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by罗巧鱼
罗巧鱼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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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香摇头,红着眼眶,急喘着气道:“不是?我,是?兰姨,她……她死了。”
话说出口, 贺兰香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以为是在做梦,满眼皆是恍惚不可?置信。
她连忙再将信上所言看了一遍又一遍, 拿信的手颤抖不停,自?言自?语地道:“她, 她当真死?了?”
“可?她怎么会死?怎么会……”
幼时与兰姨相处的点滴涌入脑海,好的坏的, 皆如?跑马灯一般浮现。贺兰香喘不上气,力气拔干抽尽, 再也支撑不住, 话未说完便瘫软在谢折怀中。
再睁眼, 天已见暗色, 贺兰香在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头?脑混沌,眼角挂着残剩的泪珠, 眼中无光,神?情麻木。
细辛被她的样子吓到,着急哽咽道:“主子, 主子您不要吓奴婢啊, 您跟奴婢说句话啊。”
贺兰香视若无闻, 面上毫无波动,过?了半晌, 蓦然启唇问:“信在哪。”
细辛忙将?信给?她。
贺兰香在搀扶下坐起身,看着信上的字,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却是冷笑一声?道:“死?就死?了,还费这工夫告诉我作甚, 以为我会千里迢迢赶回?去送她最后一程吗?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去为她做那些,何况她还是自?己喝醉酒掉下楼摔死?的,更加死?不足惜。”
说的越狠,贺兰香的眼越发泛红,最后她将?信团在掌中撕个粉碎,信纸如?碎雪飘落,洋洋洒洒散了一地,又像满地纸钱。
她长吐两口气,强行释怀,阖眼道:“谢折在哪。”
细辛:“将?军在您昏倒半个时辰后便受传唤入宫,眼下还没有回?来。”
贺兰香睁眼,眼中满是素日所?没有的脆弱与偏执,“好,等他回?来了,你?们告诉他,他不是问我想不想让他去镇压反王吗?告诉他我不想,我要他留下陪着我保护我,除了我身边,他哪里都不准去,一步都不行。”
细辛犹豫着应下。
贺兰香再未置有一词,卧下翻身朝里。
两个丫鬟看着她漂亮的后脑勺,面面相觑,各自?犯愁。
贺兰香心情不好时人?便会刁蛮反常许多,直到心情好为止,这是她历来的秉性。在侯府时,谢晖总惯着她,无论多么过?分的要求也无一不从,纵容至极。
可?,谢折不是谢晖。
百善孝为先,一个弑母杀弟,恶贯满盈的家伙,又怎么会受一个坏脾气美人?的掣肘。
长明殿内,一声?脆响落地,檄文碎散,玉轴两半,骨碌滚到谢折的脚边。
龙椅上,咳嗽声?震天响,夏侯瑞哈哈笑道:“——残害忠良,弑父杀君,本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又兼秽乱后廷,先帝尸骨未寒,遂与太妃李氏滋长奸情,此乃崩坏人?德,颠倒伦常,枉为人?子,枉为人?臣,不忠不孝……”
将?檄文的结尾尽数回?忆念完,夏侯瑞睁开?眼眸,笑声?依旧,喃喃沉吟道:“他们骂朕不孝,可?朕不明白,什么是孝,何为孝?”
谢折不语,恭听在侧的王元琢亦屏声?息气,金殿内一片寂冷森然,针落有声?。
久未等到回?答,夏侯瑞一拍金案,目眦欲裂,嘶声?吼道:“朕告诉你?们什么是孝!老子压着儿子就叫孝!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就叫孝!要永远跪下去!从生跪到死?,那就叫孝!”
吼声?落下,笑声?又起,夏侯瑞咳嗽着,看向谢折,轻声?细气道:“长源你?说,朕说的是不是很对?”
