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瑛嗅了满鼻香气, 脊背随之僵硬了下子,神情?里有丝不?自然闪过,启唇补充道:“如有违背, 天打雷劈。”
贺兰香见他发这种毒誓,虽然不?信, 到底感慨,看向他道:“王都尉,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家,所?行的一切不?过是为自保罢了,你王家若不?下狠手在先,我?又何必阴你们这一把。”
说?完,不?再?留商议余地,转身便要?回去。
王元瑛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迈上?凝碧桥,忽然叫她名字:“贺兰香。”
贺兰香停住脚步,转脸看着他。
“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王元瑛道:“我?可以做你的靠山,助你摆脱谢折,护你与孩子平安,就?像你想要?的那样。你若愿意,我?还可以送你到一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让你重新开始生活。”
听到“重新开始生活”,贺兰香眼睛亮了一瞬,但随即黯淡下去。
除却对?王元琢的威胁,她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能够让王元瑛主动帮她的重要?筹码,同?样的,她也不?信王元瑛会真有这么好心。
她若真信了他的鬼话,要?他把她送到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他怕是能转眼便将她杀了。
贺兰香佯装为难地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口吻:“好是好啊,只可惜,我?舍不?得京中的荣华富贵,仆从成群,多谢王都尉好意,妾身恕不?奉陪。”
王元瑛没想到她会一口回绝,联想到她先前所?言,这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勾引什?么引诱,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在戏弄他。
愤怒与难以言喻的羞恼混合在一起,成了复杂的失望,王元瑛语气不?悦,“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香若有所?思:“我?想要?的是——”
尾音拉得极长,微微上?扬,漫不?经心的柔与媚,像欲拒还迎花骨朵,一触即绽放。
贺兰香却就?此?收声,将下文全收在喉中。
她慢悠悠扫了王元瑛一眼,唇上?噙笑,眼中带钩,转过脸去,离开了。
王元瑛心神震荡,恨不?能追上?去问个明白,碍于周遭有人,才堪堪稳住了差点迈出的脚步。
女人心,海底针。
王元瑛在今日方真正懂得了这话的涵义。
“你身上?怎么有贺兰的香气,你去找过她了?”
内务参事的公房外,王元琢质问王元瑛。
王元瑛别开脸,“我?过来找你是要?你去同?爹赔礼道歉的,休要?将话岔开。”
王元琢又仔细嗅了下子王元瑛身上?的香气,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贺兰的香气,你果真去找过贺兰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又威胁她了?”
王元瑛拧紧眉头,眼中既有不?愿继续话题的不?耐烦,又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心虚。
王元琢自然将这沉默视为默认,痛心疾首道:“大哥,看在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大哥的份上?,我?求你和爹放过她吧,她一个弱女子,能在谢折手中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身上?还怀着孩子,你们真的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吗!”
王元瑛怒视王元琢,“什?么逼死逼活,我?难道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若当好你这个王二公子内务参事,不?因为儿女情?长闹出那般多的笑话,我?会对?她下手?”
“闹笑话的是我?,让家族丢脸面的是我?,那你应该对?我?下手才对?,为何要?去动她!”王元琢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王元瑛怒斥:“因为你是我?亲弟弟!”
房中静下,久久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元琢哽咽道:“大哥若还记得我?是你亲弟弟,那大哥为何便不?能爱屋及乌?看在我?的份上?放下对?贺兰的成见,像我?一样去好好对?她!”
王元瑛差点将“你怎知我?没有”一句话甩在王元琢脸上?。
他试过了,是贺兰香自己不?愿意,她舍不?得荣华富贵,不?愿意去过平凡普通的生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元瑛不?愿多说?废话,气急之下凶狠看着王元琢道:“油盐不?进,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逼着我?要?大义灭亲才好。”
王元琢字字坚定,“大哥纵是杀了我?,我?对?贺兰的心意依旧不?变,我?就?是变成了鬼,也要?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让你们动她分毫。”
“保护她?”王元瑛冷笑,打量着自己过往最看重的弟弟,口吻满是讥讽,“你也配谈保护?”
“你王元琢除了提督府二公子的身份外,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吗,从小到大,你不?学无术,只知泡在酸诗腐文里不?问世事,若非爹把内务参事的职位给?你历练,凭你自己的本?事,你这辈子能摸到皇宫的门吗?”
