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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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谢谢阿姊。”姬宴平立刻叫宫人取过雕文宝杖,握在手里爱惜地抚摸,连餐饭时也不舍得放下。
歌舞一停歇,阿四刚吃个肚圆,临月郡主和崔家人的争执声就传到她的耳边。阿四就着宫人的手用沾湿的帕子擦擦嘴,津津有味地听起餐后故事。
噢,好像是崔家人在刚才从清思殿前高台转到清思殿内的过程中抽空去探望半死不活的崔郎了。人活确实还活着,也醒着,就是眼看着生命短暂,太医劝他珍惜光阴。委婉的医嘱差点把崔郎吓得去世,好险让太医给救回来了。
现在崔家人是来找临月郡主讨说法,老头铁青着脸,老夫人抹眼泪。多亏了临月郡主挂心崔郎伤势,主动要求和崔家人坐得近才没让全场的人看了笑话,但也差不离了。
因为阿四看见冬婳靠在向皇帝耳边禀告什么,皇帝已经往崔家人扎堆的地方看了。皇帝的动向牵扯所有人的心神,孟乳母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孟乳母有阿四不清楚的消息渠道,她显然知道崔郎还没死,往阿四手里塞了个切好的林檎,笑眯眯地说:“等会儿争吵起来,四娘不要怕,只管吃果儿。”
阿四犹犹豫豫地啃了一口,咽下后问:“阿姊不会被惩罚吧?会像上次一样关在长安殿里学习吗?”
孟乳母眯着眼望冬婳向临月郡主的座位走去,笑意更深:“上次是圣上气三娘不知谨慎、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这次若是结果好,三娘就无虞,若是有些差错,应当和上次差不离。”
“这样啊。”阿四悟了,犯错就被罚读书。
原来律法对于皇嗣来说约等于校规,只要不被开除,犯错基本上就是留校察看苟一段时间就轻轻放过。
冬婳带着脸色难看的临月郡主走到御阶下,皇帝等她拜后问:“朕听闻崔九于宫中责打于你,方才崔九族人似乎在逼问于你?若有委屈尽可说出,朕自当为你做主。”
“妾……”临月郡主既对崔九的无礼生怨,又不忍见其死,踌躇之下竟不能发一语。
“罢了,崔九何在?玉照和大郎呢?”皇帝早知她品性,也说不上失望,“叫他们上前来。”
冬婳躬身回答:“喏。”
玉照县主与兄长一并上前,正在偏殿等候的崔九也被抬上来,他背后的血肉模糊被药物和白绢覆盖,冷汗满身勉强穿了衣裳有个人样面圣。崔家人心霎时凉了,崔九身上这一套可不像是一时半会能够整理好的模样,背后必有人安排。
此人是敌非友。
阿四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在东宫旁听记下的一星半点儿串联起来,她转头看向傻乐的姬宴平和心平气静的姬赤华,忍不住对姬宴平留出一点同情。
姊妹四个,只有三姊啥都不知道。
皇帝再问:“午后之事,你们兄妹可有话说?该如何惩戒以儆效尤?”
不问崔九,可见皇帝对此事心中有数,辩无可辩。
端王男孙纳头就拜:“臣父无状,竟以下犯上掌掴郡公主,除杖责以外,臣以为当贬官、罚奉,静思其过。”
“哦?还有杖责?”皇帝微笑问玉照县主,“玉照,你认为呢?”
