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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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学士面色不变,仿佛在安慰:“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憾事。郎君受君恩雨露又有亲友在侧,想必清河郡主与长兄在天有灵,也心下宽慰。族中长者深知郎君思亲,甄选族中少年,特令我今日携入宫中,与郎君说话解闷。十九郎,来与你三兄见礼。”
最后一句是对彩衣的小郎说的,谢十九郎缓步走进人前,俯身一礼:“十九郎见过三兄。”
世家大族难免有几房的年岁和主支有出入,谢十九郎的十九是族内同辈的排行,算是谢有容五服以内的堂弟。他出生时,谢有容还是驸马都尉,而今十九郎也及冠之年了。
到底是少年郎,笑如朗朗明月,确实要比年老色衰的旧人更顺眼。
虽说谢有容早有预料,仍是难以接受,并不愿受这个礼:“假如真能如谢大学士所言,我倒也无憾了。可怜我徒然活到四十有五,父母不在,友人各奔东西。现在就连仅剩的亲人都疏远我,要借我行外戚之事了吗?。”
这是相当严重的指责,史书上帝王因外戚擅权而大权旁落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就连阿四也能说出几个。
此话一出,立政殿内人心慌乱,不少宫人的脸上写满疑惑。自古以来,哪有为了进贤而主动和亲族翻脸的后妃?
都是血脉亲人,自己过得好了,举荐兄弟子侄难道不是最常见的事情吗?这又不是坏事。
谢十九郎笑容落下去,谢学士却笑了,口吻越发亲和:“三郎误会了,我今日带着十九郎入宫,是有与三郎作伴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陛下于两个时辰前,下令使掖庭遴选良家子入宫待诏。族中并非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盼着你能照应十九郎一二。生逢其时,就要顺应天意,珍重己身,蔻裙:把⒈48以6九63整理本文,可加入了解才能让亲长能安于九泉。不要令阿姑担忧,三郎。”她将手搭在谢十九郎的肩头,按着他再行一礼。
姑侄间气氛僵持,旁观的人却不能就这样干站着。姬赤华微微侧首,向阿四粲然一笑。
阿四恍然想起宴会前的谈话,开口问乳母:“为什么都不说话了?不用饭了吗?我准备的礼物还没送给阿耶……”
孟乳母看见姬赤华与阿四的交谈,但没能抽出空问清楚,眼下虽然牵挂,还是得含笑回答:“四娘且再等一等,谢学士在与郎君叙话。”
谢学士顺着声响看过来,软语劝说:“四公主一日大过一日,眼瞧着已是大孩子了。三郎当年也是这般大,转眼间已为人父。三郎,阿姑只盼着你过得好。”
谢学士服软先退一步,谢有容便淡淡地接上话:“我知阿姑心意,也都记在心里。”
一听谢有容喊“阿姑”,阿四就知道自己的主场来了,眉飞色舞地说:“这个我学过的,耶耶叫阿姑的,我应该叫姑婆。”
满场回荡的都是阿四清脆的童声,谢学士听到她的称呼显然很高兴:“能得到四娘的认可,是我的荣幸,也是谢家的荣耀。”
这话说的,阿四都脸红。她像得了鼓励似的,又指着谢十九郎喊“表兄”,喊完了又犹疑地看向孟乳母,好像是在问:我喊的对不对?
立国至今三百余年,十数代联姻下来,鼎都内的家族错综复杂。谢十九郎的母亲是远支的宗室外孙,真论起来,阿四这声“表兄”,也不能算错。
正如谢学士自己说的,她并不在乎带进宫的十九郎最后是何身份,比起迟早满坑满谷的后宫男人,她更在乎谢家与四公主之间的联结。在孟乳母犹豫的短暂时间里,她坦然道:“十九郎,还不谢过公主?”
谢十九郎虽不知要谢什么,但听话总是没错的。他老老实实地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公主行礼道:“谢过公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应该是很圆满的,但阿四不明缘由地在谢学士过分慈爱的目光下感到背后发寒。
姬宴平很懂阿四,小声嘀咕:“等阿四入学了,老师就不会抓着我不放了吧?”
虽然姬宴平的天性中带着不顾旁人死活的直率,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精准地预判了将来。
唯一能听见这句话的阿四嘴角一抽,有些后悔了。
谢家人,都爱抓人读书吗?
