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这?
她才是要表达失望的那个人吧!
再出弘文馆门,天已擦黑。阿四只得满腹牢骚回到丹阳阁和雪姑抱怨:“谢师傅太可恶,居然骗我!分明是她先说的风流韵事,结果一转头就和我说是一场误会。害得我期待好久。下衙跑这么快,一定是怕我找她麻烦。”
雪姑也无法,只能端出阿四点名要吃的暖锅来浇灭怒火。
暖锅就是火锅,时下人多用陶瓷锅,阿四吃了两回觉得不错。但最近迷上吃辛辣滋味,只能放一个口味的暖锅显然不够用了。尚食局于是从犄角旮旯给阿四翻出一个五熟釜来,锅内分五格,能同时煮五样不同口味的食物。
阿四用的很满意,把五熟釜扣下不还,时不时就去要点鲜肉鲜菜给自己加餐。
切成薄片的羊肉在国内轻涮几个来回,变色即可搭配调料食用。省心省事又好吃。
有了美食安抚,阿四逐渐放下了对谢大学士的气愤,决心下次出宫再不走老路了。回回走同一个门,竟然连谢大学士都知道她往哪儿走。
出于深切的挑衅心理,四天之后,阿四特地翘了谢大学士的课,趁着她忙碌提早一刻钟出门先去东宫,再从东宫朝外的嘉福门离开宫城,此后一路靠着宫墙,绕了一大圈才走出皇城。
为了掩人耳目,阿四特地换了一身宫人衣裳,挽着垂珠的手上车。不过,在宫门处,照旧被熟悉的禁军统领查阅了一番,靠着刷脸出门。
阿四所坐的马车先到楚王府外,门下一见是阿四,立刻就有属官出来迎接:“大王今日带着王女出门去端王府吃酒了。”
“吃的什么酒?我怎么不晓得?”阿四震惊。
楚王属官笑着解释:“嗣王纳王氏为孺人的喜宴,只是嗣王请了好友与亲家小聚,并未广邀宾客。并非是端王怠慢,这样的小事哪里值当送进宫里呢?”
这倒也是,宗室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个在世的亲王,要是谁家纳孺人都到处送请帖,也不好看。
阿四表示谅解,合上车门就让驾车的力士立刻向端王府去,必须凑上今天的热闹。
楚王府距离端王府近得很,拐了两条街就到了,端王府的侍从见到阿四也不惊讶,笑请公主入内:“大王们就等公主啦。”
阿四扬眉:“都没有请我,这是算准了我要来的?”
侍从在前引路,笑道:“测算未来那是神仙才有的神通,我们大王是托了谢大学士给公主送消息,正巧府里的马车要去宫门口接公主,没成想公主这就到了。”
老谋深算的谢师傅不干人事,肯定是猜中了阿四今天要逃学,所以连个口信都不传。要是她今天不往端王府走,去了兴庆宫,岂不是就错过了?到时候谢大学士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她逃学的缘故。
阿四心中骂骂咧咧,面上保持微笑:“我也好久没出来玩了,所以今天就早些出门。”
宽敞的厅堂内,主人家和宾客三三两两分堆坐着,氛围轻松。端王照料老友,玉照和姬赤华、姬宴平以及诸好友同坐,坐的远的几个就是新上任的王孺人和玉照后院的老人。
说是老人,看着也是风姿绰约的青年。大约二十八九岁,是玉照早些年还喜欢比自己年长一点的男人的成果。
几个风格不同的美人坐在一处果真是养颜的,阿四一眼就能认出外貌最朴素的那个是王孺人。果然,稍微正式些的内人就要考虑家室才干等的因素,而随便养养的物品,就只要貌美就好了。
王孺人笑得如沐春风,向阿四点头示意。
阿四回以一笑,收回直白的眼神,走到阿姊们面前叉腰告状:“怎么能让谢大学士代为转告呢!我差点就没能来!”
在座的谁人不知阿四和谢大学士漫长的逃学拉锯战,不必阿四细说,人人了然。玉照作为主人家和从前的弘文馆学子,立刻就卖了谢师傅:“早朝时分我本是要托宣政殿的宫人去和你说的,当时谢大学士正在旁边,主动请缨,我不好推拒。难道她没与你说么?”
