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by罗巧鱼
罗巧鱼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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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刀见血,是猫捉老鼠,置于死地前还?得先?给?他玩够,肮脏不?讲究。
“即将开宴,夫人可?要来口太平君子,定一定心神?”
突如其来的清润声音,将贺兰香惊回?了神,她抬眼看到面前身着朱色官袍,眉目噙笑的王元琢,飞出?记眼刀喟叹道:“我懂了,你这是让我赔你那坛开封的酒钱呢,罢了罢了,说吧,要几两银子。”
王元琢顿时慌了,解释道:“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看你神情恹恹,不?太愉悦的样子,特地来与你说话解闷的。”
贺兰香轻嗤,就?乐意看王元琢受惊吓的样子,她拿余光瞥着王家一众人等,道:“你爹娘兄弟都在,你就?敢来和我说话,不?怕被他们瞧出?端倪?”
王元琢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身为内务参事,宫宴事宜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下官克忠职守,上前询问夫人可?有改进之处,何错之有?”
贺兰香笑了声,眼波剜着王元琢:“好会狡辩,宫宴是你的分内之事不?假,可?难不?成,我也成了你的分内之事?”
周遭喧嚣,无人留意这话中的打情骂俏。
王元琢红了耳根,一时没能说出?话,原本温和注视贺兰香的眼眸,变得闪躲不?安起来,时而盯看案上果盘,时而看鎏金烛架起伏的光影,总之,就?是不?往贺兰香脸上看。
贺兰香也不?戳穿他,捧起茶盏浅呷一口,笑盈盈地盯看王元琢,瞧他能把这呆头鹅当多久。
忽然?,百官起身俯首,齐齐朝殿门行礼道:“见过将军!”
贺兰香凝了下神,反应过来是谢折到了,遂起身,与其他官员家眷一般福身参拜。
可?等礼毕平身,她抬头往殿门处一瞧,神情顿时僵了一下。
王元琢虽不?敢再看贺兰香,注意却仍全在她身上,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贺兰香摇头:“没有什么不?适,你去忙你的吧,你大哥已经?往这边看了,再不?走,小心把我连累了。”
王元琢转脸一张望,果然?见王元瑛在对面席位往自己身上看,眼神狐疑古怪。
王元琢便听了贺兰香的话,去了别处转移王元瑛注意。
殿门处,谢折身着一袭鸦青色锦袍,颜色将自身沉冷的气势衬托到了极致,漆黑眼仁不?知看到什么,进门那刻神情骤然?便冷了下去,伴随步入殿中,袍上精美暗纹在宫灯照耀下熠熠生?辉,贵气逼人,冷肃俊美的容颜亦更为夺人眼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侧脸颊上,赫然?一记红肿未消的巴掌印。
原本在场贵女私下讨论的都是王家三个儿子,谢折一至,话锋顿时变了,连嫌弃他出?身,憎恨他毒辣的贵女,偶尔瞥上他一眼,也要红了脸颊。
只有贺兰香,握住茶盏的手紧到快要将其捏碎,恨不?得再给?谢折甩上一巴掌才好。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她送他的一身衣服,早不?穿晚不?穿,偏偏在她摆明了要和他划清界限时穿到群臣云集的大宴上,若她没记错,送他这身衣服的当夜,他二人在军帐里抵死纠缠了半宿,桌椅床榻险些散架。
他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吗?
贺兰香头疼无比,扶额阖眼,妄图清空思绪。
偏偏的,周遭贵女的私语声又窸窣传入她耳中。
“谢折今日是怎么想起来换衣服的,他不?是独爱破布衣衫吗。”
“你别说,还?挺合适他的,挑衣服的人颇有眼光。”
“谢折脸上怎会有巴掌印?这整个大周谁敢打他?”
“手印不?大,像是女人的。”
“堂堂个将军怎会被女人打?你少胡说八道了。”
“我觉得……万一是他自己的女人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不?知道他不?近女色,否则后?院何至于空到现?在。”
贺兰香被吵得心烦意乱,趁着离开宴尚有三两炷香的工夫,干脆喊来细辛,借着出?恭的名头到外面透气。
天色已全然?漆黑,她不?敢走远误了时辰,也不?想待在聒噪的地方,便往广元殿偏殿廊庑西拐角处走了走,那边风景单调,没什么人去,只有宫人经?过,算是个放空身心的好地方。
“主子自有孕以后?,好像对动静大小越发敏感?了。”细辛道。
贺兰香抚摸小腹,轻叹一声,“谁知道呢,兴许是个喜静的小家伙吧。”
春燕欣喜道:“若是喜静,那读书肯定厉害,主子要生?个文曲星了!”
