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活似被抽去所有丝线的木偶,回?忆今夜种种,怎么都想不?通,原本很简单的回?家路,怎么就变成这副难以收场的局面。她无力弯下腰肢,欲图蹲在地上回?缓。
一只长臂揽住她的腰,谢折不?知何时下马,伸手便?将她捞到怀中,按在腰上的手既不?怜惜也不?放松,比起拥抱,更像是宣告主权的控制。
贺兰香并不?由他,奋力便?挣脱起来,挥手时指甲划过谢折脸颊,留下数道鲜红血痕,血珠顺伤口而?下,触目惊心。
谢折便?跟感觉不?到疼一般,任她挣扎抓挠,直到感觉再不?松开就要将人急哭了?,才有所松开。
贺兰香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累出一身大汗,潮湿美目瞪看谢折,嘴里吁吁喘着粗气,咬字凶狠道:“谢折,等生完孩子,你我就一刀两断。”
谢折指尖拭去脸颊血珠,端详鲜红颜色,抬眼,漆黑瞳仁注视着她,“等生完孩子,我一天?干你八次。”
荤话出?来的猝不及防, 直白露骨至极,丝毫不在乎身边还有多少护卫丫鬟守着,粗鲁灌入耳中。
贺兰香面红耳赤, 双颊滚烫,满脑子都是“八次”两个字在?绕, 贝齿不由得咬住红唇,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谢折, 想反驳都不知该怎么张那个口,羞愤之下朝他一拂袖子?, 转身气愤回府。
谢折不以为?然, 擦拭去?指尖血迹, 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瞥了眼王氏兄弟离去的方向,眼底蓦然一沉,抬腿大步跟上贺兰香。
今晚的账, 没那么好算完。
“大哥!大哥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找贺兰!”
马蹄清脆回响在?御街,王元琢口中粗布被颠簸出?来,扯嗓大声叫嚷, 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强抢民男。
王元瑛急火攻心, 也顾不得丢不丢自家脸面, 勒马停下,将五花大绑后的王元琢一把薅下马背, 扔在?地上呵斥:“现在?是连装都不跟我?装了是吗?一口一个贺兰,你和她贺兰香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便与我?一一招来!”
王元琢吁吁喘着急气,字正腔圆道:“同样的话早已回答过大哥, 是我?对她一厢情愿,是我?想要接近她,大哥若问眼下到什么地步,便是我?已认定她要娶她为?妻的地步。”
王元瑛怒发冲冠,脸色顷刻沉下,瞪大眼眸斥道:“娶她?王元琢你有胆量就?再跟我?说一遍!”同时一脚踹到了王元琢身上。
王元琢吃痛一声,缓过来后口吻仍是坚持,“没错,我?就?是想娶她,我?心意已决,而且永不变心!”
王元瑛又一脚踹了上去?,气得说话哆嗦,死瞪着王元琢道:“她贺兰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我?不想再问,且不论她出?身低贱与你云泥之别,她是谢折的同党,与我?王氏为?敌,接近你是什么目的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这么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搭上自己和家族的声誉,你可知你二人?奸情一旦泄露,整个京城的百姓将会怎么看你?老二你糊涂啊!”
王元琢双目炯炯有神,决然反驳道:“是大哥糊涂,与我?们为?敌的是谢折不是贺兰,她一个无辜被卷入的弱女子?,她何错之有?再说我?与她男未娶女未嫁,往来光明磊落,嫁娶亦是你情我?愿,何来奸情之说?”
王元瑛被气得头昏脑涨,再想一脚踹去?,看着王元琢倔强的神色,便已心生不忍,心一横,干脆将人?一把提起,附耳斥道:“我?本不愿将你牵扯,见你冥顽不灵,也只好将发现告知于你,我?告诉你,她贺兰香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与谢折早已有染,二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奸夫□□,她在?你面前表现出?的忠贞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王元琢听完,非但?没当真,还?哈哈大笑道:“难道大哥也信外面乱七八糟的谣传么?那种谣言粗略去?数便有不下百种,凡夫俗子?信便信了,大哥怎也信以为?真?当真让我?小瞧你去?。”
王元瑛急了,“我?说的是真的,若非没有证据,我?定然早已揭发他二人?的龌龊关系,好让谢折名声扫地。”
王元琢摇头嗤笑,眼中清明无比,看着王元瑛的着急样子?道:“大哥既道没有证据,那还?说个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是不会凭你一面之词而去?污蔑于贺兰的,我?只相信我?眼里看到的她。再说她可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谢折虎狼之躯,残酷无情,断然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她就?算为?了孩子?的安危,也绝不会委身于厢。”
王元瑛见他左右油盐不进,还?自有一套道理,终于无计可施,无奈质问:“那家里呢,你打?算怎么向爹娘交代?你觉得他们能同意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王元琢深吐一口气,正色道:“人?是我?认定的,爹娘若不同意,大可将我?赶出?家门,从?此不认我?为?王氏子?孙,也省得你们觉得我?辱没了琅琊王氏的门楣,跟着我?一起丢人?。”
王元瑛震惊不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表情沉痛至极,放声斥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大可将你赶出?家门?你是不是王氏子?孙,难道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二郎啊二郎,你到底要荒唐到几时!”
