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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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大笑:“既是我们阿四的愿望,又知你心意,三娘自然是知道怎样最得你欢心的。”无非是往农户手上发点财帛,不叫人忧心来年收成,另一头商人高价收购,等这些农户觉出种吉贝的妙处,久而久之自有人自发去种的。
阿四捧着手中鲜花,更觉出两分沉重来,喜不自胜:“我就知道是三姊了。”
住进行宫休息过舟车劳顿的疲惫,阿四瞅准时间就往外面跑动,不必太上皇催促就往各家各户去长见识。
能住在行宫附近的农户大多也是有些身家的,但在阿四眼中,已然是困苦的生活了。
这儿的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空余的时间还要纺纱织布,一般是没有玩乐的时间的。而孩子们大些的要照顾更小的孩子,农忙时,往往时全村出一两个人照看孩童。
孩子们只能自己去找乐子,因此总有不小心受伤的,回家便要挨一顿教训。
阿四来的正巧,是农户们收成的时节,不但能见挥汗如雨的农民,还能见到前来收购的商户。
早有士人念叨什么“人心不古”,实际上面对利益,古人也是现在的心思。粮食是一家人生存的根本,能舍得卖出去的,已是难得的人家,说明家中的粮食已经足够吃用了。
当然,米粮多是用来售卖的,农户自家多以其他不值价的作物填饱肚子。
阿四仗着坐高望远,瞧得分明,农户中有悄悄在米粮中掺杂陈粮的,商人中也有在秤砣上动手脚的。因东西不多,即便没察觉,能偷到的分量其实也不高。
也有坦荡来卖的实诚农户,有商人见农户实在,便也乐得让一分利省事。
形形色色的人,阿四觉得有趣,她不插手也不打搅商队的行动,只是远远观望着,与垂珠说:“这样的事,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断绝的吧?”
垂珠笑道:“大人在意柴米油盐,小孩也关心手中玩具,人各有私心,大约是不能断绝的。”
不必猜,阿四也知道。往后商人来收棉花时,农户大可洒些水,或是采摘得粗陋些增加重量,好卖个高价。
放在从前阿四可能会生出些不齿的心思,而今站的角度不同,她倒是生出些难过。
若是人人富足,又怎么会坦途蝇头小利?可真正富足的人,也贪图旁的大利。
只是小生意就有诸多门道,不知朝堂上又该有多少争纷。
阿四由衷佩服起皇帝阿娘和那些个在朝堂屹立多年不倒的老人,她们可是站在世间利益最丰厚的、聪明人最多的地方。
等到商队的牛车装满粮食离开,聚集的农户渐渐散去,阿四慢慢走近人群,与一中年妇人笑说:“能否舍我一餐饭食呢?”
这片田野在行宫附近,当地的居民也是知晓那精美殿宇内住的不是常人,年长的农妇见识颇多,笑道:“是贵人来了吧。平常的日子一餐饭是难得的,好在最近丰收,请贵人和我一起回家。”
阿四不在乎这农妇是否有些别的身份,跟在她身后走过阡陌小路,进农家园舍,吃上一顿粗糙的豆饭和野菜拌成的小菜。看在原汁原味的难吃上,阿四为这一顿饭付了一贯钱,足以令农妇一家好一段时间衣食无忧的价格。

第157章
阿四在外极少有亲自拿钱的时候, 上回跟着姬宴平往斗金阁去时带的也多是绢帛金银,因此并没有直观感受过一贯钱。阿四张口轻易许出去的一贯钱,需要绣□□马回行宫取, 装了满满一匣子。
米价便宜些的地方, 一贯钱可以购买二十石米粮,足以四口之家一年吃到头。
“谢贵人赏。”农妇得了一匣铜钱神情却无太大变化, 她的家人欣喜但不失态, 或许是这一片总有达官显贵来往, 住在这儿的农户早已见惯了出手大方的贵人。
阿四摆摆手, 心中猜测农妇从前应当是在行宫做宫人的,一举一动总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她确认和农妇是从未见过面的。
走出这户小院子, 阿四放眼打量四周, 独门独户的院落、簇新的屋顶、厚实的砖墙,无一不彰显主人家殷实的家底。行宫脚下的村庄,必是里里外外受官吏照料的。