贺兰香嗤笑出?声,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嗔怪道:“净拿瞎话诓我,我若信才有鬼了。”
她看见那些圣贤书就?烦,谢折又是武将,两个人怎么生?也不?该生?个爱读书的孩子出?来。
“奴婢说的都是真话!主子不?能冤枉我。”春燕据理力争。
贺兰香只好无奈道:“好好好,那就?借你吉言,希望我能赶上文曲星下凡投胎吧。”
主仆三人说笑着便要拐入北面廊庑,途经?大片背光阴影。
这时,忽有一只大手自阴影中伸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贺兰香的腰便将她拖了进去,如同毒蛇捕猎。
细辛春燕吓丢了魂,差点尖叫出?声,正要喊人前来,往阴影里定睛一看——
方才还?在殿内受百官参拜的谢大将军,此刻正搂住她们主子放肆亲吻。

第82章 中秋4
怀抱太紧, 揉在腰上的大掌毫无松懈之势,两具身躯紧贴在一起,隔着衣料, 贺兰香能清晰感受到谢折身上?的温度和坚硬的筋骨,烫化她, 硌坏她。
她的舌根发麻,唇瓣被碾磨吮咬, 后颈被另只手掌紧扣住,就算不愿回应, 她也只能就范承迎, 不耐的闷哼和唇齿厮磨的啵滋声交融在一起, 在静谧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暧昧刺耳。
“唔……”
换气间隙, 贺兰香总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她伏在谢折怀中,靠着他的胸膛, 嘴里吁吁喘着急气,脸颊滚烫。喘了几下,她抬脸瞪着他, 眼眸潮红, 春态毕露的脸上?连发狠也像调情, 显出妖娆媚色。
谢折看着她的样子,喉结滚动, 低头想?要继续。
“你疯了?”贺兰香低声骂他,“你当?皇宫是自己家吗,想?亲我就亲我, 被人看见还要不要活了?”
谢折眸色一沉,脸未倾下, 手落在她脸颊上?,掌心厚茧割蹭着柔软嫩肉,黑瞳未因方才火热而留有余温,冷而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道:“原来,你还知道会被人看见?”
他这?话着实意味深长,贺兰香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和王元琢。
她沉了脸色,理?直气壮,“那能一样吗,又?不是我主?动惹的他,是他过去找的我。”
虽然她的确有对王元琢言语撩拨。
“他过去找你,你笑的跟花一样。”谢折手掌乍一收紧,抬起她的脸,嗓音凶闷,“我来找你,你怎么?不笑?”
贺兰香心想?我笑你个?大头鬼,烦都要烦死了。
她用力推他,精致的眉头不耐皱紧,“我不想?跟你在这?废话,松开我,马上?就要开宴了,你我同时消失,肯定会引人注意的,若被撞见,我可不想?被扣上?个?与夫兄通奸的帽子。”
谢折冷嗤了声,扫了眼她的肚子,又?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仿佛在说:你我何止是通奸。
贺兰香被盯到后背发冷,捂着小腹低下脸不愿看他,这?时禁锢在她下颏上?的力气陡然强势起来,抬起她的脸便重咬在被吻花的红唇上?,撬开齿关二?度纠缠。
一廊之隔,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广元殿,细辛春燕早跑去望风,确保不会有人往这?狭暗一隅走来。
可再是不会有人来,声音是会传来的,说话声脚步声,官员见面?的行礼客套,句句如临在侧,宛若随时可能从天而降撞破这?香艳一幕。
“奇怪,谢将军呢,怎么?突然便不见了。”
“即将开宴,应是去陛下那边催促圣驾。”
“也是,他还能去干嘛。”
还能去干嘛……
贺兰香精神紧绷,不敢大声反抗将人招来,索性消停了动作,等这?烦人的家伙亲够。
谢折感受到她的妥协,更加变本加厉,碾咬红唇不够,又?将热息贴在香软纤细的颈项上?。
贺兰香再是被吻到意识涣散,却还记得?哪里可以哪里不行,当?即抬手将颈子捂结实,微喘着斩钉截铁道:“我看你敢。”
若在这?时留下痕迹,等会儿回到宴上?,群臣还等着看什么?歌舞,都看她的热闹好了。
贴在脖颈上?的热息移开,谢折这?回顺从了她。
然后下移,找了处别人瞧不见的地方。
秋夜清凉,灯火如昼。
夜的冷与火的热交织在一起,是种?说不清的旖旎缱绻,冷热交替的静谧隐晦里,美人搂紧颈下男人壮硕臂膀,不敢让人听到,只好咬紧指骨,将所有欢愉与刺激强忍在喉。
但凡在正殿外逗留的官员能往偏殿拐角多走一步,便能发现这?对在暗处恣意戏水的野鸳鸯。
事毕,贺兰香先回了宴,吻花的口脂经悉心填补,已看不出端倪,扯乱的襟口也都恢复原样,整个?人与外出时毫无二?致。
她落了座,神态从容,眉目温婉,静静听着谢姝从其他贵女那打听来的新鲜事,时不时掩唇轻笑,一派娴静端庄之态。
实际颈下酥痒刺痛之感从未断过。
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心想?。否则没能等到孩子出生?,先被谢折吃坏了。
贺兰香思?忖着,慢慢便将耳旁声音摒弃,直到谢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道:“怎么?了?”