王元瑛看着王元琢,咬字冰冷,“贺兰香那种女人,本?就?应该由更强的人去配。”
“那个人,不?是你。”
王元琢面色惨白,一瞬中仿佛被抽干所?有生机,呼吸都凝滞了下去,唯胸膛在滔天怒火中强烈起伏。
而看着如此?模样的弟弟,王元瑛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生出些压抑许久终得爆发的痛快。
他在想,反正谢折此?刻还未回京,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贺兰香绑了,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养着,在对?外传是她自己逃走,让老二从此?死了这份心,以后不?就?能风平浪静了?
至于她肚子里那个小的……横竖生下来也不?懂事,叫谁爹不?是叫。
夜深人静,兰姨再?度入梦,爬在血泊里喊冤。贺兰香在凉雨殿偏殿醒来,又惊又怕,吓出满面清泪。
殿内炭火足,热气重,她一身香汗淋漓,雪堆般的胸脯上?下起伏,喘息急促,支起身子便要?喊细辛倒水。
灯影幽微,阴影重重,她一眼过去,视线直接落到床畔一道高大身影上?,黑漆漆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气势阴冷如阴司恶鬼,浑身杀气腾腾。
“救——”
贺兰香以为是王元瑛派刺客来杀她,呼救声喊到一半,一只大手赫然捂住了她的嘴,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别乱叫,是我?。”
声音太过熟悉,贺兰香惊了心魄,瞪大眼睛,定睛看向这人的脸,她一点点打量,好不?容易在尘土血污下辨出俊美面容,双目顷刻升温,两条雪白的藕臂停止挣扎,张开便抱了过去。
两道年轻的心跳有力而强烈, 隔着骨骼血肉贴在一起,节奏从杂乱到?统一,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与气息。
谢折两个多月没碰贺兰香, 此时拥她入怀,便如溺水许久的人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续命一样。
贺兰香恍若梦中,久久难以回神, 等她挣脱开怀抱,又将谢折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克制住激动, 不可思议地道:“我当真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你, 你怎么回来了?”
谢折满面?风尘,血污与灰尘紧糊在硬朗英俊的面?容上,一双漆黑的眼倒显得比平日亮了些, 不知有多久没喝水,嗓音低沉至极,咬字嘶哑艰涩, “三个反王镇压完毕, 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已经?在路上, 不日便会抵达京城。”
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 比信使还要早一步来到?。
贺兰香听完,本就升温的双目愈发热了些,她别开脸, 有意不让谢折看到?眼中的红意,平复下声音, 有些讥讽地说:“来就来了,你闯到?这里来做什么,皇宫里护卫那么多,万一被瞧见,再?被人添油加醋编排,光是秽乱宫闱这一条罪名,便够你喝一盅的……”
两个多月来的艰苦等待与难解相?思全化为此刻欲盖弥彰的嗔怪,贺兰香眼睫颤着,话未说完,人便又回到?了那堵结实?的怀抱中。
谢折抱紧了她,哑声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贺兰香一时五味杂陈,轻嗤着,不以为然的口吻,“你可真怪,豁出命打了一仗,回来却是在朝我道?辛苦,我辛苦什么,不过每日吃饱晒暖,好好养胎罢了。”
她想了许多次谢折回来的场面?,她一定?会打他骂他,怪他丢下她一个人,害她险些被害死?,她一定?不让他好过。
可如今看到?他一身尘土,拼了命赶回来见她的样子,狠心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贺兰香觉得自己也怪有病,她心疼谢折的次数有点过多了。
漫长的沉默过去,两道?强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因对方?的存在,转化为难得的安稳,如雨过天晴后的淡淡灿阳。
贺兰香的心静下去,嗅觉便格外灵敏,她嗅到?了血腥气,混合年轻男人身上不算难闻的汗气,以及浓重的烟熏火燎气。
“你是去火海走了一遭吗?”她皱眉,颇为嫌弃道?,“好重的烟味。”
“泰王藏到?山上隐而不出,我一把火烧了山,将他逼了出来。”谢折说。
贺兰香吃惊,下意识道?:“这也太危险了,冬日本就干燥,万一山火蔓延席卷,将你卷了进去,我怎么办?”
