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桦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城墙大片干涸的血迹上,失神了刹那,很快又回过神来说道:“是啊,大将军英明,拿下了吴州,在过去便是江南的田州了,咱们离回家又近了一步。也不知道老家的父老乡亲们如今可还安在?”
“军师可是想家了,我也想家,你们读书人说的那叫什么,梦回江南?总之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军师若是想回去,等他日咱们跟龚鑫谈好了,你可以回去看看。”葛镇江说道。
袁桦轻轻摇头:“不了,回去也是物是人非,何必呢!即便要回去,属下也要他日跟大将军一起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葛镇江听懂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有那一天的。”
两人正说着话,韩子坤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大将军,朝廷那边派人送来的密信。”
葛镇江讶异极了,接过信,拆开一看,看完后,他将信递给了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韩子坤连忙凑到袁桦身边,一边跟着看,一边问道:“大将军,朝廷说了什么?”
“朝廷想招安我们葛家军,说是可以封我为江南王,世代镇守江南。军师,你觉得这话可信吗?”葛镇江还真有点心动。
因为他的实力比较弱,别说朝廷了,现在兵力和地盘连龚鑫都不如,甚至拿庆川都没法子。
如果朝廷肯封他为异姓王,他老葛家也算是在他这代光宗耀祖了。
对他这个盐贩子而言,无疑是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袁桦飞快地看完了信,道:“大将军,朝廷的话未必可信。咱们要真的投靠了朝廷,朝廷能不计较咱们先前做过的事吗?现在朝廷只怕是想让咱们牵制住龚鑫,甚至盼咱们跟龚鑫斗个你死我活。”
“若咱们投奔了朝廷,朝廷让咱们出兵打龚鑫,大将军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呢?”
韩子坤也皱起眉头说:“大将军,军师说得对,狗皇帝肯定是想利用我们跟龚鑫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咱们没了兵,还不是任朝廷宰割,大哥真的愿意做个徒有其名的江南王吗?”
葛镇江捏着信不开口,眼神有些纠结,许久道:“军师所言有理,可龚鑫也未必会相信咱们,我就怕朝廷见我们不答应,转而跟龚鑫联合先吃了我们。”
袁桦道:“大将军顾虑甚是,其实无论是朝廷也好,还是龚鑫也罢了,通通都信不过。不管跟哪一方合作,都要提防对方给咱们背后插刀子,也要提防有一日飞鸟尽良弓藏。”
“依我说,大将军不若也称帝算了。帝王将相又不是只有他们才做得,那龚鑫都能称帝,大将军为何不可?咱们如今手里也有三州,待得他日我拿下了禄州,咱们就能有四州,比龚鑫也差不了太多。”韩子坤愤愤不平地说。
袁桦没再开口,目光落在葛镇江犹豫的脸上,明白葛镇江也是心动了。
或者说葛镇江早就有了这个心思,只是前面时机不成熟,葛家军的地盘也不够大,他才将自己的野心暂时压下,现在韩子坤一说,他这野心就跟野草一样疯长,蠢蠢欲动起来。
军师垂下眼睑,没有多说,现在葛家军这种情况,称帝除了在朝廷那又树个靶子,招来朝廷更大的忌惮和仇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葛镇江虽心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心里的欲望,咳了一声道:“这事以后再议,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如何处理跟朝廷和龚鑫的关系。”
韩子坤还在记恨朝廷水淹定州的事,恨恨地说:“大将军,朝廷不可信,他这是想离间咱们和龚鑫,您可千万别上当。”
葛镇江捏着信叹气:“我肯定是不会相信朝廷的话,就怕龚鑫会信啊。”
“大将军,您亲自写信给龚鑫,表达诚意,末将带着人继续北上,攻打禄州,先扩大咱们的势力。”韩子坤提议。
打仗是他扩充势力的最快方式。拿下吴州,他手底下的兵力又恢复到了六万人,还抢了一堆的粮食金银,也不愁养不了更多的士兵了,等拿下禄州,他可以再增兵几万,届时右路军就可发展到十万。
只要他有足够的兵力,还怕朝廷和龚鑫吗?