临月郡主想起下午母女间的谈话,握住玉照县主的手腕提醒:“玉照……”
玉照县主轻蹙眉,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阿娘莫怕,我在。”而后上前一步回答:“儿读大周律,知十恶之条,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谋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①。儿母为宗室郡公主,高祖之后,与陛下有五族之亲,伤其体肤不敬之尤……”
“玉照!”临月郡主慌张地拉进女儿的手,“他是你……”
玉照县主高声打断临月郡主的话,挣脱她的手再拜:“儿以为当属十恶之八不睦,望陛下严惩不贷。”
不等临月郡主再说,皇帝先盛赞:“玉照果真是朕家女儿,孝心可嘉,非禽兽所属。”话锋一转看向端王男孙,“尔本姓从母,而今看来更愿从父,传令宗正,王孙不肖,削其宗籍。其父崔九,绞。都带下去吧。”宫人得令而去。
看着如受晴天霹雳的长男,临月郡主唇齿抖动说不出话来,当年她和崔九争吵于端王府生下长男,端王借机归姬姓,崔家也放出话去不承认这个孩子。这些年关系虽有缓和,崔家也有松口的意思,但此事一出,崔九能不能活都两说,更何况崔九的子嗣!
仅仅说错一句话,顷刻间,就从出入宫廷的王孙变成了庶民,朝廷命官化作死囚。
冬婳挥手,让宫人带着面如死灰的崔庶民离开清思殿。临月郡主终于反应过来,回身挡在孩子身前,祈求皇帝:“陛下,他是我的孩子啊!”
“朕为你张目,你却怏怏不乐。”皇帝看腻了这场戏码,摆手道:“既如此,随你意吧。褫夺临月郡主封号和爵位,与她孩子一并带下去吧。”宫人把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带离。
玉照县主既然敢先一步下手,就做好了失去一切准备,再拜谢:“谢陛下恩典。”
皇帝终于升起“端王府还能再传一代”的心思,笑道:“还未赏你,何必急着谢?”
“陛下今日为保全宗室颜面,儿为宗室子焉能不谢?”玉照县主笑意不改,真真切切的欢喜,“儿母违抗圣意,对捍制使而无礼,当处绞刑。陛下酌情留儿母命,此宽容慈悲,儿不能不谢。”
“你倒不像是你母亲的女儿,更像是朕三妹的女儿。”皇帝看向安图长公主笑问,“安图,你说我把玉照给你做女儿如何?”
安图长公主笑道:“陛下可给端王府留一条血脉吧,改明儿端王叔该上我公主府哭诉了,耄耋之年绝嗣,我可担当不起。”
皇帝便顺着盖棺定论:“这样的好孩子,是该给端王留着。那就加封嗣王②,来日承袭端王吧。”
玉照县主大喜过望,连连谢过。
见众人安静,皇帝又让人宣读了册封姬赤华为楚王的旨意。
后头吃果子的阿四,就接连反转的大戏慢慢咀嚼,还没回过神来就听皇帝点名批评姬宴平:“三娘本就脱跳,上了毬场摸到月杖更是气盛,连餐饭也不忘月杖,可见击鞠移心性。看在三娘今日是见义勇为,不在加罚。今后宫中不许行击鞠,改毬场为校场,用以强身健体。”
姬宴平一愣,连忙丢开新到手的月杖,起身称是,坐下时不忘睨姬赤华,暗骂二姊不厚道。
阿四观八方瞧热闹,啃完林檎,偷偷埋进乳母的怀里嘿嘿笑话阿姊上当。

第27章
酒足饭饱又看了一场大戏, 等到宴散,人人都有一丝意犹未尽。阿四也是,瞪圆眼四处搜寻别人的小秘密。
可能是有崔家前例近在眼前, 官眷们规规矩矩地从宫道离开太极宫, 阿四没能抓到八卦,但在人烟散尽之际碰见了许久没见面的姬若水。
阿四热情地冲上去:“阿兄今日也进宫啦!”
姬若水苍白的面色胭脂都遮盖不住, 颇为憔悴地倚靠壮仆等候, 见是阿四才升起星点笑意:“四娘还记得我?”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阿四挠头, “阿兄今夜住在宫里么?”
小孩子忘性大是常事, 阿四记得住他,倒很让姬若水高兴。
他勉力站直身, 弯腰和阿四平视:“是啊, 我和熙熙阿姊今夜住在承欢殿。”
阿四小大人似的点头, 摆出上辈子老人关心新嫁人的架势:“那很好呀。不过阿兄看起来不太好,是日子过得不好?还是熙熙阿姊待你不好?”
