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by罗巧鱼
罗巧鱼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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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折握住那截纤腕,拉开,欣赏着雪肌上自己种下的斑驳,道:“不够。”
两个?多月了,最?后一回还是中途被打断,再憋下去,他要么死要么疯。
贺兰香冷笑一声?,干脆拿孩子威胁起他,“你要是想看到这好不容易怀上的小救星半道夭折了,那你就继续。”
高?大的身躯赫然一僵,谢折停了下来,气氛都凉下几分。
贺兰香暗自得意,觉得也并非全然拿捏不了这厮。哪想刚高?兴没片刻,铺天灼热便又压了下来,继续方才未完的吻。
贺兰香推不开他,干脆重重咬了一下他的舌头。
谢折一声?吃痛,眼底翻起猩红,低喘着威胁:“这么喜欢咬,换个?地方如何??”
贺兰香听懂他弦外之音,汗毛顿时竖起,狠了狠心道:“你走,我不想和你这样。”
谢折眉头拧紧,吃不得还亲不得,感觉自己怀里的就是个?刺猬,哪哪都碰不了,压抑着不耐烦道:“那你想怎样?”
贺兰香倔着脾气不回话。
“想再咬我一口,”谢折的目光流连在那张肿胀的红唇,指腹蹭着被吻化的口脂,不怀好意地猜测着,“还是——让王元琢取代我?”
贺兰香赫然睁大了眼,照着谢折的脸便甩了一巴掌。
巴掌声?很是清脆,回荡在房中,久久萦绕不绝。
谢折用舌头顶了下腮,仿佛只是被猫挠了一下,他看着贺兰香那副蒙受奇耻大辱的样子,冷不丁便笑了。
笑完继续亲她。

清晨, 风柔日薄。
贺兰香昨晚被谢折亲到意识涣散,浑身软若春泥,一碰便酥了身子, 遂睡得格外?深沉,加之今日又不打算入宫赴宴, 便放开了睡,未交代丫鬟几时叫醒。
约巳时二?刻, 细辛不得已?喊醒了她?,无奈道:“主子, 出事了, 姝儿姑娘和谢夫人在花厅吵起来了。”
贺兰香起床气还未来得及发作, 心神便被迫凝起来了, 皱了眉诧异道:“吵什么?”
细辛:“姝姑娘听闻您不去宫宴,便也?铁了心不去,今早便跑来咱这躲清静了, 谢夫人来找她?,想把她?带去,她?不愿意, 性子一倔, 母女二人便吵起来了。”
贺兰香头埋枕头里, 闷声?抱怨:“真是什么事都能?把我牵扯进去,不回自己家吵, 在我这里吵算什么事。”
抱怨完,她?长吁口气,支起身子道:“更衣, 过去看看。”
花厅内,王氏被几个婆子搀扶着, 吁吁喘着急气,指着躲在婆子身后的谢姝骂道:“我真是生个王八出来好过生你!好好的中秋佳节,一家人便该团圆在一处才是,你就算不给宫中那位的脸,也?该看在我和你爹的份上,老老实?实?进宫赴宴,不然谁家姑娘还未出嫁便与爹娘分家过节,传出去要?招多少?笑话,我看你真是要?将我气死才甘心!”
谢姝从婆子身后探出头,理?直气壮顶嘴:“团圆归团圆,过节归过节,我当然是想和咱们自家人一块过的!但?宫里我又不喜欢,我若去了,少?不得对谁说错句话招你生气,那我何苦过去!”
王氏气得要?背过气,“那你觉得你不过去,便不惹为娘生气了么!”
