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要是多培养出些了解南方气候的医者来,以后霍去病要去南边遛弯也能多派些信得过的军医跟随。
还有像墨家发明的一些新鲜玩意总要试验和展示,府衙这边的场地便不够充足了,万一试验的时候伤到霍善的菜圃多不好?
至于另外两处地皮,一处已经确定好用来建嫘祖祠,另一处霍光也想好了,就拿来建官方招待用的酒楼。
刘彻巡幸这种事情固然少见,但江夏郡肉眼可见会成为朝廷经略南方的重要据点,未来要和各方人士坐下来探讨如何合作共赢的时候肯定少不了搞接待这一环。
最重要的是,有这么个地方在的话霍善偶尔心血来潮想吃什么东西也不愁吃不上了,那边备的菜总是比较充足的。
霍善听他叔讲完整个规划,才问道:“我们府库里的钱够花吗?”
他对钱其实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也知道盖这么多新产业是要花钱的。
霍光道:“够用的,许多人都很踊跃地想承建这些新规划,我们府衙花不了多少钱。”
霍善想了想,只对霍光说了一句:“不好的我们不给他们机会!”
霍光点头笑应:“好。”
他一直跟在霍善身边,当然知道霍善的本领,别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就想糊弄他,实际上这孩子心里明白得很。
霍光同样也知道许多人对自己百般讨好、言听计从的原因,所以不会糊涂到认为他们真的是冲着他这个小小的郎官来的,在那一句句奉承中迷失方向。
叔侄俩讨论完西陵城的新规划,才一起去陪刘彻他们用饭。
刘彻昨晚在夜市里浪到挺晚,今天起来得也有点晚,见霍善叔侄俩一同出现,便问他们一大早说什么悄悄话。
霍善把他叔拟定的西陵城新规划讲给刘彻听。
他们的想法是,送都送来了,就别收回去了!
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夸道:“不错,合该这样。”
都说了要献上来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么舍不得的话,一开始就别开口。
霍光用过早饭便忙活去了,霍善却是难得地听到有人来报案。
刘彻来了兴致,跟着霍善去看看他们的江夏小青天审案。
一听之下,才知道这案子还是昨儿那几出戏引发的,这家人家底殷实,当家的又是个大孝子,在他父母去世后往墓室和棺椁里头放了不少好东西。
昨儿看完那几场戏后,他心里就很不踏实,于是特意去父母坟上看了看。这一看,可真叫他肝胆欲裂,他父母的坟明显被人动过!
他越想越不对劲,想起此前他在一个亲戚手上看到一串很眼熟的珠串,马上找上门去理论,问对方是不是偷掘过他父母的墓。
对方不承认,还攀咬说是他小儿子卖给他的。那珠串是他亲自放进墓室里去的,他小儿子还怎么卖?
分明是这人见他给父母随葬了许多好东西,派人去偷挖他父母的坟!
怎么会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人?
还说是亲戚,呸!他没有这样的亲戚!
说到这里,这人泪如雨下,伏地恳求霍善派人帮忙查明此事。
霍善认真听完后扫视被对方拉来公堂对质的人,那人也是一脸的郁闷,斯文有礼地向霍善一拜:“府君明鉴,小的若是干出那等丧良心的事,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把东西挂在手上戴出去,真的是我那甥孙说是我姐留给他的,我才花钱买下来作为纪念。”
这人又讲述自己的生平经历,说自己是父母的老来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失了双亲,是长姐养大了自己。他若是干出挖自己长姐坟这种事,绝对会天打雷劈!
