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先是讶异谢折又要走,满心欢喜化为复杂酸楚,又听?到严崖的名字,想到之前?严崖被王元瑛当街带走的情形,逐渐浮上些不祥的预感。
过了片刻,崔懿出来,看?见?贺兰香那刻颇为惊诧,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顿时喜忧半掺,拱手对贺兰香虚行一礼,张腿走了。
贺兰香步入房中?,看?着坐在案后翻阅卷牍的谢折,开口便是一句:“我怀疑严崖已经成了王氏的人。”
谢折周身气势一沉,启唇吐出三个简洁干脆的字:“不可能。”
贺兰香:“天下无不散筵席,亲生兄弟尚能反目,你为何如此?笃定严崖不会?”
谢折:“别人有可能,严崖,绝不可能。”
贺兰香皱了眉,走向谢折,语气强硬,“严崖能干出来背着你将我掳走之事,足以说明他的心已动摇不向着你了,你再带他随军出征,难道不怕他在暗中?使绊子?害你吗?你也不想想,萧怀信的二哥当年是怎么死的?”
本能集结兵力背水一战,却被部下割头邀功。
谢折未说话,神情阴沉肃冷,像思考,也像把贺兰香的话当了耳旁风。
贺兰香急了,心一狠自揭伤疤,冷笑一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谢大?将军连亲兄弟都能活活打死的人,偏对一个副将如此?仁厚,难道严崖他是救过你的命吗?”
“是。”
谢折脱口而出。
跳跃的烛焰猛然一沉,贺兰香愣住了。
隔着三尺昏黄烛光,二人各自静成雕像,中?间?隔着截然不同的过往与人生。
待等回过神,贺兰香便五味杂陈,再说不出话,也不想去询问过多,只冷冰冰抛出句:“那算我多管闲事。”说完转身便要出门。
谢折却在这时叫住她?,放下手中?卷牍,看?向她?的手道:“拿的什么东西。”
贺兰香这才想来自己来这趟是干什么的,但心情大?打折扣,已经没有显摆的欲-望了,便不耐烦道:“王夫人送来的肚兜。”
谢折:“过来,我看?看?。”
贺兰香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将肚兜递到了他面前?。
谢折接过小巧玲珑的肚兜,端详一番,抬眸扫了眼她?的胸前?,道:“小了些。”
贺兰香被冷不丁调戏一把,面颊顷刻升温,一巴掌便打在了谢折肩上,“这不是给我的,是给孩子?的!”
她?真是恨透了这家?伙连□□都一本正经的德行,突兀不给她?丁点准备。
谢折哦了声,将肚兜还给她?,握住她?那只打完他的手,“打都打了,解气没有?”
贺兰香哼了声,别过脸,“没有。”
谢折:“那继续?”
贺兰香也不扭捏,照着他的胸膛便又捶打下去,可惜越打越像调情,打着打着,她?便被谢折抱了起来,在打闹中?滚上了床。
谢折轻车熟路,扯开她?的衣带,扶着孕肚便要塌腰。
贺兰香赶紧叫停,“等等,今日不成。”
谢折眉心一跳,故意?揶揄:“你癸水来了?”
贺兰香嗔他一眼斥道:“去你的,是我先前?在金光寺里对佛祖许过愿,只要王夫人的身体能有好转,我就从此?信佛,眼见?十五要到了,我当然要提前?沐浴禁欲,好在佛祖座下显得虔诚。”
谢折点头答应着,动作却不停,扯起被子?蒙过二人头顶,“你禁你的,我做我的。”
贺兰香:“你个无赖!”
门外,辗转又回来的崔懿听?着里面的动静,愁得快将胡子?捋秃,唉声叹气地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呐。”
次日早,贺兰香在谢折臂弯醒来,感觉到他要走,迷迷糊糊便攀上他的腰,咬字软黏地道:“不准走,你这一走便又是几个月不回来,你们北方冬天这般冷,我没个暖床的人,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谢折:“不出去打仗,只是军营里有些公务未完。”
“几时回来?”
“夜里。”
贺兰香哼哼着不依,“怎么要那么久,那更?不成了,我要你陪我。你说,公务和我哪个重?要?”
“公务。”
“我不我就不,晖郎你现在无情的很!”
