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现在有点?没明白,为何郑氏的族老当初会那么反对将?郑文君嫁给王延臣,毕竟无论家世还是?地位,在当时,两家应当都是?对等的,称不上谁高攀了谁。
谢姝白着?嘴说了这?小?半天,加上嗑了不少瓜子,口渴得不行,从丫鬟手里接过桂花饮子便咕嘟饮了大半盏,饮完抬脸瞧着?榻上的美人,煞有介事地板下脸道:“嫂嫂,若郑家女儿来了京城,你?不准与她们亲近,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贺兰香弯了眉目,温柔柔地飞了她记眼刀道:“好生刁蛮个千金,管天管地,还管到我的头上来了,这?么爱管教人,明日我便让婶母早日把你?打发出去,让你?过足管家娘子的瘾。”
谢姝一听便急了,扔下话本?起身跑到榻前坐着?,抱住贺兰香胳膊晃道:“好嫂嫂,你?怎么还当真了呢,我那不也是?说说而已吗,你?若真要和郑家的女儿结交,我,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过只会背地里哭两声鼻子罢了。”
贺兰香拍了拍谢姝的肩,调侃笑道:“几日不见,知道来硬的不行,学会装可怜了?好了,少在我这?扮痴,我几时说要同郑氏女儿亲近了,肚子里这?个小?的还不够我吃一盅的,我歇都歇不过来,哪有那闲心去往人堆里扎。”
谢姝的表情?顿时转阴为晴,咧开笑道:“我就?知道嫂嫂不会的。”
她低下腰,将?耳朵贴在贺兰香的肚子上,听了小?片刻,惊喜道:“了不得!我小?侄儿会动了!”
细辛从外间迎来,笑着?说:“这?才三个月多点?,哪里就?能动了,分明是?我们主子饿了肚子在叫,姑娘也少吃点?零嘴,马上便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谢姝嘴上应下,回过脸继续去听,小?声嘟囔:“我听着?分明就?是?动了。”
贺兰香哭笑不得,实在无心提醒她,小?孩子其实是?长在小?腹里,不是?在胃里。
用过午饭,嬉闹到下午时分,贺兰香在太阳落山前催谢姝回了府。
谢姝走后不久,便又到了她喝安胎药的时候,漆黑一碗苦药汁子,喝时如上刑,喝完要闭气。
细辛给她顺着?胸口,眉间凝结愁云,“晌午时奴婢差点?便将?三个月说成了两个月,现在想想仍是?后怕无比。主子,奴婢总觉得咱们得找条后路,若谢将?军每次一走便数月不归,真逢上事,远水救不了近渴,咱们是?指望不上他的。”
贺兰香无言,吁吁喘着?口中苦涩的药气,被?药逼红的双目闪着?清明的光。
其实她又哪里用细辛提醒。
局势不会永远一成不变,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尤其他谢折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武将?,朝野内外数不清有多少人想巴结他,他迟早会娶妻生子,在权衡利弊之后,对她做出取舍。
她不怕与他一刀两断,她只怕被?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今日是?什么日子?”贺兰香忽然问?,指腹轻轻拭过唇上残留药汁。
“回主子,初九,秋分。”
她阖眼养神,默默算了算,道:“十四日是?孔子诞辰,诸事皆宜,便定在那日出行,我要提前一日进宫探问?,再决定十五当日是?否赴宴。”
“是?,奴婢这?去安排。”
细辛退下,贺兰香缓缓睁眼,看?着?游离在翠玉挂屏上的夕阳残影,伸出手去抓,抓到一手寂寞。
她看?着?空荡的掌心,轻嗤了声,眼底黯然一片。
中秋前夕,孔子诞辰,街上文人如潮,结伴尊孔拜孔,儒风气息浓重,连跑在街上的孩童,嘴里唱的都是?儒家警言。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诚悌勤雅恒。”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颠倒纲常,社稷难长。”
皇宫内,李萼彻夜侍奉帝前,直至巳时二刻方回凉雨殿。
秋若迎上道:“回禀娘娘,贺兰氏今早入宫前来给您请安,被?奴婢引至偏殿等候,是?否要见?”