娇柔的笑声?自门外?传来,香风暗袭。
贺兰香款步而来,笑意盈盈道:“好了好了,我当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也?值得你们娘俩这么去吵,弄了半天,就为这点鸡毛蒜皮,不就是入宫过个节么,妹妹听话,总不过一日工夫,别惹你娘伤心,快随她?去罢。”
谢姝本来没?什么,一听连贺兰香都这么说,眼顿时便红了,抽抽搭搭一副委屈样儿,小声?嘟囔道:“宫里的规矩比家里还多,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见个人便得行礼,麻烦死了,我就是不想去。”
王氏一听便急,抡圆了手打上几下才甘心,好在被婆子拦结实?。
贺兰香心思一动,计上心头,对谢姝道:“妹妹,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谢姝红着眼瞪她?,满是幽怨。
贺兰香紧接着道:“毕竟你若不去,我该同谁说话?”
谢姝懂了她?的意思,改为讶异起来,“可,可嫂嫂先前分明?说不去的啊。”
贺兰香舒口气:“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人哪有一成?不变的。等我,我现在去更衣,咱们一道入宫如何?”
谢姝哑口无言,懵懵点了下头。
王氏松下口气,对贺兰香暗投一记感激的目光。
重新回到房中,贺兰香便认真挑起衣物来,顺便喝了保胎药,用了早饭。
因她?这个诰命夫人是新帝随口封的,宫里并未来得及赶制她?的诰命服,直至如今,她?入宫依旧挑选常服而着。
一个怀有遗腹子的寡妇,在这种场合,自然是不能?引人注目,可太素净了,又未免和喜庆的日子相悖。挑来挑去,挑中了件佛青色的柔绢曳地长襦,外?罩黛紫通袖罗衫,因秋日见凉,便往里又搭了件鼠灰色洒金细绸衫子。
都是内敛的颜色,不出彩,也?不出错。
更换衣物时,衣料摩擦酥软,疼得贺兰香直嘶凉气。
谢折个混蛋,真和属狗的一样,不能?拿她?怎样,便单与她?最为娇嫩之处过不去,吸咬半宿,牙印混合青紫,没?眼去看。
贺兰香忍着刺痛换完衣服,又拿珍珠膏将颈上各处斑驳盖了盖,这才有些满意。
衣着内敛,妆发自然也?不能?张扬,梳的是偏低矮的慵髻,头面也?是一套做旧的镶翠金簪,尽显端庄。
她?望着镜中,薄涂了点脂粉,权当提升气色,之后便去花厅找了那母女俩,准备出门。
谢姝虽还是闷闷不乐,到底看开了些,走时还知?道点评起贺兰香的衣服,皱着眉头煞有介事道:“好看是好看的,但?就是沉闷了些,显老了些,和嫂嫂的模样不太搭。”
贺兰香要?的便是这种效果,闻言也?看了眼谢姝身上的打扮,笑道:“和我不搭,便和你搭了?我已?为人妇,自然不好穿红着艳,倒是妹妹你待字闺中,又是二?八妙龄,整日穿这一身老气横秋的颜色做什么?”
从初次见她?到现在,贺兰香发现谢姝就离不了深绿深棕那几样子颜色。
王氏道:“总算有人敢说她?了,在家便是这个做派,我和她?爹若训她?两句,她?自有一万句在后面等着,根本不让人开口。”
谢姝刚消停下来,闻言又要?急眼,“那还不是你和爹总数落我是小孩脾气!我不想像小孩,所以才穿得老成?些嘛!”
贺兰香哭笑不得,道:“可一个人老成?与否,又岂是穿什么能?决定?的,那样岂非太过浮于表面?走,趁着天色还算早,我将你重新打扮打扮,否则再看你下去,我的心情都要?闷了。”
谢姝忍不住嚎嚎,极不情愿的样子,被贺兰香硬拉回房中。
等再现身,她?就已?经头顶玉兔髻,戴琉璃步摇簪,身着桃粉色刺绣妆花齐胸襦裙,上着胭色百花飞蝶短衣,水葱色的半臂,臂弯绕了截霞色披帛,一身活泼亮色,春意盎然。
王氏眼前一亮,只当自己又多出个新女儿,直言以后便照着这么打扮。
贺兰香给谢姝掖着披帛,笑道:“我也?没?想到,妹妹穿我的衣服,倒比我自己上身还要?好看。”
谢姝红着脸扭捏:“嫂嫂又在胡说了。”
贺兰香:“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胡说,你日后就照我今日给你搭的这身这么穿,保证整个京城的小女郎都没?你出挑夺目。”
“天呐,你可别说了,再说我要?飘起来了!”
