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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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姬宴平的马车张扬地飞驰向宫门,不等她向守卫表明身份,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在谢有容平静的视线下僵在脸上。
“嘿嘿嘿,走!”阿四还在不分形势地傻乐,满脑子都是姬宴平给她画的大饼:放河灯、打马球。
谢有容亲自掀开车窗帘,借着身高看清马车内姬宴平和阿四,面上浮起一抹笑:“走?三娘这是要带着阿四往哪儿走啊?”
阿四这才注意到外界突如其来的安静,她一个鲤鱼打滚翻身埋进姬宴平的宽袖里逃避现实。

事实证明,阿四绝妙的听力不是无限持续的,当她满脑子玩乐的时候,耳朵也不能跳下来告诉她外面的异常。
稚龄的阿四还能借着年龄优势装无辜,但入学的姬宴平不能装傻了,她一脸萧瑟地交出人质,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谢有容训斥。
谢有容眉头微蹙,毫不留情地训斥:“平日里有些淘气也就罢了,可你万不该拿阿四开玩笑。仗着陛下不在,竟肆无忌惮地冲进宫室带着阿四往宫外跑,这成何体统?她才多大?你此时是笑得高兴了,万一磕碰着,要怎么交代?”
姬宴平偷偷瘪嘴,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会小心照顾妹妹,才不会让阿四磕碰。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不顶嘴、不辩解、立刻道歉,是孩子面对长辈、学生面对老师训斥的最佳处理方式。常年犯错的姬宴平深谙此道,双手交握、眼睛盯着脚尖,乖巧应道:“师父说的是,儿再也不敢了。”
果不其然,谢有容严肃的表情软和下来:“这次便罢了,既然是陛下首肯的,你出去玩儿吧。”
话里话外并没有允许姬宴平带走阿四的意思,姬宴平登时有些急了。若是旁人就算了,这可是她第一回 当阿姊,要是言而无信,以后做阿姊的威严何在?
但让她当着谢有容的面强行带走阿四,倒不是不敢,实在是做不到啊。
姬宴平委委屈屈地转头瞅阿四,见妹妹圆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往日里跑得飞快的腿儿硬是迈不开步子,期期艾艾地问:“那……阿四怎么办?”
瞧她那磨磨蹭蹭的样子,谢有容好气又好笑,无论是谢家还是皇室宗亲近三代里都子嗣不丰,他还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孩子。但要是就这么放过,任由姬宴平就这么将阿四带出去了,今后她怕是敢上天宫摘日月。
谢有容刻意略过姬宴平的小动作,俯身抱起阿四,张口想说两句管教一二。
“啊啊啊呜呜,”阿四抱着谢有容的脖子就是一顿干嚎,用过了劲儿还打嗝儿,眼角拼尽全力挤出一点泪水,当场引来无数心疼。
谢有容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轻拍背给她顺气,无奈道:“刚才还笑得满城都听得见,这知道就哭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吃喝玩乐的机会没有了,谁不得哭啊。
阿四靠在谢有容肩上嚎地更伤心了。
带着用品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的孟乳母一走近就听到阿四的哭声,那可是心疼坏了。孟乳母顾不得礼仪,快步上前从谢有容手里接过阿四,心肝儿叫着,抱在臂弯里轻摇,“不哭,不哭了。”
“孟妈妈,”阿四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下哭泣,“要玩儿。”
“好好好,四娘出去玩儿,和三公主一起去玩,好不好?”孟乳母抽出帕子擦干阿四的眼泪,立刻给她看宫人们携带的用具衣裳,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们确实是要出门去玩。
阿四这才破涕为笑,婴儿肥的脸颊贴了贴孟乳母的脖子:“孟妈妈~”
哄好了小公主,孟乳母向谢有容略微躬身行礼,随后微带责怪地说:“妾有些逾距的话不得不说,四娘与三公主都只是孩子罢了,郎君就是要训斥,也不该疾言厉色。”
谢有容轻咳两声翻过此页,瞥向背靠墙观天的姬宴平,“行了,你也不必装模作样了。与阿四一块儿去吧。下次记住了,不能自己做决定的事情不要自顾自去做,你怎么知道做长辈的不会同意呢?”