要是孟乳母能听见两个活宝的心里话,一定是要好好地同情一番谢学士的,这老师委实不好做。
就在阿四以为,今夜终于落幕,可以回丹阳阁吃茶点垫垫肚子的时候,外面叩拜的声响接二连三响起。
这动静,只可能是皇帝亲自驾到了。
阿四在乳母怀里挣扎下地,双手捧起起长案上装蜜水的八棱银杯,走到谢有容和谢学士的中间,正正经经地说:“今天是阿耶生日,祝阿耶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可不是这样用的。”谢学士当惯了老师,大大方方地从侍从手里取过酒杯,接上阿四的话,“陛下隆恩,我等方有今日。且祝大周,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皇子们都是大学士教授过的,不会拂她的面子,此刻共举杯道:“祝大周,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皇帝正在和睦氛围中走近,冬婳在前开路,立政殿中的众人当即放下酒杯,女做女子拜①,男则跪拜。
阿四还未正式学礼,随手丢开喝空的银杯,装模作样拜了拜就迎上去:“阿娘来啦。”
皇帝牵住阿四伸出来的手,笑问谢学士:“方才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阵仗,热闹得连朕在屋外都听见了。”
谢学士见皇帝先问自己,恭谨地将贺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并不避讳谢有容的指责,从容地将事情圆成家人之间的直言不讳。
“原来如此,阿四也听《诗经》了?连‘万寿无疆’都知道了。”皇帝谈笑着将阿四抱起,从冬婳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阿四沾油的嘴角,又向谢学士道:“卿大雍睦,再赐酒。”②
宫人端来酒一盘,每盘金碗十只,每碗容一升许,宣令并碗赐之。
“妾谢陛下赏。”谢学士如数饮尽,面无异色。
阿四眼看人喝酒如喝水,笃定这时候的酒肯定不如后世,不然谁经得住这么喝呀。
皇帝见阿四瞅的认真,笑问:“怎么?阿四也想尝尝酒?”
“不,”阿四是个有底线的好孩子,“我长大再尝尝。”
皇帝大笑:“好吧,阿四长大再尝。”
有阿四在侧,皇帝心情好了许多,对谢学士说:“今日是朕来得晚了,这宴就不吃了。天色渐晚,卿也归家去吧。至于谢家的小郎……既然卿劳累一场带进来了,阿四看着也欢喜,就如先前掖庭选出来的良家子一块住到东宫去吧。好了,都散了吧。”
赴宴的人零零散散往外走,末尾来的皇帝独自留下。
阿四被乳母抱着走出立政殿时还在迷茫,这又和东宫扯上什么关系?
姬宴平是走路来的,懒得走路回去,来蹭阿四的步辇。两人才坐稳,姬赤华晃悠来说:“你们俩以后多往立政殿走一走,谢郎君和谢学士都会惦记你们的。该拿的就拿着,要是说了什么就应着。”说完,又溜达着往还周殿走。
迷惑不解的阿四戳了戳姬宴平:“二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姬宴平一脸坦荡,不假思索回答:“就是让我们俩多去立政殿和弘文馆,会有好处啊。”
“可是,为什么啊?”阿四不明白。
姬宴平不理解阿四哪里不明白:“照做就好了,二姊又不会害我们,管她为什么呢。”
阿四对姬宴平简单直白的脑回路感到惊奇:“那我们就多去找阿耶和谢学士吗?”
“天天去见老师是很麻烦,但听二姊的话比较好。”姬宴平努力给阿四分享自己多年以来的做妹妹经验,“有想要但得不到的物件就去找长姊,有想不通、办不到的事儿就去找二姊想办法,要是这还不成,就去和冬内相说道,冬内相会和母亲透露的。”
阿四惊叹,原来这才是正确的做公主方法吗?
把问题都推出去,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第19章
姬宴平说得高兴,突然一拍头:“对了,今天早上我在弘文馆碰见二姊了,她让我转告你一件事儿的,我差点给忘记了。她说的是什么来着……”
想了片刻,她锤手道:“想起来了,是让我和孟夫人说的。她说,我们姊妹都是没有父亲的,不如让阿四拜了谢郎君做开蒙师傅,叫一声‘老师’或‘师傅’,听着也正当。”
跟在步辇旁边的孟夫人抬头笑道:“二公主可还说了些旁的什么?”
姬宴平嘿嘿笑:“二姊还对我说,师就是师,父就是父,混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让我改了这口癖,正正经经地叫‘师傅’。”①
孟夫人点头:“‘师父’也是早些年民间兴起的、管传授技艺的老师的叫法,三娘对谢郎君,确实该叫‘师傅’才对。三娘现在已经改口叫‘师傅’了吗?”