阿四哪能不知道玉照看好戏的坏心思,愤愤道:“明明可以两头不落,谢师傅归谢师傅,你只管再叫宫人传话就是了,肯定是想看我笑话。”
玉照无辜受揣测,立刻撇清关系:“那不能,谢大学士下衙去弘文馆就能和你说清楚,宫人还得四处跑,这不是平白耽误人嘛。下次我再也不把这事托付给谢大学士了,阿四消消气,先用些茶点垫垫肚子。”
嗅着红豆糕饼的甜蜜香气,思及玉照也不能知道她昨天和谢大学士之间的事,阿四顺意坐下。坐在阿四对面是一对面熟的姊妹,年长些的冲阿四笑:“公主年幼时我们曾在东宫见过一面的,我是大雅,家妹小雅。”
这般气宇轩昂的两个人,即便知道是皇帝阿娘取的名,阿四仍觉得太随便了。
第137章
阿四问过才知大雅在东宫当值, 小雅则在御史台,比尤熙熙还要年长,都是三十多岁近四十的人了。
大概是不曾生育、日子又顺当的缘故, 瞧着半点不显老, 坐在一众年轻人中间异常和谐。因为当年也是皇帝带回来充当半个养女的孩子,阿四便随着阿姊们叫, 也喊一声阿姊。
阿四的阿姊实在太多, 往人堆里探看半天, 才发现竟还少了一个, 遂问左右:“晋王家的嗣王祈阿姊哪儿去了?前两日年宴上我还见到她了,今日怎么不在。”
姬赤华道:“晋王自打知道阿祈从小圈在宗庙长大, 这两年出门都带着阿祈。开春宫里一放人, 晋王就带阿祈走得无影无踪。算算时日, 最近也该在南边了。”
这事玉照清楚,她颇为羡慕道:“趁着年轻往外多跑动才好,不想我, 如今想走也走不成的。”玉照现在是正经的上有老下有下,府外还有不能不管的亲娘,整个端王府就靠她一人撑着, 除非鼎都的天塌了,她才有外逃的一天。
一圈人细数下来, 姬赤华是常有事往各州府去的,姬宴平也和闵玄鸣去过一趟北京,只有阿四从小到大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九成宫。阿四咬着糕饼,期盼道:“那我再过几年是不是也能出远门玩儿?”
“大概吧。”姬赤华模棱两可。
姬宴平的座位边是个脸生的娘子, 她和谁说话都能接得上,天南地北的聊, 不叫一句话落空里。无需人介绍,阿四心中有数这是王家的娘子,应该就是传闻中被姬宴平看中的王家幼子。
能看出她和王孺人之间的相似,都是场中说话热闹又叫人舒坦的,也许是王家的家学渊源吧。
几人聊的兴起,结伴挪到屋外去,在庭院内架上烤炉暖炉,煮茶烤肉伴火锅,欢声笑语吃完一餐。曲终人散之际,端王老小一家子出门相送,王家的马车是肉眼可见的结实,车边的护卫穿的正是王府的制式。
阿四和姬宴平咬耳朵:“怎么回事,在鼎都内来回还要端王府的卫队相护,是怕被抢劫吗?”
姬宴平被逗笑了:“王家人是要回老家了,其余行装都已经上路,这是最后一批人了。”
怪不得今日宴上的氛围这么奇怪,原来是饯别啊。
阿四说:“这也太急了。”
喜宴是急匆匆的,饯别也是。王孺人和王娘子上前和家人告别,彼此相对流泪。
姬宴平附和:“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他们走得急,我也不会赶在年前回来。他们抽身痛快,散出去的摊子想要收齐可不容易。”这是贪图人家业的。
阿四这才明白王家硬生生被截了两个人下来的意思,王孺人是王家交的保护费,王娘子是姬宴平找的管事。
最近阿四读了不少律法,《官品令》规定,工商杂色之流,必不可与朝贤士大夫比肩而坐,同坐而食。说白了,她们今天和王家人一起吃饭都是不成的。
再加上太宗诏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五品以上的官员不能经商,甚至最好连东西市都不要亲自进去。从前就有官员上朝前买了个饼子充饥,被弹劾失去升三品官的资格。
照理说,官员和商贾之间那是一丁点交情都不能有的。但姬宴平最近的动作太大,不免让阿四替她担心起来,“阿姊马上就要去户部……”
“所以我才把王娘子留下来了嘛。”姬宴平揽着妹妹叹气,“这样一来,该是王家的还是王家,不过是换一个当家人。等查清楚了赵家事,手边也能有个人帮着打理。律法中有些条例实在太老旧,但老旧也有老旧的好处,没规定女人不能经商呀。”
阿四迟疑:“这样做真的好吗?”
