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埕看了一眼腕表。半小时的闲逛对他来说已是奢侈之举。
“司机在东南口等着了。”特助说。
于是,四人前后脚的散步草草结束。他们从地下广场的东南口走出来,远近的建筑都浸在雨幕里,雨比刚刚更大了,她穿着高跟凉鞋往楼梯口一站,脚背上立刻溅满了水。
沈问埕低头瞧见她的狼狈。雨天地滑,这么细的鞋跟不是很安全。
“站得稳吗?”他问。
?姜桡下意识挪了一小步,给他看:“还行。”
沈问埕点点头。高跟鞋在她脚上,也只能靠她自己走路注意了。
他对低声特助说了句什么,特助很快从车上将两把伞拿过来,递给姜桡。
“不用,不用,”姜桡摆手,“我们等雨小了再回去,用不着伞。”
沈问埕看时间没法再耽搁,直接把伞接过来,再次递到她手里。
姜桡没法再推辞,接过两把伞:“谢谢沈总。”
沈问埕平淡地“嗯”了声,朝外走。
“北京见。”她礼貌说。
沈问埕脚步一顿,回头瞧她。
“周一,有公司例会,”姜桡被他的目光笼住,总觉哪里不对,补充道,“公司例会见。”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沈问埕终于回答:“周一见。”
言罢,不再耽搁,他冒着雨,大步走向了路边停着的黑色商务车。姜桡瞧着车门迅速关上,还在想,刚说错什么了?
“刚我问特助,大老板是来看写字楼的,”圆圆从她手里拿走其中一把伞,开心说,“要在南京租两层办公楼。”真是借自家老板的福,竟能得知此等一手消息,午饭有谈资了。
姜桡恍然。还以为他真是闲逛。
沈问埕的车消失在街头。姜桡看乌云密布的,不放心地查着天气预报,担心他们去了机场,航班也难准时起飞……正想着,手机突然被打响,是小林总的秘书。
“小姜啊,”秘书在那边问,“林总说你被困在新街口了,要司机接一趟,你给个定位。”
姜桡马上回说:“不用,我正好要去书店,就在旁边儿。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回去。”老大的车专门来接,这要传出去,少不了背后闲话,还是算了。
“那行,不管你了啊。”林总秘书没追问,草草挂了电话。
因为拒绝了小林总的车,姜桡回到体育馆后台已经是两个小时后,虽然有沈问埕留下来的雨伞,还是淋了个半身湿透。
这个周末,宣传部除了她和圆圆,还有五个人留下来清点物料,打包邮寄回京。姜桡到后台时,下属们已经打包完毕,只等寄出。但因为这场雨,物流公司的车被困在了半道上,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外边的积水都过膝盖了,”圆圆汇报情况,“排水挺慢的。”
难得一见的大暴雨,只能等了。
物流车过不来,外卖自然更叫不到。姜桡直接问体育馆工作人员买来了几桶方便面,让大家找开水泡上。同样被困在体育馆后台的技术部兄弟闻到香味,凑过来,拿出几袋子酱鸭,大家一凑,出来了一顿简易午餐。
姜桡拿着一桶泡面,找了个僻静处的台阶,坐下来边吃,边看手机里的消息。鬼使神差地,她滑开当天的航班信息,一串“航班取消”。
“他坐高铁回去的。”突然,身边有人说。
姜桡吓了一跳,抬头,竟然是董副总。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董善,游戏创始人之一。
这次南京活动期间,她在后台忙,董副总和小林总坐老板位,从没有过一对一的交流,算上去,两人仅有那次线上面试的交集。
对方是个典型的技术宅,穿着印有工作室字样的半袖,戴着一副眼镜,丝毫没有工作室二把手的架子。他见姜桡要起身,阻拦说:“不用起来。”
说着,董副总坐到了台阶上,摆出了一副要聊天的架势。
“雨太大,中午的航班都取消了,他们就临时改了高铁,”他和沈问埕挺像的,说什么都直接,“估计下午三四点能到北京南。”
姜桡心虚虚地“嗯”了声,因为被看到查航班号,只能顺着往下说:“希望顺利到吧。”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董副总实在好奇,紧跟着问,“之前没听他提过。”
从高中就认识的兄弟,来来去去身边都有过什么人,互相多少都知道。姜桡还真是凭空冒出来的。
“就是面试认识的。”姜桡实话实说。
董副总瞧着她,不敢相信,她回看对方,极尽诚恳。