阿四打马回行宫, 时辰掐得正好,赶上了太上皇的晚餐。刚才那一顿她吃得没剩,却感觉是老虎吃草, 不是滋味,没吃上肉的肚子空空荡荡, 饿的飞快。
宫人摆上碗筷,阿四举起象箸风卷残云一般赶着吃完,硬是将丰盛的菜肴吃得一干二净,唬得太上皇被抢饭似的不得不加快动作, 婆孙俩追赶着吃完晚餐。
半柱香时间不到,阿四满足地丢开象箸, 接过沾湿的棉布擦擦嘴角,再用清茶漱口完,才和太上皇抱怨起刚才在外吃的草料:“也不知是哪儿的野菜,过一遍水就端上来了,我顾及是农家难得的好米好菜,强忍着吃完。走出门才想起来,她们院子里还养着鸡鸭羊,偏生叫我吃了一顿草。”
太上皇不以为意:“这不是你自己非得去吃的么?每每来些人就得体悟体悟农家餐饭忆苦思甜,实则具是表面功夫,难为自己又难为那些个农妇。想吃什么、该吃什么、只管去吃就好了。满朝文武一日两顿野菜也不会少贪一分,反而要连累附近的贫苦百姓连山野间的野菜都吃不上。”
阿四嘟囔:“怪不得我见那农妇熟练得很,原来是做惯了的。我吃时就后悔了,平白难为自己一场。”很有些失落模样。
见状,太上皇又不落忍了,说道:“免得回家去后你阿娘说我不教你好,明日我让人载你往矿山走一遭,长长见识。”
“矿山?”
龙尾县非但水美田肥,还有一处铜矿。
大周因为缺铜,市面上的流转的铜钱一直是不够数的,所以铜钱价一向高,一贯钱往往不够千数,多是八九百枚便能当一贯使用。
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找到铜矿之后,采矿也是极危险的事。有的矿洞能坚持上千年不坍塌,但每年总能听闻因矿洞坍塌死亡的人。
阿四是不被允许下矿观察的,她稍微表露苗头,侍从们都是一副要以死进谏的悍然姿态。阿四能够接近的只有临近的村庄,甚至不能走近矿洞百米。
采矿往往是需要十数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工程,采矿人的亲属也会住在附近。这儿的人消息要闭塞许多,阿四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那些人便当阿四是主家的管事娘子。
与村中老人聊过,阿四才知道,原来这座铜矿竟非官营,而是民间所有。
听到熟悉的“赵家”字眼,阿四甚至有些忮忌了,怪不得姬宴平总盯着赵家不放,这赵家是真有家底啊。
老人说:“我长到四十五岁,还是头一回见到像你这样健硕的小娘子哩。”
皇帝今年也才五十岁,这老人瞧着老相,实则并不如何老。阿四任由对方捏自己的手掌,笑道:“我打小就贪吃,吃了就长,不知不觉就有这么高了。”
“高一些好啊,高些好。”老人眯着眼笑,“我有个老阿姊走出这片地方了,她当年就是因为长得太高,进不去低矮的矿洞,才有机会离开这片地方。”
阿四听了一愣:“你们不种地吗?所有人不分女男老少都要去采矿?”
老人的双手上有褪不去的污色,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迹,她笑:“这附近连绵不绝的山都是主家的田地,我们是主家奴仆不是良民,是分不到官府的田的。我记忆里的阿婆阿翁具是靠采矿为生,到了我也是一样。”
分明是很惨淡的事,老人却非常平静,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糟糕、一生操劳,她只是接受了这不可更改的一切事实。
她说:“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人了,我的妹妹弟弟一个四十二岁、一个三十五岁,全都累病死了。唯独我还能坐在这儿享享儿孙孝敬。”
死亡距离老人从来都很近,说到亲人的离世也并不伤心,只是淡淡的。
阿四搜肠刮肚竟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安慰眼前的老人,或许对方也不需要她的安慰,这种时候,语言太过苍白无力。
远处传来的轻轻哭声,解开了阿四此刻的尴尬境地,她张望道:“这是怎么了?”
