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我女儿没去过纪家。”
这种惊恐急切的否认,从某种程度上折射出娄氏夫妇回答时的心虚与不安。夏琅一下子就明白了夏侯冶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用意,她难以置信地浑身一震,扭头看向他的目光在下意识地寻找着否认的表示。而他只是眼神无奈地回望着她,那么深沉苍凉的无奈。
娄岩被带回局里后,当晚就在审讯室里签字画押供认自己是杀害纪媛媛的凶手。
据娄岩的供述,他和纪媛媛的秘密恋情开始于她初三毕业那一年。豆蔻年华的少女如春风中含苞待放的花蕾,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对于人到中年的他来说,这样娇美如花的女孩子具有无限的诱惑。尤其是纪媛媛又流露出对他心怀好感,令他无法自控地就和她上演了一场大叔爱萝莉的不轨之恋。经常暗中跑去纪家和小情人幽会,享受鱼水之欢。
这段关系维持了一年多后,娄岩对于小情人的新鲜感不复,也开始厌倦了总要哄她,所以想要和她分手。但是纪媛媛不愿意分手,声称如果那样就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老婆和女儿。案发当晚,他在纪家和她吵了一架。气头上他抓起一本砖头厚的字典书朝她砸去,结果砸中了她的太阳穴让她当场倒地身亡。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得不制造出一起“跳楼自杀”的假象,想藉此掩盖自己的过失杀人。然后带上那本字典溜回自己家,一把火将这个特殊的凶器烧成了灰。
娄岩坚称就是自己杀的人,叙述作案过程时的细节也真实可信。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间接证据与杀人动机都很充分,案件至此看似完全可以画上句号了。但是夏琅心里很清楚,真相恐怕并不如此。
夏琅拿着娄岩的口供去大队长办公室给夏侯冶过目时,他随手翻阅了几页后就一脸索然地扔在桌上。
“我不认为是娄岩杀害了纪媛媛。他应该只是处理了纪媛媛的尸体,失手误杀纪媛媛的另有其人——如果我没弄错,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娄雨薇。”
听过夏侯冶最后询问娄氏夫妇的那个问题后,夏琅也这么怀疑。她很希望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但是夏侯冶的话让她对此完全不抱希望了。因为她知道他弄错的概率基本为零。
“夏侯队长,你为什么会怀疑娄雨薇?”
“因为一枚发夹。”
纪媛媛遇害当晚,夏侯冶在她的卧室里进行勘查时,曾经发现地板上有一只掉落的蓝色缎带蝴蝶结发夹。当时他先入为主地以为那是属于纪媛媛的物品,但是今天在娄家的照片墙上,他发现娄雨薇在某张近照中佩戴着一对一模一样的发夹,一左一右地夹在两鬓。
如果发夹的主人是娄雨薇,那么它会出现在纪媛媛的卧室就只有一个原因——案发当晚娄雨薇曾经去找过纪媛媛。因为发夹就掉在书桌下,只要稍加留意很容易就能发现它。如果是在此之前掉的,纪媛媛早已经拾获并物归原主了。只有在案发当晚的这个特殊时间段,纪媛媛才无法那么做,因为她已经死了。
当然,这枚发卡的存在只能证明娄雨薇在案发现场出现过,并不能证明她就是杀害纪媛媛的人。但是她在案发后就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而娄岩打开女儿卧室的房门对两名刑警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时,床头柜上摆着的几盒药里,夏侯冶目光敏锐地认出了一盒口服镇定剂。
镇定剂是一种用来舒缓紧张精神并帮助睡眠的药物。如果娄雨薇只是单纯的高热发烧,根本不需要服用镇定剂。而娄氏夫妇为女儿买了这种药,就说明她的精神处于极不稳定高度紧张的状态。
娄雨薇不早不晚,偏偏就在纪媛媛死后生了病,并且还要靠口服镇定剂才能入睡。这让夏侯冶敏感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娄雨薇也和这个案子有关。
夏侯冶推断,娄雨薇生病的原因——无论是身体的不适还是精神的紧张,都与纪媛媛的死脱不了干系。要么是她亲眼目睹了父亲杀人;要么是她亲手杀了人。这两点无论哪一点,对于一个年仅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精神重负,都足以压垮她脆弱的心理。所以案发后她连夜病倒了。
而根据娄氏夫妇针对警方找来门来要求与娄雨薇谈话时双双表现出来的紧张不安,以及贺行春从一开始就对这一要求所表现出来的百般抗拒;还有贺行春最后看着丈夫时那个无比怨毒的眼神,以及她加重语气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千万别连累我们母女俩”;夏侯冶最终得到的结论是——娄雨薇才是失手误杀纪媛媛的凶手。