最后,还是董副总选择妥协,不追问了。他沉默地点点头,权当是真的。
姜桡在这诡异的氛围里,默默地用筷子搅了两下纸碗里的泡面,一点点搅,直到搅成了一团,低头咬了口。
“他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董副总忽然问。
姜桡险些呛到,摇头说:“沈总平时和我只说工作,从来不说家里。”
董副总沉默不语。
姜桡这下面都没胃口吃了,生怕身边这位副总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可能还是有心结吧。”董副总叹口气。
董副总三言两语,聊起了沈问埕的过去。让姜桡没想到的是,他竟是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家里在当地省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十几岁时一朝变故,不止没了家业,还欠下了不少的债务。他算是自幼见过富贵和生活大挫折的人,大学没毕业就一心创业,几经挫折,在而立之年,算彻底还清了家里的债,而后从头再来、东山再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第十二章 一梦红楼~
全国降水量超标,姜桡怕航班调整得太没谱,回京也选了高铁。她给团队人的要求是,只要星期一早上能开例会,随便他们什么时候返京。圆圆在她说此话时,低声耳语:“我还以为你当时和沈总开玩笑呢……老板,你真忘了,周一是休息日啊。”
姜桡一愣。法定假日调休,下周一是休息日。
难怪,沈问埕当时反应怪怪的。
隔天晚上,她在高铁上望着车窗外浓绿色的夜景如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飞过,忽然就记起沈问埕脚步一顿,回头瞧过来的目光。
列车缓缓驶入济南站,这是一个大站,停靠时间长。姜桡从车窗望出去,看到站牌,想起读大学时,她曾来这个城市两次……往事已矣。站台上有人在送贵客,一行穿暗色外衣的男男女女,有序地围拢在商务车厢的列车门外,被送的人看不到。
她没什么好奇心,没细看,翻着手机刷行业新闻。
白色车厢门滑开,走入两个男人。
这里是商务车厢的第一节,有五个座位。恰好空着两个,给济南上来的旅客。
姜桡怎么都想不到,数年后,能和韩兴野在这样一个情景见面。深红色座椅前,男人戴着内敛的白金属框眼镜,对还在站台上目送他的一行人挥了下手,礼貌点头。
在列车启动时,他问向身旁:“到北京几点?”
“七点二十,”身旁穿着半袖的男助理回说,“晚饭改在王府半岛楼下的中餐厅了,他们刚发来的订餐信息。还好火车站在市区,过去比机场近,您最多晚到半小时。第二场十点,在……”那个男助理继续说着。
韩兴野目光越过深红色椅背,停在第二排。姜桡戴着黑色口罩,遮挡住了下半张脸,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曾料定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不会再重逢……列车缓慢地离开站台,驶往此趟列车的终点站——北京。
那年中关村,研究生毕业的他,第一次和刚上大学的姜桡在学院路上的一家水煮鱼店见面,恍如昨日。从小师妹到迟来的初恋女友,辗转几家创业公司,从前几位工号牌的员工到创业合伙人,再失败。他最终忍痛割爱,在爱情和事业之间选了后者,和家中关系深厚的高中同学结婚……那时姜桡还傻到以为会嫁给他,陪他回了济南两次,对未来满怀期待。
韩兴野想礼貌地笑一下,似乎也这么做了。
姜桡移开视线,接着看夜景。
车速加快,伴随着铁轨震动,车厢内恢复如常。
列车员进来询问刚上车的两人需要茶水还是咖啡,顺便将装着零食的淡绿色纸袋摆在扶手上。助手落座后,发现韩兴野仍然站着,深感意外,他顺着自家老板的视线朝后看:一个看上去颇年轻的女孩子,长发披肩,戴着宽檐帽和口罩,面容瞧不清,眉眼温柔,倒是老板一贯喜欢的类型。那倒不奇怪了。
从济南到北京的路程上,列车员几次来问姜桡要不要加水,都被她摆摆手,轻声用“谢谢”拒绝了。等到北京站,她拉起行李箱,第一个往车门走,脚步有点儿急。
车门打开的一霎,韩兴野走到她的身后,低声问:“有车接吗?”