“我就是想走正道,才迂回婉转,不然我想赚钱还不简单?”姬宴平如是说。
阿四升起学习的心思:“那要是不走正道,阿姊打算怎么做啊?”
“这鼎都里最赚钱的生意你猜是什么?”
阿四小脑瓜转不动,开始瞎蒙:“马?”她记得马价值很高。
“错了,是地。”
鼎都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有权有势的人在严格的法律限制下,经商确实是相当有风险的事,但买卖土地却不在限制范围内。只要姬宴平点头,自有无数人变着花样将宅院庄园土地送到她手上。
王家人之间的依依不舍也落下帷幕,王孺人带着丰厚的陪嫁成为端王府的一员,而王娘子也要回家面对前所未有的空荡宅院。
阿四不能预知未来,不知道留在鼎都对王娘子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有一点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全天下不会再有比此时此刻的鼎都更适合女人向上走的地方了。
或许,这也是王娘子接受姬宴平招揽的原因吧。
此后数个月,厚重的法典学习压得阿四没空再去关注姬宴平和户部之间的事,通读大周律,成了她的首要任务。
之前阿四以为卫禁律、职制律和户婚律已是全部,不曾想只是四分之一。此后还有厩库律、擅兴律等等,前后相加一共十二篇章,涉及的案例数不胜数。
这还只是刑部的事务,便是尚书省六部合在一块也只是三省之一,她该不会要一个个轮过来体验吧?
这在阿四看来简直是活到老也学不完。
孟予路过阿四身后,见学生苦闷,开解道:“四娘无需强求自己,这些东西学得进去也罢、学不进去也罢,总归是不妨碍什么的。”
阿四抱着枯燥的《名例律》问:“孟妈妈……孟侍郎是为什么学这个呢?”
“我是家传的学问,家中人人学律法,也没甚别的给我了。”孟予从书堆里拿出一卷《户婚律》放在阿四手边,“名例律是大周律之首,名者,五刑之罪名,例者,五刑之体例。名例律是为界定罪名和罪罚,是不能躲开的。名例律以外的,就随你喜好吧。本也不是让你学着断案的,大体知道刑部平日运转的流程也就够了。前些日子就见你多看户婚律的案例,户婚律确实比其他的有趣些,先专一读着,一通百通的。”
阿四应声谢过,俯首继续读书。
粗略读第一遍时,大概就能看出律法中的侧重。卫禁律、职制律、户婚律是孟予先前专门先挑出来给阿四学习的三篇,也是治国最要紧的三个部分。
卫禁律主要维护的事皇帝的权力和安全,用以“敬上防非”,保卫皇宫、皇城乃至边关的相关条例都在其中。职制律写明了官员的行为规范。户婚律则在民生,顾名思义,户口和婚姻,亲切得让阿四无语,真是千百年也甩脱不了的东西。
既然打定主意要先把户婚律弄明白,阿四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写满人名的纸,往桌面上铺平,四角用镇纸压实。
若是崔家人知道阿四这般心心念念在他们族谱上找茬,合该感天动地感谢她的记挂。
世家大族的姻亲关系反倒是比普通庶民更好摆弄,稍微探听一二,就能整理出一份差不多的名单。因为是名门,关系不容易逸散,不像许多平民百姓,三代开外的亲戚一转眼就寻不见了。
阿四按照先前的打算,从最简单明了的罪名开始找:同姓为婚、外姻有服属而尊卑共为婚姻、女十五岁以上方能婚配、寡妇再嫁由己。
但崔家族人细致的个人信息,阿四是不知道的。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姓名都有大名、字、号、称等等无数种叫法,不同的分支生活在不同城市,还有在外做官的族人,想要具体弄清楚崔家人的年龄和关系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阿四绞尽脑汁把知晓的部分先记下,发现比起崔家庞大的枝枝蔓蔓来说,她所写的只是百一。
如果阿四想弄明白,要么去找一个大族的熟人问问,要么就得去户部调资料。结婚是要变更户籍的,只要是有房有地、在大周有正式户籍的人都能有据可查。这一块是谁都避不开的,因为要纳税。
也因此,离婚也是一桩麻烦事。绝不是一纸和离书就能解决的,必须找齐长辈亲朋邻居作为见证,识字的签字、不识字的画押,再变更户籍,才能算正式离婚了。
但是,阿四这是在预先抓人短处,不是已经抓住了短处,要用什么理由从户部借阅?