姬宴平拱手表示受教,然后转到孟予的身后,做鬼脸逗阿四笑。
一辆马车变三辆,姬宴平、阿四、孟予坐一辆,前后两辆车装着一些必要的物品和宫人。谢有容调来一支金吾卫开道,又让御林军换上常服保护左右,等一切妥当,他带着侍从往立政殿方向走。
在孟乳母看来,阿四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孩子,她乐得给阿四说明:“陛下与长公主们去了城郊,郎君是要留在太极宫的。”
阿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放在谢有容被人簇拥着的背影上的视线转移到窗外变幻的风景上。红墙绿瓦在不停后退,更多的色彩展露在阿四眼底,热闹的人声、马蹄声、欢笑声充斥在朱雀大街。随着马车东转,宽阔的河岸曲折蜿蜒,赶车的力士向守卫出示铜牌,马车穿过慈恩寺,到精巧的紫云楼下停驻。
曲江池中禾草青翠,绿柳成荫,提前备好的数只彩船随碧波荡漾。周围的人不多,除了姬宴平提前让人清过场外,更多的人围聚在另一侧的马球场。姬宴平与阿四走上彩船时,眼神不住往马球场瞟。
可惜打马球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并不是八岁的孩子可以涉及的活动,就算姬宴平不畏惧,宫人拼死阻拦也不敢让她上场的。
人有高低贵贱,池面上的彩船也分出几个三六九等来,停留在河边迟迟不发的彩船最为华丽,它不动,其他的船只上也不敢传出笑声,都静静地等着。
这种场景阿四近来见得太多,还是要想一想,要是姬宴平和她今天被扣在宫里,其他的人也白白等着吗?
彩船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半数是昨日见过的,还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大概是姬宴平的伴读、或是弘文馆的同窗。他们和姬宴平很熟悉,彼此也没有见礼的习惯,多是对后一步的孟夫人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孟夫人回以一笑,抱着阿四往专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
坐定后,姬宴平扫视一周,发现端王家的玉照县主和姬赤华不在,问道:“我家两个阿姊去哪儿了?难道还没上船?”
姬难阴阳怪气回:“她们说啊,三妹妹往深宫去偷阿四是一去不回的不归路,与其在这里干等你被谢郎君扣下的消息,不如去击鞠。”
这像是阿姊们会说的话,姬宴平并不奇怪,反倒是姬难看似好心的留在这里让她警惕,再问:“那你杵在这干什么?”
旁边的闵玄鸣学着姬难的口气:“他啊,就等着你被扣下的消息呗,看击鞠哪里有看三公主的好戏有意思。”话没说完就止不住地笑,她边笑边掀开长案上用锦布盖住的碟子,里头满满当当的金玉饰品。
不知从哪次起,谁率先提出的小赌,一小圈损友间三五不时的就要来一场。不挑物件贵重,专要人身上的东西,好用做炫耀。
“好呀,你们竟拿我做赌,”姬宴平挑眉打量里头的东西,一眼认出配饰的归属,多半都是场中人从身上取下来的贴身物件,“是不是还要我为你们主持分赃啊?”说着接过玉盘。
“这你可就猜错了。”闵玄鸣伸手按住了姬宴平的手臂,朝左边扫一眼,“今儿啊我们遇见了更有趣的事儿,这是要问你加不加一注呢。”
姬宴平顺着好友的视线往左边看,左边除过其他的损友就是外头的一汪池水,再有的就是不远处一只彩船。那船上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出门游宴还将船窗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透过丝丝缕缕的光看见几个身影。
这有什么有趣的?姬宴平正要回头去问,就见帘幕一角为风吹起,露出里面的人一角面容。
——是姬若水。
“他怎么会在这里?”姬宴平惊了一下,转头向闵玄鸣确认,“我记得他从未走出过太极宫一步,大兄今日怎么在此?”
闵玄鸣暧昧地眨眨眼:“听说是陛下准许若水公子带着伴读出宫游玩的,毕竟他年纪不小了,说是要给他婚配,由他喜好来。这就是我们今儿赌的内容了,你猜猜直到现在,有多少人往那只船上拜见过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或多或少对这一方面的事情是有所好奇的,姬宴平也不能免俗,顺手从腰间薅下一串禁步丢进玉盘。她忍不住又朝左边望了一眼,好奇问:“你们真就在一旁数着?现在有多少人了?”
“这个数。”闵玄鸣双手比划一个超出姬宴平想象的数字,看她几乎惊掉了下巴,嗤笑道:“没想到吧?告诉你一点儿更没想到的,里面还有男人。”
“真的假的?”姬宴平不信。
依照她受到的教导,选侍候的人第一要挑拣的就是面容和康健、脑子,而姬若水普通的样貌和孱弱的身体、活到十九岁没读完五本书,是她最看不上的那一等人。即便是权势,他也是宫里的透明人。
这样的人养在家里碍眼不说,难道不怕败坏后代吗?