“我让内官督促着我改了,但最近我都没能和师傅见面,寿宴上也没能说得上话。”姬宴平贴着阿四亲昵地蹭蹭她的额头,笑得开心,“我阿娘有驸马,但她说那不是我阿耶,我是没有阿耶的。此前我听阿四叫师傅阿耶,还以为独独阿四是有阿耶的。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诶?”阿四傻乎乎地还没从两人的对话里转出来,呆呆地说:“哦,一样就最好了。”
姬宴平揽住阿四的小肩膀,有些黏糊地小声抱怨:“四妹妹有点笨笨的。”
这话阿四可就不爱听了,别开脸不给蹭:“我才不笨呢。”
“母亲登基后忙得不得了,吃住都在紫宸殿,连我们都见不上一面,更不要说独居在立政殿的师傅了。”姬宴平笑眯了眼,不忘把声音放得轻轻的,“大概只有很少的人才不知道这件事吧,阿四还叫师傅阿耶,你不笨谁笨呢?”
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才对吧!
阿四一脸空白地接收从天而降的真相,内心世界好像在这一刻重塑了。
连这种八卦都能忍住不说,姬宴平确实是个能忍的人啊,一点都不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憨直。
难道这大大的太极宫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天真的傻子吗?
在阿四的角度看过去,孟夫人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不知道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还是对此早就心里有数。最后,阿四放弃了从孟夫人脸上看出端倪,要是她有这个眼力见,就不至于被姬宴平嘲笑了。
丹阳阁离得近,孟夫人先抱着阿四下步辇,力士还得把姬宴平载回去。
阿四靠在乳母怀里向姬宴平挥挥手,转头就问:“孟妈妈,我要听阿姊的话叫师傅吗?”
“这个啊,四娘觉得三娘说得对吗?”孟妈妈轻抚孩童柔软的背脊,漫步入灯火通明的丹阳阁,每个转角处都有随侍的宫人低头行礼。
阿四犹豫道:“对吧。但我觉得他好像很可怜,是不是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会死吗?”
受皇帝厌弃的人,在这个时代很难活下去吧?
孟乳母低低的笑声震荡胸腔,透过相贴的身体传答给阿四,“如果阿四觉得对,就这么做吧。世上可怜的人总是很多的,谢郎君锦衣玉食的,已是上等人中的可怜人了。等他看开了就都是好日子,若是看不开……”她的声线轻而柔,带着烟雨的雾气,顷刻间消散了。
这有什么看不开的,以前后宫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
阿四放心了,自觉改掉称呼:“噢,听说师傅很有学识,那就是很聪明的意思吧。聪明的人应该会活得很好的,毕竟很聪明嘛。”
孟乳母是不会反驳孩子,她颔首道:“四娘说的是。”
温暖的屋内摆好了餐饭,是给孟乳母准备的,屏风后的浴桶则是为阿四预备的。
孟予一边用饭,一边回顾谢有容近来的行为,耳边回荡的是阿四玩水的兴奋笑声。
聪明人啊,尤其是会读书、背书的聪明人,有的时候反而更容易犯倔。
这样的人,孟予见得太多了。
就像她的亡夫,总以为自家是千年世家,可实际上能活生生站着的人哪个不是流传了千万年的血脉?非要和陛下对着干,还要做出一副杀子弑妻全家升天的架势。
他要以死明志,却要拉上家族,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哪怕他挑个时间去做荆轲刺秦的蠢事,也比以一己之私拉上九族性命来的干脆。
蠢货死就死了,可她的性命、她全家的性命、乃至于她当时恰好三个月的腹中孩儿性命,哪个不比蠢货的志向要珍贵千倍百倍?