军师垂下眼睑没吭声。
韩子坤在兴远和定州连番受挫,急于证明自己,可他没考虑另一个问题,桥州、怀州、吴州、禄州连在一起是一条斜线,不能抱团相互支援,防守的线也会拉长,反而不利。
其实还是葛镇江最初的策略,以怀州、桥州、兴远三角相依,再往周边扩散最为稳妥。
不过他们的计划被庆川军挫败了,搞成了现在这样子。依军师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往南拿下青州,稳打稳扎,减轻防线的压力,积蓄更多的力量,就像庆川目前所做的一样。
陈云州目前实际控制的地区已达四个州府,兵力也一再增加,但对方一直很低调,既没旗帜鲜明地反了朝廷,也没有主动出击攻打葛家军抢地盘的意思。
这才是明智之举,占领一地,不代表这地方就是稳稳是你的了,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归拢人心,团结当地的乡绅百姓,巩固统治的基础,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这样才能为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然后再往外扩散,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方能长久。
向韩子坤这样刚愎自用,冒进冲动,他只顾着抢地盘,可葛家军到一地就被当地的百姓憎恶仇视,这样的高压统治能长久吗?
袁桦劝过几次,让他们不要轻易屠杀抢劫平民了,葛镇江也曾答应过,但最后呢?
为了激励士兵,为了最快取得战果,他们还是听之任之,放任将士胡作非为。
袁桦现在也不提了,因为他知道没用的,走过最捷径的路,尝到过甜头,他们哪还愿意像陈云州那样慢慢去收拢当地的民心,团结当地百姓。
葛镇江没有第一时间同意韩子坤的提议,而是问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说道:“韩大帅用兵如神,拿下禄州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右路军刚打了一仗,将士们身心俱疲,休整一段时间再行动也不迟。”
韩子坤不赞同:“军师,兵书上有云,兵贵神速。我们右路军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昂,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禄州再歇息,况且,禄州也没多少守军,攻下这城是易如反掌的事,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袁桦笑了笑:“韩大帅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此事还是大将军拿主意吧。”
葛镇江说他要想想。
但没过两天,听到城中有流言说“他不如龚鑫,龚鑫早就想吞并他们葛家军了”这类的话后,葛镇江马上就想通了,让韩子坤继续出兵北上。
戈箫接到信后气得从病榻上爬了起来,破口大骂:“这个蠢货葛镇江,非要跟朝廷对着干是吧?迟早弄死他。”
戈箫最生气的是自己猜错了葛家军的行动。
葛家军这既没有跟朝廷联合一起对抗楚家军,也没有跟龚鑫抢地盘,而是继续北上,若再不陈兵,只怕还真要被他们打到京城来。
而且前阵子他才在皇帝面前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么快就被打脸了,皇帝那怕是不好交差。
果不其然,一个多时辰后,皇帝又派人来请他进宫了。
进了宫,毫不意外,嘉衡帝怒火中烧,指着戈箫的鼻子就骂:“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事?兵部呢,要你们有何用?江南平乱两年不见成效,西北高昌人作乱,还是无可奈何,每年国库里的银钱半数收入都花在了你们身上,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朕养了一堆的废物……”
戈箫不作声,等嘉衡帝大骂一通之后才道:“皇上,微臣的判断虽有些失误,但这葛家军不足为惧。微臣研究过,他们如今占了三州,若拿下禄州,四州最远相距一千多里,战线拉得太长,单靠抢劫是无法长久的。”
“葛家军每到一地,当地的百姓、乡绅、富户逃跑的非常多,还留在当地的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长此以往,他们没有补给,不得民心,等平了龚鑫之后,大军围城,困他个半年一载,这葛家军就不攻自破了。”
“当务之急,还是挑拨葛镇江和龚鑫的关系为第一要务。葛镇江趁着龚鑫牵制住了朝廷大军的主力,自己偷偷扩张地盘,龚鑫必然会有危机感,咱们再继续拱火就是。”
嘉衡帝斜睨着他:“哼,那就任那葛镇江拿下禄州?若他们在往北边的贺州、平州进犯,直逼京城,是不是朕也要将京城拱手让给这些乱臣贼子?”
