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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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庆道:“可以。”
霍善就坐下跟石家父子俩一起吃起了凉面,一副想要在吃饱后马上聆听石庆意见的积极态度。
刘据一早起来没见到人,问了金日磾才知道霍善去找石庆了。
刘据很是纳闷,担心两人生出什么龃龉来,忙寻了过去。
瞧见霍善在人家那儿吃凉面吃得老香,刘据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小孩子心里是没有隔夜仇的。
这样也好。
刘据一并坐下吃早饭。
石庆最先停了筷,拿起霍善带来的文稿看了起来。
这一看,石庆的脸色就僵住了。
不是霍善写的东西不好,而是霍善这篇文稿居然是在……有理有据地列举出刘彻二十个需要改正的毛病。
石庆:?????
石庆抬头看向霍善。
霍善目光熠熠地回望他,眼神里头满满的全是期待。
不随便发表意见代表什么?
代表思维一定特别严谨!
虽然【直犯龙颜】这个技能道具表示在此状态下列举出来的二十点谏言全都能令人心悦诚服,可是不找专业人士把把关,怎么能确定技能介绍没骗人呢!
霍善身边要么是霍光他们这些官场新丁,要么是完全没踏入官场的人,至于苏轼他们吧,他们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说出口的话有没有问题。
所以,一生谨慎的石庆一定能给他提供最符合大汉官场规则的意见对吧!
石庆不由问:“你写这个做什么?”
霍善道:“上次陛下知道我向汲太守请教如何进谏,就说让我得空了给他写写。”
答应了别人的事怎么能不去做呢,霍善昨天听刘据给他介绍过石庆是怎么样一个人后麻溜掏出【直犯龙颜】悉心列出了这二十条有益于大汉、有益于百姓、有益于江山社稷的劝谏内容!
这一刻,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大唐名臣马周与他同在!
霍善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杆。
他这是奉旨劝谏,当然得力求句句都戳刘彻痛处。
君不见江湖游医有言,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痛痛就要给它通一通!
石庆捧着文稿的手,微微地颤抖。
这二十条,毫无问题。
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是他很确定以刘彻的脾气看到这玩意肯定会大发雷霆。
霍善仿佛感受不到石庆此时的心情,积极追问道:“您有什么好建议吗?要不要删改掉其中一些内容?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昧掉您的功劳,会在奏书里把您给我提供过意见这件事如实告诉陛下的!”
他还给石庆讲了下他会怎么汇报给刘彻——
如果石庆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就告诉刘彻石庆全部赞同。
如果石庆说其中某几条需要删除,他就告诉刘彻本来他还准备写这几条的,可惜石庆建议删除。
如果石庆说这些内容都不能写,他就告诉刘彻说石庆表示咱大汉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石庆:“……”
石庆眼前一黑,想直接晕过去。
但根本不敢晕。
他怕霍善给刘彻写“石太傅看完后激动到晕过去了,可见这些问题亟需解决”。

任安关心地向石德询问石庆的情况。
好歹都是一起教导太子的同僚兼前辈,任安于公于私都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石德神色有些微妙,含蓄地回答道:“家父身体不适,命我随太子出行。”这么说着, 石德的目光落到了正拉着太子看他家小花马的霍善身上, 眼神里仿佛蕴蓄着千言万语。
这个朝阳侯,极不简单!
极不简单的霍善给刘据介绍完自己麾下的新成员, 又跟刘据介绍他新认识的小伙伴, 着重描述夙小星有足足七个师父的事, 简直是一根藤上七个瓜,一拉就拉出来一串!
刘据:。
我想起来了, 人家二师父被你忽悠去堆粪了对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玩耍, 只见作为示范点的屯田基地从山脚连片的田野到山腰都长得葱葱郁郁, 入眼皆是深浅不一的青绿之色。
山脚多是水田, 长的是新栽的占城稻,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霍善边溜达边给刘据介绍起来:这水稻产量高, 吃起来虽然不怎么香,但不管做米粉还是酿米酒都不错, 且它既耐旱又耐涝, 稍差点的地都能种出更多的粮来。
要是在更南边的地方推广的话,还能种双季!