事实证明,她那个死无全尸的亡夫,从没真正俯下身去听一听亲人、族人的话。才让她用延续血脉的鬼话,轻而易举地说服君姑归家小住,借母亲的手上书揭发那个蠢货,让他诛九族的罪名缩小到夷三族。
可惜这人不等圣旨宣读完就自裁了,否则她该先和对方义绝,而不是以罪妇的身份充入宫中。幸好凑上了皇帝怀孕生子,不然还得再找时机摆脱身上的罪名。
要她说啊,盛名在外的谢有容也不过尔尔。泱泱大周,有才华的人如过江之鲫,他却被捧得连君臣本分都守不住。就像她的亡夫,从小就被家族中人围着,又是族中嫡系,又是房中长子,享受人世间最好的衣食、受教于最博学的师傅,养得不知好歹、骄傲无比。
即使勉强懂得一些为人做事的道理,举手投足间大差不差能装个模样,却总能在某些时候让周围的人意识到,也就是这么个东西。
谢有容出身大族,却不明白他真正为外人所看重的是背后的家族;血脉高贵,却不清楚他真正为皇帝所容忍的是来自亡母清河郡主的遗馈;饱读诗书,却不懂得在知晓皇帝怀孕产子时第一时间要坐稳的是“父”的位置。
他和皇帝之间,难道最重要的矛盾是孩子的血缘吗?
不,是孩子的名分。
这一代代的男人,靠的正是占有妻肚的名分,才能称自己是后继者、有后继者,才有资格占有这广袤的土地和无边的权柄。而姬羲元要做的,就是将这女冠男戴的名分废去,盖上永固的、属于她的痕迹。
谢有容做的最大的罪过,就是他第一时间没能领悟真相,却在后来明白过来,并且让人从阿四那里看出了他的心思。
心思不动,可活;动作在先,犹可活;偏偏慢了,且为人所知,必死无疑。
孟予悠然夹起盘中仅剩的烤羊排放入口中,这羊肉,就是得肉中带筋,咀嚼着最有味道。
下一刻,阿四穿着肚兜寻着味儿出来:“好香啊,孟妈妈在吃什么?”
不等她说出一句“我也要”,孟乳母咽下口中酥脆,拿起小炉上温热的蛋羹笑道:“厨下特地在蛋羹里铺了一层细肉,又用热牛油点了点,芳香扑鼻,正等着四娘来吃用呢。”
垂珠和绣虎举着蒸笼和细布偷笑。

第20章
开蒙一事,就在阿四懵懵懂懂的情况下提上日程,直到被孟乳母穿戴衣冠推向谢有容行拜师礼,她还在想母亲明明答应我七岁才开始读书的呀。
小小的阿四弓着身下拜,旁人瞧着实在可以用憨态可掬去形容,都乐得不行。
“来,”谢有容伸出手臂将阿四扶起,整理她的衣摆,“辛苦阿四了。”
“师傅瘦了吗?”阿四歪头打量高瘦的谢有容,分明是新裁的春装,穿在他身上无端的空荡,纤长的手给人以近乎瘦骨嶙峋的感触。
都说瘦人先瘦手,以宫中的伙食还能养消瘦,大概是最近过的不太好吧。
谢有容在阿四明亮的目光下,沉默片刻,随后笑道:“春日了,胃口清减些,阿四不必担忧。”
可能这就是美人的修养吧,胃口小吃得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有容的脸色比起从前要难看,容颜都损伤了几分。
阿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莲藕一样圆滚的手臂搭在谢有容的手上,“我一年四季都饿肚子呢,一日为什么只有两顿?我觉得应该吃三顿。”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上辈子遗留的良好三餐习惯导致她每天都饿,虽然肚子不空,但就是感觉应该饿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引来旁观少年们的热烈讨论:
正在长身体的姬宴平无条件支持妹妹:“我也觉得两顿正餐加点心饿的太快了,想吃多少就让她吃呗。”
姬难摸下巴:“还是要克制一些,怪不得我看四娘越来越胖,我都要抱不动她了。”
“小孩儿可不敢说胖,”安图长公主蹙眉纠正孩子的说法,“这才是有福气,过些年就抽条了。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姬宴平这回先开口嘲笑:“是你太弱了才抱不动吧?”
明明安图长公主那个被枭首的吴驸马是个武将,但姬难却是一副总长不高的模样,比姬宴平大一岁,身高力气甚至还要差姬宴平一等。
为此,就连姬难自己也怀疑过传说中早死的亲爹是不是因为发现亲娘更喜欢文弱的男人愤而背叛才被亲娘刀了,不然很难解释他可怜的现状啊。多亏他是跟母亲姓,他是真和吴家的人混不到一块儿去。
庆幸归庆幸,姬宴平的话还是要反驳的。
姬难眉梢一挑:“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光有一把子力气,完全不动脑子?”
姬宴平呲牙:“打你还要动脑子吗?”