双方各执一词。
霍善便让人去传唤原告的小儿子。
这小儿子一到场,瞧着明显有点心虚。
霍善从小学习望闻问切的本领,观察起人来是最细致的。
一瞧见这小儿子的表现,他连【祸从口出】或者【心有灵犀】都不用掏出来,马上就知道问题可能出在这家伙的身上。
霍善把他专门让他师父给他做的惊堂木往案上一拍,板起小脸让这被传唤过来的年轻人如实招来。
对方明显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听到啪地一声响,再想想关于霍善的诸多传言,他的腿马上就开始发软了。
再一看周围,不仅有凶神恶煞的衙役,还有许多高大威猛的侍卫守在外围,看起来像张天罗地网牢牢地把他给网住。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很快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上个月认识了几个朋友,对方干的正是那挖坟的勾当。
照理说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应该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才是,可他记恨祖父母临终前都没正眼看过他,眼里只有自己的长孙,所以特意把他们引导祖父母坟前告诉他们墓室的构造,方便他们找好方向开挖。
这些人分了他一串不太值钱的珠串就飞快离开了江夏郡,再也没了踪影。
他暗爽了几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销赃的地方,每每看到那从墓室里偷出来的珠串心里都怵得慌,夜里开始噩梦连连。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这玩意卖给自己祖母那个兄弟,这舅公和他祖母关系很亲近,应该压得住它,而且会花大价钱把它买走。
本来以他父亲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会注意到这玩意才是,等到祭祖那会儿草估计都长得老高了,所有的盗掘痕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曾想到,昨天那几场戏会让他父亲提前过去查看坟头!
这小年轻交代完了自己干的事,哭着表示自己真的没动手,自己也就指了个挖掘方向,并没有参与挖掘过程!
霍善还没说什么,原告和被告就已经憋不住怒火,抡起拳头往小年轻身上招呼。
打得对方嗷嗷哭。
霍善看得津津有味,等原告和被告打得差不多了,才让人去把双方拉开。
掘墓可是死罪,他这又负责踩点又跟着分赃,怎么说都算是共犯了。霍善看向那个受害者兼当爹的,问他要不要给儿子赎罪。
那原告长长地叹息一声。
打归打,难道真的能看着儿子去死不成?
只是就这么把人赎回去他又不太乐意,所以他选择给儿子赎个一半,留他狗命给官府干几年苦活,到时候他要是诚心悔改了就给他几个钱让他自己出去单过吧。
反正这儿子他是不敢养在身边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带人来掘他这个爹的坟?
至于那几个跑没影的盗墓贼,霍善也表示会张贴通缉令。
原告伏地谢恩,心里却没抱太大希望。
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只要对方已经跑出江夏郡,估计是不太可能抓回来的。
要不那些人怎么可能留着他儿子这么个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活口不杀?
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霍善宣布退堂。
府衙审案一向有许多人围观,今天这新案子一出炉,马上又在西陵城中传开了。
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这娃儿还不是家道中落才想挖祖宗坟,而是觉得祖父母偏心长孙不疼爱他!
只这么点小事就教盗墓贼怎么挖自己祖父母坟头,简直令人发指!
如果说戏台上演的戏离大伙太远的话,这就是离他们很近的真实案例了。
金银珠宝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不该带进地里去啊!
都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把棺材都掀了,死后都不得安宁。
刘彻也饶有兴致地听了霍善审理的全程,见霍善从从容容地把案情给理清楚了,笑着夸道:“看来你这小青天之名不是别人白喊的,审起案来还真像模像样。”
霍善道:“很多人进了公堂后自己就扛不住。”
霍善现在已经有挺丰富的断案经验了,一般都是懒得听人狡辩才朝他们扔道具,其余的犯人基本都用不着额外手段。
刘彻见他小小年纪便学着用大人的语气说话,只觉这小孩儿既聪慧又可爱。他伸手把人给捞了起来:“要不你还是跟朕回长安去好了,给你当个内史,你一样能审案。”
霍善和他分辨道:“既然一样能审案,为什么非要回长安去?”
刘彻心道,那当然是因为江夏郡离得太远,不方便我出宫找乐子。
只是霍善在江夏郡这边搞得有模有样的,刘彻也没有非要让他回去不可。
“行吧,你喜欢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
霍善连连点头。
内史什么的他才不要当,义姁她弟义纵就是当内史被刘彻给剁了。
当内史,危!
还是待在江夏郡舒服。
霍善惊奇地追问:“您要回去了吗?”
刘彻说道:“怎么?你小子想赶我走了?”