刘据听了霍善的话后看向那绿油油稻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任安等人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稻种?
任安是小吏出身,闻言不由蹲下认真观察起眼前的水稻植株来。
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任安还在对着眼前的稻田出神呢,霍善已经带着众人来到……一处瓜田!
瓜田上, 一位老妪正在给前来瓜田学种瓜的人讲解种瓜秘诀。
都说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 确实是这个道理,这老妪年轻时便是种瓜好手, 后来嫁人生子,每日围着灶台打转,只闲暇时种几颗瓜给儿孙吃吃。
不想军屯这边需要各种各样的“教习”,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自由报名,报上了可以拿到相当优渥的报酬:优先领取府衙培育的良种,按照带班次数拿俸禄,并且还能给家中后辈争取到官学入学机会。
这一条龙的福利报出来,不少人都绞尽脑汁上报自己擅长的东西希望能被选上。
官府给的待遇这么好,筛选起相应人选来当然也非常严格的,比如她这种瓜教习的职位就是打败了十个县的种瓜好手才得来的。其他人只配跟她学会了再去教别人!
老妪如今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岁,每天健步如飞地出门带班授课,传授起种瓜技巧来一点都不藏私。
从前她在家种瓜,种出来了丈夫还不领情,一边吃着她的劳动成果一边说“这玩意又不管饱,年年种来作什么”,气得她哟,晚上都睡不着觉。
如今不一样了,她爱怎么种就怎么种,谁都不敢再对她的爱好指手画脚。回到家,儿孙都要哄着她,丈夫更是不敢再哔哔赖赖。她呢,高兴了就给晚辈点好处,不高兴了就自己住教习直舍,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以前自己怎么就那么想不开,事事都先顾着别人委屈自己?她这一手好本领他们瞧不上,有的是人要跟她学!
不独她一个,事实上所有被选为教习的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而满足的笑容。
老妪瞧见霍善一行人的到来,领着底下的“种瓜班”生员上前行礼。她的精神面貌一点都不像已经年过六旬,礼数更是学得有模有样,可见先哲们所说的“仓廪足而知礼仪”不是虚言。
后头那些刚来报道的小年轻就没那么从容自若了,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齐齐作起揖礼来很有种你方唱罢我才登场的凌乱感。
霍善是不讲究这些虚礼的,他虽不学墨家早期的苦行派,却也不把孔夫子那套以礼治天下的说法放在眼里。
他虽许久没来了,却还是记得老妪是谁,开开心心地喊道:“王婆婆。”
霍善还给刘据介绍起王婆婆来,说王婆婆种的瓜属十里八乡最好!
去年刚到江夏郡那会儿,李长生见他老爱随手给人扔一次性技能道具,便与他商量着说选些身怀各种技艺的教习出来。
李长生一向细心,观察了几次便知道这类一次性技能道具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其实与使用者本身有极大关系。
有的人用过了也就用过了,后续不会有半点改变;有的人却能把握住那一个时辰里的种种启发,将道具带来的奇妙改变从暂时变为永久!
李长生并不拦着霍善随便给旁人扔,只要能挖掘出一批人才并人尽其才就好。
这王婆婆便是其中之一。
王婆婆姓王,嫁了个姓蔡的丈夫,别人喊了她半辈子老蔡家的,没想到老来倒是有许多人喊起她“王教习”来了。
想到自己如今是教习了,王婆婆毫不怯场地领着太子一行人参观她们凭借双手种出来的瓜田。
这些瓜里头有江夏本土的,也有府衙给的新瓜种,其中马上就要成熟的是西瓜,遍地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翠碧圆瓜,看起来很是惹眼。
刘据是吃过西瓜的,但还是头一次看到长在瓜藤上的西瓜,只觉喉头已经生出几分沁凉的甘甜西瓜味来,感觉夏天的暑气都散了大半。
霍善问王婆婆:“我们可以摘瓜吗?”
王婆婆笑道:“当然可以,这边都是官府的田。”
霍善马上招呼刘据他们一起扎进西瓜田里挑瓜,还挨个敲过去听听声音脆不脆,想凭借袁枚他们传授的挑瓜秘诀从瓜田里挑出最大最红的好瓜。
丝毫记不得自己随时都能掏出最甜的瓜来。
包甜包红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地里挑出来的切起来才好玩!