戈箫连忙说道:“当然不是,皇上,微臣提议派三万禁军前往平州,阻止葛镇江北上,他若是要西去跟高昌人硬碰硬就随他。至于禁军的空缺,再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县,征兵三万补齐即可。”
嘉衡帝虽舍不得禁军,可想到现在实无兵可阻葛家军,只能同意:“暂时就按你说的做。还有,那陈云州为何还不回京?”
戈箫看了一眼王安,宫里派出的太监可是王安推荐的。
王安连忙说:“皇上,小鲁子摔断了腿,吴州发生了战事,因此在路上耽搁了。他前几天写了信回来,等过阵子他就会携陈云州回京。”
“此外,博远侯家的钱清荣也悄悄附送了一封信回来。陈云州狼子野心,已实际控制了仪州、庆川、兴远和定州,庆川军也扩大到了十万人,不能不小防。他会继续搜集庆川的消息,悄悄送回京中,此外,他还想让朝廷多给兴远一些支持,助他拿下兴远州。”
其实这封信嘉衡帝前几天都已经看过了。
但他身体不好之后,记忆力也开始退化,早就忘了这一茬,王安只得重复。
嘉衡帝冷哼一声:“博远侯家倒是好的,戈箫,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博远侯家那小子的。”
“是,皇上。”戈箫为了安嘉衡帝的心,又开始说得天花乱坠,“皇上,博远侯一家忠心耿耿,钱清荣若能拿下兴远,定州的庆川军将成为孤军,拿下也易如反掌,届时收回南边四州有望。”
王安深深地看了戈箫一眼。
这位戈尚书也是个能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哄得皇上高兴。
果不其然,嘉衡帝脸色好转了许多:“那你跟富国祥他们商量商量,多给钱家那小子一些支持,兴远、定州能不能收复就看你们了。”
所有人都没怀疑钱清荣父子的忠心,毕竟博远侯还在京城,位高权重,还娶了晋阳郡主,妥妥的皇亲国戚,他戈箫投敌了,博远侯都不可能投敌。
陈云州听到韩子坤继续北上去攻打禄州之后也是吃惊不已。
太快了,距他拿下吴州,还不到一个月,这家伙就心急火燎地继续北上进攻,他新征召的兵员消化了吗?
肯定没有。
那这群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军,其实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能仗着人多去捏禄州这样的软柿子。
但禄州百姓又要遭殃了。
韩子坤的大军简直是蝗虫过境,凡是他们走过的地方,都要死伤无数。
朝廷若再不出兵阻止,只怕北方数州都要被他祸害了。
这事给陈云州提了个醒,韩子坤这种没有底线的好战分子,一天不打仗就皮痒,若是在北边遇了挫,退回来,跟他们庆川军迟早有一战。
还是得赶紧再征召一批兵员,训练,再增加兵器铠甲的供应,多囤积一批物资。
陈云州担心韩子坤兵力大增后会卷土重来,便带着鲁公公去了定州,让阿南再征召了五千士兵,并在城中囤积各种备战的物资,做好战争的准备。
只是韩子坤没打到定州,倒是先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云州听了詹尉的禀告,眉头紧锁:“禄州都还没陷落,他一个仁州知府跑什么跑?而且他不往北跑,往定州跑什么意思?”
太荒谬了,仁州知府康旻竟然闻风丧胆,生怕葛家军拿下了禄州后会西进攻打仁州,所以带着细软、家人、亲信和几个仁州府的大户跑到了定州,寻求定州的庇护,现在就在定州城中。
陈云州气笑了。
真没见过这么怕死的。
詹尉也苦笑:“他估计是怕回朝廷会遭到朝廷的清算,以当今宫里那位的性情,知道他这么早就跑了只怕会把他千刀万剐。”
陈云州指着自己:“那我看起来像是收垃圾的吗?他这样的孬种,我也不要。”
同样是弃城,人家卢照也是大军快到了实在是没余力才跑,而且还带着百姓跑,跑的时候连粮食都没给葛家军留。
可这个康旻呢?他倒好,韩子坤会不会打到仁州都是个未知数,他就先跑了,自己的家人、财产一个不落,至于仁州百姓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他这跟仪州前知府孙崎嵘是一路货色啊。
但陈云州最生气的是还是这家伙往定州跑,还堂而皇之地派人到官府寻求庇护,这岂不是说他陈云州会接收他这等垃圾玩意儿。
真是风评被害!