谢折面无波澜,黑眸冰冷,沉声?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不对之理。”
夏侯瑞满意点头?,笑意更甚,“朕就知道,长源与朕的心思?一直是相通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谢折眸光阴沉,并未回?答。
夏侯瑞笑完不语,缓转目光,看向安静缄默的王元琢,眼眸微眯,温声?道:“王爱卿你?说,朕方才所?言,可?有不对之处?”
王元琢双肩僵直,走到殿中对龙椅躬身拱手:“陛下见解独到,微臣听完犹如?醍醐灌顶,感悟良多,未有不对之处。”
夏侯瑞发笑,笑声?得意。
这时,王元琢却乍然跪地叩首,朗声?道:“然臣认为,孝之一字,所?括良多,难以用一言概之。古今以来,父慈故而子孝,兄友故而弟恭,父与子,并非天生仇敌,而是因父无德,难为表率,故子生出不孝之心,行不孝之举,此乃自?保为上,并非不孝。倘若为父者?仁慈爱子,品性端正,子尊父爱父,便为天经地义,此为孝道,反之弑父杀父,则为真正不孝。”
夏侯瑞哦了声?,若有所?思?沉吟着,忽然道:“所?以王爱卿的意思?,是在说朕与先皇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才会父不慈子不孝,落得个父子相残的下场,对么?”
王元琢叩首,“臣不敢!”
夏侯瑞哈哈大笑,似乎并不想与他计较,喊了声?平身,欣赏着对方惶恐的表情,“爱卿能得如?此感悟,想来朕的王提督对你?定是爱护有加,让你?相信世上真有父慈子孝一说,看来你?很得他喜欢啊。”
王元琢平复下心神?,道:“臣父为人?刚正不失仁爱,素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正因有臣父历来松弛有度的教导,臣才能得圣上青眼,有幸侍奉御前。”
夏侯瑞咳嗽着发笑,笑声?是直白的讥讽,笑完道:“是这样么?可?朕怎么发现?,他身边最爱带的是你?哥哥王元瑛和你?弟弟王元璟,有好几次,朕都差点忘了他还有你?这个儿子了,他也从未与朕提起过?你?,他若果真有心教导于你?,为何不将?你?常带身边?就像对待你?的哥哥弟弟那样。”
王元琢一时哑然,久久无话,片刻后道:“回?陛下,臣的兄长与幺弟皆在卫所?任职,与臣父相见方便,臣历来与笔墨书卷为伍,又兼专爱游山玩水,任职之前久不在家,自?与臣父鲜少谋面。”
夏侯瑞咂舌,“原来如?此啊。”可?他旋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闻爱卿所?言,爱卿若与笔墨为伍,专爱山水,又为何入宫任职,囹圄在此?”
王元琢欲言又止,彻底说不出话了,僵愣在原地。
夏侯瑞这时起身,摇摇晃晃下了盘龙金阶,先走到谢折面前,抽出谢折腰间的御赐佩刀,接着用力挥刀,朝王元琢劈了过?去。
王元琢弹指间侧身躲过?,毫发断于刀尖,回?过?神?立即下跪高呼:“臣惶恐!”
夏侯瑞丢掉刀,指着他,转头?朝谢折哈哈大笑,“长源你?看,他的身手是不是比他哥哥要好多了?”