李萼稍作顿停,点?了下头,之后抬起手,在白到了无血色的颈项上掐出两道醒目红痕,刺眼又暧昧。
秋若欲言又止,最终不过化为一声叹息,“您先进殿歇息,奴婢这?去请她。”
未过须臾,一艳一素两道身影便已在主殿相对而坐。
贺兰香轻吹盏中茶热,在烟丝中稍掀眼皮,看?了眼茶案对面的寡淡美人。
李萼依旧是?那身万古不变的伽罗色,只比披麻戴孝要好些,十分适合守寡的颜色。衣服往上,面无粉黛,髻无珠钗,唯一的亮色,便是?颈上两道鲜艳红痕。
和空洞乌黑的眼仁比起来,那痕迹简直香艳到罪过。
贺兰香眼波微转,将?视线从痕迹上收回,莞尔笑道:“妾身前些日子便差人问?过了,露儿入秋以后便受凉起了风寒,身子不爽快,十五宫宴便不过来了,且在家养着?,养好了再来进宫陪伴娘娘。”
李萼面无波澜,声若散烟,冷冷淡淡地道:“我的妹妹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情?如何,我比谁都清楚,她若想要见我,风寒又岂能阻拦她。”
李萼转了脸,无光的眼眸看?着?贺兰香,“她不见我,不是?她的错,你?不必替她遮掩。说吧,找我是?为了何事。”
贺兰香笑了声,呷了口茶,放下茶盏,抬眼与李萼对视,渐渐的,眼中佯装出来的温软退去,化为锐利的,熊熊燃烧的欲-望,“明日中秋夜宴,几大世家争着?让女儿在御前露脸,那么多人盯着?皇后的宝座,难道,娘娘就?一点?危机感都感受不到吗?”
李萼静静看?她,未顺着?她的话走,而是?启唇道:“怎么,谢折靠不住了?”
贺兰香怔了一下,没想到李萼会这?么一针见血。
“想让我争宠,掌些实权,然后为你?所用,”李萼道,“想法是?很好的,毕竟我需要你?帮我看?护妹妹,但凡我能力之内,我必定会庇护你?。只不过,贺兰夫人,你?到底高看?了我。”
李萼认真看?着?贺兰香,说:“你?不要忘了,我是?先皇的妃子。”
“那又如何。”
贺兰香捏紧了茶盏,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目光灼灼道:“以往又不是?没这?个先例,子夺父妻若为惊世骇俗,父夺子妻不也如实发生过,再是?口诛笔伐,唐玄宗不也照样纳了杨贵妃?”
李萼轻轻点?了下头,问?:“那他们的结局呢。”
贺兰香骤然失语。
李萼端起茶,茶盖撇了下浮沫,余光扫视着?贺兰香,“我不愿当杨贵妃,也不想落得个缢死马嵬坡的下场。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心思如此缜密,怎会突然乱投医,将?如意算盘打到了我的身上。”
话说到现在,二人之间已无嫌隙,贺兰香舒出口长气,不再有所保留,轻嗤一声悲凉地道:“不往你?身上打,往谁身上打。”
“往康乐谢氏身上打,无异于与虎谋皮,往王氏身上打,更是?自掘坟墓,我现在怀着?孩子还好,若等到孩子呱呱坠地,与母体分离,我才是?真的孤立无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谁都能对我宰上一刀。你?说,除了你?,我还能依靠谁?”
她别无选择。
殿中寂静无声,风过留痕。佛龛上的金佛不语,在烟丝里冷眼旁观人世冷暖。
李萼喝着?茶,“或许,你?还是?该一心依附谢折。”
贺兰香气急生笑,瞧着?李萼,“那我问?你?一句,不管谢折日后保我也好弃我也罢,战事如此频繁,倘若他有日死在外面回不来了,我该如何?趴在他棺材里抱着?他的尸体哭吗?”