一众少女少男开始细细分析来往的人,贵族间复杂的人际关系保证每个人都是七拐八拐的亲戚,说起人来头头是道,听得阿四不停点头。
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阿四因为无知游离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之外,在乳母的带领下将一盏盏河灯从窗口丢下船,再看着宫人用捆着蜡烛的长木棍点燃飘荡的河灯。
再精美的河灯扔的多了也会腻歪,望天出神时阿四灵时不灵的耳朵收集到了左边那条牵动人心的船只上的声音。
嗯?老头?
相亲这种事情里,怎么会出现老头子的声音?皇帝家的婚事都敢来骗婚,九族就剩一个了?胆子这么大。

第10章
老头姓赵,据说是姬若水生母的父亲,因为姬若水的生母不是正妻,所以他也不敢自居长辈。只是忍不住看姬若水荒废时日,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阿四撇嘴,每个这么说的老头,下一句话就是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不出所料,赵老头下一句就是指责对方这些年不记生母在世时的恩义,非但从未拜谒过老赵家的大门,忘记了老赵家当年为了让姬若水出生耗费了多少心血,要是不和赵家联姻就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听到这,阿四丢花灯的动作都停顿了,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姬若水再没用,他旁边随侍的内官和力士也不是吃素的,还不把那个胡言乱语的老头子叉出去。
更让阿四震惊的是,姬若水哽咽着拦住了旁边的宫人,他说自己从未听见过母亲的声音,听到赵老头的声音就像是母亲的遗音,于是恭敬地请赵老头再多说两句。
紧接着,老头清了清喉咙,大声讲起旧朝故事。说起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亲弟弟越王犯上作乱,太子杀死了贼首越王及其同党,为向当时的皇帝和下属表现自己的正直,太子饶恕了罪王的孩子,不但将罪王的两个女儿视如己出,连罪王的四个男儿也没有处死,而是养在掖庭。姬若水正是四男之一,也是唯一有正式姓名的罪王子。其他三个都在皇帝登基的第一年送往他国做和亲公子去了,独独留下了他养在深宫。
听到这,阿四就懂了,两个女儿就是姬若木和姬赤华。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么她这辈子的亲娘的肚量就能载天下。砍了亲弟弟,却能让弟弟的女儿做继承人,有亲女儿之后也不改变诺言,这气量,她不做皇帝谁做皇帝啊。
往后的内容阿四没有再细听了,无非就是用杀父之仇挑拨离间,暗示姬若水岌岌可危的处境。听都不用听,阿四就笃定那老头肯定是个炮灰。
就凭姬若水敏感的身份,阿四敢用明天的樱桃毕罗作担保,那一条船上的宫人至少一半都是皇帝的眼线。再说了,四个人里就留下姬若水一个,肯定有原因在里面。
阿四听够了上一辈的故事,停下放河灯的动作,让乳母擦擦手开始吃鲜果。阿四坐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还在争论谁会被姬若水选中的少年们,升起一股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来。
只有她,发现了真相。
在阿四全神贯注偷听期间,姬难和姬宴平又闹了别扭,一个怪里怪气地喊三妹妹,一个嬉皮笑脸地叫小公子。
“哎呀呀,大公子开始张罗婚事了,不知道小公子什么时候摆出雀屏啊?”姬宴平深知对方讨厌什么,一个劲儿往那方面踩,“小公子一定会比大公子更受欢迎吧?”