王元琢眼眶泛红,看着王元瑛,声音哽咽,“大哥,我?已经按照你与爹的意思出?任内务参事,现在?我?只是想娶一个喜欢的女子?而已,我?不是三岁孩童,我?有识人?的本领,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贺兰她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值得我?去?爱她!”
王元瑛头脑炸开,一时没能控制住,直接一拳砸在?王元琢脸上,将人?打?得当场昏迷过去?。
王元瑛看着昏迷中的弟弟,满面失望,再难置有一词,松了松拳头,冷声吩咐手下,“将人?给?我?送回宫里去?,让他做好他的分内之事,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他出?宫。再拨出?暗卫分为?两路,一路给?我?看结实他,另一路暗中留意贺兰香的动向,若有反常,及时告知于我?。”
随从?拱手:“属下这去?调人?。”
王元瑛皱了眉头,“调什么人?,我?最近未有安排,应当随时待命才是。”
府中暗卫自他成年?便由他一手掌管,弟妹们虽有调令玉牌,但?到底小孩子?家,没有那么多需要私下处置的琐事,故从?未使用过,暗卫一直以来都只由他使用差遣。
随从?道:“前些?日子?里,三姑娘要了些?人?,至今尚未归还?。”
王元瑛诧异:“老三?她要人?干什么?”
说老四?他都不会如此惊讶,毕竟他三妹一个深闺少女,素日大门不出?,怎会突然调用起暗卫。
随从?:“这属下就?不知了,只知似乎是往南出?了趟远门。”
王元瑛心思转了一圈,未能推测出?缘由,道:“那就?不急着调回,先紧着她用,剩下的派去?看好二公子?,贺兰香那边,我?再另派人?手。”
名字脱口而出?,王元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才所见的那张娇媚不可方物的脸,想到她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的无名火便在?熊熊燃烧。
与谢折暗通款曲,又将他弟弟迷得神魂颠倒,他真是不明白,不过一介美貌妇人?而已,究竟有何厉害魔力。
天色微明, 雨雾未消,凝结整夜的晶莹露珠湿润挂在打上初苞的山茶花苞上,清透露水沿叶片缝隙沁出道道清痕, 滴入树下松软花泥,滋润草木。
房中?香热氤氲, 男子中衣与女子贴身小衣揉在一起,胡乱落了满地, 榻上锦帐凌乱,被褥皱散, 放眼过?去一片狼藉, 气息暧昧甜腻。
贺兰香卧在谢折臂弯中?, 正值沉睡, 忽然身躯抖了一下,嘴里说?着梦话,语气又急又慌, 听不清是什么意思。
绕在她腰间的长臂又将力气收紧几分?,谢折鼻音厚重,咬字里是纵欲过后缱绻残存的沙哑, “又梦到什么了。”
贺兰香听到他的声?音, 眉宇间的不安散去, 渐渐安稳下来,猫儿似的在他怀中?蹭了蹭, 声?音柔软哽咽,“我总觉得,她的死, 没有那么简单。”
梦到兰姨了。
谢折抚摸着她的后背,粗糙硬茧剐蹭在细缎般的肌肤上, 竟有三分?安抚意味。
“那就派人去查。”他道。
贺兰香轻嗤一声?,手?极自然地攀在谢折臂膀上,彻夜过?去,两个人昨晚的争吵与缠绵都成了烟云散去,一觉醒来,竟都能心平气和说?话。
“有什么好查的,”她道,“做皮肉生意的往来仇家要用斗量,春风楼在临安一枝独秀那么久,背地里早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生意,盼着她死的同行恐怕两只手?数不过?来,即便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说?到后面,她声?音哽咽的越发厉害,却还扮作铁石心肠,“有因就有果,她但凡不入这行的门,少干些?伤天害理之事?,也不必落得这么个下场。”
谢折听着她轻吸了下鼻子,知道她在强撑,语气放温些?许,“人我留给你,用不用都随你。”
贺兰香心头略有波澜,睁开眼笑看谢折,眼底潮红媚眼如丝,半嗔半怨地道:“将军对我这么好,不为?昨夜之事?生我的气了?”