霍善还亲自把他新养的白母鸡给放了出来,相当大方地对自己新纳入麾下的大将说道:“霍小红,这瓜田里的虫子全归你了!”
白母鸡器宇轩昂地开始巡视自己的新领地,时不时精准地从瓜藤上啄下自己的口粮,竟是没损伤瓜藤和瓜叶分毫。
瓜就更不会被它啄坏了。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见太子也与霍善一样没什么架子,便紧跟到他们身边夸起了白母鸡的厉害来:“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小母鸡!”
霍善骄傲地介绍道:“它叫霍小红。你们看它的鸡冠多红,连许多公鸡都比不上!”
他可是在万鸡丛中一眼相中这么一点红,他眼光好得很。
霍善兴致勃勃地挑好自己想要的瓜,还要转头跟刘据约战:“一会我们看看谁开出来的瓜更红更好吃!”
刘据脾气向来不错,也愿意惯着霍善这个侄儿,闻言点着头说道:“好!”
可惜霍善的战书不独给他一个,霍善给每个人都下了,要大伙都挑一个,一会来个吃瓜大会。
当然,他都是会付钱的。
现在他们账面上余钱挺多,李长生专门划给一笔活动经费,让他每天巡城或者出去玩耍时可着劲地花。
一来他们留着太多钱没什么好处,霍善本来就是个很好养活的娃儿,自己又总能接触到许多生财门路,与其说他们养他,倒不如说他在任期内恐怕要带着整个江夏郡实现一次大飞跃。
左右他们不差钱,没必要把钱堆在仓库里舍不得花!
二来霍善领头大把大把地花钱,也能把江夏郡的经济给带活。与其让江夏郡的富户豪强把钱都藏起来不花,还不如想办法把他们的钱全给薅出来。
你们有钱不花和没钱有什么区别?
小心告缗令落到你们头上,把你们隐藏起来的家财全给充公了。
在李长生的鼓励之下,霍善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散财童子,每天巡城时都要散完规定的额度才能回府。
霍善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反正看到什么热闹事就去瞅两眼,碰上精彩的表演,赏!尝到好吃的吃食,赏!瞧见工艺特别的好布料,赏!
偶尔去底下的县城巡视,他也撒钱撒得相当大方。
但是这不代表他好糊弄,他见识过的东西可是跨越至少两千年的,一般人觉得他年纪小随便拿点东西来哄骗他,他只会瞅瞅对方有没有犯啥罪,直接把对方送进牢里劳动改造去。
在霍善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大家都以拿到霍善的赏钱为荣。这赏钱不仅仅代表那么几个钱,更代表他们的新品或者演出获得了霍善的肯定!
霍善正兴致勃勃地和刘据说起回头带他到处“巡察”去,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传来。他两眼一亮,高兴地转头望去,果然是霍去病来了!
小孩子的耳朵都特别灵敏,能够分辨出脚步声、马蹄声乃至于车马声之间的不同,有时候大人还不知道谁来了,他们已经知晓那是自家爹娘。
霍善一下子抛下自家表叔,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往霍去病身上扑。
霍去病刚从马上下来、要去跟刘据打个招呼,自家娃就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最近他去洞庭湖那边溜了个弯,好些天都没来看娃,要不然这小子从不这么黏人的。
孩子都扑过来了,霍去病当然是先把人抱起来由着他搂着自己脖子蹭来蹭去。
刘据见霍去病轻轻松松抱起霍善,再瞅瞅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毅然决定每天加练一个时辰。
等他再长几岁,一定能单手抱起阿善!
若是霍去病知道刘据的想法,绝对会狠狠地嘲笑一番:你以为就你会长吗?天真!
就我们家阿善这底子、这力气,再长几年说不准能单手把你给拎起来!

第211章
正好霍去病来了, 霍善拉着他去挑个瓜。知道他爹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他还煞有介事地给霍去病讲起了挑瓜小秘诀。
敲起来咚咚响的就是熟的啦!
