,道:“听闻王二公子提督辽北军权,即将领兵出征。妾身在此恭贺夫人,三个儿子,皆是文武全才,此行大获全胜,定光宗耀祖,名?扬天下?。”
郑文君听此之言,却?面露忧愁痛苦之色,毫无为人母所有的骄傲。
贺兰香目光疑惑,静静看着郑文君,似在等她开口。
郑文君苦笑道:“世上至狠之事不过父子相残,老二自小便?是个与世无争的孩子,怎会突然走到今日这步,身为他的母亲,我竟忽略其中无数,难以诉说关键。”
她抬头,望向?天空艳阳。
风过无声,暖阳灿烂,难以逼视,一如复杂的人心。
在贺兰香的注视下?,郑文君低下?脸,看着她接着道:说来奇怪,他们分明?都是我的孩子,可却?像不是我生的,他们一日日长大,与我渐行渐远,我既不了解他们,我是谁,对他们而言似乎也并不重要,只要我还是他们的娘,每日如常打理着府中上下?,便?够了。”
“我经营了这许多年,不过为了这几个孩子,可我如今突然发现,他们早已成人,各有各的心思,已经不需要我照料他们了。”
贺兰香观察着郑文君,忽然道:“其实,夫人并不快乐。”
“并非不快乐。”郑文君对贺兰香笑道,“是度日如年。”
“自从?嫁了人,上下?皆要唤我一声王夫人,时间?久了,我快要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我用来作画的笔,也早已没有蘸染颜料。若回到当初,身为闺阁少女,安能料到有此今日时分,分明?儿女成群,却?又孤独荒凉。可这些话我能同谁说呢,说出去,也要被视作无病呻吟,招惹耻笑。”
“就像现在,”郑文君无奈笑道,“我兴许是昏了头,才会对你如此所言,且当我胡言乱语,切莫听入心去。”
她与贺兰香告别,起身欲要前往佛堂。
贺兰香突然站了起来,鬼使神?差道:“夫人既是为了几个孩子才苦心经营当下?日子,可他们如今都已长大,不再需要了你,既如此——”
贺兰香克制住强烈的心跳,斩钉截铁道:“夫人何不与王提督和?离,从?此自在余生?”
郑文君瞠目结舌, 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香,难以想象贺兰香会对她说出这种话——劝她和离。
在这个人人都认为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世道,高门望族之女该当?以身作则, 更加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到如今的年纪,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她为人妻为人母多年, 亦想不起来?,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选择。
郑文君先是面露惊愕, 随后面上便浮现深深的沉思与怀疑, 仿佛在认真思索这话的可行?之处。
贺兰香看出郑文君表情里的松动, 轻声道:“妾身也只是不吐不快罢了, 人生总共不过几十?载,既然夫人觉得如今的生活不尽人意,何苦强行?支撑, 不如一别两宽,余生恣意,也算不虚此行?。”
郑文君看着贺兰香, 眼波清亮, 一时竟隐有点头的架势。
抱琴嬷嬷这时道:“夫人, 该去拜佛了,耽搁太久, 仔细误了时辰。”
贺兰香迎上抱琴嬷嬷一记警告的眼神,便知自己已经过界太多,起身对郑文君告别。
但她并不后悔。
话是冲动之下的脱口?而出, 心思却早在她脑海存在许久。毕竟只要郑文君与王延臣和离,她便与王氏一族没?了干系, 即便日后清算王氏,也大可不必算到她的头上。
夜晚,寒星点点,长夜寂寥。
郑文君回?到府中,刚入仪门,便有婆子焦急上前道:“夫人可算回?来?了,出事了,您快去二公子的卧房看看吧,去晚了些,屋顶都要被砸没?了。”
郑文君心一沉,已猜到八九分,她点了下头,便往王元琢的住处走去。
院落里,字画古玩砸落一地,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刺耳响亮,王延臣在房中,还在不断将房中之物往外丢弃,边砸边骂道:“这个逆子!当?初若早知今日,不如将他在襁褓中掐死了事!省的让我心烦!圣旨让他交出虎符他都敢不交,他还要如何?上天不成!”
王元瑛在其身旁劝道:“父亲息怒,老二也是一时糊涂,他一定是受人挑拨,眼下只是暂时,他迟早会醒悟的!”