谢姝气鼓鼓,“我都说半天了,合着嫂嫂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算了,我去找别人玩了。”
贺兰香忙将人拉住,笑着赔了不是,问?她方才都说了什么?,让她再说一遍。
谢姝消气极快,便对贺兰香附耳,指着人潮中与命妇寒暄的郑袖道:“我听人说,她心里已有意中人,嫂嫂你猜,她的意中人是谁?”
贺兰香心知肚明,佯装讶异道:“是谁?”
谢姝睁大眼,将声音一压再压,一字一顿道:“谢折。”
贺兰香柔荑掩唇,一副震惊之色。
谢姝很满意她的反应,兴致冲冲继续道:“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对谢折那块心狠手辣的石头动心,她那么?懦弱的一个?人,见了谢折不得?腿肚子打颤吗,居然会把心思?生?在他身上??听说还亲手给谢折做了副护腕,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谢折好像还没有收,丢死人了。”
贺兰香时而点头时而蹙眉,配合着谢姝闲说片刻,直到谢姝被王氏叫走归席,耳边方清净下去。
她其实并不吃惊郑袖会对谢折动心。
从在临安起,谢折拒绝郑氏赠女求荣,他就应该留给了郑袖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毕竟不近女色比色中饿鬼要强得?多,倘若谢折真的将她收入房中,她不见得?就还会对他有多少幻想?。再加上?家族北上?还京,遭遇蛮匪拦截,又?是谢折神兵天降救她与家族于水火,前后种?种?加在一起,别说正值春心萌动的少女,是个?女子,心中都会起些微妙波澜。
当?然,最要紧的,是想?必郑袖自己也知道,家族式微,她只有被当?成联姻工具的份儿,要么?嫁给其他门阀的浪荡子弟,要么?入宫侍奉御前,皇后之位她是想?也不能想?的,即便入了皇帝的眼,也最多封妃,为家族争得?一夕荣光。而如此?震荡年月,待到哪日政权更替,等待她的,便只有鸩酒一杯。
谢折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贺兰香分析着这?一切,冷静的像个?高高挂起的局外人,只有颈下的刺痛清晰提醒着她,她也是这?局中的一员。
再不想?承认,她怀的也是谢折的孩子,往后岁月若真有一日东窗事发,轮不到外界口诛笔伐,谢折妻室的态度,首先便会关乎她与孩子的命运。就像和阳郡主?当?年能决定谢折和他娘的生?死。
贺兰香抬了眼眸,落在低眉顺眼的郑袖身上?。
这?样一想?,如果是她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开宴前刻,谢折回来。
因二?人故意错开了时间,故未引起旁人猜疑,他一入殿门,在场文武除了王延臣之外,皆俯首躬身。
按照规矩,群臣应提前整齐入宴,恭候圣驾来临。但谢折席位太高,几乎与龙椅持平,若这?时入席,有藐视帝王之嫌,便入殿而不落座。
他站着,群臣自然不敢坐着,除了女眷之外,无论?品阶,一并陪同,场面?宛若众星捧月。
郑袖捏着帕子踌躇了一晚上?,眼见开宴以后便再无机会,狠了狠心,在诸多贵女的小声奚落中款步走到谢折身后一丈之内,妄图寻找搭话的时机。
谢折不爱说话,但身边不缺声音,有的是人在猜测他的喜恶,忙着询问?他方才去了何处,突然不见,让他们好找。
这?时,忽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宴前果品奉到各席,谢折仅是略瞥了眼盛在金碟中的樱桃,立刻便有官员亲自捧来一碟,供他品尝。
秋日的樱桃熟透通红,颜色娇艳欲滴,形状小巧圆润,甜香扑鼻。
谢折捏起一颗樱桃,未急着入口,就这?么?用指腹碾玩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把娇贵柔嫩的樱桃玩至破皮流浆,才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郑袖总算知道该说什么?,忙不迭张口道:“将军喜爱吃樱桃么??”