自从有了这么个娃,霍去病懂得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没有拒绝,十分认真地在瓜田里挑选出自己认为包熟包甜的瓜。等他转过头一看, 就发现霍善已经跑去招呼随行的士兵都来选了。
一行人几乎把还没正式上市的西瓜霍霍得差不多了, 心满意足地让人继续往前看瓜。
前头一片瓜田开的是大大的黄花,瞧着亮眼极了。
这个瓜种是霍善刚得来不久的, 由袁枚他们倾情提供。
因为是没见过的新品种, 王婆婆也说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只知道这东西大体该怎么种。霍善倒是了解得很,他给霍去病说道:“这是南瓜, 可以保存很久, 水分充足, 必要时还能当粮食。最重要的是, 它产量很高,种好了说不准可以亩产千斤哦!”
汉亩有大有小, 大的约莫四百多平米,小亩则要小一半有余, 霍善说的这个亩产自然是大亩。依照汉律, 一个成年劳动力大抵需要打理二十大亩的地,劳作起来还是非常辛苦的。
霍善知道南瓜的产量,还是从袁枚那边知晓的,当时的皇帝特意把东北的锡伯族迁徙去开发新疆, 当时锡伯族人写了首《西迁之歌》, 其中就唱过这么一句词儿:“带上故乡如金似银的南瓜籽, 播在西域荒时曝月好充饥。”
那歌老长老长的,霍善也没听人唱过, 只知道当时三千锡伯族人要迁徙去伊犁河畔。虽然朝廷号称这次戍边是有期限的,但那个期限是……六十年。
六十年足以让锡伯族人在那边牢牢扎根了。
所以这东西高产,易储存,还适合在西北那边生长,到时候可以送些南瓜种子去河西诸郡供驻军和百姓们加餐!
这些东西霍善没和别人讲,只跟霍去病他们提过,现在这种瓜已经由军屯教习基地推广到各个军屯之中。以南瓜的产量,明年说不准就能在河西诸郡种上它了。
霍去病已经把这事安排下去,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片南瓜花。
他立在一边看着霍善带着刘据到处跑。
一行人把瓜田里的其他瓜都瞅了一遍,就跑去参加霍善所说的“斗瓜大会”,这家伙的好记性没用到别的地方,倒是把别人挑的瓜都记得牢牢的,有的本人都记不清哪个是自己挑的了,他也能捞出来准确无误地放到人家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霍善精心挑选出来的瓜切开来居然……还没熟透!
倒是刘据手气不错,一开就开出个皮薄瓤红的,看得霍善一个劲在那里嘀咕:“尽信书,不如无书!”
任安在旁笑道:“你不是墨家大弟子吗?怎地读起《孟子》来了?”
在汉代,孟子的地位并不高,有时候甚至要比教出两个法家弟子的荀子要差点。毕竟人家荀子的法家弟子至少很有名(一个韩非一个李斯),孟子有什么?孟子有比孔子更不受重用的一生。
霍善道:“我还读兵家的书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任安夸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般好学。”
当然,也没有霍善这种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的条件。
霍善得了任安的夸奖,顿时忘了去在意自己痛失瓜魁的不开心,转头催促霍去病切瓜。他就不信了,他们父子俩肯定有一个是能挑对的!
霍去病见霍善满含期盼的望过来,手上没有犹豫,一刀下去把面前的瓜切开了。
霍善眼神倏然一亮。
他爹这个瓜皮更薄,看起来更好吃!
霍善当场宣布今天的瓜魁有望落在他们家!
刘据:“……”
众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都没怎么想跟你抢?
众人看向即将喜提瓜魁称号的那个瓜,再看看脸色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的霍去病,只能赞叹冠军侯果然是冠军侯。
世上肯定没什么事能让他变脸吧!