根据目前所有掌握的信息,夏侯冶已经不难梳理出大致的案情经过。
纪媛媛身亡的当天晚上,娄雨薇跑去她家找过她。原因应该是娄雨薇意外获知了父亲与自己的好朋友私下有染,于是跑去跟她算账。两个女孩之间肯定有过一场很不愉快的谈话,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娄雨薇失控地随手抓起一本硬壳装的字典书朝着纪媛媛砸过去,不慎砸中了对方的太阳穴,于是纪媛媛当场身亡。
砸死了纪媛媛后,娄雨薇应该是惊慌失措地跑回了家,并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父母。得知女儿错杀了纪媛媛,娄氏夫妇当然要想方设法保住她。为了保护女儿,娄岩先是设法炮制纪媛媛自杀的假象,试图掩盖真相。当发现真相最终无法掩盖后,他决定承认是自己杀人,代替女儿承担过失杀人的罪名。
虽然夏侯冶推断娄雨薇才是真凶,但是相关证据只能证明娄雨薇在案发当晚去过纪家,无法证明就是她错手杀了纪媛媛。所以,如果娄岩坚持不改自己的口供,警方只能把他当成真凶绳之以法。当然也可以把娄雨薇带来警局施压盘问,但是她还是未成年人,精神状况又十分不稳定,即使崩溃下说出什么也很难被采信。而且夏侯冶也不愿那么做,他十分理解父母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
夏琅对于夏侯冶设想的一切毫无异议,她只是无奈地叹着气说:“如果有的选,我真不希望这就是真相。因为这样的真相实在太残忍了!就算娄雨薇不用坐牢,有父亲替她承担了杀人罪名,但她这辈子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活下去。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呢。”
“是的,无论做多少次的心理治疗,她都没办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失手杀害了他人的负疚感的罪恶感,将会如影相随地跟随她一辈子。”
一个人的生命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在任何国家任何年代,杀人都是一件很严重的罪行。除非是嗜血成性的变态杀手,才会对于自己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无所谓。但普通人如果不慎错手杀害了一个人,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负疚感与罪恶感。即使是警察因为职责所在需要开枪击毙罪犯,事后也会出现心理失常。需要心理专家的危机干预,才能帮助他们慢慢恢复正常。
而娄雨薇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女中学生,无论是精神还是心理方面都十分脆弱,更加难以承受自己失手杀人的行为。这个可怕经历足以重创她,让她一辈子都回不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这些还是乐观的猜测,是她可以熬过眼下最难熬的阶段后才会面临的一切。如果她熬不过去,极有可能会自杀或者发疯。”
夏侯冶缓缓道来的这番话,听得夏琅不由自主地身体轻颤了一下。
从夏侯冶的办公室出来后,夏琅就立刻收拾东西下了班。那时外头已经是夜色无边,繁星满天。不过她骑着摩托车并没有回家,而是再次来到了娄家。
敲开娄家的大门后,看着贺行春警惕而敌视的面孔,夏琅二话不说先递过去一张便签纸。纸上有三行字,第一行写着一个名字,第一行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最后一行写着一个地址。
“这位周医生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心理医生,我已经帮你预约了他明天下午六点钟的心理治疗。到时候你带着女儿准时过去看病,知道吗?”
贺行春一怔:“我为什么要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
“贺女士,你可以装糊涂,但你绝对不能错过这个预约。周医生很有名,不是那么容易约到的。我和他很熟才破例挤出了傍晚的时间。你就别想太多了,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在设局想要对你女儿不利。恰恰相反,我是怕她出事才来管这个闲事的。”
停顿了一下后,看着贺行春依然迟疑小心的眼神,夏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声音轻细得几乎不可闻。
“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也出过大事。如果不是接受了心理医生的危机干预,我可能会自杀,也可能会发疯。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你的女儿也这样吧?”