这句话让阿四想起来,公子这个看似尊敬的称呼还有和亲的一层缘由在里面,怪不得姬难不喜欢这个称呼,随时都可能被人打包送走的身份多晦气。
“好呀,叫我来看看你的身手是不是进步得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快。”姬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起来,往姬宴平身上捶,奈何手脚不如她灵活,即使大一岁,两人依旧打得有来有回。
其余人都在拍手看热闹,一个个不嫌事大。最后是闵玄鸣在中间打了圆场,一手一个将兄妹俩制住,停息了风波。
虽说是同龄人,闵玄鸣家学渊源,迟早是要上战场动真家伙靠真本事活命的,下了狠功夫的人身手比起两个身娇肉贵的公主公子理所当然要更胜一筹。
没了热闹看,旁的人笑嘻嘻一拱手:“世子威武。”
从其他仆从对闵玄鸣的称呼中,阿四头一回知道,原来闵玄鸣是卫国公世子①。不过也是,能受皇帝重视到帮忙带孩子的地步,除过数十年的交情以外,也必须有点实在的东西。
兄妹俩剩下的力气都落在赌局上,非要压过对方一头不可,卯足了劲儿等候,一人一双如炬目光盯得隔壁彩船的船夫都瘆得慌。姬若水那头的人散了大半,里头仅剩孤影三两只,连那个阿四特别关照过的赵老头都回去了。
帮着统计的宫人揭晓答案,一下午不到的时间居然来了八十二个人,大多露了一面就被筛了,只有少数见了姬若水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阿四的脑海里飘过四个大字:钓鱼执法。
小小的赌局终究是被闵玄鸣占了大头,盖因其他人都猜错了,庄家自然赚个盆满钵满。
闹了半日,天边的太阳西斜,吹来的风也夹带黄昏的凉意。姬宴平好歹记得中午被谢有容逮住的教训,特地早一步收了彩船,好让孟予带着阿四先回去。这头一动,其他的彩船不敢多留,一前一后地就都散了。
靠岸了阿四才发觉孟乳母居然带了这么多的东西,煮羊奶用的器物和澡盆都带出来了。姬宴平瞧着羊奶里放的干果和蜂蜜,凑上来向宫人讨要,宫人只好煮了一锅又一锅,满足一窝小少年。
就在阿四惬意地喝奶、赏荷花时,最后一只彩船也靠岸了,孟乳母是个周到人,特意留了两盏羊奶送给姬若水和尤二郎。
“谢过孟夫人。”姬若水面容苍白,一副操劳过度、疲惫不堪的模样,弱不禁风地靠在力士身上歇息。宫人捧着羊奶,用勺子喂食。姬若水喝三口,就得缓一口气。
抱着小碗吨吨吨喝的阿四对这架势感到迷惑,但不准备去理解他,于是将目光从这个奇怪的兄长身上挪到曲江池的荷花洗洗眼睛。就见一个采莲女撑着小舟,载着满满的莲蓬回来,口中唱着采莲词,潇潇洒洒往岸边来。
采莲女一凑近,几个凑在一处喝羊奶的少年们立刻围上去,左一个熙熙阿姊你怎么在这,右一个熙熙阿姊什么时候回来的,很是熟稔。
这人阿四在甘露殿见过的,她管皇帝叫阿姑,约莫也是个皇亲。
“我昨日回来的,陛下许我三日假,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采莲子了。”尤熙熙将船桨一丢,将莲蓬分给少年们去玩儿,三两句打发她们走:“无事就早些散了吧,再晚一些,陛下就该回宫了。”
少年们很服她,尤其是姬宴平,面对尤熙熙比面对谢有容时乖巧百倍,立刻就叫宫人收拾东西,即刻返回。
阿四口舌小,羊奶饮得慢一些,被孟乳母抱着走时还在嘬碗底。回身时她无意瞥见荷花丛中好像有一只人手,吓得当场喷奶,停不住地咳嗽。衣裳前襟湿了一片,湿漉漉地粘在前胸。
刚才她还在想澡盆带来什么用,现在就用上了。
马车开动,阿四坐在木盆里泡澡,耳边听孟乳母念叨喝奶要小心,脑子在回想刚才看见的场景。回过神后她是想提醒孟乳母的来着,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尤熙熙正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可是,什么样的人非要在曲江池大庭广众之下就处置,私下不会方便很多吗?
阿四小手拍水面,溅的水花四起,努力思考今天有没有遇见什么异样,要是哪条船少了人,肯定会有人去救的,如果不是彩船上的客人,那会是谁呢?