两个半大的孩子又开始推推拉拉,作势要让对方没脸见人。
安图长公主嫌弃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摇摇头往边上找阿姊宣仪长公主去说话。
“越来越热闹了啊。”皇帝坐在上首笑看,与旁边的谢学士说道:“这几年就是让阿四找点事儿做,大可不必拘着她,过些年入弘文馆了再教过就是了。”
说是让谢有容做开蒙师傅,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说到底是将这方面托付给谢家了。
谢学士六十许的人了,精神矍铄,面容慈和双目却炯炯有神,她恭敬福身:“自然,公主年幼,实不必揠苗助长的。”
阿四耳听八方,暗地里瘪嘴,这些老师都是嘴上说的好听,私下还不是功课多得要死。听说弘文馆最近抓得紧,姬宴平都忙得没空来丹阳阁找她玩。
再晚一些,闵玄璧也被拉出来走了个过场。太极宫太大,闵玄璧惯常不出门,阿四都快忘记他也在了。
照孟乳母的解释,既然正式开蒙了,就要有个伴读。闵玄璧是长居内廷的世家子,身份合适,也好让他多走动。
看到人了阿四才晓得乳母话里的意思,闵玄璧的肌肤比那天边的云朵还白,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自生下来就没晒过太阳。手指边缘几近透明,玉雪团子一般,放到日头下都怕化了。
闵玄璧站在阿四身边,肉眼可见的小一圈,全然不像同日降生了两个孩子,浑像差了一岁。
不能说被虐待过吧,看着也像没吃饱饭的样子。
皇帝虽然不亲自教养他,但也有两分爱屋及乌的情感,面色带了两分不悦:“看来是小郎住的地方不养人,正好若水也搬出去了,多安排几个人照顾,换到承欢殿去住吧。”
“是。”冬婳应声,瞥了边上的宫人一眼,自有人去知会掖庭内官打理。
阿四难得主动上前握住闵玄璧的细胳膊捏了捏,然后发出嘿嘿的笑声。就这样的,等四公主长大了一个打十个,一天揍三顿。
孟乳母都不用抬头去看,听声音就知道阿四在想什么。她上前拉开阿四的手,各牵住两个孩子的一只手,观察闵玄璧安静注视人群、柔顺得不知反抗的模样,性子比小公主的玩具布偶还要绵软,连手臂被握红了也一声不吭的。
这两个孩子先后出生,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四娘,这是闵小郎,和你同岁。”孟乳母为两个孩子相互介绍,“闵小郎,你该叫四公主为表姊。”
比起天天在宫里横行无忌的小公主,闵玄璧已经粗略地学过礼节了,像模像样地插手礼:“见过表姊。”
阿四学着姬宴平对同窗的态度,敷衍地对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拉着孟乳母惊奇道:“孟妈妈不是说孩童不必多礼吗?他也是三岁。”
孟乳母摸了摸阿四披散着的短发,“小郎和四娘是不一样的,多学一点是好的,四娘也不必学他。”又转头夸赞闵玄璧,“小郎真是乖巧。”
闵玄璧的嘴角下陷,抿出笑容,“谢谢夫人。”
阿四打小就不爱和弟弟玩,尤其不喜欢亲戚家的弟弟,她丢开闵玄璧转身去找姬宴平玩。孟乳母把小郎牵到谢有容身边,叫两人熟悉一二,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才是要长久相处的师徒。
阿四在人群中晃荡一圈,姬宴平不知道和姬难去哪里掐架了,倒是在角落里找到了姬赤华和闵玄鸣,两人在谈论三月三的上巳节。姬赤华正是三月三的生日,皇帝要为她清思殿摆宴,开清思殿外的毬场,一并庆祝上巳节和她十八岁的生日。
姬赤华的公主府定在崇仁坊,自前年起就在修葺,过了生日就要搬进去。近日来,可谓是百忙加身。但为了妹妹不大正式的开蒙,她在百忙之中也抽空来了。
她逮住阿四,单手抱起颠了颠,“是结实,一看就是我家妹妹。”
阿四双手抱住二姊的脖子,乐呵呵地说:“我刚才听见啦,二姊也要生日了吗?”
“是呀,”姬赤华手指点她鼻尖,“我可不收阿四的礼,你那些四处挖来的宝贝花草就自个儿留着吧。”
小公主亲自做强盗,三趟五趟往翰林院跑,现在就是家中巨富的黄翰林都不在翰林院留新奇玩意了。不然日日看太子、内官轮流来“代为赔罪”,对翰林学士们实在是一大挑战。
阿四窝在阿姊怀里扭了扭,想到乳母之前给出的主意:“那我给二姊写个寿字?”