不说?还好,说?完谢折瞬间拧紧了眉头,瞳仁中?火焰跳跃,垂眸盯紧她道:“你以后若再敢跟王元琢勾三搭四,我一定——”
“你一定怎么,”贺兰香面上丝毫惧色也无,看着他,甚至有些?挑衅地道,“一定会杀了我么?”
谢折鼻息沉闷,俯首一口咬在了贺兰香锁骨上。
他会杀了王元琢。
贺兰香正吃痛想骂上两句,门外便传来声?音——“回将军,情报入京,反王已过?秦岭,所经之处州府尽数倒戈,共已筹集近七万兵马,大?军直指京城。”
谢折抬起头,扫了眼留在雪肌上的齿痕,沉声?道:“知道了。”
贺兰香顾不得再与他大?眼瞪小眼,蹙眉正色询问:“反王要打过?来了吗?”
谢折下榻捡起地上的衣物,手?臂伸入袖中?,瞥她一眼道:“害怕?”
贺兰香笑了,支起媚软的身子,张臂环住谢折的腰,手?指绕上腹下结实肌肉,细细抚摸上面久经沙场留下的疤痕,巧笑倩兮,半真半假地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房中?虽暖,到底深秋,雪白瓷肌乍一离开温暖,肉眼可?见的有些?颤栗。
谢折抓住她的手?,将她摁回被窝中?,包裹成了蚕蛹。
“脸怎么弄的?”
长明殿,夏侯瑞卧榻咳嗽,王元琢特来请安等待吩咐,夏侯瑞看到王元琢脸颊上的红肿,不自觉便发问。
王元琢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臣昨夜回宫,路上未曾留意脚下,不经意便摔了一跤。”
摔怎么能摔在脸上,还摔出一记清晰拳痕,分?明是被人使大?力气打的。而放眼整个大?周,敢打他王家二公子脸上的,除了他亲爹王延臣,便是他兄长王元瑛。
夏侯瑞笑了声?,并不戳穿,只道:“下次要当心些?,莫摔这般狠了。”
王元琢应声?,这时宦官入内,满面焦急地告诉了夏侯瑞此时战况,州府归降,反王一路招兵买马,阵仗骇人,越发势大?。
夏侯瑞发怒,气得咳喘交加,嘶声?呵斥:“一个两个的,都觊觎朕的皇位,朕还没死呢,就等不及要造反!”他转脸看王元琢,怒不可?遏,“王爱卿你说?,朕是不是对朕的叔叔们都太好了,所以才让他们吃里扒外,以下犯上!”
王元琢俯首,并不直面回答,而是道:“为?今之计,陛下唯有立即派兵镇压,方能将局势扭转,收服民心。”
“朕倒是想,”夏侯瑞忽然缓下口吻,无奈喟叹道,“可?你父亲突发头风,反王势大?,非他琅琊家主不能服众收民,除他以外,再无第二绝佳人选。”
王元琢心中?一嗒,想到先前父兄交代的话,正欲顺势将谢折推出背下这口进退两难的锅,年?轻的天子便又悠悠道:“爱卿你说?,朕若命你兄长元瑛挂帅出征,胜算能有几何??”
王元琢面色一变,忙道:“陛下三思,微臣兄长太过?年?轻,虽是武职,但未曾亲自领兵,不经历练,恐难担此大?任。”
夏侯瑞笑而不语,颇为?意味深长,过?了片刻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不过?,你既觉得你兄长非最?佳人选,那么依爱卿之见,你自己可?否能行?”
王元琢跪地叩首:“微臣惶恐,文人之躯,难为?兵马之帅,臣非良才,承蒙陛下抬爱。”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夏侯瑞口吻轻松,不像在挑领兵打仗的将帅,倒像在玩场无关紧要的游戏,看着王元琢的眼眸微眯,像狐狸在算计到口的猎物,“再说?了,朕说?过?,你的身手?,比你兄长要好多了。”
“同为?做官,你兄长有你父亲一手?提拔,年?纪轻轻实权在握,你就甘心一直待在这个清闲的文差上,不想建功立业,身居高位?”