夏琅的话听得贺行春浑身一哆嗦,然后她不再犹豫地接过了那张纸,满眼蕴泪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现在回去看好你女儿。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独处,当心出事。”
从娄家的住宅楼里走出来后,夏琅重新跨上自己的摩托车,戴上头盔,然后准备发动油门离开。她并不知道,在楼前马路另一侧的浓密树荫下,静静泊着夏侯冶的那辆蓝色福特。
大概在夏琅抵达娄家的两三分钟后,夏侯冶也来到了娄家楼下。他一眼就发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知道夏琅此刻肯定就在楼上。他猜她的来意应该和自己一样,情不自禁地莞尔一笑:这算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既然夏琅已经在娄家了,夏侯冶也就不打算再上楼。腹中有微微的饥饿感在涌动,他决定坐在车里吃点东西再走。在储物盒的零食中他挑了一支巧克力棒,心情不好的时候,甜食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一支巧克力棒刚咬了两口,夏侯冶就看见夏琅从楼道里走出来。他不打算叫住她,只是遥遥地看着她。看她身姿矫健地跳上摩托车,戴上头盔,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而优美,透出一种英姿飒爽的范儿,不像一般女人那么弱质纤纤。
很快,夏琅就发动摩托车离开了。夜风吹拂起她露在头盔外的长发,如风中的黑蝴蝶般一路翩飞。虽然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拐弯处,但夏侯冶坐在车厢里吃着那根巧克力棒时,眼前仿佛仍有黑色蝴蝶在飞舞,唇齿间巧克力的味道也有种格外醇香甘甜的感觉。
这天为纪媛媛的坠楼案忙碌了整整一天,当夏琅晚上终于可以回到家休息时,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以往这样筋疲力尽的时候,夏琅洗完澡后倒在床上就能睡着。可是这一夜,她却迟迟不能入睡。因为那个滂沱大雨的黄昏时分,她和夏侯冶在车厢里那场关于过往的谈话,被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一再回放。
夏琅以前从没有想到,夏侯冶和她是同类——同样都在少年时代经历过惨痛的日子,从而留下了严重心理创伤的人。说起来,他受的伤害比她更严重。因为父母双双死于非命带给她的只是间接伤害,而他却是一桩绑架案的直接受害人。
虽然时隔经年后,夏侯冶是那么云淡风轻地叙述着自己的遭遇。但是夏琅深知,当年他经历过的折磨与恐惧是多么可怕。他遭人绑架,被关在地洞好几天,差一点就活活饿死了。像这种濒死的绝望与痛苦,一般人根本难以想像。而他那时也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尽管事后接受了长达数年的心理治疗,留在他心底的创伤也依然无法完全抹去。
夏琅不知道夏侯冶这么多年是怎么与这份暗伤共处的。她只知道自己在这方面适应得十分艰难。虽然心理医生也教过她,要她学会用微笑埋葬痛苦,继续好好的生活。但是,但是她一直都难以做到。
因为仇恨与悲痛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强大足以吞噬体内一切掌管欢乐的细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琅一直被痛苦牢牢禁锢着,走不出黑暗的深渊。每天舔舐着心头流血的伤口,她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祈求命运的垂怜;祈求神佛的慈悲;祈求父母的双双遇害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梦醒后一切依然如初,她依然有着完整的家庭,慈爱的父母,温馨的生活。
可是所有的祈求都没有用,无论她是多么的虔诚,时光无法倒流,岁月不能回头,发生过的可怕事件,永远无法被抹去或被改写。她所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更多的伤痛。
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她开始学习接受现实,开始新的生活。但是痛苦从未远离过她,内心的伤痕也从来没有真正痊愈过。那道他人看不见的暗伤,经常在暗夜里让她独自泪流,泪水一次又一次悄然湿透枕巾。
灵魂被痛苦长期囚禁,她早已经不知道欢乐的滋味是何。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了,笑容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已经不存在。
她一直以为,像自己这样心怀暗伤的人永远不可能再笑得阳光灿烂。可是她却看到了夏侯冶在她面前绽放的笑容——那个笑容阳光到可以秒杀人。给人一种天都亮了的感觉,所有的乌云阴霾统统被一扫而空。
反复在脑海重温那个闪亮无比的笑容,夏琅一颗心怦怦直跳。听着自己无法自抑的心动,她甜蜜又酸涩,满足又失落,最终怅怅然地一声长叹:我终于为一个男人动了心。然而,他却是有女朋友的人。