王氏坐在椅上,看着她?二?人的样子,开始是笑,后来不知?想到什么,默默发起了怔。
贺兰香有所留意,转脸询问:“婶母在想什么。”
王氏回过神,看着贺兰香的眼神便又柔了些,“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谢姝接话:“娘又想到了我舅母么?”
王氏点了点头。
贺兰香不由?讶异,“王夫人?”
王氏怎么会忽然想到郑文君。
谢姝道:“嫂嫂你不知?道,我舅母过往是个极会打扮的人,眼光也?出挑,我娘以往还未出阁时,每日衣服妆容,都是我舅母给她?搭的,后来我娘嫁给我爹,也?就少?有机会了,再后来我舅母又因我三姐的事情郁郁好些年——”
贺兰香听得正专心,王氏起身咳嗽一声?:“天色不早,该上路了。姝儿,进宫以后,管结实?你的嘴。”
谢姝立马会意,不再往下说了,撇了撇嘴挽住贺兰香的胳膊,赌气似的,“嫂嫂和我一车,我娘自己一车。”
贺兰香笑着应下。
内心的狐疑却越起越大。
三姐的事情郁郁好些年……王朝云出过什么事?
她?未多问,与这母女二?人出门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马车停在朱雀门外?,三人下车改为盛坐软轿,前往内廷西内苑。
宴席要?在酉时二?刻开始,中间的时光,女眷们都要?在西内苑打发。
贺兰香本就没?睡饱,加上宫道沓长,在轿子里不自觉便打起了瞌睡,直至轿子落下,细辛多喊了她?两声?,方悠悠醒来。
下了轿子,她?头脑还未清醒,只听谢姝一声?兴高采烈的“舅母!”,顿时把她?惊回了神,放眼望去,只见西内苑中雕梁画栋,假山绕水,溪流潺潺,溪边亭台林立,里面坐满华服贵妇,或下棋,或赏花,促膝长谈,笑语晏晏。
郑文君便坐在左手边的水榭中,正与同样身穿诰命服的命妇说话,闻声?转脸一望,顿时眉目生笑,起身迎去,与王氏问好。
正寒暄,郑文君注意到谢姝的装扮,欣喜道:“姝儿今日穿得真好看,跟从画上飞下来的仙女一般。”
谢姝高兴,将贺兰香推到身前,“都是我嫂嫂的功劳!”
贺兰香乍一对上郑文君温和善意的双目,短暂失了下神,之后便福身行礼:“妾身见过夫人。”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扶起了她?,郑文君道:“你我同有诰命在身,到了宫里,更加理?当平起平坐,切莫如此拘礼,有失身份。”
贺兰香噙笑应下,心中苦里带暖,百味掺杂。
“近来身子可还安好?”郑文君关切道。
贺兰香:“有劳夫人挂念,妾身一切都好,孕吐也?缓解不少?,比以往舒服许多。”
郑文君:“那就好,心平能?愈三千疾,其实?人只要?想开些,身子自然也?就舒坦了。”
谢姝看看贺兰香,看看郑文君,颇为奇怪地说:“真是怪了,怎么咱们四个站在这,反倒你们俩像母女,我与我娘便跟敌人似的。”
王氏冷笑一声?,“今世的母女,前世的仇敌,想来你娘我也?不知?上辈子怎么得罪了你,今生得你这么个小孽障前来报仇。”
眼见这娘俩又要?唇枪舌剑交起锋来,郑文君看着贺兰香,轻款温柔地道:“姝儿说的没?错,我倒很想得这么个漂亮的女儿,每日里光是看着,心情便好,怎么疼都疼不够。”
贺兰香内心一震。
刚刚谢姝那句话说出口,她?其实?是惶恐的,因为她?害怕郑文君会嫌她?出身风尘,厌恶与她?相提并论。
她?真的没?想到郑文君会有这样的回答。
贺兰香忍住鼻酸,垂目笑道:“只恨妾身福薄,未能?投生成?夫人的女儿。”