老人侧耳倾听,叹了一气:“是某家的孩子昨天淹死了,同玩的村童帮着抬回来的,他娘昨日出门,今天回来才有空哭两声。”
正如老人所说的,只是哭两声。老人的话音未落,麻木的母亲就收起尸体,用破布一卷,黄土下葬去了。
阿四惊讶,这里的悲伤都短暂得令人不忍。
老人瞧出阿四心思,抚着阿四的手背说:“这里时常要死人的,人都习惯了,早没力气哭了。”
一个全村女男都要下矿的地方,是分不出太多心力给孩子的。小孩学着自己长大,和玩伴儿们四处探索,她们的快乐和危险相伴,山林溪流间有无数的意外等待吞噬生命。生下来的、死去的,死剩下的孩子才是后来的大人。
为活下去拼尽全力的人,面对孩子的死亡已然麻木。在这里喜悦和悲伤都是淡薄的一层,人则忙忙碌碌的、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阿四坐车离开这处地方时,没有给老人留下财帛。这里的人是没有财产的,也守不住财帛。
阿四回望一眼:“垂珠,我想进铜矿看一看。”
垂珠大惊失色:“百金之子尚且不骑衡,更何况四娘!”
“铜价贵,我想见识一番。”阿四说,“听说那儿非但有铜矿,冶炼也在附近,离了这儿,往后我很难再见到了。”
垂珠紧锁眉头,苦心劝说:“那一整座铜金,也不值四娘的安危,这是万万不成的。”
阿四微微扯动嘴角:“那就是说,我比整座铜矿还要有价值吧?”
“那是当然!”垂珠毫不犹豫。
可是,那一座村庄里,所有的人、世世代代都在为铜付出血汗、乃至于性命。
阿四扪心自问,同样是人,她真的有比村中的人更有价值吗?
人是不能用财帛衡量的。
但每个人总会有个价格。
这天晚上,阿四连用饭的心情也没了,胃口大减。
阿四从小就好吃,今天竟连晚饭都草草对付几口了事,内官急得往太上皇处说。
太上皇一边觉得小孩子偶尔少吃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还是往阿四的住处走。进门就见阿四窝在卧床里侧,蔫蔫的,听见动静也懒得转身。
哄孩子对太上皇来说确实是一件新鲜事。她坐床外侧,轻推阿四肩膀:“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不高兴的,和阿婆说说,阿婆替你出气。”
阿四勉为其难侧过身,双眼亮晶晶的:“赵家怎么有那么多山头和奴隶,连铜矿都有,我能不能据为己有啊?”
太上皇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怎么救助全天下的苦命人呢。”
“我是有良心,又不傻。救人是救不完的,这些人离开矿山我也管不了她们吃喝。就算能管这一处人,我也管不了全天下人。要是有兼济天下的法子,阿婆和阿娘早就用了,哪里轮得上我。”
抱怨完,阿四期期艾艾地蹭到太上皇腿边:“倒不如我自个儿想办法做主,想让她们过好点就容易得多了。”
“嗯……所以我们阿四想出来的好办法就是自己给她们做主?”太上皇颔首,“总比从前满腔慈悲好得多,起码知道不为难自己,为难别人。”
那可不,她从不难为自己。
阿四任由阿婆嘴上奚落,反正最后都是要帮她的。阿四试图从太上皇口中捞出些有用的消息:“我想要赵家这片地方和地上的人,但我不想在赵家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阿婆能不能给我支支招?”
不等太上皇回答,阿四哔哩啪啦丢出许多条件:“要见效快、又简单,最好是我痛快,他们难受的法子!能斩草除根是最好的。要是能再添两笔好名声就更好了。”
太上皇拂开阿四的手,作势就要走:“我虽然是人皇,但没成鬼神,你对着我许愿是不成的。”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连阿婆都敢耍着玩儿了。她要是能有这样的万全之策,她还是皇帝,阿四轮不上皇子、得是小太孙。
阿四连忙爬起来抱住太上皇的老腰,不让人走:“我可以不在乎名声呀,仗势欺人也行的。我看总有人想尽办法往往阿姊们府上送礼,能不能叫这份礼物也主动上我家门?”
太上皇被孙女硬拉着坐回床上,气笑道:“你只管拿出这份架势,把刀子往赵家老头脖子上一架,族谱他都能哆哆嗦嗦交出来给你烧着玩。”
“族谱我还看不上呢!”阿四说话掷地有声,“我要的是他祖产!”