霍善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只是您离开长安都一个多月了,太子叔一定很想你。”
刘彻这次出来就是看看江夏郡这边的情况,顺便瞧瞧霍去病把军屯落实得如何,现在该看的都看过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不过他见霍善明显想送他走,他就愈发不走了,每天就待在太守府吃吃喝喝,一副要住到天荒地老的悠闲姿态。
霍善:?????
可恶,从没见过这么闲的皇帝!
第192章
刘彻也不想这么闲, 只是他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处理起朝政来早就游刃有余。随着他能轻松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便越来越少。
这种日子说舒心也算舒心,只是他还是更喜欢能给他带来新鲜感的东西而已。
如今的江夏郡就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至少在这边吃吃喝喝一段时间以后他感觉自己越发精神了。
真不错。
只不过作为一国之君, 出来遛弯一两个月已经让不少儒臣追着他号丧了,再待久点怕是汲黯都要从淮阳冲过来骂他。
刘彻逗了霍善几天, 总算是松了口, 说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
霍善本来该高兴的, 真到了刘彻他们要走的时候又有点儿不舍,得了空就拉卫青跟自己去巡城, 遇到有人问起卫青是谁, 他就说这是我舅公。
御驾在江夏郡待了这么久, 该认识卫青的人都认识了, 只是听霍善一脸骄傲地介绍自家舅公又是另一种感觉。
卫青很配合地由着霍善兴冲冲地把自己介绍给别人。
连刘彻都感觉霍善这几天主动往他们面前凑的次数都比往常多了。
刘彻伸手弹他脑门:“怎么?突然舍不得我们了?”
霍善捂住自己的脑袋,气呼呼地说道:“才没有舍不得!”
说完他还要在心里骂一句“坏姨公”!
到刘彻一行人要走那天, 霍善还是很大方地把自己有的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船上搬运。
在他心里这些就是最好的,压根不管在别人眼里到底值不值钱。
刘彻见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心里稀罕到不行, 笑着作势要把他抱上船一起带走。
霍善一惊,马上喊旁边的霍去病救救自己。
他只是舍不得卫青他们,没想着要跟他们一起回长安啊!
霍去病见状只好上前去解救自家娃。
霍善回到他爹的怀抱,狠狠松了口气, 紧搂住霍去病的脖子不撒手。
生怕刘彻真把他给抱上船不给下来。
刘彻瞧见他这模样, 顿时哈哈大笑。
成排的御船缓缓起航。
霍善送走了御驾, 留下的是更宽松的政策。
比如冶炼这件事,江夏郡这边就有更灵活的限制标准。别的地方私自铸造铁器属于造反, 霍善这边私自铸造的话……不属于私自铸造。
毕竟霍善是要开放南方的,多造点农具怎么了?
不得不说,刘彻这人偏心起来那真是偏到没边,其他方面的优待也很不少。
旁人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皇帝出巡总不能白巡吧?刘彻都没直接搞免税免役,已经很为朝廷着想了。
刘彻这趟回了长安,就以进谏有功为由把免官已久的东方朔给召唤回宫。
让他和李延年商量商量整几出新戏。
李延年负责配乐,东方朔负责出故事。
你东方朔不是最能编的吗?
给我编,使劲编!
一定要编得比那什么《曹操发墓》《真假孝子》精彩!配乐水平也要直追《曹操发墓》里的《临江仙》。
至于《金箱藏经》,刘彻直接给忽略了。
东方朔:“……”
您把我召回朝就是为了让我干这个?!
刘彻觉得自己这么干没毛病,你和那李长生不是老熟人吗?你编出来的戏不能比他徒弟捣鼓出来的戏差吧?
人家霍善才五岁!