离得极近,声音很低,不知道的都以为两人是情侣。除了不敢跟紧的助理。
姜桡提起行李箱,迈上站台。
人潮过大,每一扇车厢门都不间断地有旅客往出走,排队等着坐扶手梯的人挤出去五六层。姜桡为了尽快离开站台,是人群里唯一一个拿着行李箱走楼梯的。箱子里装着重要文件,重得惊人,她一点点往下挪,韩兴野一步步跟着她。起初想伸手帮,可最后还是收回手,仅仅是慎重地盯着她的脚步,怕她连人带箱子摔下去。
助理心知必有内情,越走越慢,保持着一个能跑十步跟上老板的距离远远跟着。
从下楼梯,到人满为患的甬道,最后出了站台,她往停车场去,身旁的男人仍然跟着她。一个冷漠前行、一个沉默跟随,再加上两人都是衣着不俗,自然引了三两处好奇目光。
手机连着震动了数次,姜桡都因着急赶路,没顾得上接。
直到停车场,她停下。
韩兴野离她两步远,站定说:“这个时间不好叫车。”
姜桡不想说半个字,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手机屏幕上,连着六个来电未接,全是沈总特助来电。姜桡意外地拨回去:“喂?孙经理?我刚下高铁,没听到你电话。”
“你往前看,抬头,”耳机里,孙特助说,“我就和你隔着一个车道。”
姜桡顺着抬头,果然见停车场的右前方,孙特助坐在一个黑色商务车内,拿着手机对她挥挥手,随即对着手机说:“站着别动,车开过去接你。”
简直是意外惊喜。
姜桡顾不上问为什么沈总特助来接站,挂断电话,马上挤出拥在车道旁的人群,在韩兴野神色复杂的注视下,把行李箱交给司机,自己上了车。
车门自动关上,隔绝了一切。
现实里的久别重逢总是和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她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不想说,无话可说。
“小姜?”孙助察觉她心神不定,叫她,“太累了?”
姜桡回神,摘下口罩,笑了笑:“是啊,今天出站的人特别多,”说完,奇怪问,“你怎么过来的?送人吗?”知道她坐哪趟车不难,问圆圆就可以。
“送了两个客人走。半小时前过来的,沈总让我顺路接你回去,”孙助说,“那天你不是和他约好了吗?”
约好了?……“你和他约了周一,忘了?”孙助提醒她,“下周他不在北京,今晚上正好在办公室,让我接你过去,把你想谈的事先谈了。”
姜桡怔怔地瞧着孙助。这个误会可大了。
让人家专门在火车站停车场等了半小时,要说没事,人家怎么想?
“事情……”她内疚地笑笑,“没那么重要,本来想周一有例会,顺便占用沈总几分钟就能说完的。”
“这样啊?”孙助意外,“要不然先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她想说自己打车回去,但怕孙助坚持送,只得选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正好我也要回一趟办公室,借沈总的车先去,之后再回家。”
孙助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儿,既然她要去,自然不能拦着。于是让司机照原方案开。
孙助送她到停车场,姜桡先上了楼。由于一报道入职,她就在南京跟比赛活动,今晚才作为正式员工回到北京总部,并不熟悉办公楼的布局,仅知道宣传部的办公区在二楼,大老板的在顶楼。
她辗转换乘了两部电梯,到了顶层。一出来,静悄悄的,没人。
顶层大办公室外,是分割开来的一个个办公桌,桌前都空着。灯开了1/3,最亮的地方自然是走道尽头的老板办公室。姜桡拉着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办公室门敞开着,她礼貌敲门。没回音。
姜桡再次敲门后,迈前一步,看向内里——
“不用看了,没人。”沈问埕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她吓了一跳,回身,沈问埕从光线暗的地方,拿着一摞宣传册走向她,衬衫不像平日里穿得那么商务正式,袖口挽得随意了多。
沈问埕走到她眼前,站定。
姜桡怕他专门等到现在,内疚坦白:“南京我说下周见,随口说的,没什么大事。”