谢折瞥了眼地上的刀,抬眼看着夏侯瑞,眼神?已全然陌生。
月沉日?升, 灼热晨光压下彻夜寒露,化?为雾蒙蒙一片湿润,氤氲在池面, 引游鱼嬉戏。
贺兰香的头脑也成了晨雾一样,充斥满了化?不开的愁云惨淡, 用过?早膳,思绪也仍是混沌飘忽, 什么都听不进耳朵中去。丫鬟对她说话,她便?只?顾点头, 连谢姝什么时候来的房中都不知道。
“嫂嫂?嫂嫂?”谢姝兴高采烈小跑到?贺兰香面前, 连喊了好多声, 却一句没等到?回应, 眉头都要皱紧了。
这时,贺兰香总算有?所回神,看向谢姝的眼神像刚发现她, 欣喜讶异道:“呀,是妹妹来了。”
谢姝本?是带着任务来的,见贺兰香这般模样, 便?也顾不得正经事?了, 先?是焦急问她:“你怎么了, 看着魂不守舍的,一点都不像你了。”
贺兰香不能?跟她提兰姨之死, 又懒得编个新鲜由?头,便?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两日?害喜厉害, 精神萎靡了些,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谢姝叹气?, 手落到?贺兰香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这都快要四个月了,怎么这小家伙还是那么不让人省心。”
贺兰香听了一怔,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她光顾着伤心,都要忘了自己腹中孩儿明面上的月份竟已即将过?半,快到?显形的时候了。
贺兰香脸白了一白,一时不语。
谢姝只?当她不舒服没力气?说话,安慰了几句,便?把藏在她这的话本?子都翻了来,与贺兰香一人一摞随意翻看起来,边看边说些闲话。
“嫂嫂,我听人说你前几日?将李姐姐和郑袖都请入家中小住了,有?这回事??”谢姝问。
贺兰香坦然道:“是有?的。”
谢姝哼了声,愤愤掀了页手里的话本?子,“嫂嫂为何请她们不请我?再说了,我都跟你讲了我讨厌郑袖了,你还专门请她,莫非是与我过?不去。”
贺兰香哑然失笑,“瞧妹妹这话说的,你李姐姐暂且不论,郑袖姑娘有?多可怜,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与她热络些,不是刻意与她亲近,是想她能?少受点欺负,不至于孤立无?援。再说了,别人不懂你,我怎会不懂,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也看不得郑姑娘受欺负,不是吗。”
谢姝不再言语,显然是被说到?了心坎里。
她哼哼了声,嘟囔着:“可这也不是你请我的理由?,我生气?了。”
贺兰香语重心长道:“生什么气?,我不请你,是觉得你我本?就热络,犯不着如此作秀,加上你府上家教严谨,婶母管你又严,我哪里能?请得动你?”
谢姝忙说:“那你现在能?请得动了,我娘回我舅舅府上帮忙了,十天半个月里是管不着我了,我爱去哪去哪。”
贺兰香诧异,“帮忙?”
谢姝:“对啊,我舅舅昨日?突发头风,公务全都压在我大表哥头上了,我舅母又久病不愈,家中就我三姐一个人统管上下,我娘怕她姑娘家忙不过?来,便?过?去代为掌管家务,等我舅舅好了再回来。”
贺兰香心思微动。
昨日?里消息才到?京城,这么巧王延臣昨日?便?犯起头风,这是摆明了撂挑子不打算挂帅。
谢姝这时抬头看她,道:“对了嫂嫂,谢折……啊不,大将军会去镇压反王吗?”