谢折未答话,又?捏起一颗艳红圆润的樱桃在指间把玩。
幽深带着丝丝灼热的眼神穿过群臣,直白而隐晦地落在贺兰香的身上?,同时,第二?颗樱桃入口,犬齿硌入果肉,紫红色的浆水流出,溢在嘴角,与未擦拭干净的残留口脂融为一体?,给薄唇添色,俊美近乎妖冶。
“是挺爱吃的。”他道。
也爱玩。
“细辛,扇子给我。”
贺兰香面?红耳热,整个?人躁动不安,浑身冒着薄汗。
细辛道:“奴婢想?着秋日凉爽,出门便没备扇子……主?子您怎么?了,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啊?”
贺兰香将微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刻意没再抬眼欣赏那大庭广众之下的艳糜一幕,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热罢了,没带就没带吧,我等会儿便好了。”
心里却在暗骂:臭流氓,登徒子,我以往真是瞎了眼了才觉得?勾引你是件难事。
现在哪还用得?上?她勾引他,这?谢折跟发了情的公孔雀一样,就差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开屏。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的猝不及防, 群臣迅速归位,跪地行稽首大礼,齐声高?呼:“微臣拜见陛下——”
声音恢弘如山, 响彻殿宇。
贺兰香一并行礼,只?不过命妇和官员家眷的席位皆在文武两席后面靠内, 不必如官员行礼那般浑然不苟,有个样子即可。
她在众人之后, 仗着位置隐蔽,略抬眼眸, 用余光看向殿门。
隔了太远, 没看见?夏侯瑞的人, 只?看到一截明黄华袍, 若隐若现遮挡在宫人持有的翠绿描金孔雀羽障扇后面,华丽威严,令人肃然生?畏。
障扇前行的同时, 一股浓郁的药涩气在殿中?弥漫开,伴随轻重不一的咳嗽声,一点点扩开, 到处肆虐。
中?秋宫宴, 何?等热闹喜庆, 生?生?被病气药气笼罩,宛若乌云团绕, 沉闷挥之不散。
百官面前,咳嗽声踏上金阶,落座龙椅, 总算得以平息一二?,用沙哑艰涩的嗓音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平身, 在礼官一声高?昂的“坐”字之后,方落座。
此时便已算正?式开宴,乐伎奏曲,宫人传布佳肴,夜明珠与宫灯高?挂,金殿璀璨如同瑶池仙境,酒香菜香逐渐盖过苦涩药气,徜徉充斥在殿中?各处。
贺兰香本打算让宫人将自己席上的酒水换成茶饮,未料低头一嗅味道?,里面本就是温和的饮子而非酒水,顿时心生?谢意,目光开始到处寻找王元琢的影子。
找到以后,她对他微微颔首,他对她回以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谢折坐在右尊位上,俯瞰着那二?人暗中?的眉来眼去,有点后悔。
后悔刚刚下口轻了,没把贺兰香咬坏,省得她现在还有心情?勾人。
“长源在看什么?”
夏侯瑞咳嗽着,笑道?:“是有什么趣事么,指给朕,朕也想看。”
谢折移开了视线,声音肃沉,“回陛下,臣只?是在想公?事。”
夏侯瑞哎呀一声,颇为苦口婆心,“朕知道?朕的大将军公?务繁忙,但人除了劳碌,也得知道?及时享乐才是,今日中?秋佳节,长源此时不全心行乐,更待何?时?”
夏侯瑞说话时也是咳嗽的,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发笑,笑着咳嗽着,身体便如紧绷摇摇欲坠的弦,随时有绷断败落的可能。
他撑起病弱的身体,高?声面对群臣:“今乃阖家团圆之夜,朕不忍众卿入宫伴驾缺席家宴,与骨肉分离而过,便办此宴,将众卿家眷一并宴请,故而今夜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仪,只?管上下同乐,随心所欲!”