第158章
别人经营上百年的祖产并不会主动飞到阿四的兜兜里, 高昂的铜价注定了那座矿山是赵家的心头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是舍不得交出来的。
阿四终于想起来自己刻苦钻研的大周律法, 愣是没找到试用的条例。大周律也保护财产, 并不允许强取豪夺他人财物。但有一案例给了阿四启发,昭宗在位期间有宠臣数人, 多行诬陷栽赃的恶事, 十数年间早就近二十起冤案, 这还只是平反了的。
太上皇继位后, 将先帝留下的宠臣一概清算,流放的流放、抄斩的抄斩。
据阿四所知, 宠臣当中不少人本是太上皇的人, 而他们大多因为仇杀死在了流放途中。依律, 这些宠臣一个都逃不过死刑,能得流放已是太上皇开恩的结果,至于仇人半途截道, 其中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酷吏是皇帝手中的刀,刀怎么用,终归是要听主人的话。
虽然任用酷吏伤人心, 但这速度确实是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办事比不上的。
阿四深深叹气,算了, 这事她也做不来的。
太上皇坐在边上笑:“你怎么总想着在《大周律》里找?”
阿四嘀嘀咕咕:“我不能强抢,就得寻赵家错处,还得是抄家的大罪,当然要往律法里去找啦。总不能诬告吧……实在不成, 我就是编也编一个上去,到时候阿姊或是阿娘看见了, 就会知道我心意,帮我一把了。”显然还在生太上皇的气。
太上皇笑而不语。
阿四一面唉声叹气,一面合上书卷,展开纸张写起自己的思路。
现今的铜铁矿是允许私人开采的,官府收高昂的铜铁税。这税,缴的就是开采出来的铜铁。虽然铜铁允许私营,但铸钱全盘是官府的事,铜矿量高的地方往往有官府的铸钱炉。
铜除了铸币的作用,眼下的人都流行用铜制成的器物,价格甚高,熔炼铜钱再制器的事屡禁不绝,导致流通的铜钱一直是不足数的。大周境内目前统共有六十座被发现、且正在开采的铜矿,产出是可观的。
从铜矿的数量上,也可看出掌握铜矿的人多是权贵。寻常人是保不住这世世代代的聚宝盆的。
如太上皇所说,从旧时的条例里寻找可以限制的方法是很难的,她不可能一直盯着赵家行事,赵家也不可能将把柄摆在明面上让她抓。
而且,她的目的是收归铜矿以及附带的矿工,倒也不必奔着人全家上下的性命去。
或许可以提议铜矿官营。
只是这样做了,难保产量会如数。如今是私营,产出都是自家的,那些矿主自然是兢兢业业,又有官府的人盯着铜税,两边相互监督。可要是换了官营,官员的手长了,能落到国库的钱却未必能够数。
阿四在“官营”两字上画个圈,不知不觉间画成一只乌龟。
“唉……”阿四在乌龟背上画大大的叉,身体向后倒下躺平。她能想到的,自有人都想过,往前数一点儿的隋朝就行矿政,铜矿全部为国有,徭役采矿,所有产出都能用在铸钱上。
可隋朝只有二十五座铜矿,寻常人在铜矿上得不到好处,百姓还得自费往矿山采矿。
没有草料喂进马儿嘴里,马儿也跑不动。隋朝的铜矿就远不如大周数量多,且产出大。
阿四的最终目的是上采矿的人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繁重的劳动可以让她们衣食无忧,而不是彻底变成义务劳动。
万事万物都有个好坏两面,一旦全盘收归从根本上伤了原矿主的利益,今后想要挽回,怕是也无人敢信了。
阿四的满腹心事没有半分沾染给太上皇,太上皇见阿四眉毛纠到一处去的难看脸色就乐呵,阿四苦恼几日,太上皇就乐呵几日。作为好阿婆,太上皇特地让内官多调两匹马来,给阿四套车用。
阿四想不出合适的办法,良心又不能完全放下,于是一有空就往矿山处跑。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次数一多,矿山的管事也发觉不对劲。
赵家是个人口繁茂的大家族,旁支无数,距离鼎都不远的龙尾县自然也有人在。因铜矿暴利,守在这儿的一支在族中颇有地位。
这份地位,具体体现在,那老翁远远望见阿四当场就认出这太极宫的小螃蟹了。
深秋天气渐冷,阿四穿的不少,又坐在车内,掀开一边车帘观赏风景。龙尾县的风光是很美的,路上行人如织,城内不许奔马,因此养得起马的富户也都施施而行。
阿四自认与旁的富家小娘子无二,只是比较好奇车窗外的景色而已,怎么会就把一老头吓得从马背上滚下来,一路滚到自己车前,非要见礼问候。
她只想安静地度假,再努力想想有没有贪图赵家产业的好办法,根本不想和赵家的老头寒暄。
阿四很不快,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受了赵老头的礼。听到对方诚惶诚恐地问起太上皇是不是也在车内时,阿四终于知道这老头多半是太上皇朝的官员,这么紧张是在表达对旧主的敬仰和怀念。
阿四更不愉快了:“太上皇尚在行宫,我是独自出来散散心的。没事就退下吧,别在路上堵着道。”大街中央通车马,百姓是不敢走的,只在左右两侧走动。龙尾县的街道不如鼎都宽敞,阿四的车与护卫和赵家老头的撞在一处,这路是走不了人了。
听了这话,赵家老头的神情顿时庄重许多,客气地问候:“贵主要往何处去?我家孙儿在龙尾县长大,正适合作陪。”
“退下吧,我自有去处,用不着人向我尽地主之谊。”阿四说完,垂珠赶忙放下车帘,驱车的力士呵斥挡道的赵家随从。
赵家老头以及侍从避让,由阿四一队先行。
垂珠叮嘱车外跟随的侍卫留心赵家人,而后问阿四:“四娘今日照旧去矿山么?”