这可不是小事,正大光明地往户部要了,不出一天,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全都要知道了。
阿四考虑到自己没打算当着崔家人的面捅刀子,决定迂回地查找资料,从身边人下手。谢大学士是陈郡谢家现在的当家人,姬赤华的母亲左相出身颍川陈家,再有的就是伴读裴道和老裴相,河东裴家也相当合适。
于是从刑部离开后,阿四难得没想方设法地翘课,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弘文馆,将问题抛给两个宰相——新上任的谢相和老裴相。
“先生们同出自五姓之家,一定知根知底吧?”
第138章
在阿四从两位先生口中挖出足够的信息之前, 她的目的却在三言两语间被狡猾的宰相们摸透了。顾及公主的颜面,谢大学士没有笑得很大声,弯弯的眉眼和褶皱的笑纹足以表露她的心思。
“四娘为什么会认为我——和老裴相愿意为你解答这个问题呢?”谢大学士有时候总会对阿四的古怪的想法升起神奇的感觉, 好似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堵墙, 不可见、不可触摸,但确实存在。
阿四也同样疑惑:“这难道是一个困难的、不能为我所知的答案吗?”只是关于崔家上下的人际关系和年龄而已, 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后果。即便是有, 那也是阿四和崔家的事。
新官上任带来的忙碌给谢大学士造成一点影响, 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神采奕奕了, 手中的事务和相对应的权力比灵丹妙药更能让人提神。这让她看起来比同辈的老裴相年轻不少,笑容灿烂:“四娘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这些, 问我们也很好, 但很快也许你就要后悔了。”
谢大学士引阿四到桌边, 铺开纸张握笔沾墨,快笔写下十来个姓和排行,与阿四介绍:“这些是我所知道的, 家族内与崔家有姻亲的姊妹兄弟、姪儿、姪孙。”而后谢大学士又笑看老裴相,“我想,老裴相家的比起我家只多不少吧。”
同样传承至今的大家族, 数百年、几十代人,其中的血脉牵连已经是根深蒂固不可划清的。
阿四从小与崔家没有太过深刻的牵连, 记忆中也只是背景一样的陌生人,但这些出身世家的士人是不可能彻底抛弃家族的。就像阿四对身边姊妹、阿娘姨母的看重,谢大学士也有着自己的亲人,即便这些亲人在很多时候表现得不尽如人意, 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轻易背弃的。
老裴相不动如山:“我这些年懒散了, 小辈的婚事也不上心,不大记得了,谢相替我填了吧。”
阿四确实不大明白两位老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期期艾艾道:“那就麻烦谢师傅了。”
谢大学士略带惆怅地在阿四送来的书卷上添上她想要的信息,满腹愁肠不知与谁说。这馊主意也不知道是谁给四娘出的,虽不伤筋动骨,却也足够麻烦。谢大学士是一族之长,族内大小事迟早要闹到她这里。老裴相是个早早养老的,当然不能和她共情。
阿四拿着书卷就要走,临了又被谢大学士叫住,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从老人下手是很难找到突破口的。四娘要是实在有心,就从小辈里寻吧。崔家阿婉,年方十二,却定了秋天的婚事。正是你找的人。”
阿四瞪大双眼:“十二岁?”
该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把孩子十二岁就嫁出去啊?
阿四今年九岁,走在外面总感觉自己距离成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见玉照和姬赤华二十多岁生子都觉得太早,再看这个十二岁出嫁的崔家小娘子,只觉天上地下何止是云泥之别。
荒谬的错觉笼罩在阿四心头,就连熟悉且尊敬的谢大学士也不再具有威严,她上前一步,质问:“这样的事情因何发生在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她才十二岁啊!刚才还说都是亲戚,难道就没有人伸手管一下吗?”
老裴相也没躲开阿四的质询:“道娘今年十二,裴先生不会把她今年就嫁出去吧?”