话说完,体力已至极限,用力咳嗽起来。
咳嗽声中?,群臣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体恤——”
宴席里,贺兰香听着看着,只?觉得好笑。
真是见?鬼的上下同乐,分明是这小皇帝无父无母中?秋过起来也冷清,所以把别人都拉来陪他,现在又让人家随心所欲当在自己家,有毛病一样。
她掀起眼皮,看向?龙椅上那位。
孔雀障扇交叠龙椅之后,翠色衬得椅上之人更加苍白单薄,夏侯瑞瘫靠在龙椅中?,胸口大起大伏,吁吁喘着咳嗽之后努力平复下来的气息,身上华丽的十二?章龙袍裹挟一身瘦弱病骨,衣服也不像衣服,像风筝,能把穿衣服的人随时挟持而起,腾风离开。
不知是否是错觉,贺兰香觉得夏侯瑞比她上次见?他时更瘦了,五官在极度苍白中?更加纤轻模糊,只?有右边脸颊上的红色小痣依旧鲜艳如血,在灰败中?点缀少许的生?气,又流露帝王不该有的轻佻妖艳。
招桃花的痣。
倘若没那副病骨,这个小皇帝,应该……挺能招人。
待等贺兰香收回视线,目光稍一倾斜,便冷不丁撞上一双黑冷的瞳仁。
她看了多久夏侯瑞,谢折就看了多久的她。
贺兰香什么歪处都没想,但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立马便将眼睛别了开,佯装从容自在。
也就是这视线的一别,她发现了蹊跷之处。
左边尊位上是空的。
为何?会是空的?萧怀信没到场?
不应该啊,中?秋本就是与和自家人一起过的节日,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文武百官缺了哪个都行,最不该缺的便是他萧怀信。
怪,古怪极了。
就在贺兰香思忖的工夫里,乐声起,众多舞姬至大殿中?央,随乐起舞,款挥罗袖。
群臣争先恐后献上节礼,其中?最为瞩目的,当为一人多高?的南海红珊瑚。
红珊瑚在历朝历代都视为祥瑞,二?十年才生?长一寸,一人多高?,起码已有千岁之龄,何?止价值连城,简直是传世之宝。
“天地至宝当赠天下雄主,臣伏愿陛下寿与天齐,大周江山千秋万代!朝朝有今日,岁岁有此时!”
夏侯瑞龙颜大悦,当场将送礼官员连进二?级,其余官员见?状,纷纷效仿抬上礼品。
这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当众指责道?:“陛下,珊瑚长于深海,要渔民?下水生?生?凿下,背到岸上方得,一寸珊瑚三条人命,如此高?大之珊瑚,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劳民?伤财之物,万不可因此嘉奖,令百官引以为荣啊!”
贺兰香深为讶异,没想到这屎包一样的朝廷还能出根好笋,便抬眼张望了两眼,又听了身边几耳朵,方知这人名叫唐冲,过往一直在外地辗转任职,新帝登基才将他调回京城,因资历高?,便给了他个不高?不低的刑部给事中?一职。
贺兰香有点感到可惜,人是好人,官是好官,就是有点意气行事,再?怎么不满,大可背后谏言,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何?况身边还有家眷,一不小心,举家都要被牵连。
“唐爱卿的意思——”夏侯瑞肘靠赤金龙纹扶手?,单手?支颏,沾满病气的眼眸半眯着,意味深长地说,“是朕应该收回成命,撤回方才所有封赏?”
轻飘飘一句话,将唐冲的矛头瞬间对向?刚晋两级的官员。
“唐给事一派胡言!”
官员怎会罢休,立刻便以“天子金口玉言”之由驳斥唐冲,更扬言他过往曾在任地私收贿赂,何?来颜面出言进谏。
唐冲原本是劝诫天子不可铺张奢靡,助长百官劳民?伤财之风,这下不仅真正?的意愿被曲解,还被扣上个子虚乌有的帽子,一时忙于解释自证,连本意都忘了是什么了。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夏侯瑞拍了两下手?,不耐道?:“好了,朕宴请你们来是要你们与朕同乐的,不是看你们吵架的,再?吵,全部按殿前失仪处置。”
场面顿时静下,鸦雀无声。
夏侯瑞转脸,对谢折笑道?:“长源你看,老实下来了。”
谢折面无表情?,周身肃冷的气势把他衬成了石塑铁像,有他在龙椅旁边,即便一言不发,百官无人敢不匍匐。
陆续仍有节礼奉上,为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郑袖之父,世袭的威宁伯郑恪命人抬上一口黑布蒙罩的四方之物,外看像个箱子,高?宽皆在两丈开外,奇沉无比,要数十名青壮侍从合力才能将其抬入殿中?,落地瞬间,金砖塌陷,轰响沉若闷雷。
夏侯瑞顿时来了兴致,询问其中?是何?之物。
郑恪伸手?,将蒙在礼物上的黑布一把揭开。
场面哗然。
只?见?黑布底下根本不是什么箱子,而是笼子,一口玄铁锻造的四方高?笼,笼子里面是一只?毛色黄黑交间的吊睛白额虎,体态雄伟强壮,遍体鞭痕血迹,两只?虎眸炯炯有神,重见?天日那刻,老虎全身毛发炸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便发出一声凶猛虎啸。
殿宇仿佛为之摇晃,在场再?是得体端庄的贵女也不免发出尖叫,贺兰香亦是白了脸色,根本没想到这种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凶兽会有朝一日出现在皇宫金殿上,一时恍惚只?以为是在做梦。
“回陛下,”郑恪道?,“此虎乃微臣北上返京之时途经秦岭捕获,经一路调-教,虽仍然野性难驯,到底灭了不少血性,只?需稍加驯养,便能认人为主。臣思来想后,虎贵为百兽之王,地位尊贵,堪为其主者,天下唯陛下尔。”
“说得好!”