声音一落,二人同时僵住。
贺兰香清醒个彻底,悔恨自己怎么就把那两?个字脱口说出来了,正欲撒手藏回被窝装死,手便被抓住。
谢折握紧了香热莹白的小手,顺势往腰腹下摁了过去,冷声道:“摸仔细了,谢晖的不长这个样。”
掌心灼热滚烫的触感格外强烈, 有生命般跳动着,青筋起伏,野性呼之欲出, 压不住的蛮力在肆虐。
贺兰香根本没再怕,心道你既敢吓唬我, 我就敢折磨你,心一狠, 索性直接收紧了手。
谢折闷哼一声,痛苦难忍的样子, 全身的肌肉在此?刻紧绷, 线条坚硬, 如野兽狩猎前的蛰伏模样, 暴戾骇人。
贺兰香看着他这幅样子,逐渐有点?发怵,刚想松手, 谢折便哑声威胁道:“继续,不准停。”
三炷香过去?,贺兰香手险些酸掉, 总算结束, 累出一身香汗淋漓。
她困得不行, 用谢折的衣服擦干净手,缩回被子里便要接着睡觉。可?谢折不过瘾, 又回了榻上,嫌她胡乱叫名字,全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自己的话却多了不少,低喘着凶狠呵斥:“谢晖?这么分不清我跟谢晖?我和他很像吗?哪里像了, 他有我高?有我壮?有我能让你爽?”
贺兰香听着床腿摇曳的咯吱响,又气又沉沦,淌出满眼泪,偏还不能叫出声,只能拿着一双湿漉漉的潋滟美目怒瞪谢折。
越瞪,谢折兴致越好,若不是?顾忌孩子,大有将她钉死在床上的架势。
巳时,总算结束。两个人酣畅淋漓,却各自憋了一肚子闷气,互相没理?对方一下,也谁都没再提方才那一茬。谢折穿上衣服便开?门而出,贺兰香擦干净身子,翻个身后?脑勺朝外,接着睡她的回笼觉。
可?惜这回躺下,她便无论怎么睡都再也睡不着了。
床是?谢折的,肚子里的孩子是?谢折的,身体里残留的痕迹是?谢折的,哪哪都是?谢折,她脑子里想的,却是?谢晖的脸。
谢晖,她的夫君,她有多久没想起来他了,在她和谢折颠鸾倒凤的日夜里,他的亡魂该是?飘到了何处?他应该是?很生她的气吧,否则怎么自她来到京城,便一次没梦到他过。
贺兰香眼角泪滴滑落,本就不算平静的心更?加汹涌复杂起来,心潮一圈圈散开?,荡出了难言矛盾的涟漪。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谢折的离开?,被窝里的温度也被带走,越来越冷,冷得人心直发慌。
她干脆坐了起来,叫来丫鬟为自己更?衣。
回到住处梳洗完,早膳便送来,贺兰香本就烦闷,食欲自然不好,瞧着清一色的蒸煮菜肴,嘴里更?加直闹腻味,怎么都下不去?那个筷子,喝了两口虾仁粥便算了事。
细辛当然能看出她的异样,不由?道:“主子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去?做。”
贺兰香懒洋洋道:“我嘴里没味道,既想吃点?酸的,又想吃点?辣的,厨房里怕我吃坏身子遭牵累,怎么会同意做那些辛辣刺激的,你少去?白跑那一趟了。”
细辛听着,知道她是?想念蜀菜馆子里的味道了,便说:“那奴婢吩咐人,到外面买些现?成的回来,主子看如?何?”
贺兰香摇头?,闷闷不乐,“寒冬腊月的,饭菜回来也都凉了,热完失去?香味,吃起来毫无滋味,还不如?不吃。”
细辛叹息,“那就没办法了,外面天寒地冻,主子总不能冒着寒冷出去?就为吃顿饭啊。”
贺兰香眼中渐亮,道:“怎么就不能了,自从金光寺回来我便没出过门,最多也就在园子里逛逛,如?今也该出去?沾沾人气儿了。”
细辛都还没来得及劝阻,贺兰香便扬声安排备马套车,自己起身亲自挑选衣裙,吩咐细辛去?备钗环调胭脂,细辛只好去?做。
一个时辰后?,蜀菜馆中。
二楼雅间内,饭菜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细辛挨样试吃了几筷子,过了半炷香见?身体没反应,才让贺兰香动筷。
贺兰香憋着那口同谢折攒下的闷气,就想吃点?口味重的,上来便先?喝了半碗多的酸辣汤,汤汁清亮,肉丝冬笋豆腐丝浸在汤里,一口下肚,酸辛气散在腹中,化解了原本堵在那的满腹闷气。
贺兰香叹出两口长气,整个人都痛快舒畅许多,品着汤的味道,竟感觉前所未有的合乎心意,遂吩咐细辛:“你亲自去?问问厨子,就说酒楼每月给他开?多少钱,我给他翻三番,问他愿不愿意到府上专门给我做饭。”
细辛过去?,片刻后?回来,笑道:“主子算盘打错了,厨子便是?这馆子的老板,人家不能为了给咱们做菜,便连自家生意都不顾啊。”
贺兰香用勺子搅着汤,颇为惋惜。
可?这馆子老板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待等晌午时分过去?,生意不忙,便特地洗去?油烟,换了身干净衣服,前来给贺兰香赔罪。
贺兰香见?对方面相本分,让人难生厌烦,便没急着打发走,半开?起玩笑询问道:“京城遍地酒楼,却鲜少见?哪家有蜀地的厨子,是?不是?你们蜀人惰性重,不愿到外谋生,所以才显得稀少?”