姬若水莞尔一笑:“要是熙熙阿姊待我不好,四娘要为我做主吗?”
这话真奇怪, 她当然要和姬宴平帮助她一样,为家里人出头了。
阿四叉腰道:“那当然了,阿兄也是我姬家人嘛。”
落后几步走出来的尤熙熙被童言童语大笑:“那好吧, 阿四要怎么帮我家的大公子出头呢?”
仗着不远处都是自己人,阿四对尤熙熙的一点小害怕也消失不见, 理直气壮地回答:“等我长大了,就和熙熙阿姊打一架。”
阿四为自己的机智的回答得意,进可攻退可守,大可以等长大再看看打不打得过, 要是做不到,还可以是童言无忌嘛。
“哈哈哈哈, ”尤熙熙挥退身边跟着的人,昂首阔步向阿四走来,半蹲下拍拍阿四圆鼓鼓的小肚子,“好,那我可就等着阿四长大和我较量。”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人群散去后空档的殿前,阿四认真地说:“那你可要对阿兄好一点儿,他身体不好呢。”
尤熙熙笑得捧腹,“阿四说的是,我一定爱惜大公子。”
姬若水用帕子擦了擦尤熙熙眼角笑出的泪珠,强行终止了这场跨越二十年的约定,“好了好了,到时候阿姊都老了,多吃亏的事。孟夫人还在等四娘,今夜就散了吧。”
阿四依依不舍地和两人挥别,尤熙熙和姬若水的背影在随从的簇拥下逐渐淹没于昏昏夜色中,阿四只能隐约看见风中摇曳的明亮风灯。她蹦蹦跳跳去和孟乳母会合,坐步辇回到丹阳阁。
在外玩闹一整日,不免要洗浴再入睡。阿四专属的小木桶被力士抬上来,温度适宜的水中飘荡着木老虎。她用力拍打水面,将水花溅的到处都是,惊起宫人的笑声。
擦干身上的水珠,阿四靠在孟乳母怀里,舒服地打滚:“孟妈妈,我刚才熙熙阿姊身边是不是跟着人啊。”
孟乳母扫视周围的宫人,受到暗示的宫人自觉退下。孟乳母不动声色地问:“尤将军蒙受陛下恩德,入宫能多携几个随从。”
好像不止是这样,是一种很奇怪的氛围,但阿四说不出来。
她晃晃脑袋,头上歪翘的呆毛跟着晃动:“不一样的,其中有两个人的感觉……有点像在太子阿姊那里见到的小郎。”
孩子感知真是敏锐啊。
孟乳母用棉布揉搓阿四的头发,慢悠悠回答:“或许是吧,尤将军与若水公子成婚后,也算赘入宗室。她正当年,要为妊身事做准备。选的男人自然也要让陛下过目,查一查底细才好。今天跟着尤将军进宫的两个容姿出众的青年,或许就是如此吧。”
“诶?”阿四愣住。
这话是在说,尤熙熙要生孩子但没有选用姬若水,而是选了其他男人,并且让宫里掌掌眼?她想起尤熙熙说的爱惜,难道爱惜就是让病弱的姬若水不必参与,直接当爹?