今天除了姬若水和赵老头的八卦……不对,只有姬若水的彩船上有不断流动的人。他那副苍白无力的样子,比起疲劳,更可能是受了惊吓。会是赵老头死了吗?又好像不是,她明明记得赵老头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越是努力去想,记忆就越混乱模糊。无论哪一辈子,除了在葬礼上,她都从未见过冰冷的、失去生命的人。
她其实并不能肯定荷花丛中真的有一具尸体,说不定她只是把白色的荷花或是反光的什么东西看错了。
是的,她只是看错了。
阿四拼命安慰自己。
孩子慌乱的神情在孟乳母看来是呛到羊奶还未完全缓和,她低声嘱咐宫人等一会儿要去请太医来查看,务必赶在公主入睡的时间之前,最迟也要在陛下回宫之前。乳母抱出木盆里的孩子,擦干她身上的水珠,换上宽松的褂子,试图用玩具哄她高兴。
她也正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顺势拿过一个鲁班锁。大概是难得全神贯注,这个新入手没两天的鲁班锁在马车停下前被完美地拆解开了。
一声声夸赞声中,阿四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眼前巍峨的红色宫殿像巨兽、又像母亲,一旦进入其中,她就回到最熟悉的、绝对安全的怀抱。
因为一道道门隔开,太极宫里用马车是不方便的,她们换了步辇。富有规律的摇晃感和亲切的声音很快引起阿四的困倦,她埋头在乳母的胸前,蹭了蹭发痒的额头,黏糊地喊孟妈妈。
孟乳母知道她想要睡觉了,于是打横抱她,步辇的帷幔被宫人悉数放下。昏暗狭小的怀抱中,阿四能闻见皂角的气味,乳母柔美的嗓音哼出摇荡的平湖乐,婉转妙曼地裹挟着她沉入一片温情脉脉。

再醒来时,床边守候的是太医令。
“来,公主张口。”太医举蜡烛,宫人举铜镜,借光打量女童的口齿。
阿四睡眼惺忪坐在绳床上,太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上上下下检查个遍。孟乳母拿出阿四吐奶的衣裳和木碗给太医查验,确认无事后才松口气。
太医令是个中年大妇,眉目慈和,很有济世救人的医者风范。她将手头的东西交给随侍收起,擦擦手与孟予交代:“公主只是饮用羊奶时快些,呛到了,没什么大事。倒是这牙生的整齐,较常人更快,可以吃用一些硬物。”
孟予对阿四千万个小心,一点儿也不敢放松,“四娘好吃又好动,向来是康健又精神的。只是今儿从宫外回来后,就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太医令笑道:“大概是第一次出门,小儿精神过于振奋,之后难免疲懒一二,不必过于忧心。”
事毕,孟予恭敬地将太医令送出丹阳阁,反身回来照顾阿四饮食。这回,再不许阿四自己捧碗牛饮了。
好眠带走了阿四睡前的胡思乱想,又高高兴兴地吃起果子。孟乳母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肉羹给她,蜜水也由垂珠用勺喂,不许她自己喝。阿四虽然觉得麻烦,但因为是自己的失误引来担心,也不好意思发脾气。
天幕彻底拉黑之前,皇帝遣宫人来召阿四和谢有容同用晚膳。这是阿四记忆中,她见到的唯一一次皇帝和谢有容同室相处。
因为住的地方不一样,阿四从没想过皇帝和谢有容交流感情的方式。
现在她知道了,那就是不交流。
可能是刚祭祖的缘故,太子与公主们都被留下用膳。六人各有各的桌案,全程保持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老规矩,走动的宫人和内官就跟不存在一样,走步无声。
阿四刚吃过一顿,现在有些食不下咽。她仗着年纪左右偷看,和正在挤眼睛的姬宴平对上眼。
她的亲阿姊啊,咱俩认识的时间太短,我看不明白你啥意思啊。
姬宴平没有媚眼抛给瞎子看的自觉,很快和姬赤华搭上线,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又在冬婳的有意的笑脸中败下阵来。
最终是皇帝打破了安静,她的表情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温和地关心女儿们:“你们几个小的,今日出去吃了什么好东西?过得可高兴?”
一句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效果截然不同,姬赤华听了立刻埋头专心吃饭表现自己绝没有“因为在外面吃得好、玩疯了,家里的饭都不香了”。
姬宴平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大大咧咧道:“没吃什么好的,得了一把尤阿姊的莲蓬刚刚煮了莲子羹喝,混了个肚圆吃不下什么了。”
阿四蹦不出几个字的年龄,是由孟乳母代为回答:“四公主方才用过一碗肉羹。”
“听起来你们今天过得不错。”皇帝放下象箸,微微侧首看向谢有容,脸上是不动摇的笑意,“三娘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阿四今日也出宫去了?还请有容为朕解惑。”
此言一出,太子和姬赤华齐齐一顿。
这顿饭是没一个人有心思继续吃了。
阿四抬头望,皇帝穿着肩织日月的常服,发上的冠冕已经取下,目光平静如水,嘴角弧度都与平日别无二致。屋内落针可闻,此时也只有阿四能大刺啦啦地直视圣颜。
她不明白,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轻微的语气变化,就让人感到胆寒?