老板笑道:“夫人倒也没说错,有句话叫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我们蜀人好安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轻易不往外闯荡的,加上山路难走,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心自然便越来越稳,不愿往外头?去?了。”
贺兰香想到李白的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点?头?道:“看来李白诚不欺我,不过我仍觉得诗里有些夸大,但凡有人住的地方便该有路,硬走又有多难走呢。”
老板道:“夫人是?坐惯车架步辇的人,不知晓山路何其艰难。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小的是?来了京城以后?才知道咱们大梁皇室姓夏侯,蜀地消息闭塞,外面的动荡要想传到山里,起码要用半年的工夫,若闹匪患,官差都打不进去?。”
贺兰香这才饶起几分兴致,听话本似的,让老板继续往下说。
吃完饭,回府路上,在御街路过满京最大布庄,贺兰香想到肚子大了以后?许多衣服都得重做,便下马车,去?了布庄选料子,顺便走两步路消食。
虽是?下午,布庄生意依旧火红,因选秀在即,门口停了不少华车,一看便知是?各府千金怕好料子被别家截胡,故亲自前来选料裁衣,还没进门,便闻见?香风扑鼻,钗影环绕。
贺兰香一眼过去?,扫到不少眼熟面孔,免不得互相问好。
她眼眸流转,视线便落到其中众星捧月,身边闺秀林立的王朝云脸上,轻轻颔首道:“王妹妹,又见?面了。”
王朝云冷淡淡的“嗯”了声,将脸转向别处,并不理?睬。
周围人见?状,自然也就没有主动与贺兰香再热络的。
贺兰香对王朝云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专注挑选起布料来,并未因周遭环境影响心情。
时至今日,她已?经懒得追究周氏身为王朝云的贴身嬷嬷,究竟有没有为在金光寺犯下的错误而得到责罚,也不想问那日究竟是?周氏自己跑去?的,还是?有她王朝云这个当主子的在授意。不过有一点?贺兰香是?肯定?的,就是?即便为点?头?之交,王朝云眼里对她的敌意,也从来没有减少过。
心思起落间,贺兰香没多久便选中一匹樱桃红琵琶纹提花锦,正欲伸手去?摸,便有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响在她身后?:“这匹料子是?我先?看到的。”
贺兰香转身抬眼,见?面前站了个锦衣美髻的少女,少女约有十四五岁,模样出挑,五官秀美,满脸稚气未消的样子,乍一看,神态模样无端让她想起郑袖来,眉目间却又比郑袖多了三分骄矜,显得盛气凌人。
贺兰香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夺人所爱,那便归了妹妹了。”
少女给丫鬟使了记眼色,命令将料子取下。
“郑宁你快过来,这匹料子才是?真好看!”
少女连忙跑去?,“来了来了!”
