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by罗巧鱼
罗巧鱼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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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弱了?下去,压抑着?住了?颤然的哽咽,小声?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您是我的母亲,那该有多好?。”
郑文君笑了?,用自己的帕子给她将残泪抹去,温声?道?:“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女儿,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儿,是上天降下的恩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兰香从小到大习惯了?听“狐狸精”,“小娼妇”诸如此类的恶词,生怕头次得到如此赞美,激动到咬紧唇瓣,拼了?命忍耐才没将真相宣之于口。
她真的好?想叫眼前女子一声?娘。
明明她才是她的女儿啊。
“我要进去为我云儿祈福了?,天冷路滑,你一定小心行走。”郑文君细细交代。
贺兰香点头应声?,待等郑文君转身前往殿中,她猛然呼唤出?声?:“王夫人!”
郑文君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贺兰香扯出?抹笑,千言万语凝结于喉,最后只出?来一句,“后会有期,您多保重。”
“好?,后会有期。”
回?到府中,贺兰香一腔苦闷无处发泄,便踢地上的雪沫出?气。
细辛吓得不轻,赶紧扶稳了?她,苦口婆心,“主子何苦跟这笨雪过不去,当心滑了?脚。”
贺兰香一心只有怨愤,根本听不进去话。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王朝云抢了?她的一切她还要装不知情,父母的疼爱,兄弟的帮扶,皇后之位,她什?么都有了?,而这一切,原本便该是属于她贺兰香的,她才是真正的王朝云!
让她眼睁睁看着?郑文君拿那个冒牌货当一辈子的亲女儿,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主子息怒!别再拿雪撒气了?,仔细伤了?孩子!”细辛欲哭无泪。
“孩子……”贺兰香喃喃念着?,低下头,手落到隆起的肚子上,面上浮现讥讽的笑意,笑中带泪,“孩子?我卑贱到要靠怀上孩子才能保全性命,而她,什?么苦都不必去吃,只因顶替了?我的身份,便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做梦都想要的母亲,她触手可得。”
“凭什?么,凭什?么!”贺兰香使劲踢着?雪沫,无穷尽的怒火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日沉月升,夜深人静。
贺兰香茶饭不思?,躺在?榻上直直望着?帐上灯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谢折回?来,得知她今日经历,端起碗走到榻前坐下,舀起一勺补汤亲自喂她,“张嘴。”
贺兰香无动于衷,当没听见。
谢折眸色一沉,仰面喝了?一口补汤,将贺兰香强拽起来,薄唇覆上檀口,嘴对?嘴喂给了?她。
贺兰香被?迫饮下许多,挣脱开后擦着?嘴道?:“恶心死了?。”
谢折指腹拭过唇上汤渍,“吃我口水的时候倒不嫌恶心。”
贺兰香瞪着?谢折,似乎讨厌他在?她如此难受的时刻吐出?如此露骨的词。
谢折迎上她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发火。
贺兰香却眼睫一眨,扑入谢折怀中,受委屈的小孩一样,抱紧了?他道?:“我好?难受。”
谢折手落在?她肩头,指腹贴上柔软的衣料,“跟我到王家,把真相说出?去就不难受了?。”
贺兰香抬脸瞧他,认真端详着?谢折的眼角眉梢,漆黑眼底冰冷的淡漠,忽然道?:“谢折,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珍视过什?么东西?”
谢折未回?答,昏暗的房中寂静冷清,答案显而易见。
贺兰香脸埋他怀中,轻笑道?:“或许,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从不在?乎,从不动心,所以他可以凭着?一腔怨恨从辽北杀到临安,屠戮整个宣平侯府,有罪的没罪的,全部都要亡于他的刀下,他也不在?乎如此凶残行径是否会招来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是否令新帝忌惮。
无欲则刚,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可贺兰香不是。
她需要爱,重视爱,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郑文君便成了?她最重要的人。她对?这一切怨恨,委屈,不甘心,每时每刻都想冲到郑文君面前说她才是她的女儿,可如果得到的代价是毁灭,她又?怎能对?珍视之人下得去那个手。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贺兰香在?他怀中蹭了?蹭,亲昵无比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咱们两个,互相理解便好?了?。”
谢折未语,过了?片刻道?:“可你如果现在?不说,日后便没有机会了?。”
贺兰香抬脸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折面无波澜,烛点在?他眼中跳跃,分?不清燃烧的是野心还是汹涌的情感。
“辽北告急,京城局势于我不利,我要尽快回?去。”
贺兰香怔住,呆呆看着?谢折,眼睛都忘了?眨了?。
她知道?,谢折回?辽北,便是回?了?天空的鹰,再难回?来了?。
可除却情绪失控时的以死相逼,冷静下来,她能用什?么把他留住。
一身妖娆无用的皮囊,还是腹中来历不齿的孩子。
贺兰香从谢折的怀抱出?来,眼神渐渐冷下,看着?他道?:“出?去。”
谢折起身,走向房门。
触及到门的那刻,他开口,历来冷硬无情的人,嗓音里竟破天荒夹杂了?三分?委屈,“你刚刚还说我们两个要互相理解的。”
贺兰香:“我要你给我出?去!”