谢有容更早一步放下食具漱口,正要擦拭嘴边水痕。听到问话,他拿巾帕的手停了。只是停了一瞬,他擦干唇上水润的痕迹,抿唇轻轻一笑:“陛下不是与三娘说过,允许她们姊妹出去玩儿么?”
姬宴平也不解,明明是陛下允许她出去的,怎么又要秋后算账?
但她确实没想让谢有容替自己挨罚,鼓起勇气,自觉起身道:“母亲,是我非要带着四妹妹去的。”
皇帝自上而下将四个孩子的神情动作都囊入眼中,她和姬宴平灵动的眼睛对视。对这个淘气又带一点憨的孩子,皇帝一向是纵容居多,这次打定主意要给孩子一个教训。
于是,她不再维持轻薄的笑容,而是用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视线去审视。
“三娘,你认为这件事错在你吗?错在哪儿?”
姬宴平在如有实质的压力下,生不出半点儿其他心思,迟来的慌张和混乱充斥,甚至对刚才能笑着接话的谢有容生出两分钦佩来。她的手指紧张地发抖,下意识去扣腰上挂着的禁步,摸了个空,中午把禁步作为赌注输掉给了闵玄鸣。
她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闵玄鸣在就好了,母亲总是对闵玄鸣宽容又和善。
“呀!”阿四手里握着的青枣滑落,被孩童捏得滑腻的青枣一直滚到隔壁谢有容的案脚,打破一室死寂。
姬宴平凝固的思绪被突然的杂音搅动,飞快回答:“是,是儿。”
一旦开口,后面的话就顺畅地冒出唇舌:“是儿的错。儿不该打小心思,钻了母亲话语间的空子,冒着风险将妹妹带出宫。”
皇帝没有立刻评判她说的对错与否,而是再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出宫是几岁?”
“是七岁入学之后。”姬宴平出生时,皇帝还是太子,她满周岁后就离开宣仪公主府,住在东宫作为太子的女儿长大。第一次离开幽深肃穆的宫廷,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姬宴平当然不会忘记当时满腔的欢愉。
“朕当年第一次独自坐车出宫,也是七岁。宣仪和安图也是如此。这是规矩,且是你们应当遵守的规矩。”皇帝淡淡道,“你午时的错,在你被拦在宫门为止。亲口允了阿四出去的是有容,所以真正没能守住规矩的人是有容,他没做好一个长辈应该做的。而你,三娘,你现在的错在于轻率地出声接过了谢有容的过错。明白了么?”
姬宴平犹有几分懵懂,母亲话里的含义对她来说有些太复杂了,她犹疑地、小心地看了谢有容一样,低头答:“儿好像不是很明白。”说完又急急地补充,“儿以后会明白的。”
“罢了,你坐下吧。”皇帝面对这样憨直的孩子,即使心底有气,也化作无奈的笑。
皇帝一笑,气氛陡然松快,其余人也低低地笑了两声。
姬宴平脱出尴尬的情状,坐回原位,恨不得将脸埋进汤碗里。
放孩子们离去前,皇帝对太子和姬赤华说:“若水到了成家的年纪,朕为他定了合适的人选,过些日子他就要搬到十王宅去。你们向来挂念他,便多去看看罢。有些事你大抵早已明了的,便不多说了。”最后一句是独独对着太子说的。
三个阿姊先后告辞,谢有容没动,显然还有话要说。
阿四想留下听一听皇帝和谢有容之间的事情,故意挣脱乳母的手,去找掉落的青枣。她其实已经看见是柱边的宫人捡起青枣拢在袖里了,但她偏偏往枣丢的地方去寻,绕谢有容找了一圈,再寻摸到皇帝的身边。
一岁大的孩童正是最惹人怜爱的,皇帝不出声,乳母和宫人也不敢拦,由着阿四慢慢悠悠地四处找。青枣是稀罕物,还是满宫只有阿四喜欢的稀罕物。除了丹阳阁有,就是甘露殿常备,所以皇帝跟前的果盘里也有。
“枣!”阿四会说的字眼不算多,但大都字正腔圆的。她喊完辛辛苦苦找到的青枣,见没人伸手帮拿,即刻喊:“阿娘,枣。”
“嗯,阿娘知道了。”皇帝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她动作。
阿四遂用小手扒拉皇帝的衣服,踩上皇帝的大腿,作势要往案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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