“你就不想靠自己的本事?另立门户,大?小琐事?皆由自己做主,旁人无权干涉。”
“你就想一辈子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
一辈子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
殿中?寂静无声?,王元琢身形僵硬,半晌未言,脸颊上的伤痕被苍白的脸色衬托得更?加醒目,青紫交加,刺眼异常。
这时,宦官来报:“陛下,谢将军求见。”
夏侯瑞咳嗽一阵,气若游丝道:“宣卿入殿。”
王元琢回过?神来,躬身行退避之礼,“内务琐事?繁忙,臣且告退。”
夏侯瑞笑了声?,不知是冷是热,轻抬一下手?道:“退下罢。”
殿门外,日头初生,秋日灼目艳阳扑打金檐碧瓦,倾泻在身,如明火焚烧。
王元琢站在光下,头脑眩晕嗡然,恍惚不能自持,满脑子都是那句“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脸上的伤处火辣辣作疼,父兄的脸,贺兰香的脸,同时出现在他脑海,来来回回,让他心烦意乱。
他晃了下头,强逼自己清醒,试图不再去想那么多,抬脸却正与径直走来的谢折对上视线。
就在昨夜,他还在向谢折求娶贺兰香,没想到二人这么快就会碰面。
王元琢好不容易压抑住的不甘与怨怼陡然翻涌而上,乌压压萦绕在心头上,笼于?袖下的手?掌缓慢攥紧成拳,越来越多的愤怒在心里积攒叫嚣。
他清楚,如果不是谢折屠尽宣平侯府,贺兰香远不会沦落到如今孤立无援的地步,他替贺兰香不平,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耻辱。
而谢折目不斜视,径直入殿,周身敌意可?怖阴冷,看也没看王元琢一眼。
“陛下,该出兵了。”
谢折步入内殿,未曾行礼,开口便是简短六字。
夏侯瑞刚咳嗽完,气力不足,阖眼养神边喘边答:“出什么兵,王延臣个老东西?在家装死,他不出门,谁领兵?”
谢折不语,周遭宫人亦屏声?息气,里外无一丝动静,无声?中?已做回答。
夏侯瑞自然懂他意思,笑道:“长源,一昧以武力镇压,能压到几时?那些?人就跟野草一样,风一吹便又满地生长,你放心,用不着你出动,朕已有办法。”
他睁眼,目光灼灼,看着谢折说?:“朕要颁布一条新令,凡造反者,膝下无论嫡子庶子,但凡向朝廷告发,或亲自处决,即可?承袭爵位,取而代之。到时候,诸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等不到朝廷出兵,他们自己的儿子便会先下手?为?强,取下父亲首级献给朕邀功。长源你说?,朕应该给这条令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谢折皱眉,“此令只会助长栽赃之风,久而久之,人人自危,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好啊,”夏侯瑞双目放光,眉开眼笑道,“只要他们自相残杀,朕的位子不就能坐稳了?杀,让他们杀,有多少杀多少!”
一段话耗费太多力气,夏侯瑞缓了片刻,重新张口:“总之,朕有的是办法,你不准离京。朕才继位多久,光刺杀便遇到了两场,你若一走,朕该怎么办,谁来保护朕。”
谢折目无波澜,静静凝视夏侯瑞片刻,看着他道:“陛下,第二场刺杀是有人谋划,第一场刺杀,根本就不存在吧?”
气氛猛然寂静。
“是你自己拿天子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臂,也是你安排人把尸体丢入光义渠,嫁祸给的崔氏。”
谢折拧眉,眼中?浮现少见的困惑,望着榻上相识微末,年?少羸弱的天子,破天荒未再称呼陛下,而是道:“十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三,十三……
夏侯瑞神态空寂,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辽北冰天雪地。
在相依为?命的那十几年?里,谢折一直都是叫的他“十三”,他初时很不喜欢,觉得随意又简单,就像是谢折养的一条狗。虽然他也的确是谢折养的狗,还是不被喜欢的狗。毕竟天冷到一定境界,人是沉默寡言的,情感也寡淡到可?怕,他即便病的快死了,也没听过?谢折安慰他一句话,谢折每日最?常做的,便是试探他的鼻息,见还活着,便朝他丢一块冷干粮,也不管他能不能咬得动。
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明明已经离他远去,却又好似近在咫尺。
夏侯瑞的汗毛微微颤栗着,周身萦绕一层并不存在的冰雪冷气,双目渐渐回神,缓慢凝聚焦点,就这般一言不发看着谢折,蓦然道:“长源,你必须听我的,不准离京。”
谢折动身,眼中?寒意毕露,转身之后道:“在你向我坦白之前你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不会再听你任何?一条命令。”
他迈开大?步,径直往殿门走去。
夏侯瑞眼中?光彩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与慌张,着急呼唤:“长源你要干什么,你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谢折你要抗旨不遵吗!朕随时都能废了你!给朕回来!”