谢折开门离开。
关门声?落,贺兰香怅然若失,只好?锤枕撒气。
半夜,后罩房。
寂静安谧中,传来咯吱一声?开门响。
谢折假装没听到声?音,直到那香软之物上榻钻入被?窝,娇躯主动贴上他的身体,他才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贺兰香软着?嗓子,可怜兮兮地道?:“我那边太冷了?,早知道?不挖那个破池子了?,夜晚一到,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燃再多炭火也没用。”
谢折没说话。
贺兰香感觉到他的敌意,识趣没再往跟前凑,默默缩到了?床榻最里面,应是不小心碰到墙面,冷得倒嘶一口凉气。
谢折冷不丁道?:“过来些。”
贺兰香:“嗯?”
没等贺兰香有所反应,谢折便已伸出?长?臂,将她捞到了?怀中,包个严实。
她在?来路上穿得颇厚,但天实在?太冷,此刻手脚都是冰凉的。
谢折与她足抵足,手握手,足暖了?半晌,才将那双冰冷的玉足暖出?热气。
两个人谁都没提上半夜的不愉快,似乎并不重要。
贺兰香舒适下来,脸贴谢折怀中,不由便抬起面孔,亲了?下他的下巴。
谢折低头,看着?她。
他睡觉从来不留灯,黑暗中,所能看到也只有女子潋滟一点眼波。
贺兰香将吻点上移,顺着?下巴,落在?那张薄唇上。
谢折手臂立刻缠上她的腰,用力?反吻回?去,不像宣泄情-欲,倒像发泄怒火。
换气时分?,贺兰香喘息着?问:“何时启程?”
谢折咬她耳珠,指腹落在?精巧锁骨,粗粝的指腹在?细腻玉肌上划过,带起轻微颤栗。他道?:“未定。”
贺兰香被?肌肤上的颤栗勾起了?心中的痒,抬起雪藕般的手臂,搂紧谢折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临走前,喂饱我……”
声?音尚没落下,尾音便被?谢折吞入腹中,朱唇不见,唯留闷哼。
床榻咯吱响,贺兰香泪水涟涟。
谢折:“疼?”
贺兰香:“不是,我忽然想我娘了?。”
谢折:“……”
谢折:“你有病?”
挨着?……说想娘,够煞风景。
贺兰香哭更凶了?,“我真的想她,我后悔白日里没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谢折捂上她的嘴,防止她说出?更煞风景的话,塌腰继续。
一直到临门一脚,贺兰香还是满脸清泪。
谢折喘着?粗气,不耐烦道?::“还想她?”
“不是……”贺兰香声?音软得不像话,媚到没边儿,柔荑往他尾骨上摁,欲拒还迎地啜泣,“你,你再……”
谢折懂了?。
这是馋的。
他摆正了?贺兰香的腰,扶好?孕肚——
一番云消雨散,简单擦洗,谢折抱着?贺兰香睡觉。
他没尽兴,底下梆硬,贺兰香却筋疲力?尽,阖眼便入梦乡。睡熟,又?说起了?梦话,哭哭啼啼的,胡乱叫着?“谢”字。
谢折以为她又?叫谢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对?她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别每次在?和他办完事后都想着?别的男人就好?。
这时,熟睡中的贺兰香抽泣越发厉害,嗓音黏软,娇若莺啼,殷殷切切地哀求着?:“谢折……别走,留下陪我。”
谢折一怔,顿时五味杂陈,手臂力?气收紧,揉贺兰香入怀。
在?金光寺拜完佛的第二天,郑文君特地去看了?谢姝,指望佛祖显灵,将她那个活泼正常的外?甥女还回?来。
可谢姝还是疯疯癫癫,见谁都躲,嘴里仍是喊着?那句恒古不变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来找我!”