这?时,秋若进门,对李萼福身道:“回禀娘娘,长明殿那边来消息了,说是?谢将?军凯旋,陛下要为他摆庆功酒,今日晌午便不来咱们凉雨殿用膳了。”
谢折回来了。
贺兰香的内心有一瞬像被什么击中?, 心梢重重抖落了一下,随即便?强行克制住激动,哼笑一声, 全?然不在乎的模样,“说曹操曹操到, 我若不提他一嘴,兴许他还就没消息了。”
李萼看她一眼, 品着她故作寻常的古怪,对秋若道:“本宫知道了, 退下罢。”
贺兰香端起?茶盏, 吹了吹热气, 但没喝, 两眼看着茶面的浮沫默默打起怔,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李萼未作声,由她这么静着。
过去半晌, 贺兰香将茶盏放下,扶髻起?身道:“时辰不早,妾身不敢过多叨扰太妃娘娘, 明日中?秋夜宴, 妾身怀有身孕不便?前往, 还要劳烦太妃娘娘关照,向陛下转达消息。”
李萼自?然懂她用意, 沉默应下。
贺兰香福身告退,走至殿门,又听身后一声:“等等。”
贺兰香留住步伐, 转头望向李萼。
沉闷的伽罗色像是一张缚住鲜活气息的大网,李萼长?睫压目, 孤寂成了被网困住的枯叶蝶,语气里带了三分真切的愧疚,“抱歉,没能帮上你。”
贺兰香笑了,浑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道:“太妃娘娘,你能不能帮上我,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李萼目露诧异。
贺兰香眨了下眼,“来日方长?,何必将话说满。”
话说完,她回过脸,声音悠然,“妾身告退。”
出?了凉雨殿,上软轿,出?西华门。
贺兰香在轿中?掀起?帘子,看着巍峨殿宇,高大仿佛延伸入云的朱红宫墙,只觉得这皇宫也不是皇宫,而是个困人的牢笼。
真不知道李萼是怎么在这待这么多年还不疯的。
“主子你看,奴婢瞧那?像是谢将军的背影?”细辛忽然出?声。
贺兰香心尖跳了一下,举目往宫门方向望去一眼,只见玄甲护卫云集,中?间?簇拥着匹驳色大马,马上男子重甲披身,窄腰宽肩,气势森然,不是谢折还是谁。
距离与他上次见面已过去一月有余,乍一看见这背影,贺兰香口中?那?颗烦人的乳齿便?又隐隐作痛起?来,心也止不住加快跳动,身上甚至出?了薄汗。
“不是说陛下要为他摆庆功酒吗。”贺兰香望着道,“怎么这就要出?宫了。”
她眼波微动,饶起?兴致,“走,过去问问。”
软轿与宫门渐行渐近,在距有三丈之遥时,贺兰香的视野里忽然多出?抹清雅窈窕的身姿。
“谢将军请留步!”