才五岁的霍善并不知道刘彻临时把东方朔拉回去当戏文编剧,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说什么,他可是拥有好多厉害人物当靠山的人。
只不过这天晚上,霍善要跟张仲景出去走一趟,因为张仲景不知怎地打开了一段医学史卷宗。
张仲景回到南阳郡后到处行医,最后按照霍善的请求在朝阳县开了家医馆,挂上了霍善那“天下第一医馆”的牌子。
这种名字对于张仲景来说还是有点太羞耻了,不过为了尽早让霍善多个传送点,张仲景也只好把霍善临别前亲手写的小竹排给挂到门外去。
张仲景在朝阳县遇到了……霍乱。
这里的霍乱与后世的霍乱不算是同一种疾病,在《金匮要略》的定义里,霍乱是一种上吐下泻的疾病。
它感染后也是发热头痛、身疼恶寒,和太阳伤寒很相像,只是太阳伤寒只有这几个表征,而霍乱却还伴随着呕吐和下利,这说明患者表里皆病。
治疗霍乱要先治疗上吐下泻的问题。
这种病其实在南方暑湿相蒸的时节比较容易出现,在北方比较少出现。
张仲景遇到的这位患者就是个颇为罕见的病历,夏天才刚起了个头,他就出现了霍乱症状。
张仲景把对方给救回来了,结果对方给张仲景触发了霍乱以及连带的传染病防治史。
这种卷宗一般要霍善这位医馆所有者才能开启。
霍善一向是别人一喊他就积极配合的,对于张仲景的召唤自然是当晚就跟他一起出发。
等到夜里打开卷宗一看,众人才发现此霍乱非彼霍乱,此霍乱在最初祸害到他们这边的时候被称为“真霍乱”。
因为它的症状和古时记载的霍乱很像,只是死亡速度应该属于……古时霍乱的超级加倍速度,从发病到死亡往往只需要一天,直接能把人拉成干尸。
这玩意从海上传到大清的时候,先是沿海地区大片大片地死人,接着还迅速蔓延到京师。
最初只在地方上出现霍乱疫情的时候,朝廷是毫不关注的,反正死的都是地方上的人,他们也无能为力。随他们去吧!
直至惊闻连京师也开始大片大片地死人了,皇帝才急匆匆地针对这种“真霍乱”下旨管控京师疫情,有次防疫过程中光是拨款给死亡百姓发棺材就发了几十万钱。
没办法,尸体不尽早埋了死的人会更多,只能由朝廷为他们花这笔棺材钱了。
可见大清朝廷还是有那么一点防疫意识的,但不多。
由于这种“真霍乱”的致死率之高、传染性之强,几次大流行造成了约五千万人死亡。差不多等于整个大汉的人口!
霍善此前便听人说过传染病的可怕,只是没有系统地接受过这种东西,所以他对这次出行还是充满好奇的。
李时珍他们也差不多,他们几个都活了几十岁,有生之年也见过因战乱或者气候而起的时疫。面对那种群体性大规模的感染,他们难免会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他们也想看看遇到这种大疫,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更好地防治。
一行人齐齐朝着卷宗的第一个目的地出发,其中张仲景牵着霍善,而李时珍他们都以小老头儿的模样站在霍善两人的肩头,等着见识外邦的特别风景。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恒河河畔!
霍善看介绍,最近是当地在几条圣河交汇之处举行无遮大会的日子。
无遮大会是玄奘前往天竺取经的时候见识的当地盛会,众所周知,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的无遮大会就是真正的无遮大会,大伙赤身裸/体地到恒河里沐浴圣水,以此得到赐福、来年百病不侵。
霍善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情景,眼睛都睁圆了。
他们见证的这次盛会,参与的人数高达近百万人!
霍善震惊不已,这可是他们江夏郡总人口的五倍!
这么多人,河里挤得下吗?
张仲景几人也是被眼前那些赤条条的人群震住了。
虽然他们大汉许多百姓平时也只能去河边沐浴,甚至连孔子都爱在上巳节带着徒弟一起到河畔边搓澡边唱歌,可也没有这么多人挤一起洗的习俗。
还有,他们洗着洗着还要捧起河水往嘴里送是怎么回事?
这洗澡水还能……喝?