“姝儿当真一点都认不得我了??我是舅母啊。”郑文君泪若雨下,直将话重复到双唇发干,谢姝才稍有神智,盯着?郑文君的脸仔细辨别道?,“舅母?你真的是我舅母?”
郑文君重重点头。
正当她与王氏喜极而泣,觉得谢姝终于有所好?转之时,谢姝便如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猛地尖叫一声?,冲到郑文君面前,瞪大双目道?:“舅母!舅母你快跑!三姐姐很危险,她是个杀人犯,她把周氏给杀了?!”
犹如一记惊雷轰顶, 郑文君双眉紧皱,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姝,道:“姝儿你说?什么?周氏是被谁杀了?”
谢姝浑身颤抖, 泪水蓄聚眸中?,两眼闪着惊恐的光, 她一把抓住郑文君的手,咬字颤栗, 郑重其事地道:“周氏,周氏被我三姐姐杀了!她被我三姐姐杀了!”
一日日过去, 她始终忘不掉, 那夜王朝云站在池水边是如何用簪子捅进了周氏的心口?, 又是如何将她推入池中?, 那些画面萦绕到她的脑海中?,梦魇一样怎么挥之不去,誓不将她逼疯不罢休。
谢姝受够了, 她觉得自己再不说?一定会憋死?的,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王朝云的真面目!
王氏被谢姝的胡言乱语吓愣了神,反应过来?赶忙将谢姝的手从郑文君的手上扯开?, 她挡在郑文君身前, 怒斥谢姝道:“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氏早就回她老家伺候儿子去了!什?么死?啊活啊的, 再说?了,即便她真出?事了, 和你三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谢姝拼命摇头,抓住王氏的肩膀喊道:“娘你错了!周氏她没?有回老家!那是王朝云骗你们的!周氏已经被她杀了!尸体就沉在提督府池子里面,你们不信去挖啊, 现在就去挖!”
王氏看着女儿这副疯癫样子,多日以来?心力交瘁的疲劳无奈, 终于化为此?刻铺天盖地的恼怒,她怒瞪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扬起声音厉声呵斥道:“还挖什?么挖!就是因?为你中?邪发疯,提督府的池子早被填平了!你自己疯便疯了,要是再对你舅母胡言乱语,我现在便命人将你捆起来?!”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的!”谢姝大哭出?声,开?始胡乱摔起东西,模样看着便更癫狂了,如同神鬼附体一般,全无素日俏丽模样。
王氏彻底忍受不了,泪如雨下?道:“我的老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怎就让好端端的孩子遭了这样的报应……疯了疯了!我也要被逼疯了!我不管了,来?人!取绳子来?!现在便将她给我捆绑起来?!”
一伙粗使婆子很快上前,拿着麻绳围紧谢姝。
谢姝绕着桌子边跑边喊救命,谁若敢将手落她身上,她低头就是一口?,顿时,房中?惨叫连连,哀嚎连天。
王氏既心疼又无奈,转过脸,抹着泪对郑文君道:“这孩子疯言疯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嫂嫂切莫往心里去,你且先回去,等她好了,你再来?看她。”
郑文君恍惚难以回神,见到王氏满面泪痕,便已顾不得去回想谢姝的话,点头将王氏好声宽慰了一通,正要离开?,谢姝的声音便又传来?,撕心裂肺地道:“舅母你信我,周氏真的是被王朝云杀了,而且她王朝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她是周氏的女儿,是冒牌货!贺兰香才是你的亲生女儿!贺兰香是你女儿!”
“我的老天爷啊,你嘴里到底还有多少疯话!”王氏捶胸顿足,险些当场气昏过去,捂着心口?强逼着婆子上前把谢姝捆绑起来?。
谢姝被几?个不怕咬的婆子摁个结实,再也逃跑不动,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呼喊:“我没?疯!我没?疯!你们快点放了我!我没?疯!”
“舅母你信我!王朝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贺兰香才是——唔唔!唔!”