沈问埕虽意外,转念想想,倒也成立。通常部门负责人约他开会时间,都要通过秘书看时间表,那天姜桡突然说下周见,他也是觉得奇怪。
“先进来。”他说着,先一步进了办公室。
沈问埕的办公室不像寻常大老板的,摆设少,书画少,放眼看去,尽是书架。他摆书的方式也奇怪,都是一摞摞平放。
他带姜桡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没说话,似在琢磨什么。
沈问埕看她宽檐帽下的乌黑长发,想到刚刚收到的几条意外微信问候。韩兴野,曾在早年某研究院和他有过短暂交集,后来两人先后离开,进入不同的公司。对那个人,他印象就是,运气不错,妻子家的帮扶很大……对方倒是没拐弯,直接说,姜桡是他小师妹,让沈问埕多多照顾。都是成年男人,能读得懂对方的试探、试问,和其中的不同寻常。
姜桡自然不晓得这一切。
她低声检讨说:“一句误会,让沈总特地等到现在。”
姜桡见沈问埕不言语,想到上楼前,孙助提到沈总原本在家加班,为避嫌,特地晚上来办公室见她……心底里的歉疚感更深了。
于是,她在他的安静里,又说了句:“对不起啊。”
“你是韩兴野的师妹?”沈问埕没答,反问。
姜桡心一跳,眼中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惊讶神色。
“他看见我车接你,”沈问埕酌情说,“让我在公司多照顾你。”
姜桡已经努力压制整晚的不悦,但还是露出了一丝丝不对劲,她平淡冷静地“哦”了声:“原来沈总和他也认识。”
“算不上认识,”沈问埕实话实说,带了少许冷淡,“加过微信,没说过话。”
这就好。她放松地笑起来,并不想提及那段过去和那个人。
“你别误会,我和他不熟。尤其是现在,更不熟。”她避重就轻地撇清关系。
沈问埕没料到她如此说,不由认真瞧她:“你怕我误会?”
姜桡心里突然怦怦跳。不真切,却也不是不懂。
这两天,她在南京屡次打开游戏账号,上去闲逛,都要将好友列表从头拉到底,看每一个微信好友的“上一次登陆时间”。看别人,波澜不惊的,一瞧见客寻酒就心一轻。
像心在胸腔里失了重。
沈问埕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身子微斜向她这一侧。不晓得是因为难得两人独处,放松了,亦或是和她相处久了,熟悉了,自然而然透出了身为企业负责人的那种一切了然于胸、尽在掌握中的自在。只是他这自在里,有着被涵养掩盖住的冷淡和旁观者姿态,成功者的通病。
也正常,一将功成万骨枯,手下败将那么多,身上的人情味大多都被磨没了。
她原本对他坦坦荡荡的,自从发现自己对他格外关注,竟有些想避嫌。
想想沈问埕是从家里过来这儿见面,也是有意避嫌,她更料定,这谈话不该再继续了。
“当然怕沈总误会,”姜桡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直,岔开话题,“怕你以为,我刚来,就想跳槽去别家了。”
沈问埕觉察到她的变化,一抬眼,先望向门外。
孙特助恰到好处端着茶具进来,打断两人之间的微妙:“之前的茶具没找到,临时拿了新的。”
沈问埕没接他的话,反而回答了姜桡:“你那位师兄的公司我没了解过。不过,最近两个高管都是从那里过来的,看上去,应该这边儿的待遇更好?”
那是当然了……再如何发展,也没法和这里比的。
“我们公司是龙头企业,没办法比的。”姜桡如是说。
“那为什么,我要误会你想跳槽过去?”沈问埕反而问。
“开玩笑的,”姜桡笑着回,“平时没人和沈总开玩笑吗?”
沈问埕摇了摇头:“很少。”
“那你和小孩儿们倒是关系好。”她说。
他没否认。
窗外雨未歇。因为玻璃太隔音,雷声听不真切,闪却一阵阵有节奏地在她眼前撕开黑夜。
特助一直在两人身旁,裁茶包,倒茶叶,烧水……全程安静。
姜桡是个有耐心的,除却轻声问了句“要不要我来?”,再无打扰。
两人一左一右,把孙特助一个人夹在当中,都不说话,却又无所事事,都瞧着特助一个大男人泡茶。
起初,没觉不妥。
后来,不知怎地,当第一遍洗茶水倒掉,沈问埕随手将一个白瓷茶杯放到她眼前,姜桡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孙特助刚要给他们添茶。
“刚问你师兄的事儿,”沈问埕毫无征兆地,随口问,“让你不高兴了?”