时至今日,贺兰香也不敢说自己对谢折知根知底,可她知道?,但凡两军交战,谢折永远都是在最前面?领兵的那个,也是最危险的那个。
谢折怀抱收紧了些,说话却冷淡恶劣,“若将我卷进去,不还有王元琢等着护你终生吗。”
贺兰香哑口无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她与王元琢闹出的风风雨雨,想解释也不知怎么开口,干脆别开脸不想看他,双手支起,推向?谢折的胸膛,抗拒显而易见。
越推,谢折抱得越紧,不由分说的强势,一如他过往秉性。
贺兰香被这密不透风的怀抱憋得喘不过气,亦被他身上的热气灼得口干舌燥,沉下声恼怒道?:“你够了,快点松开我,我要渴死?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丫鬟不在,她理所应当地支使起谢折,谢折也并不恼,当真松开她,走到?桌案前,拎起温在炉上的茶壶,给?她斟了满满一杯温热清水,又回到?榻前,眼睛看着她,递了过去。
贺兰香接过杯盏,仰面?便饮下大?口,清冽的水珠自嫣红嘴角溢出,沿雪白颈项下坠流淌,直滴入锁骨软腻当中。
她穿得并不多,罗衣虚掩雪躯,水渍滑入,濡湿一片明显暗影,若隐若现映出许多肌肤,宛若触及升温的羊脂玉。
谢折伸出手,将她嘴角继续滑落的水珠拭去,手与目光逐渐下移,落到?她的小?腹上。
就在两个多月前,那里还是一片平坦,现在便已明显隆起,变化巨大?。
隔着温软的肚皮,他能?感觉到?底下的生命何其鲜活,甚至掌心跳动,像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起伏。
一个维-稳的筹码,一个保命的工具。谢折其实?并不期待这个孩子,但在此时,他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吞咽声落下,贺兰香一口气喝了大?半盏的水,低头吁吁喘着气,双目泛红迷蒙,看向?落在小?腹上那只粗粝宽大?的手掌。
“你喝不喝?”她喘着问,眼神往上飘着,在谢折身上绕,看着他干裂出血的唇,声音酥软下去,“嗓子哑成这样,怪可怜的。”
谢折抬起眉目,眼神盯向?贺兰香嘴角残余水渍,喉结滚动了一下,未曾倾过身去,老实?接过了她手中杯盏,抬头将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他再?低头,便径直对上那双潋滟水眸,视线相?撞,烛台上火舌撩拨灯芯,发出轻微的响声。
呼吸渐重。
谢折将放在小?腹上的手挪开,起身道?:“我还没去同陛下复命,你接着睡你的。”
见他这就要走,贺兰香眼中闪过丝失望,后又想到?这毕竟是在皇宫,二人共处一室已是胆大?包天,何况他还一身脏污在身,最要紧的当属沐浴歇息。
她便也没拦,只垂眸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谢折缓慢抽回视线,转身走向?殿门。贺兰香便看着他走,眼底逐渐浮现怅然,贝齿不由得便咬住朱唇,欲言又止,想开口又不甘心似的。
在与殿门触手可及时,谢折的声音突兀响起,“你明日回府不回。”
贺兰香眼睫稍惊,轻轻抖落了一下,意思绕了一圈,带着试探的深意道?:“你回,我就回。”
谢折手落门上,“天亮就收拾东西。”
贺兰香轻轻嗯了声。
殿门开合声落,殿中恢复寂静。
贺兰香再?躺下,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的手抚摸在小?腹,心道?:“五个多月了,轻着些,应当是不碍事的。”
翌日早, 贺兰香起来对李萼辞行,出宫回府。
腊月将至,处处天寒地冻, 满院池水寒凉入骨,靠近则遍体冰冷。那株开在窗畔的山茶花树倒是绽放热烈, 红压压一片鲜艳,成了院中最为秾丽的色彩, 风一吹,满树花朵摇曳, 清香扑鼻蔓延。
贺兰香回到房中, 先过问?了春燕的情况, 得知她身体大好, 不由安下心去。又打听了谢折的动向,知他今日要在宫中吃庆功酒,便料到他不会太早回来, 待炭火燃起,房中温暖舒适,她解下了身上的厚重披衣, 阖眼歇息片刻, 身子便沉重起来, 忍不住上榻去睡回笼觉。
醒来已?是午后,漱口用过午膳, 宫里便传出消息,说庆功宴上酒过三巡,大将军谢折亲自舞刀为帝王助兴, 过程中失手,砍掉了提督王延臣顶上一缕头发, 头冠都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折此举,与当众砍下王延臣项上人头无异,引起哗然无数,内外皆知,不少人猜测他谢大将军是在?发什么疯,连自?己的庆功酒都能用来掀风起浪。
贺兰香心里当然清楚。她知道谢折在?给?她出气,但她听后未觉得解气,只感?到心惊。毕竟谢折刚打完一场漂亮仗归来,本就功高盖主,如?此行事?,除了拉起王延臣对他更多的仇恨,便是招来皇帝的忌惮。
他做得太明显了,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预感?来得颇为强烈,未等多久,谢姝便找上了门,浑身火冒三丈,还没进房门便气急败坏道:“谢折呢!谢折在?哪!他竟敢砍我舅舅顶发!他岂有此理!我一定?要替我舅舅报仇!”