娄岩作为纪媛媛坠楼案的凶手落网后,很快被正式批捕了。相关通知书送交到贺行春手里时,她面有表情地接了过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贺行春才悄悄地哭了。眼泪如同一场滂沱大雨,不停地冲刷着她的脸颊。她哭得泣不成声,却只是在喉咙深处悲戚地呜咽着。因为她不敢大声渲泻心头的痛苦,恐怕会吵醒刚吃完药睡下的女儿娄雨薇。
就在几天前,贺行春的生活还是一派柳媚花妍。谁料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她原本春光美的日子,陡变为冰封雪锁的凛冽寒冬。一边哭,她一边在心底无声地狂喊:老天爷,早知道会这样,出事那一晚我就和同事们一起去K歌,而不是提前回家。那样的话,一切都还会和从前一样。我宁愿一辈子被娄岩蒙在鼓里,当一个愚蠢的妻子,也不想知道他对我的背叛。因为代价实在太大了!
出事那一晚,贺行春工作的那家舞蹈培训学校因为临时发生电力故障,所有课程全部取消。学生可以提前走,老师也可以提前下班。当时同事们兴致勃勃地提议一起去K歌,但贺行春因为觉得有些疲倦,所以决定不去了早点回家。
贺行春独自回到自家住宅楼下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她沿着楼梯往六楼走,走到一半时听见自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因为她在大门上挂了一个漂亮的挂饰,而挂饰上有一串小铃铛,所以很容易就能听出开门声来自自己家。
紧随在开门声后面的是关门声,然后是一连串通往楼顶天台方向而去的脚步声,还有轻轻哼着的小曲声。贺行春听出那是丈夫娄岩在哼歌,她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跑去天台,这天家里也没晒什么东西在天台上啊!
贺行春原本想扬声叫住娄岩的,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想跟他开一个玩笑,跟在他身上走上天台,再突然跳出来吓唬一下他。
脚步轻悄地跟着娄岩上了天台后,贺行春发现他并未在天台上逗留,而是飞快地钻进了隔壁二单元那扇从天台通往楼梯间的门。她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干吗,却感觉到他的行为有些鬼祟,下意识地也追到了门内。
天台的这扇门,与六楼仅有一层之隔。而且楼梯间是一个天然的传音筒,贺行春能够清晰地听见娄岩在六楼轻叩房门。三记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后,房门很快被打开了。然后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蕴着笑,含着情,无比甜腻。
“阿扎希,你来了。”
这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听得贺行春浑身一震,她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丈夫怎么会这个时候跑来找女儿的初中同学兼好友纪媛媛?而纪媛媛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情意绵绵?完全不像是在和同学的爸爸打招呼。
贺行春下意识地走下两层台阶探头一看,发现纪媛媛何止是声音不对,装束也不对。她居然穿着一袭睡裙在招呼客人,这可不是和长辈见面的正确打开方式呢。
贺行春犹自不解地发着呆,六楼那端娄岩已经跟着纪媛媛进了屋,而且还是亲昵地搂着少女玲珑的肩膀走进去的。房门迅速被关上,还传来一记反锁的嘀嗒声。丈夫在这个晚上偷偷跑来找女儿的初中同学,搂着她进了屋还锁了门。这两个人到底在屋里干什么?答案完全不难猜测。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现在的孩子心理脆弱,新闻上经常有天南地北的中学生自杀的消息。自杀的原因有时是学习不好,有时是作业太多、甚至有时是被父母禁止玩游戏。◎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后,贺行春最初的反应是想发狂。她想冲过去砸门,打人,骂娘,撕逼,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大家统统不要好过。但是,她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而是咬着牙转过身,无比艰难地走回了自己家。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痛彻心肺。
对于丈夫的无耻背叛,贺行春并非宽宏大量地决定不予计较,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撕破脸皮地去闹。她并不是想为丈夫留面子,而是担心打老鼠伤着玉瓶儿——她要顾虑女儿娄雨薇因此将遭受的伤害。