一场斗瓜大会结束,瓜魁果然是霍去病选的瓜。见霍善对这个名号似乎羡慕得不得了,霍去病说道:“你教我挑的,这瓜魁有你的一份。”
霍善马上高兴到不行,亲自把瓜魁切成一片片分给大伙吃。
剩下的瓜也都被切分开来,分给了军屯教习基地里头那些没有参与这次斗瓜大会的人,好叫每个人都能消消暑气。
下午霍善领着众人登山看别的东西。
山上也有挺多示范区,比如种茶树的、养白蜡虫的,眼下都已经长得挺好,也有相应的教习在给人授课。
不管教的还是学的都非常认真。
刘据跟着霍善跑过去听了一会,虽然因为口音的关系听不太懂,不过见教习和生员们都交流得热火朝天,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在认真探讨养殖或种植相关问题。
“真不错。”
刘据夸道。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种东西里头还有那么多门道,今天可算是让他开了眼了。
刘据把自己的感想讲给霍善听。
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管做什么事,想做好都不容易!”
刘据深以为然。
一行人尝过了这边自产的果蔬和肉类,都觉得品质极佳,心满意足地回城去。
回去的路上,石德和任安讨论起来:“没想到朝阳侯把江夏郡治理得有模有样。”
还有地里种的那些新鲜作物,许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尤其是那挖出来能有一大串的番薯以及据说能亩产千斤的南瓜,这玩意还能说只是菜吗?这分明是很多贫瘠地区的救命粮食啊!
尤其是这些作物还能叫相对恶劣的环境里面长出高产量来,要是能把它们推广开,还不得让大汉再无饥馑?
石德道:“我们回去后要不要写奏疏上报陛下?”
任安道:“陛下都亲自来过了,还用我们汇报吗?陛下要是没看过这些东西,怎么会连这边的盐官和铁官都特意安排听冠军侯话的。”
刘彻大力推行盐铁官营,凭借这两样垄断产业给朝廷大大地创收,还能防止底下有人私造兵器。这个政策到了江夏郡虽然没怎么改,但是安排过来的盐铁官那可都是得过刘彻授意的,江夏郡这边想怎么捣鼓就怎么捣鼓。
越看越是觉得刘彻对卫霍两家着实信任得过分。
石德说道:“你说得有理。”
霍去病父子俩这一连串安排又没藏着掖着,刘彻和刘据又轮流来了江夏郡,哪还轮得到他们来上报。
石德正准备打消这一念头,又听任安说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写份奏疏的,正好今天听了不少新鲜东西,我们回去后分头整理整理,再合在一起查漏补缺如何?”
上头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他们上报不上报又是另一回事。
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只要把这些内容梳理好了呈上去,陛下看得高兴了,自然会对他们更添几分好印象。
石德闻言微顿,点点头应了下来,心中暗道这任安果然是小吏出身,做事心眼就是多。
石德倒是没他爹那么谨慎,毕竟他不是他祖父教出来的,他们家到他这里已经渐渐有那么一点骄奢淫逸的势头。他本人还是很希望能在刘彻面前露脸的,人人都不太看得起卫霍两家的出身,但谁又不羡慕他们的骤然显贵?
而他们的骤然显贵,恰好又萦系在刘彻这位帝王身上。
古时那些臣子尚且能因为“楚王好细腰”而把自己饿瘦,他们这些后来者多说些帝王想听的话又何妨?
古往今来都是这么干的。
两人约定好一起写奏疏,回去后便着手梳理今天的收获。
霍善从来都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想法,他回府后听闻石庆病了,又跟着刘据去慰问了一番,顺便询问石庆有没有写好自己的意见,他还等着把奏疏跟他太子叔的家书一起送往长安呢。
石庆:“……”
突然想再病病。
石庆强笑道:“我读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既然是朝阳侯自己写的东西,就不必提我了吧?”
霍善道:“要的要的,您德高望重,说话分量肯定比我大,有您的名字在上头说不准陛下更能听进心里去呢!”
石庆不说话了。
这天真的没法再聊了!
这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
既然石庆说自己挑不出毛病来,霍善就喜滋滋地给自己写的二十条挑刺内容添上石庆的名字,与刘据的家书以及其他人的奏疏或书信一并发了出去。
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他邀刘据跟他一起巡城去。
一般霍去病在的话,都是霍去病负责骑马带他出去遛弯的,今天有刘据在,霍善便决定带着刘据用脚走遍整个西陵城。
反正对他来说,环城一圈根本不算事!