郑文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爱,看着面前与自家女儿一般年岁却孤苦无依的女孩子,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贺兰香的手道:“说来你兴许不信,不知?为何,我从见你第一面起,便觉得宛若与你似曾相识,总感觉,你我过往便该认识——”
这时,秋风拂过,一道冷清沉静的声?音在郑文君身后乍然响起:“娘。”
贺兰香心魄归位,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站了名朱衣少?女,少?女高挑身材,蜜色肌肤,五官秀美不乏英气,周遭奴仆簇拥,众星捧月之态。
这便是王家嫡女,王朝云。
周遭仿佛静下,叶落有声?,贺兰香略抬眼眸,冷不丁与王朝云对视上。
隔着三丈之距,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双细长眼眸中的明?显敌意。

“云儿来得正好, 快来见过你姑母和贺兰嫂嫂。”
郑文君看见女儿,更加高兴了,朝王朝云招手, 让她过去。
场中凝滞不走的风稍有波动,溪水依旧潺潺, 亭中笑语不断,仿佛并未有?何异样。
王朝云在仆从簇拥下稳步走到几人面前, 先给王氏行礼,又朝贺兰香略微福身, 纤长的眼眸轻抬, 看?着贺兰香道:“朝云见过嫂嫂。”
贺兰香噙着温柔的笑意, 欲要上前虚扶起人, “妹妹多?礼。”
王朝云提前平身,直接避开了她伸来的双手。
贺兰香心潮一动,暗道:果然, 我的直觉是没有?错的。
方才离得远,她还只当是自己出了幻觉,现在离得近了, 她确定, 这个?王朝云, 就是对?她有?敌意。
可这分明是她二人第?一次见面,她与她王大小姐素不相识, 就算身后势力水火不容,可内宅妇人相处,总归是不至于?将敌对?摆在台面上的。
贺兰香有?点想不通, 不过她向来不爱在细枝末节上费神,所以心头蹊跷一闪而过, 留下的涟漪也?很快荡漾干净。
“你看?,我就说她是个?很没意思的人。”
一番寒暄客套完,贺兰香与谢姝走在廊下,由宫人带领前往静室休息,路上谢姝叭叭道:“她一点都不像我舅母那样和善可亲,给人的感觉就不是个?能亲近的,不信嫂嫂你瞧——”
谢姝朝亭中抬了下下巴,“在场那么多?女?孩子,就没有?一个?是愿意搭理她的。”
贺兰香循着看?了一眼,只见王朝云站在高亭中,身边坐着的皆是与郑王平辈的高官贵妇,她们或与王朝云说笑,或拉着王朝云的手感慨着些?什么,神情无一不慈爱温柔,仿佛是在跟自己的孩子说话。
王朝云也?收去了同?龄人能感受到?的一身锋芒,唇上噙着温婉的笑意,变得平眉顺目,安静文雅,举手投足,无一不端庄得体,称得上是闺门翘楚。
而其?他贵女?,要么在结伴游园,要么乘凉休息,靠也?不往亭子边靠,路过都要避开走。
贺兰香内心明了,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不是不愿意搭理,是不敢搭理,谁站在她身边,都是要被比下去的,说不定还要被数落,例如你看?看?你王姐姐,你再看?看?你。”
一句话切中要害,弄得谢姝很没面子,干脆抱住贺兰香胳膊耍起无赖:“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她就是讨厌,她一点都比不上我,她——”
昔日在浮光馆书房,王朝云点评贺兰香那句“下贱的娼妇”再度袭入谢姝脑海,谢姝脸色蓦然一沉,话音也?顿下,回过神异常郑重地道:“总之,她当真不是个?易相处的人,嫂嫂你要离她远点。”
贺兰香笑道:“知道了,我又何尝是个?爱亲近人的,管好自己便够了。”
谢姝这便放下心来,二人有?说有?笑,步入静室中。
殊不知,亭子里那双细长的眼眸,从未自她二人身上移开过。