眼看陈云州脸色不善,詹尉低声说:“大人若不想见,由我去将他打发了吧!”
其实詹尉也看不惯康旻如此贪生怕死的行径。
葛家军拿下禄州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仁州都还不一定呢,他现在还有时间组织城中百姓反抗,但他就丢下那么多人跑了。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他的事先放一放。吴州陷落,不少百姓在外逃,咱们定州人少,官府出面发一些告示,提供土地给他们种,以吸引流民进入定州,增加定州的人口,然后再征五千兵员。城外留一片地给军队种,以实现一部分粮食和蔬菜的自给自足。”
詹尉是听阿南说过庆川军的传统,点头道:“是。大人,我怎么觉得这葛家军的仗都是替您打的呢?”
陈云州一想还真是,葛家军可真给他们贡献了不少人口。
每次葛家军攻打一处城市,不少百姓就往他们庆川军的地盘跑,算下来,葛家军总共已给他们贡献了近百万人。
他陈云州能做大,葛家军真是功不可没。
“你说得对,他日跟葛镇江对阵,我可要好好感谢他。”陈云州开了个玩笑。
詹尉心说,葛镇江听到这话只怕要气得吐血。
交代完要紧的事,陈云州站了起来,问道:“那康旻在何处?”
詹尉有些不解:“大人要召见他?”
陈云州轻哼一声:“我去见他。既然他不要仁州了,那咱们要,总不能拱手让给韩子坤,便宜了葛家军。”
这种送上门,不用打仗就能捞一个州的好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第081章
康旻都逃难了还不忘摆阔, 他们包下了定州城中最大的客栈,还安排了家仆站在客栈门口充当门房,简直是把客栈当他们家了。
那门房不认识陈云州, 看陈云州气度不凡, 身后跟的柯九几个都像是练家子,很是客气:“这位公子,客栈已经被我家主人包下了, 公子若是想住店,烦请去其他家。”
陈云州没说话, 柯九上前拦住门房, 一挥手:“去, 将上面的人带下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街道上突然涌入一群腰佩大刀的衙役,从两边散开,很快就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门房傻了眼,讷讷地低声说:“大……大人, 我家主人是仁州知府,您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柯九把门房推到一边:“我们就是来找仁州知府康旻的,没你的事, 一边呆着去。”
客栈中的人已经被惊动, 里面很快响起女人的尖叫怒骂声:“什么鬼东西,出去, 这是你们能闯的吗?老爷, 您看看, 您看看, 这些人竟闯入……”
随后响起男人的低斥,声音比较低, 外面听不清楚。
陈云州也不急,坐到客栈大堂中。
掌柜的已经认出了陈云州,连忙命小二将最好的茶拿了出来,亲自泡了一壶送到陈云州跟前,恭敬地说:“陈大人,请用茶,不知大人喜欢用什么点心,客栈简陋,小的派人去买。”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掌柜的你回柜台吧,我来这办点事,跟你无关,跟客栈无关。”
掌柜的点头,好奇又狐疑地退回了柜台后面。
他倒没什么担心的,这位陈大人和詹大人前些日子帮他们定州重建,出钱又出力的,他的客栈能够这么快开起来都多亏了官府。
人家在他们定州都投入了多少银钱、粮食和人马了,哪会到他这打秋风,就是不知道昨天来住店的这波到底是什么人,派头挺大的样子,却得罪了陈大人。
等到陈云州面前的那杯茶都凉了,康旻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如意锦纹的丝绸袍子,腰佩白玉,手戴祖母绿的扳指,又矮又胖,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看到陈云州,康旻压下眼底的不悦,上前拱手,乐呵呵地说:“这是陈大人吧,久仰久仰,在下不才,乃是仁州知府康旻,幸会幸会!”