已经跟着霍善在外头玩了大半天的刘据:。
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事,但是对我来说问题好像挺大……
好强的少年郎很为难,好强的少年郎不肯承认,只能跟着出门去。

第212章
霍善遛起弯来, 那可真是不到天黑都打不住,好在他还肩负着散财童子的要责,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至于当场把刘据累趴下。
但也不远了。
此时霍善受邀看杂技表演, 刘据得以跟着进店歇息, 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杂技这种东西,在宫廷中一般称为百戏, 底下的人会想尽办法讨皇帝欢欣, 经常会有推陈出新的演出。刘据从小跟着见多了, 对于江夏郡这边的杂技表演感觉不怎么新鲜,不过看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也跟着赏玩起来。
第一场表演结束以后, 上来两个侏儒。侏儒是非常稀少的, 人一上来, 周围的观众都议论纷纷。
霍善却是没见过侏儒的,他打量着眼前两个“小矮人”, 一时陷入沉思。侏儒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霍善一键召唤李时珍几人出来讨论。
李时珍几人冒头一看, 也没有头绪。侏儒就是侏儒, 这并非人力能左右的,深入研究也没什么意义。
霍善见他们也没涉猎这方面的案例,也就没再纠结。
汉代侏儒的生活并不算困难,要是官府核实了他们确实是侏儒, 那就会将他们列为“罢癃”(劳动力受限者)。由于身高过于矮小, 所以他们的徭役、兵役都是可以免除的, 甚至就连犯罪也可以减刑或免罪。
还会给他们安排能够胜任的工作。
比如宫廷之中就养着一群侏儒,嘴巴会说的可以当俳优讨达官贵人欢欣, 嘴笨的则可以干点管理车马之类的轻松活,当初东方朔还忽悠人家侏儒说他们要被裁员来着,那批侏儒就是因为照顾“罢癃”的政策而受聘于宫廷的。
既然这种情况大多已经无法医治,霍善等他们演出结束后便将两位侏儒召到眼前,先询问他们有没有作为“罢癃”被登记在案,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问他们是想继续演出还是寻点别的差使。
那年长的女侏儒笑呵呵地说道:“我们还是喜欢演出,每次听人喝彩就觉得很高兴,做别的事感觉没那么有意思。”他怕霍善觉得底下的人不尽心,又补充说他们在县里登记为罢癃时县吏也曾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霍善见他们精神面貌极佳,演出又风趣幽默,并不是单纯地扮丑装疯引人发笑,便也没有非要他们转行不可。
他给了两人一笔丰厚的赏钱,又问他们能不能给他诊诊脉,他想留个案例供以后参考。也许在他们目前的能力范围内还没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以后说不准有办法呢!
两人既然喜欢公开演出,自然不避讳这方面的问题,很爽快地轮流让霍善给自己看诊。
霍善的医案库中又多了两个新案例。
休息了这么久,霍善又精神抖擞地拉着刘据出发了。
刘据也是个半大少年,此前他只看过侏儒的演出,还真没注意过这些照顾残障人士的政策,刚才听霍善与两侏儒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离开演出场地后,刘据和霍善感慨道:“从前我还觉得父皇养着侏儒只是为了逗乐,没想到还有这方面的考虑。”
侏儒不仅劳动力受限,还会遭到旁人异样的目光,若是没有相应的优待政策他们的生活恐怕会很艰难。
霍善也是到地方上做事才了解朝廷这些安排的,他点着脑袋说道:“我以前也没想过这些,多看看就知道了。”
刘据有点明白刘彻为什么让他来江夏郡了。
他父皇虽不是多了解民间疾苦的人,日子还过得穷奢极欲,但他有颗聪明过人的脑袋,学东西很快,读书读文章也很快,又致力于网罗天下人才,将“唯才是举”进行到底。所以他父皇对朝堂的方方面面都把控得极好,想做的事情鲜少有做不到的。
像他父皇这样天生有着雄才大略的帝王那是万里挑一的存在,而他已经十多岁了,还没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那就只能用笨办法,多看看、多想想、多接触些有用的人和有意义的事。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父皇肯定会对他很失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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