夜深人静,贺兰香沐浴过?后,一身香热靠在谢折怀里,让他帮忙往她身上涂抹香膏,本柔情蜜意,但在听完谢折所言之后,她旋即便从他怀中?出来,狐疑而冷静地道:“你说?什么?你要出征?”
谢折不语,显然默认。
贺兰香眼中?的不解愈发多了,蹙紧眉头,“可?这是场吃力不讨好的仗,我不信你会不明白,王延臣都上赶着躲起来了,你出这个头作甚。”
谢折将她扯回怀中?按好,手?掌包住雪白香肩,继续细心涂抹,沉声?道:“有仗,就得打。”
“那我呢?”贺兰香像条软滑的鱼,不安分?地抬脸反问,“我说?过?的,我不要你离开我半步,你这一走要走多久,两个月,三个月?我该怎么办?倘若有人想要暗害我,我能依靠谁?”
谢折:“崔懿留下,有他在,你不会有事?。”
贺兰香哽咽了声?音,下意识道:“我不要崔懿,我要你。”
抚摸在她肩上的大?手?一顿,谢折静下所有动静,目不转睛看她,仿佛想要穿过?一身香艳皮囊,看清她的内心真正所想。
四目相对,灯影摇晃,贺兰香的心魄险被吸入到那双深渊似的黑瞳之中?,满心真情实感无处遁形。她感到不妙,连忙别开脸,冷声?道:“算了,你既主意已定,我也不好留你,人你都给我安排好,确保你走之后没人能动我,你要走多久,回不回,与我都没有干系。”
半晌寂静过?去,谢折掰正她的身子,启唇吐出淡漠一字:“好。”
贺兰香避开他的手?,将衣物披好侧过?身,后脑勺对他,“我累了,不想抹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谢折静下,默默拽起一截锦帐,将残留手?上的香膏蹭在上面,起身走向房门。
待等关门声?落下,贺兰香转脸看了眼门,满面怅然,抱怨着:“真是块木头,让走就走,以往我受不住让你停下,你怎么不知道停。”
她扯起被子蒙头睡下,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终在天亮时分?吩咐细辛去喊谢折过?来给她暖床。北方深秋磨人,她榻上太冷,没他在,她睡不着觉。
细辛去后罩房找了一趟,回来道:“将军已在寅时前往演武场点兵,此时应该已经行军上路了。”
贺兰香听了,一颗心止不住发空,发了许久的呆,回过?神便轻嗤着佯装轻松,“走就走吧,真当我离了他不行了。”
再卧下,眼圈却止不住发红。
明德门外,大?军如蜿蜒黑龙,徐徐沿路前行,有排山倒海之威,声?势浩大?。
谢折勒马回眸,看了眼远去的城门。
崔懿送军到此,临近分?别,见谢折回望,不由笑道:“大?郎竟也有恋家的时候了。”
谢折回过?脸,神态如旧,专注赶路,未有一丝留恋之色。
他没有家,又怎会恋家。
他只是在想贺兰香,想她此时有没有睡醒,是否还在生他气。
上午阳光明媚, 乃为一天日照最为充足温暖之时,贺兰香卧在窗前美人?榻上,享受光影穿过树隙倾洒在身?, 闻着?金秋草木香气,睡得颇沉。
忽然, 她眉头蹙紧,神?情焦灼, 紧张呓语着?:“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
她恍然惊醒, 大口?吁吁喘着?粗气, 细辛赶来递茶, 她接过茶盏便饮下大半, 喝完扶额阖目,靠在枕上喘息,雪腻的胸口起伏不止。
“主子又梦到兰姨了么?”细辛面带忧色, 关切地问。
贺兰香点了点头,启唇虚弱道:“还是那样,梦到她一身?是血朝我爬过来, 喊自己好冤, 好冤, 要我给她报仇,我问她凶手是谁, 她就只哭,说不出话,流出的?泪都是血红的?。”
细辛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提议:“主子,奴婢要不请个高僧过来给您驱邪去?秽, 省得您成日被梦魇所困。”
贺兰香揉着?眉心,“哪有什?么邪祟,她死?在临安,还能?跑到京城纠缠我不成,不必费那工夫。”
细辛仍是有所顾虑,又道:“那不如把将军留给您的?人?派上用场,遣到临安去?查个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兰香卧下背朝外面,耍起性子,“少跟我提谢折,烦得慌。”