贺兰香迎出门,嗓音轻款温柔,“将军在?宫里还没回来——好妹妹消消气,跟嫂嫂说说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去同他大动肝火。”
谢姝怒不可遏,大冬天的,整张小脸都红扑扑,“还不是谢折欺人太甚!当着群臣的面让我舅舅丢了大人,我反正今日是豁出去了,即便他要将我杀了砍了,我也要先替我舅舅出了这口气再说!”
贺兰香不以为然地叹息:“唉,原来是那点事?,想?来将军也不是故意的,妹妹进来喝口茶静静心,咱们慢慢说。春燕呢,春燕愣着干嘛,还不快给?谢姑娘看茶。”
细辛旋即回话?道:“主子又忘了,哪来的春燕,春燕不是替您挡了一劫,此时正半死不活躺在?榻上吗。”
“哎哟,瞧我这记性,”贺兰香拍了下头,懊恼发笑,瞧着谢姝,“让妹妹看笑话?了,毒性太猛,春燕身子还没好,就不能过来伺候妹妹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无处不是在?提醒谢姝,谢折之所以会在?宴上削去王延臣顶发,还不是因为他居心叵测下毒在?先,否则怎会有这回事?,冤有头债有主,她与其来找谢折兴师问?罪为她舅舅抱不平,还不如?去让她舅舅管好自?己,少出坏心。
谢姝再天真也不是傻子,当然能听懂贺兰香的意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过去,抓住了贺兰香的手便委屈道:“嫂嫂,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那都是误会!毒一定?不是我舅舅下的,他一个大男人,若将杀心放在?一个弱女子身上,那他就不是我顶天立地的舅舅了!”
贺兰香只笑不语,直瞧得谢姝竖起满身汗毛,才?慢悠悠眨了下眼,装起糊涂:“妹妹在?说什么啊,我可没说毒是王提督下的,你可不要往我头上安帽子,传出去还了得。”
谢姝哑口无言,张嘴不是,闭嘴也不是,只好将话?茬重新拐到正处,“总之我不管,我今日一定?要蹲到谢折回府,我要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谁也别想?拦着我!”
“不拦不拦,随便你怎么骂她,我等着瞧热闹。”贺兰香笑着应下,只管顺着话?去说。
夜晚,冷月高挂,谢折回府。
谢姝伏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丫鬟提醒,起身便要去找谢折算账,步子都是踉跄的。贺兰香白日里睡得多,此刻还算不得困,便随她一起过去,二人一同到了后罩房门外。
星光稀疏,北风寒冷彻骨,看着黑黢黢的房门,谢姝提心吊胆,默默打起了退堂鼓。
贺兰香手掩朱唇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怕了?”
谢姝矢口否认,“我才?没有!我只不过是,是……”怂了点而已?。
贺兰香也不与她争辩,想?了想?,道:“反正妹妹你也只是想?将谢折骂一顿出气,亲自?来还是别人替你,都无甚差别,你不如?在?这等着,由我进去替你将他数落一顿,如?何?”