老裴相半只脚都踏出门槛了,回头道:“这是博陵崔家的事,和我裴家有什么干系。”十几岁嫁人的女儿从前是极其常见的,便是这两年少了些,老裴相也不敢说庞大家族内现在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旁支,未免阿四追问,说完立刻告辞,匆匆先行回家。
独留谢大学士被阿四拦在屋内,苦笑道:“婚姻大事,由着长辈做主。这长辈大母大父、母亲父亲,算不上拐了三道弯的亲戚呀。”
“律令明写女十五以上、男二十以上方能婚配,旁的不识字的升斗小民也就罢了,怎么连千年世家的崔氏也不识字吗?”阿四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掏出刀子去把崔家小娘子的亲爹砍了。
虽然不是谢大学士的错,但学生这一句“千年世家”实在有够讽刺的,难得厚脸皮上有些挂不住,她讪讪道:“所以我这不是给四娘你说了。”又给阿四说了许多习俗风气,以及此类案件难以上表下达的话语。
在这个孩子属于大人财产的时代,是不可能从律法上强硬处理这事的。
但阿四往深里一想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十来岁就被送出门的女儿,心里就恨不得行,在屋内来回踱步数十回才勉强止住怒火,冷静下来道:“这样肯定是不成的,就算我抓住了这一个,其余的赵家李家王家的我也不能一一上门去抓人,必须要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话说出口痛快,阿四心底却知道这事很难,相当的难。
她即便是抓住这一点,这些人也不会受到太严格的处罚,因为这样做的人太多了,她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杀了。这种连记录都罕见的小罪名,有阿四的加持,或许能给人造成麻烦,但这一点不痛不痒的处罚阿四是不甘心的。
阿四咬着牙说:“不如我去把那谁砍了以儆效尤,相信此后再无人敢犯的。”
谢大学士为学生莫名的一根筋叹气:“你真为这点小事下手,名声就全完了。就是皇子,也不能完全抛却名声不管不顾。你只管放出风声,大大方方地在刑部人多的地方说这事,表露你的态度,其余的事情自有人去做的。”好好的学生整日喊打喊杀,真让做先生的伤脑筋。
“我想要的是能震慑所有人的例子,只有部分人改变是不够的。”
谢大学士道:“官宦人家听到一些风声,自然就会改变行为。而想要天下人是很难的,有些人家甚至是养不起孩子,这要怎么办呢?”
阿四直接说:“那就不应该生孩子,把养不起的孩子送出家门,再剩下养不起的孩子,再把孩子卖为奴,这是多可悲的事。所以他们更不应该结婚,最不该把十一二岁的女孩就送出家门。”
“这是孩子话。”谢大学士示意阿四坐下,“你能爱惜百姓,很好。但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套在百姓身上,一个人衣食无忧才能分出精力去想感情,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人是顾念不到自己以外的东西的。”
“你既然知道穷困潦倒的人会卖男卖女,也就该知道在一无所有的人眼中,妻好比能出产的土地,孩子就是财产。到了孩子都卖不出的境地,还有易子而食的可怖。这世上,人最贵,也最贱。四娘是天之骄子,珍贵得无法用财帛估量,是贵人,而在四娘看不到的很多地方,生活着无数贱人。她们的孩子,乃至于她们本身,都是可以用一匹绢帛买断的。”
阿四失语,低头呐呐不能言。
“这些事你要知道,但不能想太多。先改变眼前的,再慢慢考虑长远的事物吧。”谢大学士喝完杯中茶水。
阿四问:“那什么时候这件事才会改变呢?”
“我已经是一个半只脚走进土里老人了,答不上这种问题。如阿四一般的年轻人才能有希望看见的奢求。”谢大学士起身告辞回家。
阿四其实知道的,且只有她知道。至少要等到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这时候,阿四不免有些讨厌起自己上一世所学的,要是读的是能够发明创造的专业,会不会更有底气一些呢?转念想到投胎也不是自己能选的,遂抛开这份无厘头的想法。
阿四把谢大学士的话记在心底,隔日在刑部拿出总结的部分崔家族人触犯的户婚律条例交给刑部王尚书。
至于为什么是尚书而不是孟予,当然是阿四已经充分认识到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容易得罪人的工作,王尚书是个眼见就要退休的八十岁老翁,正适合干这种得罪人的活计。
王尚书果然很为难:“依照旧例,这等小事是不加责备的。”
阿四不敢置信状:“我阿姊,堂堂正一品封国亲王,不小心点着了自家屋子,也要去边关吃一年风沙。为什么臣下犯错却不用受罚?且这些在列的都是朝廷命官,又不是目不识丁的平民,知法犯法合该罪加一等才对。”
王尚书深知有祸不能独自扛的道理,拿出万用的理由:“公主说的甚是有理,只是无旧例可循,需得上书陛下,再做惩处。”
“我辛苦一场,总不能连个决断也没有,就先拟定一个惩罚吧。”阿四早就想好,“我记得有四品官员因上衙前买饼,再不能升三品。他也是违反了律令,这也是违反律令,我看就一视同仁吧。这崔婉的父亲还是个县令,依我看该严查他素日的行径,连圣人律法也不能遵守,平日里误作非为的地方一定罄竹难书。”
王尚书微笑与孟予对望:“孟侍郎以为如何?”