贺兰香眼神垂下,落在话本?上,伸手轻轻翻过?一页,心平气?和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与兄长素日?鲜少来往,偶尔遇到?也是点头之交,此等消息,我向来是从外面得知,哪里会从他口中知道。”
谢姝哦了声,继续看起了自己的话本?子。
过?了会子,她有?意无?意的,轻声来了句:“嫂嫂若有?机会,可以把将军劝上一劝,早点将反王镇压,也省得京城百姓提心吊胆。”
贺兰香嗯了声,顺口答应,并未往心里去的样子,实际心若明镜。
谢姝今日?过?来,看话本?子是假,想她来看她也是假,八成?是有?王氏授意,为的就是通过?她看谢折可有?打算领兵出征,镇压反王。
新帝皇位得之不正,局势岌岌可危,人人喊打,蛮匪叛军尚且能?冠以贼名清剿,难成?气?候。可同为皇族的诸侯王若反,民心必会随之大散,百姓若追随反王成?为附庸,谁领兵镇压,谁便?与民为敌。
王延臣老谋深算,知道这种时候上阵吃力不讨好,干脆装病不出,在府中坐等谢折背锅。
贺兰香眼神渐冷,眼看话本?子,久久未翻一页。
昨夜谢折未与她同宿,她并不知他那边究竟是何打算。
转眼,晌午至,午膳传来,清一色的蒸煮之物,虽因谢姝到?来,厨房特地添了几道清爽菜肴,看着新鲜,吃到?口中,口味却也寡淡。
谢姝夹了两筷子,直喊没味道,见今日?太阳不错,算不得冷,便?提议要带贺兰香去吃之前和她提过?的蜀菜馆子。
细辛忙不迭劝阻,“姑娘可别闹了,医官正经交代过?,我们主子如今沾不得辛辣气?,对孩子不好的。”
谢姝一听便?打了退堂鼓了,不敢再提。
贺兰香看着谢姝愁眉苦脸的样子,吃了几口板栗蒸乌鸡,也有?些厌倦这种清汤寡水的口味,加上兰姨的死留下的阴霾仍在她心上盘绕,她也想外出透气?,便?道:“无?妨,权当见世?面了,过?去看看总是行的,我就不信虽是蜀菜馆子,还能?一道我能?入口的菜都没有?。”
谢姝直呼嫂嫂万岁。
一行人收拾妥当出门,到?饭馆时已至午后,还未进门,一股辛辣刺鼻之气?便?直往鼻中窜走,贺兰香在门口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随谢姝一起步入其中。
二?人一进门便?有?小二?引路,到?了二?楼雅座,既不远离热闹,也不会有?人冲撞。
贺兰香打量着楼下,见生意热闹,人声喧嚣,并未豪华酒楼,乃是个烟火气?十足的酒菜馆子,又见谢姝点菜时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笑道:“真?难想象,妹妹你居然还能?知道这种好地方。”
谢姝一边报菜名,一边对贺兰香说:“不是我知道的,是我二?表哥以往带我来吃过?,他是吃喝玩乐的好手,整个京城就没有?他没吃过?的好馆子,鼻子比哮天犬还灵。”
贺兰香想到?王元琢,这时感觉,自己似乎有?阵子没见到?二?公子了。
谢姝点完了菜,未过?多久,前菜便?先?陆续上了来。
贺兰香对别的没有?太大兴趣,唯独觉得里面的一道红糖糍粑颇合胃口,当点心嚼了两块垫底,等着正菜上桌品尝一二?。
菜没来,店小二?跑了来,对谢姝堆笑道:“不巧啊姑娘,咱店里今日?的兔头都卖完了,您看要不换道别的?”
谢姝怒了,一拍桌子道:“怎么刚才还有?,现在就没了?我今日?来就是馋那一口的,都没了我还吃个什么劲儿啊!”
小二?压下声音,愁容满面道:“小的也不想啊,是刚有?个老主顾过?来,点名要用兔头下酒,厨房里擅自给了他,正好就没您的了。”
谢姝更怒了,“他是老主顾,我就不是老主顾了么?我不管,来都来了我一定要吃到?口,那个人在哪,我去和他理论!”
“——哟,姝儿妹妹也在。”
清朗温和的声音乍灌入耳,环佩叮铃,贺兰香抬脸,正对上王元琢的眼。
王元琢今日?身着一袭藕灰色长袍,料子相对天气?颇薄,人便?也显得清瘦,脸色白净,尽显书生卷气?,毫无?架子。
王元琢看着贺兰香,话锋朝着谢姝,“若知有?你在这,我还找什么桌子,就这里了,想来姝儿也不会嫌弃与为兄拼桌而用?”