在静室简单用过午饭,贺兰香困乏难忍,便上榻歇息,为晚宴养精蓄锐。
来赴宴的贵女?贵妇颇多?,西内苑再是大,也?做不到?一人一间屋子,便将静室及其?他殿寝皆分里外两间,各有?罗榻两张,堪堪够用。
谢姝睡不着,仅闭眼养了会儿神便下榻跑出去玩了,留贺兰香自己在里间靠西墙的榻上小憩,细辛春燕留守门外,随时等贺兰香差遣。
开始还算安静,后来人进来的多?了,来来往往的,贺兰香也?睡不好觉,隔着帐子听着嘈杂的嬉闹声,只恨不能将耳朵堵死,憋了一肚子闷火。
“这张床是我的,你躺在这上面做什么?”
谢姝咄咄逼人的声音忽然强灌入耳,把贺兰香惊醒个?彻底,她再也?忍无可忍,正要拉开帐子呵斥上这丫头两句,便又有?另一道温软熟悉的声音响起,怯怯回应道:“这张床的帐子是挂起来的,我便以为是无主的,既如此,我还了你便是。”
贺兰香心神略凝,回忆着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恍然便想了起来。
哦对?,是郑袖。
“你都躺过了,还让人怎么睡?”谢姝嫌弃道,“罢了,真晦气,这间屋子不待也?罢!”
一记摔门声响,震耳发?聩,之后便是小声的抽泣,丫鬟的安慰。
“姑娘别哭了,如此跋扈不讲理,定是康乐谢氏家的那位,下午见了家主,让他找她娘给您做主便是了。”
“做主?”郑袖笑声悲凉,“我爹除了只会将我当成礼物一样到?处送人,他哪里会心疼我?他知道我被欺负,怕只会埋怨我不中用,丢他的脸。”
“可,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就要这么算了吗?”
“除了算了,还能怎么办。”
后面的话,贺兰香没有?听下去,她起床气本就大,现在还已经被吵到?头开始发?疼,若重新睡下等会儿又被吵醒,她只怕会杀人。
她干脆坐了起来,将帐子一拉,“来人。”
那主仆俩被吓得浑身一抖,直到?此时方知房中还有?个?人,声音立马便消下去了,惊诧地看?着那满面恼色的美人。
细辛春燕小跑而来,等待吩咐。
贺兰香支起慵倦的身子,“扶我起来,这房里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
两个?丫鬟连忙照做。
郑袖傻傻看?着贺兰香动身,直到?丫鬟提醒,才抹干净泪,想起来下榻福身,“小女?见过夫人。”
贺兰香立马便收了恼色,仿佛也?是才看?见她似的,笑意盈盈道:“怨我眼拙,才看?到?妹妹也?在这,我昨日不是对?你说过吗,从此叫我嫂嫂便是,不必如此拘礼。”
郑袖刚被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一通,乍听到?柔声软语,心头一暖,眼眶当即便红,正欲与贺兰香多?说两句话,踌躇如何开口的工夫,香风拂过,贺兰香便已经走出门去了。
虽是秋日,午后日头仍是毒辣,园中人少了许多?,大多?在房中小憩养神。
贺兰香没找着谢姝,猜测她是在王氏那边,便也?没多?寻,在廊下乘了会儿凉,看?了片刻鱼戏莲叶,上下眼皮直打架,还不想回去受那洋罪,便起身道:“走,去凉雨殿借榻打个?盹。”
凉雨殿。
贺兰香到?时,李萼也?在午睡,秋若将她引到?偏殿,好声道:“夫人尽管歇下便是,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夜宴开始时前半个?时辰,奴婢会专门派人前来领您过去。”
贺兰香自是十分感激,起床气消了不少,与秋若浅说了几句闲话。
这时,小宫女?仓皇跑来,朝着秋若便跪下道:“不好了姑姑,娘娘又被魇着了,怎么晃都晃不醒!”