姜桡摇摇头,轻声回了个字:“没。”
“看你本来挺高兴的,忽然脸就垮了。”他倒是直接。
“啊?”她又摇摇头,“没。”
沈问埕看了孙特助一眼,后者意会,把盛着滚烫茶水的小茶壶放下,离开办公室。
“如果是我说错话,”沈问埕为她倒茶,低声道,“我道个歉,别放心上。”
姜桡惊讶了一下,轻摇头:“真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
总不能说,只是心动了,怕产生比“额外关注”还要深的麻烦感情,想避嫌?
“只是,”她难得忘了交谈礼仪,没瞧他的眼睛,反而去看茶杯,“在想,一些自己的事。”
“私事?”
“嗯,私事。”
沈问埕点点头,为自己也添了茶。
姜桡两手端了茶杯,凑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沈问埕单手捏握着茶杯,瞧着她。一般他面试人,碰上偏内向,或是紧张的,都是这么喝水。面前的她,算不上内向,想来是两人单独相处不自在了。
他喝了半口,将将移开茶杯,要说话。
“你住的远吗?”姜桡重新看向他。
“还可以,”沈问埕回答,“可以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姜桡抢着说,“我回家没什么工作,也不急,你不是明天出差吗?要回去收拾行李吧?我自己叫车回去就可以。”
沈问埕以目光指了一下落地窗外:“这个时间,这种雨势,叫不到车。”
倒也是。她迟疑着,这么晚,和他一起离开公司……“你要觉得我一起不方便,我在这里等着,让司机先送你。”沈问埕直接给了解决方案。
“那太麻烦了,”姜桡摇头,“一起回去吧。”
她怕耽误他时间,要放茶杯。
“不急,喝完这杯。”沈问埕先一步制止。……次次被猜中心事,果然有深藏不露的十万个心眼子。
门外,孙特助本来拿着一罐茶叶过来,怕两人不够喝,见两人相对、饮茶不语。摸不透里边的情况,悄然离开。
沈问埕很快让特助准备车,他全程安排孙特助跟着两人,包括送姜桡到住宅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孙特助都始终坐在副驾驶座,全程陪同。
那晚,雨下到凌晨四点。
姜桡躺在床上,醒了好几次,睡不踏实。雨落不停,扰人清梦。
她开了床头灯,在暖黄灯光里,找到手机,想上个闹钟,转念一想周一休息日,于是作罢。手机在手里颠来倒去的,想到在南京时,沈问埕曾经在早晨开会前上过线……登录游戏的一秒,她突然又怕碰到,匆忙下了线。
新公司入职,工作忙到忘我。
她和沈问埕级别相差得多,除了每周一的各部门大例会和去公司二楼食堂午餐,完全没机会碰上。偏偏不巧,沈问埕从那周开始,始终在出差,行程从北到南,一直没回京。
偶尔例会上,有部门总监提一嘴,沈总人在哪哪,她才知道他到了哪个省。
四月最后一个周末,是她发小周殊的婚礼。
几个伴娘里,她是到的最晚的,错过了早上的接亲,直接去了办婚宴的酒店。在新娘房的洗手间换上伴娘礼服后,被周殊按在化妆台前,叮嘱化妆师给她重新化妆。姜桡一个劲儿摆手:“家里化过了,今天你是主角,我素颜都行。”
“那不行,我到处和人说,我有一个发小长得可好看了,你不能给我丢人,”周殊严肃拒绝,小声玩笑说,“而且今天青年才俊多,咱们找几个备胎养养。”……“不想谈恋爱,”姜桡小声说,“不会看人,看不准。”
周殊挨着她坐,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昨天和我电话里说,和王和砚分手了,我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姜桡错愕:“早知道不说了,你结婚前睡不着。”