谢姝这才反应过?来所谓“老主顾”是谁,翻着白眼道:“我嫌弃又有?什么用,好吃的都被你抢去了,不拼桌我吃什么。”
王元琢噙笑落座,转面对贺兰香拱手,“元琢见过?嫂嫂。”
贺兰香微微一笑,算是问候。
二?人疏离客气?,毫无?熟络之态。
二?更时分,三人出了馆子,因谢姝贪杯多喝了两口王元琢要的糯米甜酒,醉醺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贺兰香与王元琢亲自将她送回府中,交到?贴身嬷嬷手里才放心。
深秋夜晚冷气?肆虐,街上行人稀疏,王元琢送贺兰香回府,在离家不远的路上,贺兰香下了马车,王元琢下了马,二?人沿路慢走,望天赏月。
贺兰香身披厚氅,手敛衣衽时道:“心情不好?”
王元琢转脸望她,并不为奇,嘴里却说:“贺兰怎么知道?”
贺兰香指着他的眼下,“有?些泛青,定是昨夜没能?睡好,人的心情若是好,怎会辗转难眠。”
王元琢发笑,“你当真?心细如发。”
贺兰香:“说吧,怎么了。”
王元琢舒出口气?,缓慢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可怜。”
贺兰香活似听了个笑话,轻嗤一声看着他道:“你还可怜?你娘是过?去人尽皆知的北地才女,你爹是大权在握的朝中重臣,连你兄长,你的姊妹,也皆是人中龙凤,内务参事?这种旁人几辈子求不来的官职,于你而言却是触手即得,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王元琢并未对她的言辞有?所恼怒,仰面豁达一笑,道:“可能?可怜就可怜在,别人从不会觉得我可怜?”
贺兰香愣了一下,这方察觉自己的话有?些太过?尖锐,顿了顿道:“正是因你拥有?太多,所以除了你自己,已经没人在乎你是不是真?正想要了。可这若算是可怜,天下就没有?不可怜的了。”
王元琢点头,静静看她,忽然问:“贺兰,你觉得你可怜吗?”
贺兰香笑了声,未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与他慢步走着,直到?笑声落下许久,月光悄然倾洒,周遭静若无?声,她才道:“我娘死了。”
王元琢镇住,脚步钉死。
贺兰香面无?表情,声音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经历,“我应该高兴的,因为我恨她,恨我把她当成?母亲信任,她却将我当成?最能?赚钱的妓-女栽培,我每每想到?我幼时叫她一声声娘亲,她心里盘算的却是我及笄时能?换多少卖身钱,我就对她恨之入骨。可在得知她死的瞬间,我竟心如刀绞。”
“她死了,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了。”
贺兰香自嘲发笑,笑个不停,笑完停住步子,转身看向王元琢,“即便?那爱仅是装个样子,底下全是算计,恶臭难闻,一文不值。”
“我到?家了,二?公子慢走,日?后有?缘再见。”
贺兰香款款福身,起身便?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抬腿便?要迈入府门。
“贺兰!”王元琢高声叫住她。
贺兰香停住脚步,看了过?去。
王元琢跑到?贺兰香面前,深呼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胸口大起大伏着,郑重其事?地道:“我想娶你。”
呼吸凝滞,贺兰香以为自己听错,蹙眉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王元琢再度沉了语气?,眼神在昏暗下明亮如星,坚定不移,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娶你,想让你做我的妻子,与我携手到?老,不离不弃。”
这时冷风乍起,马儿嘶鸣,谢折乍然回府,猛然勒紧缰绳,马蹄停在二?人之间。
一人一马,将惺惺相对的苦命鸳鸯挡个结实。
门上纱灯随风摇曳, 晕出的灯影忽明忽暗映照在谢折脸上,照见高鼻薄唇,眉骨压目, 俊美毫无生气,深秋寒意萦绕在他周身, 却比不?得他眼眸中的万中之一冷冽。
贺兰香抬脸时,正与谢折的眼睛对视上, 那双黑眸中无光无情,与素日无甚不?同, 但贺兰香能明显感受到, 此刻翻涌在那里面的杀意与阴森。
她张口, 想要解释王元琢为何站在这里, 然未等她发?出声音,谢折便?已转过脸,睨向站立马前的王元琢, 嗓音肃冷,启唇吐出简洁低沉的三个字:“接着说。”
接着说。
说什么。
他把刚才王元琢的表白之言都听?到了??