夏侯瑞一拍盘龙扶手?,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涌上淡淡血色,却显得更为病态,是种强弩之末的生?机,像将败的罂粟。他目光灼灼,盯着笼中?困兽,如孩童盯看一件新得到手?的玩具,声音沙哑而兴奋,“威宁伯的节礼深得朕心,说,想要什么赏赐。”
郑恪立即叩谢,“臣谢主隆恩,臣年事已高?,自觉凡事皆已看开,功名利禄不过云烟尘土。唯一一桩心事,是家中?小女郑袖姻缘未定?,臣自知视野短浅,不敢轻易为女儿做主终身,故伏请陛下开恩赐婚,天定?良缘,成全为臣一个做父亲的最大心愿。”
宴上有一瞬诡异的寂静,所有贵妇贵女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安静无声的郑袖身上,目光多少沾些鄙夷。
郑袖脸颊绯红似血,手?攥紧裙裾,不敢抬头与人对视。
夏侯瑞一声朗笑,“这个好说,京中?别的没有,青年才俊是数不胜数,你只?说想要什么样的女婿便是,从文从武,是否七姓之内。”
郑恪:“臣不敢欺瞒陛下,过往曾有得道?法师断言,臣之小女夫星贵不可言,乃为独当一面的从武之材,年轻而权重,亦是望族之后,不出七姓。”
就差把谢折的名字直接说出来了。
郑袖心跳如擂鼓,快要羞赧到将头低到膝上,虽为父亲之举感到不齿,内心却是期待着的。她觉得,若真有圣上赐婚,想必谢折是不会拒绝的。
“从武之材,年轻权重,望族之后……”夏侯瑞眯了眼眸,沉吟着将在场武将一席全扫了一遍,最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之人,别有深意地笑道?,“长源?”
谢折眼波沉着,似乎谁都没有在意,余光却落到贺兰香身上,看她吃茶压惊,粉腻的手?捋着高?耸成峰的胸口,指尖指着笼中?困虎,正?在专心与身旁丫鬟说着什么,毫未留意他这边只?要点下头,就能得到一桩婚事。
“亦有算命的给臣算过。”谢折面不改色,口吻薄冷地道?,“说臣克妻,过门?即暴毙。”

第84章 中秋6
夏侯瑞听后?微微一愣, 旋即嗤笑出声道:“长?源这是在说什?么,朕只?是想问?问?你身边可有合适人选,你何故出此言论?”
谢折未回话, 随便自己那一句“克妻”激起多少千层浪,他自巍然不动稳若磐石。
夏侯瑞微微扬起下巴, 轻点着若有所思道:“不过话说起来,若论从武之材, 年少权重,望门之后?, 似乎也没有比长源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如就让你与郑氏——”
“陛下。”谢折再出声, 声音便已更?加寒冷, “臣刚刚说过,臣克妻,不宜婚娶。”
夏侯瑞哼笑道:“长?源惯会说笑, 别人朕不知道,你是从来不信算命鬼神之说的,算命之言与你而言, 不过是耳旁杂风罢了, 岂能当真。”
上过战场的人最忌讳信命, 因为信了就得相信报应,他谢折的报应, 今生今世,还得完吗。
殿中静谧,唯歌舞不歇, 谢折未置一词,面?容冰冷如神祗, 仿佛永远不会为俗世红尘而动心,自成?一隅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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