谢姝本就愁没有台阶下,闻言眼眸立马亮了,转而却?又皱眉顾虑道:“那岂不是连累嫂嫂了,他若被逼急了伤害于?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贺兰香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笑道:“放心,他不敢。”
谢姝便也不再回绝,将自?己想?要骂谢折的话?细细说给?了贺兰香。
二人对完词,谢姝便在?外等着,由贺兰香替她进去教训谢折。
待等护卫通传完,得到准许,贺兰香便步入院中,推开房门。
后罩房里,各路谋士聚集,正拍案谋划事?宜,推门声响起,动静停下,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投向房门处蓦然出现的貌美女子。
贺兰香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云髻金钗,粉黛未施,但因经风吹过,两边脸颊绯红,眼眸亦有红意,看人时水润润的眸光潋滟,扯唇一笑,桃腮温软,明眸皓齿,“打搅诸位,谢姑娘有些话?让我带给?将军,烦劳回避。”
谋士们不语,纷纷打量谢折的脸色。
谢折自?宫宴而来,身上尚且带着萦绕不散的酒气,面无表情,眸色黑沉,五官在?昏暗灯影下愈发冷峻凌厉。
不出声便是同意。
众人退下关门,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跳跃的灯影下,谢折略掀眼皮,瞧着贺兰香,似在?等她开口。
贺兰香未言语,勾人的眸子看着他,款迈莲步走了过去,倾身坐在?他腿上,双手绕在?他脖颈,直接吻在?了他的唇上。
隔着门,外面便是未走完的手下,动静清晰如?在?耳侧。谢折浑身僵硬一瞬,随即搂紧贺兰香,一手扶住她的腰,另只大掌握住她后颈,反吻了回去。
烛爆蜡芯,吮吻出的啵滋水声黏软绵长,两个多月没见,只听声音便知二人何其难舍难分。
换气时分,唇舌分离,贺兰香喘息微微,朱唇肿胀。她被风吹红的美目更加潮湿,噙笑瞧着近在?呼吸的晦暗黑眸,启唇,轻飘飘地道:“话?说完了,我要走了。”
还没等她动身,握在?她腰上的手掌倏然收紧,谢折用牙咬开系在?她颈下的斗篷系带,细密的吻沿锁骨上移,呼吸炽热,嗓音低沉,“没懂,再跟我说一遍。”
夜深人静, 浊雨粘稠,沁透红山茶。
贺兰香连厺了?两回身子,没继续还是因为谢折怕伤着她, 若放以前,不到他心满意足, 她这一宿别想?闲着。
她卧在谢折怀中,浑身筋疲力尽, 由着粗粝的大掌摩挲高隆的孕肚——五个月大小的肚子,硬被撑成六七个月大小, 沉甸甸鼓囊囊, 肚皮暄软无比, 摸上去手感奇好。
虽然谢姝已经回去了, 但怕被?察觉端倪,她即便?累到起不来,也颤着腿想?要着衣回去, 谢折察觉她的意图,将她往怀里搂了?个结实,手掌落在她脸颊, 结满硬茧的粗粝指腹细蹭白里透红的羊脂玉肌, 欲求不满的黑眸幽幽盯着肿胀红唇, 滚了下喉结道:“你这副样子回去,不是?上赶着让她发现吗。”
贺兰香浑身余味强烈, 双目潮湿水润,盛满柔情春意,却还嘴硬, 强撑着道:“我哪副样?子?”
谢折低头,薄唇贴在她耳边, 低沉呢喃:“被?……坏的样?子。”
贺兰香虽然刚刚才从巫山归来,乍对上直白荤话,不禁面颊火热,羞态毕露,撩开眼皮便?白了?谢折一眼。
谢折怀抱收紧,脸埋她颈窝中吻了?一下,手搭她腹上,道:“睡觉,天亮再走。”
贺兰香不情愿,但又挣脱不开那?双铁钳似的臂膀,慢慢便?消停下来,困意袭来,阖上双眸,安然靠在谢折胸膛。
可能是?体力消耗太甚,这竟是?她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而且不得不说,有谢折在,被?窝暖和的不是?一点半点。
天亮时分,贺兰香醒来回住处,动作惊起谢折,又被?按住要了?一通,待回到院子已是?日上三竿,她正?愁如何对谢姝解释,到了?发现谢姝睡在偏房竟还没有醒,丫鬟叫了?两次都被?嚷了?出来。
贺兰香安下心,叫了?热水沐浴,将身上的秽物全?部擦拭去,更换了?衣物,因体力消耗太甚,还上榻歇了?会儿,歇好用了?早膳,用膳到一半,谢姝正?好睡醒,问贺兰香昨夜何时回来的,贺兰香应付过去,谢姝也就没多?心,落座与她一同用膳。
久旱逢甘霖,身体上满足了?,食欲也跟着大开,贺兰香喝着补气血的血燕粥,道:“一晚上没回去,你娘能饶了?你?”