“这些事和四娘说果然还是太早了。”孟乳母手指插入阿四浓密的发间,确认发丝都已经拭干,而后细致地按摩头皮。
阿四舒坦地打哈欠,懒洋洋地撒娇:“孟妈妈告诉我嘛,我想知道。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孟乳母轻微地笑了,打横抱起阿四慢慢唱小调,舒缓的歌声一下子就催着阿四入梦,三五呼吸间已经睡实了。
等阿四悠悠转醒,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的纠结,吃完早膳就吵着要去承欢殿找姬若水玩儿。要知道,几个阿姊都忙得很,谢有容那儿她不爱去,闵玄璧是个小孩看了就烦,尤二郎又被塞进东宫后院,阿四现在可怀念以前和姬若水一起玩儿的日子了。
别人都没姬若水好说话,什么都让着她,她超喜欢和姬若水一起玩的。
昨日大宴,今日是难得的休沐日。阿四的作息远超常人,她敲响姬若水的屋门时,常年病弱的大公子正卧床假寐。身体不适时是这样的,睡不好又休息不足,只能尽可能地放松。
因此听宫人禀报阿四进来了,也只是低声应答,并不起身。
阿四一个人吵醒了整座昏睡的承欢殿,嗒嗒嗒走进里屋。不等宫人服侍,她自己蹬开脚下的凤头小履,爬上姬若水的床榻,一屁股坐在他的床头问:“阿兄醒了吗?”
被人这么问,但凡不是死人大概都要睁眼看看的。奈何姬若水距离下黄泉还有不短的时日,只能睁开眼,撑起半边身子无奈笑道:“阿四这样的早?不多睡一会儿么?”
阿四左右看了看,确认姬若水和尤熙熙确实不睡在一处。对于一个占有几百间屋子的人来说,即使结婚后也会有很多彼此独立的空间,就像皇帝和谢有容,只要皇帝想,她有一百个方法在后半辈子不和谢有容碰面。
但现在毕竟是在姬若水的“娘家”,尤熙熙都不和她在一处,那按照阿四上辈子毫无根据的影视剧经验,两人床上交流应该约等于无。
阿四毕竟是在童言无忌的年龄,当孩子意识到年纪是她的保护伞时是最可怕的。所以阿四大胆发问:“熙熙阿姊呢?你们不住一块吗?”
姬若水虽然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觉得房间这么多,两个人非得挤在一起睡,但还是含蓄道:“阿姊在另一间屋子休息,我身体不好,夜半时分难免有些事,不方便。而阿姊时常要早起上衙,我总是要睡到很晚再起的。”
阿四理解地点头,后知后觉道:“那我是不是打搅阿兄休息了?”
姬若水柔弱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苍白无力的模样,一下子击中阿四若有若无的良心,她手脚并用爬下床榻,愧疚地说:“阿兄好好休息,我还是去打搅熙熙阿姊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跑。宫人抄起地上的凤头小履在后面追。
“嗯……”姬若水迟疑地望着阿□□风火火的背影,转头和内官对视,确认自己无力阻止。
他锦衾一拉,只当不知,自顾自睡回笼觉。
阿四太知道长辈总是很不好意思对孩子们说一些事情的,所以她的好奇心还得靠自己。幸好长大一些后孟乳母不再亦步亦趋地跟随,她才可以自由地在宫里探索。
她向廊间走动的宫人问清楚尤熙熙的下榻之处,小短手“砰砰”敲了两下,守夜的宫人疑惑地打开门。
这宫人人高马大的,又身手矫健,不是小孩能穿过的人。
阿四只能愉快地大喊一声:“熙熙阿姊,我来找你玩儿啦。”
就听得里头“嘭”的重物落地声,下一刻尤熙熙中气十足地声音从里面传来:“让阿四进来吧。”
这间屋子的排布与姬若水的住处差不多,用具新一些,可能是后来姬若水为尤熙熙特意安排的。熟悉的布局方便了阿四的行动,她轻快地迈开腿,低头发现脚下的赤色锦袜沾灰,专门让人绣的白老虎都脏了。
咦?她袜子呢?
没关系,阿四昂起头进门,在自己家不穿鞋天经地义嘛。
尤熙熙盘腿坐在榻上洁面,衣衫宽松,领口间能见肌肤起伏。她慵懒地扫一眼鬼鬼祟祟打量四周的阿四,“找你阿兄?他不睡在这。”
“我就是来找熙熙阿姊的。”阿四确认屋里没有可疑人,遗憾地走到尤熙熙旁边坐下,戳戳尤熙熙的膝盖,没吃到瓜开始挑刺,“孟妈妈说,坐如簸箕见客是失礼的。”
“嗯,”尤熙熙捏捏阿四婴儿肥的脸颊,“不告而来,是阿四失礼在前。”
阿四躺的四仰八叉,“阿姊,刚才屋里响了好大一声,是你摔跤了吗?”