贺兰香看着少女跑去?的背影,心头?跳了下子,暗道:原来是?她。
以往便听郑袖提过她家中有个极骄纵的庶出妹妹,因生母受宠,故十分得父亲疼爱,在家不将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出门在外,风头?也要将她这个当姐姐的给压下去?。
如?今郑袖远走高飞,入宫选秀的便是?她了。
布庄管事见?贺兰香盯看郑宁,以为是?舍不得料子,赶忙跑来给贺兰香赔不是?,说同样的料子库里还有,这就取来给她。
贺兰香莞尔一笑道:“不必,我不爱与人穿一样的,再说我一个寡妇,穿素净些是?好的。”
管事仍是?不住赔礼,特地将贺兰香带到里间,另给她看起几匹未曾上架的新料子,生怕得罪了她。
贺兰香随意选了几匹合眼缘的,给过钱便带领丫鬟走了,经过外间,留下香风阵阵。
“这料子果然还是?更?衬你。”见?贺兰香走,与郑宁交好的闺秀便拍起马屁来。
郑宁摸着樱桃锦,想起贺兰香过往三番两次为自己那没用的长姐出头?,心中无名火烧,冷嗤一声道:“那是?自然,我身上可?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风尘气,当上一品夫人有多了不得似的,人这辈子是?什么命都是?注定?的,庶民就是?庶民,即便再是?抬举成贵人,也洗不掉身上的一股泥巴味儿,早晚要原形毕露,让全天下人看笑话。”
骂的是?贺兰香,听入耳中的却是?王朝云。
王朝云放下挑选的锦缎,慢步走到郑宁身边,看着她手里的樱桃料子,意味深长道:“美则美矣,就是?……可?惜了。”
郑宁眉头?一跳,虽惧怕王朝云,到底忍不住问:“可?惜什么,王姐姐不妨有话直说罢。”
“可?惜,颜色太艳了。”王朝云附耳过去?,小声道,“陛下最喜素色,尤爱栀子象牙色,见?之则龙心大悦。”
郑宁眼一亮,喜出望外地看着王朝云,“多谢王姐姐指点?!”
王朝云面露为难,蹙紧眉头?道:“可?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不然其他妹妹该觉得我偏心,不高兴了。”
郑宁重重点?头?,再三保证完,扬声便道:“把白色的料子全部给我包起来!”
十五当日,风清日朗。贺兰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浑身神清气爽,醒来除了听到王朝云入选中宫皇后?的消息,便是?威宁伯次女郑宁选秀之日殿前失仪,犯了皇家忌讳,致龙颜大怒,被拖入殿外打了二十杖,当场暴毙身亡。
是夜, 提督府门?户大?开,灯火通明,里外聚满前来恭贺的贵妇贵女?, 欢声?笑语不绝,贺礼如流水一般, 从府中堆到街上,一派泼天富贵。
郑文君身着琥珀色绣金长寿松披袄, 站在垂花门?下,带领身?后若干女?眷, 拖着病体迎接宾客, 听同辈人满怀艳羡地恭维道:“还是郑姐姐命好?啊, 嫁得如意郎君, 儿子个?顶个?的出息,女?儿也如此争气,今日一朝入选, 待等日后入主中宫,郑姐姐便是当今陛下的岳母了,真是贵不可言。”
郑文君笑说:“还早着。”说着便低头咳嗽了两声?, 垂眸间, 眼中满是外人所察觉不到的感伤。
王朝云扶住她道:“娘去歇着吧, 这边有女?儿顾着,何苦劳累了您。”
郑文君平稳了气息, 看着女?儿柔声?道:“你眼下毕竟只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哪有亲自迎客的道理,老实待在娘身?后便是, 等以后入了宫,宫里有的是你的差事, 不急于这一时。”
话到这,郑文君眼中感伤不由又重了些。直至此时,她也是不赞同女?儿入宫的,可木已?成舟,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做什么都是徒劳。
王氏看她俩母女?情深,心里泛起酸水来,瞥了身?后忙着与?丫鬟说悄悄话的谢姝一眼,胳膊肘捅了过去,揶揄道:“瞧瞧你三姐姐,还知道问你舅母累不累,你干杵在这半天,怎么不知道问问你娘我累不累?”
谢姝轻哼了声?,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娘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累了自会去歇,哪里用得着我去操心。”
王氏戳了下谢姝的脑袋,低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生个?猫儿狗儿好?过生你。”
谢姝揉着头,忙献起殷勤,“好?好?好?,我这就问,娘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去歇歇?要不要女?儿去帮您取盏茶来润润嗓子?”
王氏扑哧又笑出声?,“行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继续杵你的,少说话气我。”
谢姝观察着王氏的脸色,故意意味深长道:“看来娘不累啊。”
没等王氏回话,她眼珠骨碌一转,话锋一转,“可女?儿却累了,不如女?儿先去后头暖和一会儿,片刻后来找您如何?”声?音没落,腿便已?迈开出去,九匹马拉不回来,哪管所谓“如何”。
王氏哭笑不得,指着谢姝的背影嗔道:“一天八百个?心眼子,全用在你娘身?上了!”