贺兰香头?脑嗡鸣,从未在此刻如此埋怨老天?怎就没有下上一场暴雨, 好把谢折变成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回?过神, 她虽不?知自?己为何心虚, 仍下意识迈开步子绕开驳色大马,走?到谢折面前挡住王元琢, 看着谢折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王参事与妾身有缘,在外时吃饭时竟有与妾身偶遇, 加上姝儿妹妹在,三人相谈甚欢, 返家时因天?色已晚,王参事不?放心,便?顺路将姝儿送走?,又?送了?妾身回?府,临别多客套二句罢了?,能有何好说,妾身不?懂将军何出此言。”
她汗流浃背,说着便?朝王元琢递了?个眼色,让他不?准轻举妄动。
可不?止她朝王元琢递眼色,谢折也在瞥着王元琢。
雄性之间的对?视,是能看见的硝烟,谢折眼神里讥讽发?冷,像看一个有心无胆的孬种,仿佛在说:怎么,不?敢了??
王元琢受这眼神刺激,气息一重,抬腿从贺兰香身后走?出,不?躲不?避地对?谢折恭敬行礼,低头?而?不?弯腰,一身书?生文气,不?卑不?亢道:“回?将军,您来得正好,长兄为父,夫人无父母做主,下官便?只好向您表明心意求娶夫人,望将军成全?下官一片真心,下官叩谢。”
天?地无声哑然,秋风瑟缩安静,唯恐惊动风浪,宁静到诡异。
贺兰香听?到后面,险些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这王元琢看着好脾气易控制,犟起来竟能亲自?朝谢折求娶她?再说他什么时候起这个心思的?为何如此突然,连试探都省了?,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他若知道她前日晚上才与谢折你情我愿行过鱼水之欢,又?会对?自?己此刻行为作何感想?
不?敢去看谢折此时神色,贺兰香克制住头?昏脑涨的晕厥之意,扯紧了?王元琢的袖子,咬牙切齿道:“王参事喝醉了?酒,胡说八道起来,快些回?府歇着去吧,不?要在这里行荒唐之举了?,平白招人笑话。”
王元琢认真看她,温声道:“我没有醉,贺兰,我对?你是认真的,我当真想要娶你为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日挑明,也省得我终日将此事悬挂心头?,郁郁寡欢,辗转难眠。”
贺兰香头?疼无比,已经顾不?得谢折在不?在旁,冷下脸色厉斥王元琢:“二公子莫非是魔怔了?吗?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撇去你论辈分还得叫我一声嫂嫂,你看仔细了?,我贺兰香可是一个未出孝期的寡妇,你堂堂世家公子,大好前程,娶我是要招天?下人非议的,这你也愿意吗?”
王元琢坚决道:“当然愿意,为何不?愿意,天?下人再多,非与我厮守终身之人,再多非议也不?过耳边旁风。弱水三千,我只愿取一瓢饮,我在乎的只有你一个人,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别说天?下非议,就算后世唾骂我都甘之如饴。”
贺兰香欲哭无泪,若早知他会有如此极端之心,她真是见了?鬼了?才会招惹他。
“你想清楚了?,我可还怀着孩子,这你也能不?在乎?”贺兰香无奈至极,只好拿孩子说事。
王元琢双目发?亮,认真异常地道:“这有什么,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是你生的,那就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一定视若己出。”
一声呲啦利响,谢折拔出腰间佩刀,浑身杀气如山,黑着脸吩咐:“来人,去通知王延臣,让他准备料理?他家二儿子的丧事。”
贺兰香见谢折举刀,本能般挡在王元琢面前,看着谢折摇头?哀求:“不?要……”
谢折看着她,眼神冷到极致,口吻不?善,“保护他?贺兰香,你真忘了?你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了??”