姓谢的?说走就走,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心情,如今三日过去?,也不知走到哪了,到底什?么时候是归期。
细辛忍不住笑?,给她将拽乱的?毯子重新搭在小腹,道:“不提了,奴婢这去?传午膳,主子再歇上片刻,等会?儿便要用食了。”
贺兰香却又抬头,“等等。”
细辛停下,等她吩咐。
贺兰香想了想,道:“谢折留给我的?那些人?具体有多少,擅长做什?么,闲时清点了名字,送到我手里来。”
细辛应下,安排春燕去?办。
半个时辰未过,午膳摆满食案。
贺兰香看着?清一色的?补汤蒸菜,没由来便想起了谢姝带她吃的?蜀菜来,虽然当?日嫌辛辣未吃几口?,但想到那些菜的?色泽香味,再看眼前吃的?,不禁感到难以下口?。
正举筷不定,春燕跑来通传:“主子,谢姑娘来了。”
贺兰香瞧着?菜喟叹,“想曹操曹操到了,正好,快再多添双筷子,让她同我一起用膳吧。”
这没滋没味的?饭菜,一个人?吃,实在吃不下去?。
片刻,谢姝一路小跑来,来了便翻话本子,饭是绝不肯吃的?,陪贺兰香夹了两筷子便算完,一心扑话本子上去?了,翻看的?同时不忘恭维贺兰香,以为是她将谢折劝去?出征。
贺兰香想起那出便烦,偏还不能?发作,便将话茬岔开?,嗔怪谢姝道:“王家出了那么多事你不过去?帮衬,没事便往我这跑,你娘回头能?饶了你?”
谢姝趴兔绒毡毯上,翘着?脚看话本,好不自在逍遥,“哎呀我娘那边我回头再想办法嘛,一寸光阴一寸金,千金难买我高兴,先自己舒服了再说别?的?。”
贺兰香笑?了,“你呀,等着?再被你娘拿着?和你三姐姐作比较吧。”
谢姝哼了声,“比比比,有什?么好比的?,若比性子,我自比她好了十万个去?,再说了,我看她都不见得真是我舅母亲生的?。”
贺兰香只当?她在说玩笑?话,未曾太往心里去?,眼看着?满桌无味饭菜,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只好闭着?眼吞了。
王府北屋,王氏亲自端了补汤喂郑文君服用,见她摇头皱眉,便劝道:“这才用了几口?,不再吃些?”
郑文君面露为难,破天荒流露些孩子气,别?开?脸道:“清汤寡水,没点味道。”
王氏叹气:“嫂嫂病未痊愈,饮食当?以清淡为主,该要多少味道?老?二倒是孝敬你,知道给你换换口?味,可那些外面做的?菜又重油又重辣,还不见得干净,他敢让你吃,我可不敢,可恨你竟不识抬举。”
郑文君回过脸,看着?王氏柔声道:“你为我好,我当?然是知道的?,你在云儿的?事情上与我站在一边,不满她入宫当?那个劳什?子皇后,我便能?感激你一世了。”
王氏将碗递交给丫鬟,用香帕擦了手,擦手时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稍有失神?,放下帕子后道:“嫂嫂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年轻时心直口?快,实话从不在肚子里过夜,因此闯下不少祸事,也就为人?母后方长了几个心眼。所以我也不同你说虚话,云儿这件事上,我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郑文君面露不解。
王氏握住了郑文君的?手,神?情不忍,欲言又止之后,终究轻声道:“嫂嫂,我知提起过往之事会?招你难过,云儿也是我打心里喜欢的?侄女,疼她还来不及。但是你想想,她走失时不过三岁,却直到十岁才找了回来,尚且不能?记事的?年纪,一流落便是七年。老?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当?真鱼目混珠,真的?在外飘泊,假的?却借着?咱们?王家的?东风当?上皇后,再一朝得势翻脸不认人?,咱们?岂非是在为别?家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