“也不都有你的原因,”周殊笑,“不过呢,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人才倒是一看一个准。那个韩,认识你的时候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看不出大出息,现在成老板了;王和砚更别说了,咱们一圈儿玩的,惦记你的不少吧?你偏和他好,一好上人家也是两年一飞升,直接成合伙人了。”
姜桡看着化妆师用化妆刷为自己上眼影,嘀咕:“是啊,我该转人事,专门管招聘。”
两人都不禁笑了。
“叫我?”周殊突然看向门外,“啊,好。我先出去,你自己补完妆,帮我找一下手花。上午接亲时候给司仪了。”
周殊离开更衣室,门外,隐隐听到她老公说:这是我刚工作的老板,当初的伯乐,和你说过。
门虚掩着,听不分明。
姜桡简单补了妆,跑下楼梯,去拿新娘手花。一楼是婚宴大厅,宾客到了七八成,人声鼎沸,她穿着伴娘服自然引了不少目光。她找到司仪问到手花,绕开大厅,找到了一个隐蔽的上行楼梯,扶着扶手,独自一个人往上走。
楼上时不时有下来的酒店工作人员,她想着人家都有正事要做,自己一个等着婚宴开始的闲人,就不要挡路了,于是每每让开。让了几次,成了习惯,到二楼转角,瞧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又是反应敏捷地靠到了一旁。
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一步步下了楼梯,姜桡瞧清他的面容,惊到一霎窒住。来人今日仅是宾客,着装不是很严肃,西装外衣随意套在外头,里面的衬衫也是随便地开了领口纽扣……沈问埕在姜桡发怔时,停了脚步。
“你怎么……”她无法想到,能如此巧。
“刚在更衣室看到你了,”沈问埕说,“看你在忙,没打招呼。”
“更衣室?”她想说原来新郎说的第一个老板就是你?可不好意思承认听到他们说话了,于是临时刹车,改口小声道,“也是宾客?新郎那边的?”
沈问埕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姜桡被瞧得心里飘。
“对。”他回答。他当然知道她想确认更多信息,可偏就觉得有趣,卖着关子仅答了一个字,余下让她去猜。
“笑什么?”沈问埕明知故问。
“觉得巧,哪儿都能见到,”姜桡怕楼上楼下的路人听见对话,放轻声音说,“我和新郎认识七八年了,没听他说过你。”
沈问埕点头,直接说明关系:“我是他刚工作时候的老板,那时候公司刚起来,没几个人。他一毕业跟着我,我也算他职场上半个老师。”
和姜桡听到的一样。
她一直觉得沈问埕很可靠的一大原因,就是他做人实在,有问必答。
“其实我听到了,刚在更衣室里听见了,只是不知道就是你。”姜桡笑着坦白。
“偷听我们说话?”沈问埕瞧着她,眼里带了点儿调侃。
姜桡摇头,正经道:“不算偷听,门没关。”
沈问埕略一点头,语气越发随意:“没有证人,说不定。”
“有,化妆师在。”她越发认真。
沈问埕终于被她的较真逗笑了,似叹非叹,低声道:“不是在汇报工作,不用争出个是非对错。”
倒也是。姜桡不出声了。
他下楼去做什么?不走吗?她也不好直接问。
两人不在工作场合时,倒是相处更自在。
有南京的意外初相识,让两人先成了朋友。彼时,都是凑巧同去一个城市出差的陌生人。
倘若她按原计划在北京入职,被上司带去顶楼办公室,见到坐在办公桌或是长沙发上西装革履的大老板沈问埕……那就没有此时此刻的这种自在交流了。
楼梯上快步下来了另一个男人,正是今日新郎王灼。他一见到沈问埕,笑容漾开:“沈总在这儿啊?”同一时间,新郎也看到明显在和沈问埕闲聊的她,“姜桡也在?你俩认识?”
姜桡赶紧说:“他是我公司的大老板。”
新郎愈发惊喜,一面说,这是当初培养自己的前辈,一面说,那是自家老婆的发小,拜托沈问埕务必多照顾。
姜桡当着外人的面,不想显得和沈问埕关系过于熟悉,抿嘴笑着,礼貌立在一旁,沉默着听着新郎和沈问埕交流。
言谈间,新郎提到沈问埕原本是今天的证婚人,后来因为不确定能不能准时到,就临时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