初中三年里,娄雨薇和纪媛媛一直情同姐妹,亲密无间。虽然考上高中后两个女孩来往不如以前密切,但在她心目中纪媛媛依然是她的好朋友。纪媛媛过生日她照样会用心地提前准备一份礼物。如果被娄雨薇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把自己的同学变成了他的小情人,她一定会受不了。而贺行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女儿受到这样的精神伤害。
所以贺行春没有冲动地跑去纪家闹事,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如果闹得尽人皆知,不仅染指女儿同学的娄岩会颜面扫地,她也会脸上无光,更重要的是娄雨薇还难免会成为他人指指点点的对象:看啊,就是这个女生的爸爸跟她同学搞上了。
贺行春忍住了没在纪家闹事,不过当晚九点半,丈夫娄岩哼着小曲回到家时,她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一边抓起一只花瓶怒气冲冲地朝他扔过去,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还回来干吗?干脆死在隔壁别回来了。”
娄岩一开始还试图扮无辜:“你说什么呀?大晚上的抽什么风?”
“我抽风,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在隔壁纪家搂着纪媛媛进了屋。你们在屋里干啥就不用我说了吧?你现在别给我装傻,老实交代吧,你和那个小姑娘搞上多久了?”
被老婆逮了一个正着,娄岩没办法继续抵赖。在贺行春的逼问下,他吞吞吐吐地承认了自己与纪媛媛已经暗中来往了有一年多。
贺行春气得直哆嗦:“你们居然搞上一年多了,我却像个傻子似的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娄岩,真有你的哈。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你找小三儿却找上了你女儿的好朋友。纪媛媛今年才十六岁,和咱家雨薇一样大。她一直叫你叔叔的,你竟也下得了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娄岩辩解道:“是她先说喜欢我的。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她主动对我表白心意,我……我就难免把持不住。”
贺行春恨得又摔了一样东西,尖声说:“娄岩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是纪媛媛勾引了你吗?拜托,别把烂帽子都扣在人家小姑娘头上。难道不是你引诱她?她毕竟才十几岁,年纪轻不懂事,又没有父母管教,难免一时想错做错。但你可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懂事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见缝就钻?见好处就沾?如果这种事出在咱们雨薇身上,你会觉得是她勾引了一个比她大几十岁的男人吗?”
娄岩沉默着不再说话,而贺行春则一直在不停地哭骂。因为丈夫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让她愤怒了,他在外面找了小三儿就已经很让人无法接受了,而且他的小三儿居然还是女儿的同学、一个未成年少女,这让她更加难以接受。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忽然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尽管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此刻他却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痛骂了娄岩一番后,贺行春慎重宣布要和他离婚,以后都不想再和他一起生活。娄岩当然不愿意离婚,各种道歉各种忏悔各种赔不是,希望能让妻子回心转意打消离婚的念头。
贺行春与娄岩这场极不愉快的对话在主卧室进行着。之前她从隔壁纪家折返回自家后,直接就去了卧室。扑倒在床铺上伤心地哭了很久,此后一直躺在床上发呆。听到娄岩打开大门进屋时,她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他走进卧室,她才愤怒地抓起床头柜上的花瓶砸向他,并拉开了一场大吵的序幕。
娄氏夫妇在主卧室里闹得不可开交时,谁也没有留意到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那是他们的女儿娄雨薇回了家。
娄雨薇这天下午就出去了,两个高中同学约了她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看到九点四十五结束后,她就直接打车回了家。到家时差不多是十点钟。
刚打开大门,娄雨薇就听出主卧室里的父母在吵架。更确切地说是母亲在吵,父亲在赔小心。母亲的声音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父亲的声音则是各种低声下气。这让她十分惊讶,因为母亲平时都不会大声说话的,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女人,为什么今晚却像疯了一样在发飚?