“醒悟?我可没?看出他哪里有醒悟的架势!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我看我该管他叫爹才是!”
“爹您这是什么话!”
只听王元瑛的声?音便知他头疼不已。可除却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为弟弟开脱。
王朝云站在门外,相比父兄的表现,她就?明显镇定许多,神色冷静到像个局外人,听着动静的同时,还能不露声?色料理?府中事务。
这时,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王朝云转身,见是郑文君,便福身行?礼道:“女儿见过娘。”
郑文君听着房中的动静,道:“你爹砸了多久了?”
王朝云正欲回?答,王延臣便怒火滔天地从房中出来?,看到郑文君,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还知道回?家,你看你给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子!为了那?一张小小虎符,抗旨不尊,连自己老子都不要了!你这个做娘的是怎么回?事,看看他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你当?真有好好管教?过他吗?”
郑文君面无波澜,淡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难道你便一点过错没?有吗,若不是你让他进宫,他又?怎会闹出如今之事。”
“强词夺理?!”王延臣怒斥道,“同样是一个爹娘生的,老大老四由?我带在身边一手?教?养,为何便与老二不同,我看根本就?是你这个做娘的对他不上心,若非你对他管教?不利,他安能有如此胆量,无法无天!”
郑文君长舒口?气,忽然感到无比的疲惫,她再看王延臣,便漠然道:“你既对我如此不满,不如,我们?就?此和离吧。”
王延臣以为听错,回?过神甚是不可置信,皱紧眉头看着郑文君,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文君看着他,字正腔圆道:“我说,既相看两厌,你我又?何必苦苦支撑,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与其互相添堵,不如一别两宽,余生各自欢喜。”
“一派胡言!”
王延臣激动起来?,瞪大眼道:“和离?你想都不要想,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宁愿背弃整个家族也要与我成亲的,郑文君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你想要如何都行?,和离?门都没?有!”
郑文君脸色一变,原本还算冷静的表情顷刻失控起来?,气到浑身发抖道:“好,王延臣,你非要提是吗,你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当?初你为了娶我,作出的诗句究竟是自己写的,还是拿别人的鱼目混珠!欺骗于我!”
王延臣表情闪躲起来?,态度却仍然强硬,别开脸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有完没?完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没?完没?了?你若不做,我为何要提?”
“够了!难道这些年我王延臣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什么真诗假诗,既做了夫妻,便没?有回?头可言,如今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至于为那?点小事与我较真?”
“小事?你管那?叫小事,那?是我的终身大事!”
郑文君压抑多年的委屈在心头一朝迸发,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她至今都不能忘记,在收到他的对诗那?日她是何等的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一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她赌上了一切去任性,觉得可以挑一个志趣相投的夫君,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也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不走族中长辈的老路。
可结果呢。
所谓的缘分,不过是一场从头到尾的算计。
甚至说,她不是没?有妥协过,她从怀上老二时便知道了真相,可她能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劝自己为了孩子应该隐忍,应该做好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本分。
可这么多年下来?,她何时有一日真正快乐过。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你难道当?初嫁个穷酸书生便能如意?那?些柴米油盐的日子,你能受得了?便能如你心意?”王延臣嗤之以鼻。
郑文君道:“再不如意,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对我再好,但你我本非一路人,强求的结果,不过相看两厌,各自为难。”
王延臣气得两眼发红,“我看你就?是清闲日子过得太过舒服,才会有这般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有你儿子就?算了,连你也要继续来?气我吗!”
王元瑛走到郑文君面前,一脸为难地恳求道:“娘,您就?不要再激怒爹了,他现在已经为老二的事情够心烦了,您何苦再惹他动怒。”
郑文君看着自己的长子,与王延臣争吵半晌未曾心痛,此刻竟心如刀绞,哽咽道:“你也觉得娘是在无理?取闹吗?”
王元瑛面露复杂,“娘,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比什么都重?要?”