谢姝嘴被帕子堵住,再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哭泣。
郑文君听着外甥女可怜无助的动静,双目发直,久久未能眨上一下?,满脑子都是那句“贺兰香才是你的女儿。”
她是很喜欢贺兰香的,也曾无数次生出?过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的感慨。
可,如果贺兰香是她的女儿,她的云儿又算作什?么?
夜晚,老宅冷清依旧,消融的雪水如同雨滴,沿着屋脊流淌,滴答发响,扣人心弦。
谢折回到府中?,照例询问贺兰香三餐所用,听闻她胃口?泛泛,晚间还早早歇下?,觉得反常,便没?急着去后罩房,先去寻她。
温暖如春的香闺里,贺兰香半梦半醒,精致的眉头蹙紧,贝齿咬住唇瓣,一副不适难耐的模样。
听到门开?声,她睁眼,正见谢折从外间进入,便虚弱道:“你怎么来?了。”
谢折未语,一身冷气未消,走到榻前,看着她道:“不舒服?”
贺兰香摇了摇头,缓慢坐起来?道:“也没?什?么,只是这小家伙今日踢我踢得实在太过厉害,五脏六腑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吃不下?也睡不好,有些难捱罢了。”
谢折坐下?,伟岸身躯投下?的阴影覆在贺兰香的身上,灯影瞬时便暗了下?去。他?先将手放到被窝中?暖热,然后贴在了贺兰香的肚子上,正巧赶上腹中?小儿飞来?一脚,力度之大,竟使得他?掌心微跳。
“这孩子手脚力气有些过于大了。”贺兰香无奈道,“不过也不出?奇,毕竟是你的孩子。”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个孩子只要出?生,便与谢折没?有丝毫关系,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孩子,她必须记住:谢晖才是这孩子的生父,谢折,永远都只能是孩子的大伯而已。
贺兰香不适整日尚且觉得不算难捱,此?刻竟满心苦水起伏,说?不出?的酸涩苦闷。
她不再去看谢折,有意将话岔开?,问:“启程之日可定下?了?”
谢折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未曾移走,力度极轻,若有若无地摩挲着,道:“大后日。”
贺兰香惊了,重新抬眼看他?,惊诧道:“那岂不是只剩两?日了?”
昏暗中?,盈盈美目里灼热的情感如潮水汹涌,对上谢折毫无波澜的黑瞳,便如冰火交融,发出?滋滋冰融火熄的声响。
贺兰香旋即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于激动了,她垂下?眼眸看着肚子粗粝的大掌,平复下?声音,若无其事地道:“陛下?同意了?”
“宫中?尚未传出?消息。”谢折道。
“陛下?若是不肯呢?”
“他?肯不肯,不重要。”
贺兰香笑了声,语气分不出?喜怒,悠悠道:“也是,毕竟谁能做得了你谢大将军的主,你若想要上天,恐怕玉皇大帝都要把位子给你腾出?来?,谁能管得了你。”
谢折瞧着贺兰香佯装无谓样子,当然能看出?压在讥讽下?的幽怨。他?被风雪冻住的气势竟柔下?三分,对她道:“要死?给我看了么?”
贺兰香怔了下?子,这才想起自己先前那句“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一定死?给你看”,她哼了声,轻飘飘地道:“少在这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你要走就走,以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你打你的仗,我自有我的快活去寻。”
谢折眉心一跳,“你打算去寻什?么快活?”
贺兰香看着他?,潋滟妖娆的眸子里媚色如丝,语气轻软软,意味深长地道:“你说?什?么快活?”
谢折眸色一暗,不想说?,也不想懂。
过了会儿,他?沉声道:“王元琢是你的亲哥哥。”
贺兰香轻轻喟叹,不以为然,“天下?男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是我亲哥哥不成?你算是我什?么人,一走那么久,难道要我年?纪轻轻为你守活寡么。”
谢折未语,周身气势冷了下?去。
“京城里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那般多,”贺兰香故意似的,说?话越发露骨起来?,“你且放心去吧,来?日方长,我自有我的福享。”
力如清风,灯影一颤,谢折将贺兰香扯到怀里,不由分说?将那张可恨的红唇吻咬一通,尝到甜腥味都不罢休,直到怀中?人明显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才堪堪放松手臂,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道:“大后日,跟我去辽北。”
贺兰香愣住,看着谢折的眼睛。
不像开?玩笑,他?这人也从没?玩笑开?。
确信自己真没?听错,贺兰香笑了声,手往上抬,摸着谢折棱角分明的侧脸道:“谢折,你在说?什?么疯话?”