谢姝嚼着藕粉桂花糖糕,津津有味,“嫂嫂放心,我娘在提督府还没回家呢,我出门前特地安排好了?,不会让她知道我夜不归宿的。”
贺兰香神情滞了?滞,不由得问:“王夫人的病还没好么??”
谢姝摇头,颇带愁容:“原来是?好很多?的,但这两日又重了?些,好像是?被?我二哥气的……”
说到这,谢姝脸色蓦然有些生?变,抬眼看着贺兰香,欲言又止地道:“嫂嫂,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我二哥,难道真如传闻中所言——”
贺兰香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粥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旁人信也就信了?,难道妹妹也会信吗?我与王二公子不过点头之交罢了?,从未有僭越之举,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谢姝见贺兰香如此郑重其事,松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都是?外?面人在瞎嚼舌根,嫂嫂和我二哥素无来往,怎么?会扯上关系。”
贺兰香专注吃粥,并不言语。
她已不在乎她和王元琢在外?的名声变成何等?模样?,她在想?郑文君。
那?位温柔善良的夫人,恐怕再也不会想?见她了?。
从贺兰香这里出去,谢姝带着随行丫鬟回了?府,到家本想?回闺房睡个回笼觉,便?见婆子急慌慌迎来道:“姑娘可算回来了?,早上夫人回家了?一趟,没找着你的人便?又走了?,留下话,让你回来以后立即去提督府见她。”
谢姝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她把所有能推脱不去的理由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一个都行不通,按照她娘的脾气,她若不去,定是?亲自回来逮她的,她岂不更加颜面无存?最终长吐一口气,硬着头皮重新吩咐丫鬟备马套车,前往提督府。
到时已近正?午,谢姝找过去时,王氏在北屋与郑文君刚用过膳,正?围案喝茶说话,谢姝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一下,强撑笑意对郑文君问过安,又破天荒朝王氏行礼,乖巧老实地道:“女儿给娘请安。”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郑文君颇为讶异,看着谢姝笑道:“几日不见,姝儿竟成大姑娘了?,出落得如此端庄,倒让舅母不敢认了?。”
王氏哼了?声,铁青着一张脸道:“她这哪是?端庄,分明是?做错了?事情心里有鬼,不敢大声出气呢。”
谢姝绷不住,冲到王氏跟前拽起袖子撒娇来:“哎呀娘,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气不过想?给舅舅打抱不平,所以才去找谢折算账,娘我是?无辜的啊娘!”
王氏并不买账,声音更加冷沉下去:“你舅舅一个大男人,用你为他去打抱不平?你多?管闲事我暂且不论,你口口声声说你去骂谢折,难道也是?谢折把你强留入府,让你夜不归宿,不按时回家的吗?”
谢姝着急起来,“那?是?因为我不放心嫂嫂!她替我去骂谢折了?,她没出来,我怎么?好离开,于是?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一睁眼,天都大亮了?。”
王氏本要数落谢姝惯会拿别人当?挡箭牌,忽然想?到郑文君,余光扫了?眼对方的脸色,刻意扮恼道:“什么?嫂嫂不嫂嫂的,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
谢姝更加着急,围着王氏解释道:“娘你误会我嫂嫂了?,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外?面人瞎传的,她与我二表哥根本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他俩清清白白,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王氏气得失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姝。
外?面人嚼出的那?点舌根子算什么?,关键是?他王元琢曾为了?贺兰香亲自当?街辱骂父兄,有此前提,他二人私下暗通的关系便?已是?板上定钉,铁证如山,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撇清的。
谢姝眼见王氏要发火,赶紧躲在郑文君跟前,不忘委屈巴巴地问:“舅母,难道连你也信外?面的那?些说法么??”
郑文君笑道:“清者自清,舅母只信自己眼里看到的。”
谢姝抱住郑文君胳膊卖痴:“还是?舅母好!”
王氏无奈道:“行了?,你舅母大病未愈,少?去冲撞她,快去找你三姐玩吧,省得在我面前晃悠碍我的眼。”
谢姝小声嘟囔:“把我威胁过来又嫌我碍眼,天底下再没比这更无王法的事了?。”
王氏:“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谢姝生?怕挨打,一溜烟便?跑出内间,拨开隔绝内外?间的毡帘,扬声道:“我跟我三姐有什么?好玩的,找她还不如去找老四呢!”
王氏起身便?欲追上,呵斥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心里半分数没有,男女大防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