陈云州没起身,也没见礼,只是抬了抬下巴:“坐吧。”
态度随意,姿态高高在上。
康旻心里的不爽更甚了,这个陈云州,年纪不大,派头倒不小。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坐到陈云州对面,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过分的寒暄套交情了,目光往外头扫了一眼,说道:“陈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云州最是不喜康旻这种人,也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把仁州府的官印交出来。”
康旻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陈大人,咱们俩同为五品知府,况且仁州还是中上之州,你这么对我说话不合适吧?”
陈云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毫不给他面子:“确实不合适!你一个贪生怕死,葛家军还没打到仁州就赶紧带着钱和你的大小老婆跑路,,置一州数百万百姓于不顾的官员,让你跟我同桌饮茶都是一种耻辱,所以这杯茶我就不请你喝了!”
“你……”康旻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蹭地站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陈云州,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柜台后的掌柜和伙计四只眼睛瞪大老大,卧槽,这家伙确实太不是个东西了,不行,一会儿得把这事传出去,让大家都看看这个康旻是什么货色。
他们定州真是好运,虽然朝廷不做人,葛家军不干好事,但好歹迎来了陈大人。
康旻羞愤交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碍于这是陈云州的地盘,又不敢翻脸。
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说:“好好好,你陈云州清高,看不起我,我走总行了吧,这定州不呆也罢!”
但刚转身,迎接他的是柯九拔出的大刀。
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大刀,康旻退后一步,回头看了陈云州一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云州缓缓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敲着桌子:“官印!”
康旻忍了又忍:“好,我去给你拿,我给你拿总行了吧!”
他恼怒得胸口不停地起伏。
“柯九!”陈云州只说了两个字。
柯九立即收回了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康旻,侧身让出一条道。
康旻心底愤怒又后悔,想他怎么说也是朝廷五品官员,一州之长,出门谁见了他不是恭敬有加。今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下人都敢威胁他了。
早知道就不来这定州的!
康旻后悔极了,他就是听说葛家军都拿陈云州没辙,庆川军的地方安全,他才往南跑的,谁知道这个陈云州如此不讲道理,不讲情面。
他忍气吞声地回了客栈后院。
见他走了,掌柜的连忙殷勤地跑过来给陈云州添茶:“陈大人,请喝茶……”
陈云州看着他八卦的晶亮眼神,有些好笑:“谢谢,想知道什么?”
“啊?”掌柜的震惊极了。
陈云州重复了一遍:“你想问什么?”
掌柜的舔了舔唇,陈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他嘿嘿笑了笑说:“大人,您不会要放过那个……吧,小的看他肯定记恨上大人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陈云州举起茶杯,夸道,“你这茶很不错。”
掌柜的自豪极了:“这是小人老家的茶叶,亲戚捎过来的,小的没舍得喝,当时用好几层油纸包着,装在瓷器里,放得高,才没被洪水冲走。”
康旻拿着官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心里不爽极了,这个陈云州,对他横眉竖眼的,对个贱民倒是谈笑风生,下贱胚子!