郑文君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王延臣冷哼一声?离开,王元瑛慌忙抬腿去追。
王朝云走到郑文君面前,伸手?去擦拭郑文君脸上的泪。
郑文君抓住王朝云的手?,活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道:“云儿,娘的云儿,娘就?知道,你一定是会站在娘这一边——”
王朝云朝郑文君行?礼,恳求道:“娘,女儿是要做皇后的人,求娘多为女儿打算,切莫在此关头生事。”
郑文君顿时心若死灰,她突然发现,偌大个提督府,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心情。
只要她还是他们?的娘,这就?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娘,答应女儿,好吗。”王朝云温柔道,活似蛊惑。
郑文君看着心爱的女儿,原本即将心软,突然间脑子里想到贺兰香,心旋即便又?硬了下去,心一横,不容置疑道:“那?我就?等你出嫁,再与你爹和离。”
王延臣的呵斥声?大肆传来?:“你给我死了这份心吧!你生是我王延臣的人,死是我王延臣的鬼,生生世世都别想改变这个定局!”
郑文君笑了下,历来?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凉薄至极的神情,道:“无妨,你若不答应和离,那?我出家便是。”
“郑文君你是疯了不成!”
慢慢长夜,一家子乱作一团。
王朝云看着这样的郑文君,不懂她到底是怎么了。
混乱中,王延臣下达命令,要求王元瑛去找王元琢要虎符,若不成功,不准回?家。
晌午,烈日炎炎似火烧灼。
王元琢在演武场点兵结束,刚出辕门,就?被王元瑛堵住。
时隔多日,兄弟二人面对面相见,脸色俱是阴沉。
僵持不动的气氛里,王元瑛率先开口?,道:“老二,都到这步了,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王元琢并不看他,冷声?道:“若是为了虎符而来?,大哥还是请回?吧。”
王元瑛:“陛下已经下旨要你将虎符交给父亲,你若不交,便是抗旨不尊。”
王元琢面不改色,“那?我就?要抗旨不尊,大哥能耐我何?”
说完便要抬腿从他身旁绕行?。
王元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狠下声?音道:“老二,你现在厉害了,心也越发野了,爹和我不放在眼里便算了,难道连娘你都不在意了吗?”
王元琢脸色微动,颇为着急道:“娘怎么了?”
王元瑛扫了眼周围,面露难色,王元琢会意,下令将所有人支开,与他借一步说话。
二人步行?军帐中,王元瑛道:“娘和爹因你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甚至还要因为你而和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个家便这么散了吗?不如将虎符交出,还家中安宁。”
王元琢听到前半段,刚要动容,又?听到后半段,立马冷下声?音道:“大哥言重?了,娘自有自己的打算,绝不会轻易因我与爹和离,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她若心意已决,单靠我,又?能改变什么。”
王元瑛:“老二,你变了,你如今怎会如此冷血无情。”
王元琢立刻大为震怒,看着王元瑛,咄咄逼人道:“我冷血无情?你们?当?初对贺兰香一个有孕之妇下毒陷害时,怎不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王元瑛皱紧眉头,仿佛在此刻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一二道:“所以你到了今日这一步,还是为了贺兰香?”
王元琢目光灼灼,“我不光是为了她,等我回?来?,我还要娶她,让她做我的妻子!”
“不可以!”王元瑛激动道,“在这个世上,你娶谁都行?,唯独她,如何都不可以!”
王元琢早将这话听腻了,抽身便要离去。
王元瑛拦住他,厉声?怒斥:“听清楚我说的没?有!我说你绝不能娶她!绝对不能!”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的出身她嫁过人吗!这算什么理?由?!我都不介意,你们?有什么资格介意!”
“行?,我告诉你我凭什么介意。”王元瑛瞪着王元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因为她贺兰香,是咱们?两个的亲妹妹!”
王元琢皱紧了眉头, 一脸见鬼地看着王元瑛,“你在?跟我说什么胡话?你说谁是我们的亲妹妹?”
“我说,”王元瑛两眼炯炯看着他, 斩钉截铁道,“贺兰香是你我的亲妹妹, 一个爹娘生出的亲妹妹!”
王元琢摇着头笑,笑得越来越厉害, 活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王元瑛无奈道:“大哥啊大哥, 你说谎也要打草稿吧, 贺兰香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亲妹妹?你这么说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不想我继续喜欢她么?那你可真是大可不必, 我王元琢再是无知蠢钝, 也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王元瑛看着王元琢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已经不想跟他解释其?中若干隐情,心?一沉决绝道:“王元琢你听好?了, 我现在?对天发誓,贺兰香的的确确是咱们的亲妹妹!若有一字虚言,我王元瑛当即五雷轰顶!今生不得好死!”