少女自?侧路小径小跑而来,一袭牙白罗裙,上身兰花色广袖罩袍,袍中?着有鹅黄内衫,步伐走动间?,鹅黄与兰色交织,甚是赏心悦目。衣衫往上,织金刺绣的对襟领口上,颈项纤细,心形小脸,脸上平眉杏目,雪腮薄唇,单薄清雅的模样,令人难起?警戒之心。
更?别提此刻吁吁薄喘,白皙的脸颊因小跑而飞上霞色,纤薄双肩微微起?伏,便?更?显得弱柳扶风,有西子捧心之态。
贺兰香略眯了眼眸,抬起?手,“停下。”
细辛隐约觉得不对,然主子之命不可违,遂吩咐宫人:“放下轿子,不急着走了。”
软轿落地,贺兰香干脆把帘子全?卷了上去,在轿中?认真端详起?前面的景象来,就差管细辛要壶茶边喝边看。
“小女郑袖见过谢将军,”少女福身马下,红着张脸道,“小女记得谢将军的护腕在路上被箭矢磨坏,特地为将军新做了一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仅此而已,望将军不嫌小女手艺粗笨。”
那?双青葱似的纤手将护腕往上奉去,虽是低着头,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她此刻的殷切心情。
轿中?,贺兰香单手支起?下颏,一副看戏的模样,目光直直盯着马上的高大背影,看他能说出?个什么。
“军中?不缺护腕。”
熟悉的,低沉冷冽的声音传入贺兰香耳中?——“郑姑娘的好意本将心领,但你还是送给需要之人为妙。”
话音落下,只听一声不留情面的“驾”,马蹄声响起?,即将穿过宫门。
郑袖呆站在原地,全?身僵硬颤抖,若非身后有婢女扶住,险些晕倒过去,回过神似是留意到人将渐远,跺了下脚追赶上去:“谢将军!”
细辛出?声:“主子,咱们要不要过去。”
贺兰香略挑眉梢,“过去干什么,这种鬼热闹看个开?头便?成了,把帘子放下吧,咱们换个门走,不蹚这浑水。”
这时,一道响亮清朗的男子声音蓦然响起?,直冲软轿中?的贺兰香:“贺兰!是你吗!”
贺兰香怔了下子,转脸看向轿外,只见窄长?宫道上远远跑来个年轻男子,锦袍墨发?,眉目俊朗,身后跟着若干宫人,宫人手端卷托,托盘放满卷牍。
“二公子?”她不由得噙了些笑意,横竖已经暴露,索性把宫门处那?二人当了空气,扬声问道,“这么巧,你怎么也在宫里?”
王元琢一路未停跑到轿前,双目盛着欢喜,兴高采烈地道:“你忘了我要在中?秋之后出?任内务参事了么?明日中?秋夜宴,正是内廷繁忙之时,我便?想着趁机过来,先熟悉一二,把历年宫中?档案全?都整理了研究清楚,不至于届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没点眉目。哎呀不说我了,说你吧,乞巧之后咱们便?未曾见过面了,你近来可好?”
贺兰香笑道:“我若不好,能有闲心入宫陪太妃解闷?”
二人相视而笑,言谈间?甚是合拍,气氛轻松。
直到王元琢总觉得后脑勺发?刺,转面一望,望到宫门处的某人,方变了脸色,些许僵硬地作揖:“不想谢将军竟也在,下官失礼,见过谢将军。”
谢折早不知何时下了马,伟岸矗立在宫门前,黑沉着一张脸,盯着王元琢,盯着软轿中?那?道绰约倩影,眼神像要杀人。
更?让他想杀人的还在后面。
贺兰香听闻王元琢行礼,立马佯装诧异,惊呼着下轿子,“原来谢将军也在么,妾身方才竟都没看见,谢将军大人有大量,可莫要同?妾身一般见识,妾身这就给您行礼。”
她出?了轿门,对着宫门方向盈盈一福身,端得个柔情万种,让人挑不出?错处,“将军万福,妾身恭贺将军凯旋——咦,不知您身旁这位姑娘是?”
郑袖涨红着脸对二人福身,因不知身份,言辞便?有些模糊磕绊,还是王元琢率先自?报家门,郑袖才定下心魄,得以吐出?完整一句:“小女郑袖,今日初到京城,特随家父入宫面圣,见过王大人。”
她又见贺兰香容貌雍容艳丽,衣着不凡,不像寻常宫廷女官,想起?这二人方才相谈甚欢,话又没听全?,只当他俩是夫妻,便?道:“见过王夫人。”
谢折周身气势直接冷了。
郑袖离他近,自?然察觉出?异样,下意识感到惶恐,不安地小声问谢折:“谢将军,小女说错话了么?”