周围女?眷哄笑,也不急着入席暖和去了,纷纷站在门?下同郑文君与?王氏说起话来,个?别者还拉着王朝云说话,夸完她相貌夸谈吐,说她“第一眼便是母仪天下的好?面相”,“千古难寻的标志人物”。
场面一时热闹非凡,其乐融融,垂花门?上两盏偌大?的雕花灯摇曳在笑声?里,光芒柔软明亮,辉光点点。
距离不远的西侧门?外,周氏站在墙根阴影内,泪容满面,正在听婆子诉说周正的情况——
“您是没看见啊,正哥儿从早到晚疼得哭天抢地,却只能扯开喉咙嘶吼,嘴长得老大?,连点动静都发不出,还不吃不喝,连口水都不愿意往下咽,谁都不让近身?,疼得急了还拿头撞墙,拦住他他便要咬人,足撕下块血肉才?罢休。大?夫说冬天冷,伤好?得慢,眼见便要下雪了,天再一阴下来,正哥儿便更难捱了,您可得快快想出办法来,否则奴几?个?先要受不住咬了。”
周氏泣不成声?,帕子捂在眼上,嘶哑着破锣嗓子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但凡能和他替换,都恨不得躺榻上断手断脚的人是我,我若能代他受,何至于只有哭的余地,我能怎么办。”
婆子安慰她片刻,出起点子,“这冬天还长着,在京城待着,天寒地冻不是办法,依老婆子我看,还不如把他送到南方?暖和地儿过冬,身?上也能好?受些,等来年天暖和了再接回来。”
周氏听着,渐渐止住哭声?,思忖一二,点头附和。
她抹干净泪,强撑起笑脸回到府中,待到垂花门?下,她离远看见王朝云亲热地挽着郑文君的手臂,正在接受来客称赞,面上带笑,一派大?家闺秀的娴静从容。
周氏看着站在光中的王朝云,想到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儿子,眼神一点点冷却,沉下,成了毒如蛇蝎的恨意。
她走了过去,故意扯开声?音笑道:“外边冷,夫人们?赶快进屋暖和,当心冻坏了身?子。”说话间,她故意瞥了王朝云一眼。
王朝云顿时会意,便对?郑文君福身?道:“娘,女?儿有些累了,想去后面歇息一二,等会儿过去厅堂找您。”
郑文君看着她,眼中满是怜爱,“快去吧,这边有我和你姑姑就够了,你尽管歇着便是,不必着急回来。”
王朝云点头,带着丫鬟往后宅走,周氏一并跟了过去。
路上,王朝云将?丫鬟尽数支走,只留了周氏一个?,未等回到浮光馆,经?过假山后的环山池塘,王朝云便停下脚步,冷声?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天上一轮冷月倒映池中,水面寒光粼粼,冷气丛生,一层霜雾凝结水面,随风飘散,犹如重重鬼影。
周氏牙一咬,狠声?道:“我等不得你当上皇后了,我要你先拨出一伙人给我,再拿出三千两现成银子,我要带正儿去南方?疗养,在那边购置家业,明年天热了再回来。”
王朝云不假思索,咬字干脆,“要人可以,钱,没有。”
周氏又惊又气,断没想到她会回绝地这般果断,瞪大?眼怒视她道:“你,你岂会连三千两都没有!”
王朝云面无波澜,淡漠的目光扫在周氏脸上,不急不躁地道:“我是闺中女?儿,吃喝皆用家里,我上哪弄三千两银子给你?你未免也太高看了我些。”
“那两千两。”周氏退而求次。
“没有。”
“一千两!”周氏咬牙切齿,盯着王朝云的眼里能渗出血来,“一千两你总能有了,你随便捡几?样首饰,卖了都不止一千两!”
王朝云仍是摇头,喟叹道;“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一两,一文,我也不会给你的,周正一个?没手没脚的废人,下半辈子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命,给口饭吃就行了,何处有用钱的地方??”
周氏如被踢到水中的猫,浑身?汗毛炸起,扬声?怒斥:“住口!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外宅宾客云集,喜宴热闹,下人全被调配到了前面伺候,使得假山附近本就偏僻的一隅更加冷清,将?周氏的声?音衬得格外凄厉,几?乎泣血。
“我怎么说他了?我说的是事实。”王朝云面不改色,冷眼看着周氏,“周正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指望上他,你若真是聪明人,从现在开始便该放弃了他,从此一心伺候在我跟前,等我当上皇后,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封你个?女?官当当,守着他个?没用的儿子,是想以后老无所依吗?”