王元琢怔愣一下?, 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 王元瑛的脾气他是了解的, 他这兄长外表随和,实?则古板正?经, 轻易不说笑,更别说对天发誓。
王元瑛见将王元琢吓住,继续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肯定有许多疑问, 譬如贺兰香若是我们的亲妹妹,那?云儿又算是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句,云儿不是我们亲妹妹,当年她寻亲拿着的信物,或许本就是从贺兰香手里所获得。”
王元琢心?中发毛,铺天盖地的惊恐萦绕心?头,却还是摇头不信,强撑笑意?说:“大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信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贺兰香是我们的亲妹妹?她若是我们的亲妹妹,那?爹娘怎么没有把她认出来?用你到我面前告诉我?这简直太过荒谬了。”
“你难道忘了娘当年大病那?一场!”王元瑛痛声道,“若再不寻回三妹,她都要活不下?去了,爹为了她的安危,自然一口咬定如今的老三便是真正?的老三,爱女失而复得,娘从那?便一心?扑在?她身上,如何顾忌真假!”
王元琢对上王元瑛的视线,心?中开始发怵,难以想象那?个答案会是真的,他仍是摇着头道:“我信了你才?是真的有鬼,我绝对不会信的,永远不会信,贺兰香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不相信!”
王元瑛急了,痛心?疾首道:“你以为我就愿意?相信吗!如今三妹马上当上皇后,王氏一族的风光皆集在?此?刻,爹娘也早已笃定她就是失而复得的女儿,我也始终拿她当妹妹,你以为我就愿意?相信吗!”
王元琢冷静下?来,眼瞳隐有颤栗,定定看着王元瑛,沉默着,还是摇头。
王元瑛忍无可忍,冲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威胁道:“你信不信在?于你自己,但老二,你给我记住了,你绝对不可把我告诉你之事?吐露给别人,尤其?是爹娘,否则,这个家便真要散了。”
王元琢一把推开了他,怒瞪着他咬死道:“我当然不会告诉爹娘了,因为你在?胡说八道,我不会信的,我不会信的……”拔腿便跑出了军帐。
王元瑛叹息一声,追到外面,对着王元琢的背影高声呵斥:“你若不信,你现在?便找到她面前,亲自问她,她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元琢步伐顿了一下?,旋即便是更快跑开。
傍晚落了场雨,天气越发湿冷阴寒,天色黑沉,北风打着旋儿扑击檐铃,叮铃铃一片嘈杂的响,乱在?人的心?上,无端烦恼。
贺兰香倦意?浓重,正?小憩,便被腹中孩儿踢醒,醒来便听细辛说王元琢登门求见。
“王元琢?”贺兰香诧异了一下?,轻轻按揉着肚子道,“他来见我做什么?他过往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找过我,难道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细辛道:“奴婢没听二公子细说缘由?,但他模样怪怪的,应当不是为了小事?而来。”
“还不是为了小事?……”贺兰香喃喃念着,心?中陡然浮出股不祥的预感?,吩咐道,“将人带到花厅等候,我这便过去。”
“是。”
待赶到花厅,贺兰香见到一身湿透的王元琢,惊诧地朝他走去道:“你怎么淋成这样了,身边的小厮怎么伺候的,也不给你撑伞遮雨,用不用先去换身衣物?”
王元琢浑身是水,眼眸也被冰冷的雨水打湿,通红看着贺兰香,并未对此?回话,而是哑声道:“贺兰,你知道我要出征了吗。”
贺兰香脸色沉了一下?,眼神闪躲到一边,“我知道。”
王元琢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要去辽北,去为了可以挣得军衔,回来好?光明正?大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
贺兰香倒吸一口气凉气,抬起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喉中堵了千言万语,几次想要说话却将唇咬住,最后说:“二公子,我知道我这话你不会爱听,但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去,领兵打仗本就不是容易之事?,你本文人,何苦蹚那?浑水……”
贺兰香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你即便就是打赢了,回来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可能?”王元琢朝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贺兰香脸白了一下?,眼眸垂下?不再去看王元琢,嘴上也打住再不多说一句。
王元琢看着她的表情,心?凉下?许多,却还是不愿面对那?个可怕的真相,启唇哽咽道:“你过往曾说过想要嫁给我,如今,为何不再提了?”