尤熙熙轻描淡写道:“是个新来的力士被你的大动静吓着了,甩了茶碗。”她下巴一抬,不远处果真有一处地面濡湿,青白色的海棠碗碎成三瓣,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样啊,”阿四信了,“我有个问题想问阿姊,阿姊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什么问题?”尤熙熙抱臂斜睨小孩,“有些事没法回答的,小孩不能知道。”
阿四纠结片刻,折中问:“小孩可以知道阿兄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吗?太医都治不好?”
据说和亲当时没算姬若水,就是因为他生病。可和亲说到底,为的是彼此相送的财物,和亲的人选只是一层遮羞布罢了。大周强盛,就是外邦送聘礼来,收到羊马金银后,送出去的人又有什么要紧?
那么,到底是什么病,连和亲都不能去?
尤熙熙诧异道:“原来是为你阿兄来的,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本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你别说出去就好了。”
阿四坐起来指天发誓,表示自己绝对守口如瓶。
尤熙熙总被她惹得发笑:“这儿是从哪儿学来的奇怪话。”
“若水幼时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只可惜……”尤熙熙先是叹气,随后解释,“若水本该是女身,是她生身之母心生贪念食用了药物,带累她如今不阴不阳,从娘胎里留下病。”
转胎丸?
阿四震悚,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都只是人罢了,是人就有善恶。”尤熙熙不认为三岁的幼童能够明白其中的深意,拎起阿四后背处的衣服,把小人放到地上站好,“好了,既然解答了疑问,就不要打扰阿姊休息了。”
阿四还没从中缓过劲儿来,乖乖地顺着尤熙熙的话往外走。送履的宫人已经将阿四的凤头履放在门外,阿四踩着就往姬若水的方向走。
怪不得只有姬若水被皇帝接纳了,她本该和姬赤华、姬宴平一样在毬场、猎场驰骋,意气风发地穿梭在大周最繁华的都城,而不是如今这样,安静地停驻在后院养病的同时,还要与无数食腐的秃鹫周旋,听他们可笑又无知的“拨乱反正”的大计。
临到姬若水门前,阿四才猛然意识到,刚才给尤熙熙端茶倒水的两个侍从是不是长得有点明艳动人了?

第28章
阿四指尖触到珠帘, 犹疑着没贸然入内。她再是没心没肺,也知道阴阳人一事非同小可。这是一个敬鬼神的时代,身躯上的异样堪称诅咒, 一旦被证实就足以将姬若水一辈子打落泥潭。
可姬若水又有什么错?
姬若水端坐在梳妆镜前, 手边放着百宝箱,琳琅满目的名贵珠宝首饰任君取用, 宫人用手化开口脂和面药细致涂抹在姬若水的肌肤上, 从面容到脖颈再到前胸。松开的衣襟处, 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角青色的祥云纹路。
院里传来阵阵欢笑, 两个小宫人捧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进门,见到阿四连忙见礼:“公主万福。”
灼灼桃花卧在她们的臂弯, 阿四伸手去抓了一把, 然后顺势跟着送花的宫人一并进入内室。宫人正为姬若水描眉, 他不便转身,就在铜镜中冲阿四笑:“怎么停在外面不进来?和熙熙阿姊玩的不高兴么?”