王元琢笑出?了声,纠正她:“郑姑娘误会了,我身旁这位不是王夫人,是护国公遗孀谢夫人。”
郑袖顿时白了脸色,对贺兰香行礼赔罪:“小女愚钝,不想竟认错身份,望夫人莫要见怪。”
贺兰香款步上前,将她亲自?扶起?,笑道:“不知者?不罪,这有什么,谁都有嘴瓢说错的时候,下次莫再?叫错便?是了。”
她说话时眼睛是对着郑袖的,谢折身上的气息却侵袭在她全?身,二人不过三尺之距,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未散的血腥气,不知是杀了多少人留下的。
贺兰香用余光瞥向谢折。
一个多月没见,依旧是浓眉,黑瞳,高鼻,薄唇,模样没有变,只不过下颏的伤疤又添了几?道,伤口不浅,已经结痂了,粗糙一片——看着便?不好亲。
贺兰香滞了下呼吸,眼中?有一瞬的失神,清除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佯装自?然地对郑袖温声道:“你也是从临安来的,与我算半个老乡,以后若再?见,不必如此拘礼,唤我一声嫂嫂便?是。”
郑袖脸色好看不少,轻声应下。
贺兰香与郑袖分别,顺对谢折福身,柔声道:“妾身告退,不打搅将军。”
“你不回家?”谢折沉声问。
贺兰香愣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来上这么直接的一句。
不仅她自?己愣了,其余在场二人也跟着不明所以,连穿行而过的清风,都仿佛跟着凝固了。
贺兰香很快找到思绪,微笑道:“西华门离后廷近,妾身偷懒走了这道门,可若细算,这里与聚贤坊却是不顺路的,不如走其他宫门,将军也走西华门,难道会不知道么?”
“我知道。”谢折看着她,眼神淡淡的,冰冷漠然之态,用平静压抑住了漆黑瞳仁中?积攒整月的燥热,“但我要去福海酒楼一趟。”
贺兰香的心狂跳了一下,面上毫无异样,轻轻哦了声,欲要离开?。
谢折却朝她迈出?一步,扫着她故作镇定时嘴角上翘的僵硬弧度,冷硬的声线显出?三分意味深长?的诱哄,“你不问问我,去那?里干什么?”
贺兰香眼皮跳了下子,心瞬间?揪紧了。
能干什么,他一个不喜交际应酬的煞神,皇帝的脸都能不给,去酒楼除了买她爱吃的糕点还能干什么。
凡人啊,食色性也,尤其男女之间?,这两样往往是分不开?家的,知道她的口味,便?知道她在榻上是什么模样。
大庭广众,当着外人的面,贺兰香耳根不由得发?烫,神情不自?然起?来。
这时,王元琢道:“贺兰,我突然想起?御花园的草木还未清点,你是否随我一起?前去,我记得那?边的金桂花开?放正盛,香气好闻极了,捡些酿酒倒是桩美事。”
贺兰香如临大赦,立马转身迎去,“这怎么能少得了我,走走走,咱们现在便?去。”
她连软轿都没乘,拉着王元琢便?连走带跑,头都没敢回上一下。
谢折就这么看着他俩有说有笑离开?。
在他身旁,郑袖小声感慨:“嫂嫂和王大人,关系似乎很是亲密呢,别说,两个人瞧着还怪……登对的。”
谢折瞥了她一眼,眼神差点把人吓哭,没出?声,转身走了。
第78章 桂花
日落光收, 灯火次第燃起,一轮圆月挂在墨空,皎洁光辉如水倾泻, 蝉翼薄纱一样的清透灵动。
贺兰香披着一身桂花香,手捧从宫中带来的几支极品金桂, 步伐轻快活泼,看得出?来, 心情不错。
她在回房路上盘算着用哪只瓶子装桂花比较相?配,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蓝玛瑙的燕子衔泥瓶比较好, 金色就得和蓝色在一块, 才能把自身的富贵气全部激发出?来。
贺兰香拿了主意, 一只脚迈入房门?, 随即便要吩咐细辛将那只花瓶找出来,然则放眼望去,她的步伐登时便顿住, 蹙了眉梢道:“你怎么在这?”