“去吧。”阿四糟心道,“既然撞上面了,他迟早要知道我的动向,这几日的行程是瞒不住人的。”
太上皇和阿四一起出游的事,都不必费心思去打听,人尽皆知的。说不准史书上还得记一笔,某年日月,太上皇携孙无拂出游行宫。
这回,阿四不再避开人,正大光明地进矿山附近的村庄,再访上回的老人。
老人一如既往地招待了阿四,端出孙儿孝敬的胡饼与阿四分享:“来来,尝尝我家五娘做的饼。”老人的孙儿比阿四大一岁,穿着陈旧却干净的衣裳,站起来比阿四矮了半个头。
阿四让侍卫搬进来一箱丝绸,笑道:“真是巧了,我也给你们带了礼物。”
一匹绸缎足以买下这间破旧的屋舍和里面的人,对寻常人家来说,是只有养蚕纺丝的人才会见过的名贵布料。
老人按住了孙儿的手,推脱道:“贵人该知道我的身份,这些东西给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阿四笑吟吟地拿起一匹丝绢放在矮桌上:“不用担心,我拿出来,就是想让你们过上正常的日子。我今天离开后,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向你们买走这些东西,你只管交出去,料想那些人不会亏待你。说不定,很快你们就会重新成为良民了。”
老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捏着孙儿的手接过这天降横财。
这一户人家得了自由,很快就会有新人来弥补。大周每日都有庶民沦落为流民,不在户籍的流民难以计数,想要找到合适的采矿人再简单不过。
永远都有活不下去的人。
阿四确实没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但她今天大张旗鼓地来过这里,赵家人也知道她来过。这座矿山里的人生活都会比从前要好,至少短期内会变好。
矿山的管事听到消息,赶着牛车到村,阿四早已经离开了。没多久,先前和阿四在城中碰面的赵老头屈尊降贵亲自和奴隶们说话,问清楚来龙去脉后铁青着脸给老人一家消去贱籍、置办宅院土地,放出去做回平民。
阿四剩下的日子没有再去矿山找事,专心观察了农户的棉花收成和售卖的情况,一心想在龙尾县也建一座布庄。阿四招来行宫的内官问清龙尾县附近田地的所属,而后亮明身份看遍了附近的庄园,选中赵家人名下的农庄后再放出想要购买的消息。
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农庄的主人就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把农庄以及里面的东西一并卖给了阿四。
而阿四根本没有和任何一个赵家人见面,也没有许下任何承诺,她只是想要,赵家人便乖乖奉上了。
这样的简单。
阿四本该高兴的,却又不大能笑得出来。
她能够轻而易举从赵家人手中得到这份利益,可想而知,赵家人得到它的手法也不会太光彩。
从头到尾太上皇都没有干涉阿四的任何决定,只在阿四埋头规划布庄时问了一句:“事事都要自己做,那也太辛苦了,你不是有几个还不错的伴读么?”