阿四蔫蔫地靠在姬若水肩上,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我想玉照阿姊了, 她昨天是不是没了家人?她母亲、阿兄和姓崔的都被力士带走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姬若水反手揉她脸:“人各有志,玉照昨晚不是笑得很欢畅么?四娘不要担心。”
“才不是呢, 就算玉照阿姊达成了她的目的,不代表她不难受呀。”阿四把自己观察到的小细节告诉他, “玉照阿姊她把自己的手都掐紫了,一定是很难受的。”
“是,她也难受的。”姬若水含笑应声。
阿四注视铜镜里那张傅粉施朱遮盖不住苍白的脸,担忧地问:“所以, 她们会死吗?”
姬若水是不是也会死的比一般人更早?
阿四不敢问出口。
“大约是不会的。”姬若水从宫人奉上的花枝上取下数朵簪在发冠间,又在阿四头发扎成的两个小揪揪上各插花两朵, “陛下绞了崔家九郎,自然要补他们一个孩子,我等会儿就要去给他们求情。”
“求情?”阿四更担忧了,不是都说姬若水不讨皇帝喜欢,怎么还主动凑上去吃落挂,连忙劝阻,“那还是阿兄更要紧,还是不要管他们了吧。”
姬若水仪态极好,摇头时长发不曳、簪花不动,温温柔柔地说:“这是因为阿兄也有所求,并不为难的。”
熟悉的温柔,让阿四记起死了家族大半老头子的赵家老翁,她沉默着撤回多余的忧虑。
或许,姬若水只是打算出门钓大鱼,而她只适合窝在瓜地啃瓜。
姬若水只能留宫一日,他和尤熙熙临出门前问阿四:“是我去甘露殿拜见陛下的时候顺便带四娘回去,还是等会儿四娘自己回去?”
“不了,我想三姊了。”阿四沧桑地背过身往隔壁姬宴平住的长安殿走,这地界不适合孩子多待。
有绞死的崔九和除族的临月在前,姬赤华封王开府进行的异常顺利,她从此不再居住内宫。阿四能找的人进一步缩小范围,半个月有十天打扰姬宴平,腻歪了一个月,直扰得姬宴平叫苦不迭,求了冬婳赶紧给阿四找几个玩伴来。
冬婳将这事放在心上,挑时间和皇帝说了,正巧的是浙东进贡的方物①中有两名舞男,据说以荔枝、榧实、金屑、龙脑香为食物②,很新奇,听起来就适合给尊贵的上国公主做“玩具”。
冬婳亲自带两名贡人和一应乳香、龙脑香、郁金香、鹦鹉等物送往长安殿,试图用新奇玩意消磨阿四近来旺盛的精力。
两名贡人身姿纤细白皙,行走间能闻见他们身上的芳香,衣着更是艳丽,发带金丝冠,饰以五彩细珠。他们粗略学过大周的礼仪,见姬宴平和阿四叩首礼拜:“飞燕、轻凤拜见公主。”
边上的侍从像介绍珍宝一样地向阿四展示两人的优点:“二者不食俗物,修眉黟首,兰气融冶。冬不纩衣,夏无汗体。歌舞更是一绝,能引百鸟同聚集。公主可要观赏一二?”
歌舞不看白不看,阿四下意识点头:“那就来一段儿吧。”
确实是美人啦,不过,这看着不像是给她玩的,更像是送给皇帝的吧。
阿四试图从合理的角度分析飞鸟翔集的原因,难道是两个舞男会鸟语吗?
旁观的孟乳母皱眉:“舞态艳逸,实非良家。”
这可不是孩子该看的东西。
冬婳轻咳一声:“这一双人是陛下赐给三娘的,至于四娘,陛下预备为她甄选适龄贵女,还需要一些时日。”
姬宴平才十三岁吧?
是不是太早了?
阿四耳朵动了动,克制自己不要转头惊动她们的谈话,希望挖出更多的消息来。
长安殿的内官坐直身子,她低声问:“冬内相,是陛下的嘱咐吗?三娘年轻……这么突然?”
冬婳道:“上月端王府初封嗣王,说来也是喜事,昨日太医署传来消息嗣王快有一月身孕了。”
内官不解:“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和我们三娘又有什么瓜葛?”