姬赤华瞅着妹妹从没握过笔的小爪子笑:“我年纪轻轻的,要寿图做什么?阿四要是乐意,就给我写个‘乐’字吧。”
阿四回想了一下曾经在哪儿看过的“寿”与“乐”,明白了二姊的好心,诚恳地应承:“乐字好,笔画少,我一定好好写。”
姬赤华身边安静站着的闵玄鸣专注地看着远处,阿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与谢有容聊得好好的闵玄璧。阿四将手搭在矮一截的闵玄鸣肩膀上问:“鸣阿姊,小郎刚才叫我表姊了,这是为什么?什么是表姊?”
闵玄鸣收回目光,将眼神焦聚在阿四的小胖手上:“因为我们的阿翁是兄弟,且我们异姓,所以是表亲。四娘也可以叫我表姊,叫玄璧表弟,这是一样的。”
哦……又是她不清楚的亲戚关系。
这点血缘不会干扰到她的复仇大计吧?
阿四收回手,鬼鬼祟祟地将嘴贴到姬赤华耳边,小声密谋:“有表弟在,他是不是可以替我去陪师傅读书?阿娘都说我还小呢,七岁再读书。”她收起左手的三根手指头,然后左右手放在一起,奋力比划出七。
姬赤华被逗笑了,她学着阿四的口气回:“应该是没关系的罢,就让表弟去,伴读就是做这个的,阿四七岁再读。”
闵玄鸣也笑,笑完又有些发愁:“四娘这样的性子才好,我都不明白玄璧哪里来的拧巴脾气。倒是宁愿他胡闹淘气,也比如今默不作声的样子来得好。”
她是听说皇帝挪了闵玄璧的住处,以为出了什么事才特意赶过来的。
闵玄鸣在宫道遇见往出走的宫人处了解始末,心底甚至觉得闵玄璧的乳母有些冤枉。她曾特意关注过,那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妇人。实在是闵玄璧生来一副内向寡言乃至于懦弱的性格,身子骨也是生来的孱弱。
每每看了,她都有些来气,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弟弟?
姬赤华大概能猜到闵玄鸣的想法,摇摇头道:“你才多大,操心这个做什么?只管和宴平一块儿玩去。有我们在,日后还能有人欺负了他?身体自有太医看顾,更不必担心。”
没说出口的是,就闵家族里的情况来说,这样的脾性,闵玄鸣该连夜烧高香才对。
真来个身体强健、性格强硬的,日后才是数不尽的争执。
就姬赤华来看,皇帝不满的并非是那乳母教养不好,而是乳母的手段不够利落高明,才特地加派人手。否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虐待卫国公之子,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距离三月三只剩不到一旬,阿四不但要学会握笔写字,还要写出一副看得过眼的大字。
阿四觉得不难,信心满满地向所有人宣布了她的大计划。
虽然没有用过毛笔,但阿四对自己有信心。她身边的所有人,上到孟夫人,下到绣虎,人人都能写出一手不错的毛笔字,难道她还能学不会吗?
区区一个简单的“乐”字,难不倒聪明的四公主。
与阿四本人的信心满满不同,丹阳阁的侍从却愁掉了头发,小公主做什么惯常是有头无尾的,想让她留在屋里都难,更不要说劝说她安静坐着习字了。
果不其然,阿四连好好地端坐都不乐意,肉手握不住笔,就随便抓住,完全不管孟乳母讲解和演示的二指与三指单钩式的执笔姿势,自顾自握木棍似的抓笔,刷刷写下几个“乐”字。
孟乳母再三纠正,但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不要指望强令阿四改,只能听之任之,由着阿四写出一连串鬼画符。大概伴读就是在这时候用的,孟乳母请来闵玄璧,又多布置了几张长案给垂珠和绣虎用,以同样的方法同时教授四个人,试图通过身边人来影响阿四。
垂珠和绣虎在掖庭是学过基础的读写的,因此上手很快,写出来的字也像模像样的。闵玄璧受限于臂力,勉强握笔,但看架势要比阿四认真的多。
然而,阿四可不是无知幼童,从不受人影响,自顾自玩得高兴。笔下的字从最初的“乐”到“一二三四五”,又让乳母教她大名“姬无拂”的写法,又因字形太难,遂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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