“京城的雪尚且未消,辽北又该是何等的冰天雪地?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能跟着你去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再者说?,即便我与孩子能吃那个苦,你手下?将士又该怎么去想?大战当头,主帅不仅不能日夜兼程,还要带上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拖慢行军脚步,你想让他?们在这点小事上对你寒心吗?”
也是奇怪,贺兰香是从不介意当个红颜祸水什?么的,可那个人若是谢折,她就下?不去那个狠心,可能是鬼迷心窍,头脑发癫。
“这些自有我去考虑,”谢折看着她道,“你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
贺兰香笑着摇头,注视那双坚定有力的黑瞳,轻声说?:“我不愿意。”
“我若是个爱跟随人的性?子,早一头撞死?在宣平侯府祠堂的柱子上,与谢晖去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妻,根本不会有今日。”
贺兰香笑着说?,笑完,她缓缓沉下?神情,艳绝的五官出?奇没?了张扬的凌厉,而是静若月下?松雪,她看着谢折,道:“谢折,你记住了,我贺兰香永远不会随谁而去,我只要对方,心甘情愿为我而留。”
谢折看着她,明明对着的是张冷心冷肺的无情面,可他?却仿佛能看到隐藏在冷言冷语下?的那颗炙热真心,他?低头,手掌抚上她的后颈,继续吻她。
唇齿纠缠,心跳相贴,寒风刺骨的冷夜里,他?二人被彼此?的体温温暖。
情到浓时,宽衣解带亦为顺理成章。
“你走吧。”贺兰香喘息着说?,“有王元瑛在,我不会有事的。”
谢折握在她膝上的手渐紧,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在此?刻竟有许多话想说?。
不准找别的男人。
不准成日挑食。
不准不想他?。
可等他?真正说?出?口?,也只简短一个字:“好。”
两?日后,卯时,天未亮,冷风刺骨。
演武场,万人军誓惊天动地,“——末将誓死?效忠将军!”
贺兰香一身厚裘,手捧手炉,在马车里听着场中?军誓,纤长的眼睫垂在眼下?,看着自炉孔中?升出?的丝丝轻烟,面无表情。
一炷香后,军队整装待发,出?辕门,马蹄声浑厚,大地嗡鸣。
贺兰香听见马蹄声,掀起帘子,正见队伍威风凛凛,旗帜上的狼头军徽獠牙大露,威严骇人。按照辽北军营规矩,主将在前打头阵,副将在侧,士卒在后,气势巍峨,排山倒海。
她隔着灰蒙蒙的夜雾,望向队伍前方。
看不清脸,但贺兰香知道,谢折也在看她。
“走吧。”她说?。
细辛惊了,“主子不再送送将军么?”
贺兰香口?吻淡然,“送什?么送,反正总要有分别,不如早点回去补觉。”
看多了,心又乱。
“驾!”
马车经过队伍前方,帘子经风吹起,贺兰香往外望去,不经意间,正与谢折四目相对。
熊熊火把下?,那双黑眸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知是火映入他?眼中?,还是他?眼里燃起了火,她竟在里面看到强烈的眷恋与不舍。
在这一瞬间里,贺兰香还真挺想跟他?走的。
她伸手压住帘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时,只听外面马蹄声急促,一道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留步!还请听旨!”
贺兰香心上跳了下?子,顿时惊奇,压在帘子上的手改为抬起。
往外一看,正看到名身着宝蓝宫装的太监在禁卫簇拥下?打马而来?,下?马接过锦匣,取出?明黄圣旨抖开?,清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御史?台查证,大将军谢折诸多罪名属实,朕念起劳苦功高,免除死?刑,暂押御史?台大狱,待等三司会审,再做判决。钦此?。”
太监苦念完,低眉顺眼赔笑道:“将军,劳烦接旨吧。”
崔懿一声暴喝:“荒唐!辽北战火连天,正值行军在即,陛下?安能在此?刻下?此?命令!我看定是你这阉狗假传圣旨!想要毁我大周社稷!”