贺兰香不敢看他一眼,轻轻摇着头,叹息道:“二公子,过往的都让它过去吧,你我身份悬殊,终究不是一路之人,昔日所言,是我太天真了。”
一段感?情便被这样高高挂起轻轻放下?。王元琢看着贺兰香撒谎的样子,眼角滑下?一颗泪滴,笑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都知道。”
贺兰香心?尖一跳,抬眼瞧他,“我都知道什么?”
王元琢不说话了,转身离开花厅,背影隐没在?浓密雨色中。
提督府门口,百姓围观,窃窃私语。
王元琢淋在?雨中,上衣尽除,上身背负锋利荆条,任由?皮肤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在?府门外跪地叩首,高声道:“不孝子王元琢抗旨不遵忤逆父上,特归家与父亲请罪!手中辽北虎符如数奉上,望父亲笑纳!”
王延臣领兵出发那日, 贺兰香窗外的红山茶盛放愈烈,大朵大朵的红,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摇曳身姿, 舒展花瓣,杀气腾腾的妖艳, 仿佛经过鲜血漂染。
她?到狱中看了谢折,雨后的牢房潮气浓重, 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之气,充斥在黑暗中, 如无形的死亡。她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 冷声道:“王延臣, 是?带严崖一起走的。”
谢折眼眸未抬, 并?不言语。
贺兰香:“有严崖这个得力助手帮忙,他打赢胜仗的机会?很大。”
谢折略抬眼眸,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看着她?, 依旧不言语。
连日的牢狱之灾,并?未削减他身上冷硬的气势,狱卒待他比待自己亲爹还要小心, 衣物有更换, 身上有擦洗, 从头到脚,毫无落魄之态, 反而严肃冷峻,不怒自威。
对比之下,失态不安, 显得焦灼的,反而是?贺兰香。贺兰香当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烦了,朝着谢折斥道:“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都?一点?不带着急的?”
谢折看着她?,蓦然启唇,“所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贺兰香被问住,一时语塞,看着谢折波澜不惊的脸色,不由怒火中烧,下意识怒瞪他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担心——”
话到此处,贺兰香打住不再往下说,谢折看她?,她?也别开视线。
足过了好一会?儿,谢折才继续说:“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没那么容易受人摆弄。”
贺兰香收敛了心情,也压下了数不清的担忧之言,冷哼一声道:“你?是?没什?么,可惜当局者迷,王延臣代子出征并?未大肆宣扬,陛下那边恐怕还不知情况,他若知道了,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这回?为达目的不惜将你?下狱,之后又要对你?做什?么,你?且提前设想吧。”
谢折再无答过她?的话,冷峻的面容隐在阴影中,黑眸晦暗,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贺兰香本来?大着肚子来?找他就烦,见对牛弹琴,说三?句话两句都?没个着落,便?扬起声音不悦道:“谢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空荡寂静。
“谢折!”贺兰香真生气了。
谢折抬眼对她?,道:“耳朵疼,听不太清。”
贺兰香这才熄灭火气,想起他那对可怜的耳朵,朝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因孕肚隆起不好弯腰,只好半个身子坐在他腿上,照着耳朵轻轻给他吹了两下红肿伤处,朱唇靠在他耳畔,轻轻道:“我在这里说,能听到了吗?”
谢折:“听不到。”
贺兰香:“都?这么近了,还听不到?”
话落,她?陡然反应过来?,照着谢折的胸膛便?来?了一巴掌,起身欲要离开。
谢折将她?拉回?腿上,手落在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摩挲,“怎么,生气了?”
贺兰香飞他记眼刀,并?不掩饰心情,“对,生气了。”
谢折:“那我要怎么让你?出气?”
贺兰香说不出来?,莫名其妙地瞥着谢折,突然不懂他何时变得这般自觉。
谢折:“不如你?拿起鞭子,再如上回?那样,将我折磨一番如何?”
贺兰香愣了。
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出气不出气,这家伙分明是?对那次上瘾了。
“李姐姐,外面是?送军的号角声吗,朕没有听错吧。”
长明殿,夏侯瑞靠在金丝龙纹软枕上,胸口随咳后平息的粗喘而起伏,声音虚弱沙哑地道。
李萼为他轻轻顺着胸口,道:“回?陛下,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