第159章
阿四一共有四个伴读, 分别是河东裴家长房的次子裴道,太原王家御史中丞之孙王诃,寒门出身的户部侍郎独子姚蕤, 以及刑部侍郎孟予独子孟长鹤。其中裴道年龄略长些, 比阿四大三岁,姚蕤大阿四两岁, 王诃与孟长鹤同为十岁。
都是刚刚好的年纪, 既没有案牍劳形, 又是最清闲的时候。唯一忙碌些的, 就是裴道,她已经开始准备来年春闱了。
科举允许女子考的时间尚短, 总体人数远不如男子, 老一辈有才干的妇人多受征召入仕, 剩下机会多,因此多有十几岁的世家子早早下场。
一旦要做官,商贾之事, 就做不得了。
鼎都郊外的布庄本是皇家庄园,虽然收入归阿四,但名头上尚且不是阿四的私产。但阿四在龙尾县新买下布庄就不同了, 布庄经营本是商贾事,在职的朝廷命官连进入东西市都是不被允许的, 更不能行商。
这很大程度上杜绝了官员亲身下场以权与百姓争利,也是早些年诸多平民商贩能崛起成为富商巨贾的原因之一。
正所谓人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随着大周立国越发长久, 世世代代的官员对于各方面的侵占也是实打实的。商人终究是平民,面对官府总是无力的, 不得不破财消灾。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巨富王家搬离鼎都之前,奉送端王府的王孺人和留在宋王府的王娘子。
她们俩留在鼎都会比回族地过得更好吗?未必。
但是,她们必须留下,因为玉照和姬宴平表达了需求。于是,王家用一双女男换得全家携大半家财平安离开。
如今是王家的当家人还活着,等到王元宝离世,这份产业必定会再次通过王家姊弟流到王府一部分。
就连大周数一数二的巨富王家都下定决心破财归隐,那么大周商人所处的环境已经可以预见,最好的行商时期已经过去,眼下是要看靠山的时候了。
阿四再叹气,她来到龙尾县后只高兴了一天,往后全是叹气的日子。这样下去,等年底回到鼎都,她怕不是得凭空老两岁。
叹完,她问起左右内官:“我记得户部侍郎姚沁家从前是行商坐贾的,生意不小,后来她入仕了,家中产业是归了谁?全是老夫人管理着?这是可行的么?”
在旁辅佐的内官具是太上皇得用的老人,说起前朝事如数家珍,道:“姚侍郎取得功名后受淑太主看重,与淑太主之男王璆定亲,约定婚后生子具为姚家子,姚老夫人感念淑太主恩情,下聘之际将家中铺面地契一概附赠,据说当日金银珠宝无数、锦绣成堆。后来,姚老夫人或许仍旧管理铺面,但这些产业确实是归属公主府了。”
阿四了然,虽然限制官民的律法多如牛毛,但皇室宗亲却是宽松非常的,尤其是姬家好一段时间青黄不接,近两代皇帝对宗亲额外宽容。
“咱们家人也太少了些,是该优容对待。”
阿四将心底对宗亲的怜爱以及对姬家人口的忧虑说出口后,当场受到太上皇嘲笑:“宗亲原本可多得很,后嗣不丰的仅仅是我们这一脉。从我阿翁成帝起,男兄弟便不多,兄弟阋墙又死了两个。而成帝也是少子的命,庶长子恭王体弱多病且带累子嗣多病弱,当年恭王太妃生的多,却只养活了清河郡主。清河郡主生两子,长子谢有容,幼子就是如今的齐王。而我们自己这一支就更简单了,你太祖后妃不少,只生下我与两个妹妹……①”
一般情况下,应该不至于每一代人都子嗣稀少的情况,毕竟后妃都有生育,说明皇帝们并非不育。可生下的女儿都正常,男儿却各有各的毛病。对此,阿四猜测或许是成帝某个断腿的染色体产生了更加糟糕的异变。
奈何基因上的毛病多是不治之症,得病的人也早早埋进陵墓,阿四只能叹惋:“孩子都是缘分,太祖是男儿缘太薄了,不过,太祖能有阿婆这样的女儿,想来是没有遗憾的。”
“那应该还是有遗憾的,毕竟我还有一个夭折的幼弟。”太上皇说。
这话阿四没法接,死者为大,不方便直说死得好。
太上皇一口气说了许多,终于说到重头戏:“可怜我那阿耶,只因为老来无男嗣,各路亲王蠢蠢欲动,身边重臣都要被偏远的宗亲勾去。为了朝局稳定,阿耶不得不召集宗亲于鼎都选嗣,奈何宗亲们不顾圣人隆恩,竟密谋谋反。唉,这一下子我便失去了许多亲戚。刑部彻查后,十几个王府,只留无辜的女眷和零星几个成年男嗣。或许是仅剩的男嗣受了惊吓,陆陆续续地竟病死了。说来可惜,我阿娘当年特地令医官好生照料的,竟一个也没留下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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