哪有堂姪女有孕,就给自家女儿赐舞男的。就算陛下着急抱孙,也不该急着三娘,大有太子和楚王顶在前头呢。
孟予消息到底灵通些,她已然明白了:“怕是男色上的事,嗣王于这一道上向来有些糊涂。”
“孟夫人耳聪目明。”冬婳颇有深意道。
孟予哂笑:“不过是我出宫探望女儿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当不得真,还是得听冬内相道明其中真意。”
数日前,孟予出宫正是回娘家替女儿入选伴读的事儿活动一二,此事冬婳也知道。皇帝感念孟予对阿四的忠心,是预备允了她女儿的事,只是其中有些考量不足为外人道。
冬婳敛容道:“听说是楚王府的一名小郎听说嗣王有孕,声称是他的血脉,要去端王府照顾。不是大事,但到底关乎两家王府的颜面。楚王将数名小郎转赠端王府,本以为此事该平息,没成想再出事端。太子去探望嗣王时,那小郎竟冲撞了更衣的太子。”
面对姬宴平、背对着三人的阿四眼睛变得锃亮,让她来猜一猜,这小郎莫不是姓谢吧?
玉照是真不伤心啊,崔九才绞死一个月,她就有孕快一个月了。
但冬婳大致说清后没有展开,转回姬宴平的身上:“陛下忧心三娘不加以管束,将来也容易受人引诱,所以让我精挑细选了最出类拔萃的贡人送来,不急着让三娘知人事,就是让她多见见美人,不致将来叫小郎们骗了去。”
内官的心思全然挂在自家公主身上,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今时不比往日了,小郎们没脸没皮起来,叫我看了都害怕,更何况单纯的三娘呢!”
“正是如此。”冬婳颔首,“少年慕艾的年纪,在所难免的事儿。内官多费心思,这方面要抓紧一些。”看向舞男的眼神意有所指,“都是太医署调理后,再由掖庭的老宫人经手调教过的,不必担心。若往后三娘有看上的人,尽可照着来,不必和三娘硬来。”
只要将阳精药绝,自不必担心孩子年少犯糊涂后难以收场。太医署自先帝朝就有太医专精此道,在宫里有口皆碑。
内官曾有耳闻,表示受教:“我都晓得了,劳烦内相来这一趟。”起身送走了事务繁忙的冬婳,紧赶慢赶地安排舞男住处。
这都是什么意思?
阿四的小脑袋里充满问号,再次燃起对掖庭的好奇心,但她也很想知道宫外发生的事情。
这种对八卦的渴望真是抓心挠肝,阿四已经急不可耐了,对眼前新奇的美丽舞男都失去兴趣。
孟乳母可能不会和她说,还是得找阿姊们。玉照最近怀孕很可能不会进宫,让她想想,有谁会知道又愿意和她说?
阿四拍拍胸口,安抚自己。
此事得从长计议,为了不露出太多马脚,就不能太急。
“阿姊喜欢这两个贡人吗?”阿四手肘碰碰姬宴平的腰,好奇问。
“还行吧,”姬宴平奇怪妹妹的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每过几年各地和外邦总要找些新奇东西送来的,我看着都差不多。”
赏完歌舞,阿四又把长安殿新得的新奇玩意糟蹋一遍,结束了上午的玩乐。然后走出长安殿的大门准备去前面的翰林院强抢翰林学士精心养育的“小宫粉”茶花。
这种名贵又娇贵的红十八学士茶花阿四上辈子只听过,还没亲眼看过。昨天听见哪个宫人说那个爱花的翰林学士又和同僚炫耀他的花了,还得阿四去治治他的毛病,告诉他财不露白的道理。
路过宫内最大的宫殿——麟德殿时,阿四撞见一队林将军带队巡查的禁军。常在宫里走,彼此都混个面熟,阿四还能找出其中某两个比较熟悉的俊脸,是尤熙熙的下属,被玉照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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