虽然觉得这场景不堪入目,张仲景还是很敬业地牵着霍善前去了解情况。
很快地,他们还了解到这恒河不仅是百万人的洗澡水,还是他们日常抛尸的地方。说是抛尸也不恰当,在当地这叫水葬。
连霍善这么爱玩的人,听到眼前这河水的复杂成分以后都一脸的拒绝,坚决不想跟着当地人喝这玩意。
好在他们也就过来了解一下第一次霍乱疫情爆发的源头。
没错,源头就是眼前这个天然大澡堂。
这次无遮大会结束以后,周围城镇就陆续爆发了好几拨霍乱疫情。
霍善几人看过恒河以后就跟着卷宗来到一处霍乱爆发后的城镇。
简直是人间炼狱。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底层人基本得不到治疗,他们恰好也是喝恒河水喝得最虔诚的那批人。
走在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到处都是死状惨烈的尸体,他们本来就瘦,经过剧烈的呕吐和腹泻以后更是整个人都脱水了。
张仲景想带着霍善做点什么,却根本无从做起。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再次被投往恒河。
一批又一批的人再次倒下。
这是神佛来了也挽回不了的惨剧。
按照记载,这场噩梦将会持续七年之久,并从恒河河畔蔓延向全球。
谁都无从阻止,谁都无从拯救。
霍善不敢置信地问李时珍:“这就是唐僧取西经的地方吗?”
李时珍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惨况。
“这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了, 和袁枚他们所在的时期差不多。”
李时珍给霍善算了算年份,这里虽然是昔日玄奘取经的地方,但是经历千年的变化,佛教在此反而逐渐式微, 当地上下信奉的是起源于当地的另一个教派, 信奉种姓分立以及因果报应。
城里城外许多病死的人之中就有不少是低种姓贫民。
当然,疾病是不会因为你是高种姓就不找上门的, 以这个时期的医疗卫生水平, 最大的可能是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统统遭殃。
事实证明李时珍的说法并没有错, 由于他们此时也不过是身在一段储藏于卷宗之中的“海市蜃楼”里头,所以他们利用医馆的药房救治过一批患者就跳到了另一个节点。
这是霍乱的第一次全球性流行。
它在接下来数年之内沿着大航海路线迅速往全球各地蔓延。
霍善几人来到了英国街头。
这时候英国最繁荣的伦敦也如同炼狱一般可怕。
他们已经进入工业革命时代了, 只是公共卫生问题却并没有跟上。
于是伴随着工业革命来临的是巨大的环境污染, 肮脏的工业废水无穷无尽地排放到河流之中, 高高的烟囱也源源不断地往天空排放着浓浓的烟气, 这让人口众多的伦敦长年笼罩在灰色的雾霾之中。
空气与雨水仿佛都带上了异味,身在其中的人却好无所觉。
这应当便是古时所说的“久而不闻其臭”。
人在一个环境待久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令人难以忍受。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不仅要生产更多的商品,还要把商品倾销到全球, 只有牢牢抓紧眼前的好机会, 才能通过掠夺式的贸易攫取足够子孙后代享用几个世纪的财富。速度要快,快得别人都反应不过来!
所有的工厂都开足马力在干活,以革命般的意志横扫着一切有利可图的产业。
在这种极端追求效率和利益的氛围之下,谁都不会在意牺牲小小的环境问题。
不止工业高速发展造成的污染无人关心, 日常生活产生的垃圾与秽物也没有人会好好打理, 城市之中粪尿横流, 行走在路上时不时得关心自己会不会屎到淋头。
居民们爱往哪里泼粪就往哪里泼粪,爱往哪儿撒尿就往哪儿撒尿。
主打一个自由。
这其实也是在现代卫生体系没有全面构建起来之前, 世界上许多地方的现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能还会讲究一点,寻常人在路上急了还不是找到个暗巷就随便解决了。
至于各类生活垃圾,自然也不会有专人打理。
要知道在十四世纪那会儿,欧洲还讲究常年不洗澡,企图用厚厚的污垢阻挡鼠疫。
据传有位女王非常爱干净,倔强地坚持一个月洗一次澡,还被不少人抨击说她这么干有违上帝的意志。
上帝赐予你免于病痛的屏障,你怎么可以把它们搓掉,真是不识好歹!