周氏瞪大?眼,忽然朝王朝云大?吼:“他再是没用也是我的儿子!和你周紫花一样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能弃他不顾!”
“什么周紫花,你嘴放干净点!”
紫花是开在山野的小野花,随处可见,极好?养活,连名字都没有,仅因为颜色是紫的,便叫紫花。
王朝云逼近周氏死?盯她的眼眸,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道:“我不认识什么紫花白花,我是王朝云,我是天上的云,我生母是荥阳郑氏之女?郑文君,我和你这个?疯女?人,丁点干系都没有!”
周氏被她眼中的狠意吓愣了神,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回过神便扶腰大?笑,笑出满面眼泪,边笑边说:“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你入京,不该让你假冒王氏失踪的女?儿,如果没有入京,你就不会变得如此狼心狗肺,我的正儿也不会落到一个?舌头被割,手脚残废的下场,我后悔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你算计,为你操劳,拼了命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可你又对?我回报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此生怎会如此艰苦,我后悔了,我在你出生时便该掐死?你的,我后悔了……”
周氏疯疯癫癫说完一通胡话,踉跄着便要转身?离开。
王朝云皱头一眉,眼中警惕密布,“你干什么去。”
周氏抬脸,看着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要去告诉夫人,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女?儿是贺兰香,你还故意教?唆大?人,想借他的手,让他杀了自己?的亲女?儿。”
周氏说完便转身?,跌跌撞撞迈出步伐。
王朝云却在这时忽然道:“娘……”
周氏顿住步子,转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声?音颤抖小心翼翼,“你叫我什么?”
王朝云潸然泪下,髻上发簪不知何时少了一根,一缕头发垂在脸颊,更添可怜脆弱。她哽咽道:“娘,女?儿错了,女?儿不该惹你生气。”
周氏的眼泪亦夺眶而出,她跑回去,一把抱住了王朝云,泪如雨下,“花儿,娘的花儿,你有八年没管我叫过娘了,娘听见这一声?娘,娘纵是死?也——”
说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簪子捅入心窝,血肉分离的噗嗤闷响。
王朝云看着周氏震惊瞪大?的眼睛,凝聚在她眼中的泪花僵在眼底,神情冰冷,字正腔圆地道:“你这辈子这么苦,不是因为我,是你自己?,天生贱命。”
“下辈子,记得学聪明点,投个?好?胎。”
又是一声?闷响,簪子被抽出,王朝云将?摇摇欲坠的周氏一把推入池塘,水花溅上岸,她俯下身?,将?簪上的血迹在水上蹭干净,抬手,将?簪子插回髻中。
前面,热闹如旧。
王氏在垂花门?下正替郑文君与?各路女?眷问好?,便见谢姝慌张跑来,她拦住人道:“今日是你三姐姐的好?日子,你都还没入席,着急忙慌的这是干什么去?”
谢姝脸色惨白,满面惊恐,不知哪句话没听好?,尖叫一声?推开王氏,如被鬼追一般仓皇跑向府门?,嘴里胡言乱语,“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昨夜里提督府摆了整夜的流水席,整个?京城都知道王家的女?儿要做皇后了。”
细辛给贺兰香捏着小腿,“如此大?张旗鼓,依奴婢看,这些世家名门?也就贵在个?出身?上,遇到喜事得意的样子,与?外面的暴发户也无甚区别。”
贺兰香本在阖眼养神,闻言不由轻嗤,“正常,王氏的名声?被我玩得所剩无多,王延臣现在急需挽尊,女?儿入选皇后,自然要大?肆声?张,借此重振声?势。”
细辛正欲张口,门?外便有人声?通传,说是派去临安的人回来了。
贺兰香抬了下手,命细辛停止动作,让她出去先将?消息带来。
少顷,细辛回来,对?贺兰香附耳传话。
贺兰香顿时便睁开了眼,匪夷所思的神情,皱眉道:“王朝云?是她对?兰姨下的手?”
细辛:“奴婢听到的便是如此,千真万确。”
贺兰香更觉得怪了,甚至隐隐怀疑是不是查错了,她王朝云对?她再是敌意重,也该单对?她来,关兰姨什么事?
细辛这时又道:“他们?还尊您的吩咐,将?兰姨的遗物都从临安带了来,主子是否开箱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