娄雨薇原本打算换了鞋就去父母房里看一下,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就在她想要弯腰换鞋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句话,一句能让她像具活化石一样浑身僵硬的话。
那时,娄岩正腆着脸在床沿上坐下,想要藉此靠近倚在床头的贺行春,试图与她拉近距离以便更好地祈求她的原谅。结果却换来了妻子的一声怒斥。
“娄岩,你给我站起来。你不会以为你刚从纪媛媛床上爬下来,就能又上我的床吧?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的床沿都不准你坐一下。”
母亲说的这句话,落入娄雨薇的耳中时,让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像一具活化石般的在玄关处呆了好半天后,她霍然转身推开大门跑了出去——她的脑子虽然一片混乱不堪,但脚步却精确无比地把她带去了纪家。
娄雨薇敲开纪家的大门时,纪媛媛刚刚才睡下。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是娄岩没准拉下什么东西又回来找来了。赶紧按亮床边的一盏台灯,然后趿上拖鞋跑去开门。
发现门口站着脸色发白,眼神发直的娄雨薇时,纪媛媛吃了一惊:“雨薇,你怎么来了?”
娄雨薇推开纪媛媛冲进屋,熟门熟路地直接冲进她的卧室,然后指着她那张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床铺颤声问:“我爸爸……他刚才……是不是在这张床上睡过?”
纪媛媛表情一僵,低下头不敢看娄雨薇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在喷火,烧得她满脸窘红,满心羞愧。
纪媛媛的沉默不语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默认,娄雨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和我爸爸搞在一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纪媛媛终于小小声地开了口:“因为,你爸爸让我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
纪媛媛第一次见到娄岩,还是她念初一的时候。
有一天放学后,纪媛媛和娄雨薇一起回了娄家。两个女生在一起做功课时,贺行春在厨房做好了一桌丰富的饭菜,并热情地挽留女儿的同学吃了饭再走。
那天晚上,纪媛媛和娄家人一起吃了晚饭。娄雨薇的父亲娄岩下班回家时,家里正准备开饭。他发现饭桌上有一位小客人,微笑着表示欢迎:“呀,今天咱们家来客人了,欢迎欢迎。”
娄岩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初一小女生的眼中,就像一座山一样笃实可靠。而且他的笑容那么温暖,声音也那么温暖,让纪媛媛觉得无比亲切。
这个晚上和娄家人一起共进晚餐,让纪媛媛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她从此喜欢上了娄家的温馨氛围,经常放学后和娄雨薇一起回家,也经常在她家吃饭。坐在娄家的餐桌旁,披一身暖暖的灯光,她总会假想着这就是自己的家,为她挟菜的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姐妹。那种感觉让她欢喜,也让她忧伤。
初一那年的元旦前夕,娄岩和贺行春像往常那样为女儿准备新年礼物。因为娄雨薇和纪媛媛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关系,也因为很清楚纪媛媛缺乏父母的关爱,所以细心的贺行春叮嘱丈夫去商场选购礼物时要买双份。
元旦前一晚,娄岩下班回家时手里拿两个精美的包装袋,袋子里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绒毛泰迪熊。他笑咪咪地对餐桌上的两个女生说:“两位小公主,这是为你们准备的新年礼物。Happy new year。”
对纪媛媛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惊喜。因为在她迄今为止十二年的人生中,礼物是极其匮乏的存在。父亲的早逝,母亲的远嫁,让她长期生活在被人忽略的状态,没有人会想到给她送礼物。母亲只会按时寄回生活费,赶上她生日的那个月会多寄两百块,让奶奶为她买点喜欢的东西。但上了年纪的老人把钱看得很重要,觉得没必要乱花钱。小孩子过生日有什么稀奇的,煮两个鸡蛋不就行了嘛!
那天晚上,纪媛媛睡觉都搂着那个绒毛熊不肯撒手。怀中那份柔软温暖的存在,让她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因为这份礼物带给了她巨大的感动。十二岁的女孩还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是来自娄叔叔的礼物与关爱,却让她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一份特别的感情。
夏花烂漫,夏荫清凉,秋叶酡红,冬雪飘白,时间一天天地在四季中流转,纪媛媛一天天地在光阴中长大。生理与心理的逐渐成熟,也让她对娄叔叔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