秋若脸色一变,与贺兰香道了告辞,连忙回去了。
贺兰香倍感蹊跷,从没想到?李萼还有?这种隐疾,下意识也?有?三分担忧,一并跟了上去。
主殿内,女?子叫声凄厉,素日端庄娴静的太妃娘娘,此刻成了搁浅将亡的游鱼,躺在榻上面容惨白,身体抽搐,手脚不自觉地抓挠踢踹,力气也?大得惊人,要四个?宫人才能将她暂且按住。
她满头汗水,苍白的唇一张一合,从嘴里不断吐出两个?模糊的字:“轻舟,轻舟……”
秋若自宫人手里接过针包,取下细若牛毫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一下,放凉,扎入李萼腕上的穴位,然后是头上,足心。
施完针,约有?半炷香的工夫,李萼逐渐安静了下去,慢慢睁开了双目。
“娘娘莫要动弹,身上的针还取下。”秋若提醒道。
李萼说不出话,轻轻眨了下眼,算是表示知道,直到?看?到?秋若身后的贺兰香,她才攒了精神,艰难启唇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嘶哑干涩,槁木一般,根本不像是年轻女?子能发?出来的。
贺兰香简单解释了自己进宫缘由,因不了解内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李萼情况,只道:“娘娘好生?养着,妾身就在偏殿,若闷了烦了,只管叫妾身过来,好与您说话解闷。”
李萼轻声应下,虚弱至极的模样。
贺兰香见人无碍,便没再多?留,也?没多?问,带着丫鬟回到?了偏殿。
上榻以后,她回忆着李萼方才喊出的那两个?字,喃喃重复道:“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皱了眉头,分外费解,“这李萼莫不是魔怔了,怎么被魇成那样还想着李白的诗。”
思忖片刻,贺兰香理不出个?眉目,干脆阖眼养神,继续自己未睡完的晌午回笼觉。
再无杂声打搅,这一觉睡得颇沉,也?格外香甜旖旎,待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见她睁眼,细辛春燕红着脸,欲言又止地交代她道:“主子,您以后在外面,万不得与人同?屋共寝,若是梦话被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贺兰香还惦记着李萼的情况,轻嗤一声,扶了发?髻坐起来道:“怎么,我也?在梦里念李白的诗了?”
细辛:“那倒没有?,您叫了……谢将军的名?字。”
贺兰香手愣住,精神立马回来了,拧紧眉头不可置信地道:“我叫了谢折的名?字?在这里?”
细辛春燕点头。
贺兰香轻嘶凉气,瞬间无比庆幸自己来了凉雨殿歇息,但还有?点不死心,忐忑地问:“我就只叫了谢折两个?字吗?”
若是那样,倒还好圆,毕竟她和谢折隔着血海深仇,人在梦里叫深恶痛绝的仇敌名?讳,算不得稀奇。
细辛红着脸摇头,“不是的,您在梦里,让,让谢将军轻,轻点咬。”
贺兰香呼吸凝滞。
春燕也?红着脸接话,“还有?……再,再吸就要坏了。”
贺兰香羞透脖颈,捂紧耳朵呵斥:“你们俩给我住口!”