灯火昏黄,柔和的光影起伏在翠玉挂屏上,翠屏前方, 大片阴影之下, 谢折坐在书案后, 手里是本贺兰香素日常看的诗册,硬朗的五官被书墨香中和, 洗去杀戮,竟也破天荒显出?三?分斯文。
只不过,伴随抬眸, 少有的斯文气息也被眼中冷沉顷刻压下,深沉眸色从平静淡然变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看着她,黑瞳阴森,声?音冰冷,一字一顿强调,“不准与王家人见面,忘了?”
贺兰香略扬了眉梢,跋扈逼人的美艳,“我没忘,可?我同样也跟你说过,其他人无所谓,郑文君和王元琢我是不会刻意去避的,他们俩和其他的王家人不一样,起码不招我讨厌。”
谢折压着怒火道:“郑文君搭救过你,我姑且能忍。可?王元琢呢?他凭什么?”
愤怒之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口吻中除却恼怒,还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涩。
贺兰香根本没管他,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吵架的工夫便让细辛将?花瓶找了出?来,摆好几案取来剪刀,她便慢条斯理地坐下修剪起花枝插起花来,同时慢悠悠地说:“我能和他聊到一起去,这就够了。”
“聊什么?”谢折将?诗册摔在案上,沉声?质问,“聊这些没用的酸诗腐文吗。”
贺兰香飞他记眼刀,没说话。
谢折暗了下眼波,伸手将?摔乱的诗册摆回原处,喷出?一口闷热鼻息,别?过脸不看她,亦未说话。
二人便这么僵着。
秋日金桂的甜香气息默默流窜蔓延,被灯火热气烘烤,变得更加醉人浓郁。
贺兰香往瓶中插放一支花枝,这时启唇道:“你嘴里的酸诗腐文,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功臣,若没有它们,我不知要郁郁几回。你以为一个?不择手段活下去的人,便永远不会生出?寻死的念头?”
声?音很轻,被香气盖着,温软里是淡淡的冷。
谢折眼皮动了一下,重新?看她。
贺兰香未流露一丝悲色,专注剪枝插花,嗓音淡漠平稳,“我是个?被鸨母按照权贵喜好精心调-教出?的玩意儿,会的东西都是与风花雪月沾边的,我就只会吟诗赏词,折花插瓶,附庸风雅,卖弄风骚。那些大家闺秀会的,我是永远也学不会的,我也不想去学。”
她想到白日情形,轻嗤一声?,有点阴阳怪气,“比如,做护腕?”
谢折眉心跳了下,鬼使神差地解释:“我没有收。”
“我知道啊,”贺兰香朝他笑,眉目温软,脂粉香腻,转回脸继续插花,声?音渐渐冷下,“不过,你收不收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拈起一支花枝,轻插瓶中道:“来日方长,说到底,你有你的路走,我有我的路走,你嫌我的诗酸腐,自然不能坐下,陪我一并插花赏月。我已经过够了水月镜花的日子,不想贪图一时欢愉,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如此而已。”
灯影骤然晃了一下,谢折已在不知何?时起身,大步跨到她面前,坐在她旁边的蒲团,拿起一支金灿灿的桂花枝,从她手里夺过剪刀,专心修剪起来。
常年握刀提枪的手早练出?虬露青筋,鼓涨蛰伏在古铜色的肌肤下,随脉搏跳动,狰狞野蛮,和鲜嫩的桂花搭在一起,极不相?配。
贺兰香皱紧眉道:“不是你那样修剪的,剪刀还我,我不用你帮忙。”
谢折没理她,自顾自“修剪”,因手上力气太?大,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轻重,花朵又娇嫩,便把好看的地方都剪没了,再乱七八糟往瓶中一插,直接破坏了贺兰香精心设计出?的形状。
贺兰香内心不免滴血,恨他牛嚼牡丹,又怕他把剩下的花全给她败坏干净,便将?一双柔荑伸去,包在那双粗粝遍布硬茧的大掌上,略有愠色地道:“别?乱动,我教你怎么剪。”