他板着脸走到桌前,将官印丢桌子上:“这下你们的人可以走了吧。”
陈云州打开检查了一下,确认是仁州府的官印,随即将官印放回盒子里,交给柯九,笑着说:“康大人来定州怎么能住客栈呢?这是我的失礼,康大人收拾收拾,去衙门做客吧。”
若是在半个时辰前,康旻听到这话必定会欣然同意。
县官不如现管,到了新的地方,拜拜码头,跟地方上的官员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尤其是他这种出逃的官员,以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还不得指望陈云州。
但现在,他可不觉得陈云州会那么好心。
“多谢陈大人的好意,我们人多,还是不要去打扰陈大人了,住客栈就很好。”
陈云州放下茶杯,斜了他一眼:“康旻,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康旻脸一白,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后悔。
深吸一口气,他压低声音问道:“陈云州,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我们这就离开定州,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陈云州没说话,站了起来。
柯九轻哼一声:“你们到定州就已经是给我家大人添麻烦了,识趣地就乖乖去衙门做客,不然……”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外面的衙役。
康旻明白了,今天这一切由不得自己。
不过他的忍功着实了得。
“好,你们稍等,我们还要收拾收拾。”
柯九做了个请的手势。
康旻脸色铁青,步履匆匆地进了后院。
陈云州对柯九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回衙门了。”
柯九灿烂地笑开,露出两排大白牙:“大人放心,小的在午时前一定将他们带到衙门。”
陈云州点点头,冲弓腰候在门口的掌柜笑了笑,大步出了客栈。
人一走,柯九就对掌柜的说:“不要再送水送吃的进去了。”
他倒要看看,这康旻能磨蹭到什么时候。
另一边,陈云州回到了府衙,跟詹尉简单说了两句就直奔后院去看鲁公公。
鲁公公正在啃鸡腿,两只手上都是油,看到陈云州突然出现,有些不自在,赶紧放下啃得快只剩骨头的鸡腿,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本正经地说:“陈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云州装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笑道:“来看看公公的伤好些没。”
“好多了,陈大人有心了。”鲁公公咧嘴笑了笑。
陈云州说道:“鲁公公,葛家军又在攻打禄州了,如果你的腿能上路了,咱们就赶紧走吧。不然我担心他拿下禄州之后还会一路往北,这样一来,鲁公公今年怕是都回不到京城了。”
这怎么行。
鲁公公虽有些乐不思蜀,但也知道拖个十天半月还能找借口糊弄过去,但要是今年都别回去,那他以后也别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他就不是鲁公公了,陈云州还能这么好吃好喝地伺候他这么个阉人吗?
所以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表示:“我的腿已经好多了,一路坐车,走慢点应该没问题。陈大人看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那咱们就什么时候出发吧。”
“好,那鲁公公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出发。”陈云州笑道。
鲁公公很是诧异,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快!”
陈云州听出了他的不情愿,有些好笑,但还是装作没听到问道:“鲁公公刚才说什么?”
鲁公公连忙摇头:“没,没说什么,陈大人这安排就很好。”
“好,鲁公公好好休息吧,我得去准备明天出发的各项事宜。”陈云州站起身道。
鲁公公点了点头,等他走后,连忙叫来仆人:“快,再给我来只……不,来两只鸡腿,还有,你说的那什么烤羊肉,也给我来半只……”
再不情愿,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康旻一行百来人还是认命地收拾了细软跟着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柯九就直接将他们往牢房中带。
康旻早就猜到陈云州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好去处,但再不好给他们住后衙最破烂的院子也就够了吧,让他们进牢房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我们又不是犯人,你们不能关我们。”
“是啊,凭什么关我们?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柯九没说话,直接拔刀,大人说了,只有废物才会无能狂啸。
刀一亮,这些没吃过苦的官宦子弟顿时噤了声。
康旻气急败坏,压抑着怒火说:“我要见你们陈大人!”
柯九懒得跟他废话,手一挥:“通通关进牢房里。我家大人明日要去仁州,你们谁最先反省了就带谁去,诸位好好想想吧。”
康旻一行听到这话,顿时眼睛发亮。
几天前,他们惶恐不安地逃离仁州,但在定州吃了憋后,他们如今只想快点回仁州,仁州现在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堂。
而且到了自己的地盘,有陈云州好看的!
柯九将这些人的神色纳入眼底,没说话,哼着小曲去找陈云州汇报情况了。
“大人,经初步统计,这批人总共携带了金子一千八百两,银子六千七百两,金银首饰珠宝好几匣子,还有绫罗绸缎十二箱,古董字画孤本等共计八十九件,此外还有……”
光是报这些人带了多少东西,柯九就说了小半刻钟。
陈云州听得头大:“你就说总共大约多少银子吧!”
柯九一脸为难:“大人,古董字画孤本、名茶、瓷器等物可不好估算价值,只能算金银细软,全部换成银子应该有四万多两吧,可真是太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