这时, 殿外来人道:“夫人,时辰已至,该动身了。”
贺兰香瞧了眼外面火红的天色, 这才想起来该去赴宴了,便强行平复了心情, 整理衣着,梳理发髻, 简单补了些胭脂,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 她未急着走, 而是看了眼主殿方向, 道:“太妃娘娘如何了。”
小宫女道:“已经无碍, 我们娘娘历来便是如此,一旦被魇着,靠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定要用针灸灸醒才算完。”
“历来如此?”贺兰香眉头不?由蹙住,又看了眼主殿,眼底颇具疑云。
但因宴辰将至, 她未曾为此深入多想, 让小宫女代她向太妃娘娘问好, 便随宫人前去了。
中秋宫宴办在太极宫三大殿之一的广元殿,位数前朝, 从?后?宫往前朝去,少说也得走上半日,好在贺兰香怀有身孕, 可?以乘坐软轿,宫人脚程快, 落日时分前往,到了地方,太阳也只下斜分寸,未全入西山。
殿外,贺兰香下了轿子,耳旁只听人声无数,抬头一望,只见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之上,琉璃宫灯缭绕,金殿碧玉辉煌,顶上宝顶巍峨,顶下檐柱盘龙,形态栩栩如生?。
殿中,金砖铺地,群臣云集,皆穿朱着紫,头戴进贤冠,见面相互作揖,介绍各自家眷,一片谈笑风生?。
——这是开宴前夕,皇帝未至,群臣就?位。
贺兰香看着这场面,只觉得还?没自己在家跟丫鬟做月饼玩有意思些,正要寻个僻静地方躲清净,便听殿中一声欢喜有力的——“嫂嫂!”
再去看,谢姝就?已经?从?殿门处兴高采烈地奔下三层汉白玉阶,跑到贺兰香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去哪了啊!我找了你一下午!”
贺兰香笑道:“找我做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吗,不?过是当时睡不?着,便到御花园逛了一逛,在花间打起瞌睡,醒来便到这个时候了。”
谢姝一下子便想起自己晌午闹出?的动静,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当时忘了你还?在房里了,否则我一定控制脾气,好嫂嫂,原谅了我罢。”
贺兰香在她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话里有话地嗔道:“你谢大小姐,还?知道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谢姝嘿嘿一笑,浑然?没当回?事,拉起她往殿中去。
到了殿里,贺兰香见过了王氏和郑文君,又被谢姝拉着去见了她新结交的几个小姐妹。贺兰香应付完若干客套,便提前入席歇息。
广元殿开阔可?容万人,身处其中,便如水入沧海,若非宫人引路,连自己该落座何处都难以知晓。
贺兰香找到席位坐下,抬头打量起了龙椅两旁的左右尊位,从?位置上看,那二处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文右武,右边尊位必定是谢折的,至于左边那个,便属于新帝的亲舅舅,丞相萧怀信。
萧怀信。
即便萧怀信把持政权,权利力压谢折,但说起他的名字,贺兰香下意识感?到的,其实是陌生?。
从?入京到现?在,似乎总是王家人在她眼前反复出?现?,萧怀信别说见,连提都极少听人提,他本人也深居简出?,鲜少出?入宫廷,权利下分至各部,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手下人也都算安分,未听说有欺压百姓的恶名。
可?,真的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吗。
一个可?以自毁音容,蛰伏谋划十三年,嗾使王延臣谋反,又拥护夏侯瑞登基,暗里独揽朝政大权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贺兰香不?懂政治,也不?懂那些男人的阴谋阳谋,但她知道,真正的政客都很看重精力,出?刀必定见血,浪费工夫而回?报微毫之事,不?会去做。
比如王延臣,能干出?来刺杀谢折或者刺杀她,但若给?谢折下药,让谢折当众吃糠出?丑,他决然?不?会去做。因为那样既扳不?倒谢折也不?会给?他实质打击,除了膈应谢折一回?,没有任何意义?。
萧怀信会。
他出?身兰陵萧氏,是萧何的后?人,天生?的政客,可?政客的原则在民?间是行不?通的,普通百姓没有那么多的生?杀大权可?以掌握,想在底层活下去,就?得咬着牙吞着血,经?历足够恶心的事情,也得会反过来,足够恶心别人作为自保。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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