贺兰香被这乍然暴喝吓得不轻,还是头一回见斯文如崔懿能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仔细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辽北战事正急,这种时候将谢折查办扣押,等同于强收兵权。
崔懿威胁太监假传圣旨,便是在暗示谢折宁愿造反,不可放权。
“崔大人含血喷人,圣旨白纸黑字,洒家纵然有十个脑袋,怎敢假传圣旨!”太监瑟瑟发抖,若非禁军在侧,早已弃履而逃。
崔懿横眉冷对,当即便要拔刀,“还在狡辩,看我不一刀砍了你去!”
这时,谢折将刀摁住,掰开?崔懿的手,刷拉一声脆响,长刀重回刀鞘。
他?抬脸,朝太监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拿起圣旨,垂眸端详上面的字。
马车上,贺兰香看着谢折握住圣旨的手,心止不住狂跳。
今日他?将这圣旨一摔,明日京城便能成一片血海。
内忧外患,大周便再无安宁之地了。
贺兰香看着谢折。
所有人都在看着谢折,看着他?那双拿着圣旨的手。
狂风呼号,掀翻浓郁夜色,天边翻起一缕新鲜的鱼肚白,普照大地。
谢折将圣旨合起,俯首道:“臣接旨。”
臣接旨。
三个字简短明?了, 却令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谢折,难以想象他们的将军竟会接下圣旨, 愿意入御史台大狱接受三司会审。
这太不是他的作风了。
辽北的头狼,大周的战神, 按照他以往的血性,他应该在此刻摔下圣旨直接造反才对, 那?才是他们所熟悉的主将。
晨辉里,贺兰香目睹这?一幕, 亦是震惊无比, 抓在帘子上?的手不?断收紧, 难以想象谢折会说出这种话。
她才不?信他会忌惮这?小小一张圣旨, 只要他想回辽北,没人有本事可以阻止他。
什么臣接旨,他根本就是自愿留下来。
贺兰香看着谢折, 想到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内心五味杂陈。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御史台大狱,崔懿来回踱步, 斯文了半辈子的人, 此刻粗鄙之言如吐滚珠, 不?好?直呼大名,便指桑骂槐, 唾沫横飞地道:“早不?查办晚不?查办,偏在此时查办!御史台行事如此难看,难道就不?怕你与他们急眼吗!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谢折坐在青石案后的冷椅上?, 手持狼毫,正在看摊在案上?对众将士的安抚文书。
龙椅上?那?位学?聪明?了, 阴他的时候还不?忘把后顾之忧解决,知道贸然关人易引众愤,一封文书送来,只要谢折在上?面落字,便如同他亲自下令,将士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借他的手,折他的翼,好?一出?绝妙的算盘。
“大郎!”崔懿扑到案前,差点便没忍住将那?文书撕个粉碎,目光灼灼看着谢折,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恐怕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妨拥兵杀出?这?方寸之地,自成一番乾坤!”
谢折提笔,沉声?道:“局势已经够乱了,此时火上?浇油,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该怎么办!若王延臣当真拿到辽北兵权——”
谢折蓦然抬眸,目光漆黑寒冷,反问?回去:“那?又如何?”
“你觉得,辽北的弟兄们是认我这?个人,还是认那?张小小虎符。”
崔懿哑口无言。
没错了,生死兄弟并肩作战多年,又岂是一张小小虎符能够决定他们忠心于谁的。
他只顾急火攻心,此时方算转回想法。
“可若王延臣打赢胜仗。”崔懿仍有顾虑。
谢折落笔,“若能打赢胜仗,谁去都是一样。”
崔懿愣住,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道:“大郎,你变了。”
“你过往从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忌。”
“亦未有这?般理智。”
可这?并非是坏事,甚至崔懿觉得,不?知不?觉中,谢折身上?越来越有人味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子时,崔懿离开,牢房重归寂静。
两炷香后,牢房外?再出?现一道身影。
牢门开,贺兰香步入牢房,耳边是狱卒点头哈腰的交代,眼睛里却只有坐在案后的谢折。
牢里又冷又暗,潮湿的要命,寒气如小蛇,往人的衣袖里钻,蔓延全身。她看着身穿囚服的谢折,原本还在平静的眼眸中波动四起,复杂无比。
“你来干什么。”谢折头未抬,声?音冰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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