孟予老神在在:“下官区区四品侍郎,岂敢妄议此等大事。”
阿四不管两人的眉眼官司,振振有词地补充:“依我看,就是这十五岁定的太低了,才让人心有侥幸,就该挪到十八。”
孩子是大人的财产,那就用仕途作为威胁。再有的庶民之家,她也仔细查过书了,男人长到十六岁开始纳税服役,十八岁分一顷地,除曾有特许的北境女人和寡妇以外的女人不分田地,赋役全免。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贵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增加财产,必须将这一份补上。要是女儿从十五岁开始分田的话,看哪个农家舍得把女儿十二岁嫁出去。
第139章
阿四没有贸然向宰相们说出自己要给女子分田的想法, 她在谢大学士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世家士人和庶民百姓是难以共情的,即便是有大善大德之人, 也只是极少数。
她想要给普通的、悄无声息的农女分地, 最重要的是寻找皇帝的支持。
据她这些日子翻书得知,皇帝早年曾推动北境女子分得开荒田地的诏令, 这说明皇帝是曾动过这方面的念头的。至于为何没有推行, 其中的原因, 阿四猜不到, 自然就要去问一问。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和女儿谈话,听见阿四求见, 便推迟了与宰相们的会面。冬婳将阿四迎进来, 并奉上令时鲜果。
阿四这点吃食的上的偏好就和姬宴平对舞伎的偏好一样广为人知, 她惯常地向皇帝阿娘见礼,而后一屁股坐在果盘子边的软垫上开始吃。
皇帝调侃道:“阿四今日就是来我这吃果儿的吗?”
“事是有的,只是见了石榴, 便觉得还能在等一等。”阿四拈一颗石榴籽往嘴里塞,再将没味的核吐出。来回数次,又嫌麻烦, 将艳红的石榴一推,“还是榨了汁给我喝吧, 这样一颗颗咀嚼怪费劲儿的。”
冬婳应了,将一碟石榴交给宫人拿下去榨汁,转过身来含笑道:“四娘早两年都是抓着一把往嘴里塞的,如今也知礼仪了。”
阿四好险没翻出白眼来:“去年我吃石榴脏污了一块领口, 正要回丹阳阁去换衣裳,宫道碰上哪个御史, 好大声议论我失仪,要不是当时王诃的母亲在,我一定上去和老头好好论一论。他在我家里,见到我衣上有污,难道不应该怪他来的不是时候么?”
她是皇帝的女儿,满座太极宫都是她的家,倒是这臣下叽叽歪歪多嘴多舌,真叫人讨厌。
伴读王诃的母亲是御史中丞,阿四记得人,总是给友人留些余地。
冬婳跟着点头称是:“有些御史确实操心太过了。”
阿四也这样认为:“哪一天我也不挑时候跑到御史老头的家里去,可别让我抓住把柄,我大声嘲笑他。”
皇帝忍不住笑:“那可不容易,不告诉一声便上门,也算是失礼了。”
“总是有办法的,等我认识认识他家的后辈……”阿四叭叭说了不少损法子,直到宫人端着石榴汁走到跟前,阿四才停下口舌,将加了蜂蜜的果汁一饮而尽。
皇帝等阿四喝得满足了,才悠悠问起来意:“听说你最近在刑部好大的动作,连刑部尚书都上书来报,今日莫不是来说这事的?”皇帝推出一卷奏疏,冬婳传到阿四的手边。
阿四打开略略读过,刑部尚书将阿四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分毫未动的转述给皇帝,也将阿四“小小”的提议写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