谢折老实下来,垂了眼眸,视线落到手背上那两只雪白细腻的小手上。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纤长均匀,没有变形,没有疤痕,一看便从来没受过磋磨,十指尖尖,像春日里雪白鲜嫩的笋尖,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嚼一嚼嫩汁。
她和他,有种刺眼的反差,手是,人也是。
谢折喉结微动,鼻子里喷出?一口灼热,避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双小手。
可?若不看,手背上细若丝绸的触感便又格外清晰,乃至于近在咫尺的甜香,都已让他分不清究竟是桂花香,还是贺兰香的体香。
有点要命。
“你看,这样不就好了。”
贺兰香欣赏着二人共同修剪出?的花枝,满意道:“你要待它温柔些,花是很娇贵的东西,力度大点,便把它弄坏了,要不然怜香惜玉这个?词,该是怎么来的呢。”
谢折嗯了声?,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哑和热。
贺兰香身上出?了层薄汗,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俩离得过于近了些,若非衣料阻隔,身躯都快贴到了一起。
谢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荚清香,很好闻,是洗过澡来的。
贺兰香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身上的汗意加重,跳跃在掌下的粗粝青筋也烫得她掌心发疼发痒。
她松开了谢折的手,起身欲要离他远些,手背拭着下颏上的薄汗,佯装自然道:“就这样吧,我累了,不剪了,你也——”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她就已经被谢折一把扯到怀中,惊呼声?尚未发出?,便被他重重吻住,又被他一气呵成撬开齿关,长舌驱入,伴着唾液与她纠缠。
甜腻的桂花香在此刻馥郁到了极致,贺兰香头脑嗡鸣发响,根本来不及反应是何?情况,等将?软绵的思?绪强行振作起来,上身便已被按在案上,里衫外袍连带贴身小衣,全被一把剥至腰间,大片雪肌暴露在外,肤色在房中柔和的光线中氤氲出?绯红的艳靡,像颗熟透软糯的蜜桃,泛着蜜香,待君采撷。
她在换气间隙竭力避开再度压来的吻,手掌抵在谢折胸膛,急喘着摇头,水润的眼眸中盛满恳求,“不要……”
谢折唇上沾满化开的口脂,看着她被吻乱的唇瓣,眼中迷蒙的绯色,气息一重,沉声?问:“原因。”
贺兰香简直想骂人,她都说了她想要安稳不想贪图欢愉,他谢折一个?满朝文武都在拉拢的悍将?,以后指不定有多少妻妾,她若和他纠缠,将?来能落得个?什么好,更不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桎梏。
贺兰香见他听不懂人话,干脆胡乱找了条理由:“你身上杀气太?重了,会冲撞到孩子的。”
谢折看了眼她的肚子,低下脸,再度逼近了她,阴翳充满欲气的眼盯住她的唇说:“我的种,不会那么废物。”
贺兰香还想再说,便已没有机会,千言万语全被狠重的吻压挤成细碎闷哼。
花瓶倒落,溅了满室香浪,迷人心魄。
房门?早被丫鬟合上,秋夜清朗之气进不来,里面的艳糜芳馥出?不去,成了隔绝俗世的孽海情天,供人醉死梦生。
贺兰香本就时常松动的理智更加羸弱不堪一击,早说不清这个?难舍难分的吻对她来说究竟是全然被迫还是渴望已久。
就在她遍体发软,忘我沉浸,忍不住想要回应之时,革带落地的重响突然惊醒了她。
“够了!”
贺兰香喝出?声?,别?开脸中断这绵长的吻,手挡在身前,也算给自己留些体面,强行平复着激烈的呼吸与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