这是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胜一筹的理念,人家连污垢都是上帝给的。
直至文艺复兴时期,人们了解到人家古罗马其实设有集社交与清洁于一身的大澡堂,再加上随之而来的各种病理学发现,才终于撬动了一部分人坚决不洗澡的决心。
连皇室和贵族的卫生理念都这么落后,更别提城市中居住着的众多普通人了。
霍善行走其中,眉头皱得牢牢的。
富人居住的区域还好,门前有仆人负责打理,到了穷人居住的区域,那可就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找了。
这些区域死人的情况也颇为严重,因为霍乱发病后死得实在太快了,所以这些称得上是“平民区”的区域死亡率非常高,一天约莫能抬出一百具尸体。
幸而比起印度那种想救人都无从救起的地狱模式,这边的情况还是给了人反应时间,人们对霍乱这种疾病的理解也逐渐增加。
比如很多人都知道这东西可以通过水源传染。
只可惜整个伦敦城也找不出多少合格的水源。
也正是这一轮一轮的传染病爆发以及医疗科技的进步,逐步催生了面向大众的公共卫生体系。
要知道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医学都只能为小部分人服务,而且这种服务未必有多好——哪怕是皇室成员与贵族官僚都很难享有真正优质且正确的医疗。
这是整体意识与整体认知的落后造成的结果,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
他们接触了一批又一批的霍乱病人,期间还从一些见识广阔却穷途潦倒的学者嘴里听说了此前还有过鼠疫的大流行,只觉这些疫病若是从海上被带到大汉来,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更别提还有天花这个大杀器埋伏在大汉周围。
看来入关程序还是要严抓。
这些玩意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即使张仲景已经累积了一定的治疗经验,他们一路上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不少人变成了蓝灰色的尸体。
这是严重脱水呈现的“干尸”状态,患者全身的水分都会迅速流失,死状十分骇人。
霍善一行人还来到了一处棉纺工厂,他们这里的棉纺业已经发展出动力纺纱机,狠狠砸了不少棉纺工人的饭碗。
目前这种棉纺工厂生产的纺织品足以倾销到其他地方,出去砸更多人的饭碗。
只是工人居住条件差,一旦疫病横行,人群聚集的工厂也是重灾区。
这个厂子就是因为饮用水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厂里的工人倒了大半。
霍善与张仲景一起为这些工人进行了治疗,忙完以后才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厂里的各种设备,听没有得病的老工人给他讲当年许多人砸珍妮纺纱机的事。
现在这纺纱机都被改造成用水力、蒸汽等动力来纺纱了。
真是时代推着人走啊。
霍善本来心情有些沉郁,听着这些新鲜的工业史后才好奇心又起来,忙追问道:“为什么要砸掉那个珍妮纺纱机?”
老工人笑道:“珍妮纺纱机效率高,纺出来的棉纱比老式纺纱机品质更好,收购棉纱的商人都不愿意再买老式纺织机织出来的棉纱了,很多人心里当然着急。”
只是时代的浪潮来了,谁都挡不住。
霍善还是有些震惊。
没想到技术上的进步居然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事,纺纱织布居然不是越快越好的吗?
这次他们主要是来了解霍乱这种传染病的,霍善也就没有多纠结纺纱机的事。
等以后真正有需要了,他再进来仔细看看也不迟!
一行人离开工厂的时候,张仲景取走了不少病理样品,两人回到医馆比对着卷宗上的介绍进行病理学研究,很快就顺利观测到霍乱弧菌。
就是这个小东西通过水源和食物进入人体。
真正意义上的病从口入。
想想那“无遮大会”上还有喝恒河水的习俗,这种疫病首先在恒河边上爆发的原因就找到了。
想要尽可能地减少这类疫病的爆发,还是得建立完整的公共卫生体系,争取让大多数人认识到做好自身卫生清洁以及环境卫生清洁的重要性。
任重道远啊!
霍善跟着张仲景研读了构建公共卫生体系的具体举措,发现按照大汉一直以来的治理方式想架构出来并不难。
要知道秦汉以来朝廷对人口的管理都相当严格,尤其是要对出入关禁的人进行全面排查,尽可能地控制人口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