“谢将军不?必提醒,”王元琢从贺兰香身后走?出,护住贺兰香,口吻一派坦然明朗,“下官知道夫人腹中骨肉亲父乃为护国公谢晖,但那又?如何,下官要的是夫人这个人,她过往是谁,是谁的夫人,怀了?谁的孩子,于下官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她是我的心上之人,这便?够了?。”
贺兰香气得不?行,“王元琢你给我住嘴!”
王元琢声音温柔下去,“贺兰,你不?必怕他,你只需告诉我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只要你愿意,余下所有麻烦自?有我去料理?。”
贺兰香满脑怨愤,应该脱口而?出一句“不?愿意”的,但在启唇那刻,不?知为何,她看着王元琢坚定不?移的眼神,她竟动摇了?。
几次相处下来,她不?是感受不?到王元琢的脾气秉性有多难寻,他出身尊贵却性情温和,有才华而?无锋芒,知趣亦会寻乐,对?上不?谄媚,对?下不?倨傲,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完璧公子,是京中尔虞我诈漩涡里一股难得的清流。
比起面对?谢折的阴晴不?定不?可托付,贺兰香显然更喜欢与王元琢相处,王元琢身上,有种让她安心和信任的力量,即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若论细水长流过起日子,没有谁比王元琢更合适她,甚至说……适合当她孩子的爹。
贺兰香眼里的犹豫与权衡全?部落入谢折眼中,谢折眼眸灼烧,双肩皆因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大起大伏,口中再无赘言,刀尖径直对?准王元琢的头?颅。
“我不?愿意!”贺兰香高呼出声,猛地推搡开王元琢,狠下心瞪看他道,“二公子不?觉得你太过自?以为是了?吗?你为何认为你想娶我便?一定会想嫁?全?天?下好男儿那么多,我贺兰香即便?有朝一日二嫁,为何便?要一心吊在你身上?”
王元琢眼眶泛红,看着贺兰香,仿佛透过一身尤物皮囊看到脆弱柔软的内心,由衷哽咽地说:“贺兰,我想保护你。”
贺兰香鼻子一酸,冷笑:“你看看刀对?准的是谁,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吧,我可用不?着你的保护,再说你对?我如此无礼,我们以后也不?必往来了?,二公子,请你现在便?离开,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王元琢摇头?不?应,斩钉截铁,“我不?愿与你分开,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这时,马蹄声急促而?来,清脆响在石板路面,宿卫军簇拥一名华冠锦袍的玉面公子,气势汹汹包围府门。王元瑛坐在马上,对?谢折虚行一礼,看着场面笑道:“我说怎么找不?到我家老二,原来是在谢将军府上。元琢,夜已深,该回?宫了?。”
王元琢不?应,“今日我休沐,大哥回?去,不?要管我。”
王元瑛敛了?笑意,冷脸吩咐:“来人,将他给我绑回?去。”
左右近卫立即动手,五六个人下马上前,将孤军奋战的王元琢绑个结实,扛起便?摞到马背上。
王元琢挣扎不?忘呼唤:“贺兰!贺兰!”
王元瑛:“嘴也塞上。”
大团粗布入口,王元琢没了?动静,只能发?出细碎的唔唔声,眼神仍灼灼盯着贺兰香,眼眶通红一片。
贺兰香不?忍去看,别开了?脸,眼底亦有泛红。
王元瑛捉到了?人,话不?多话,对?谢折拱手:“让将军见笑,元瑛告辞,改日定亲自?登门代舍弟对?将军赔罪。”
临调马回?头?,王元瑛略倾去视线,扫了?贺兰香一眼,眸中寒意与怨恨杂糅一起。
长夜连天?,星辰下,马蹄声渐远,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恢复原有的压抑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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