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夫人笑的更欢:“那当然是回到祖籍养老去了,那样多的人要是都赖着卫国公吃喝,卫国公就是金子做的也要吃垮了。老国公仙逝,也就是我阿耶过身后,老一辈都没得干净,年轻些的与定国公关系也远了,自然都离开鼎都了。”
明明是大多数的亲戚都离开鼎都了,闵老夫人却满脸笑容,这得是多烦人的亲戚啊。
阿四小大人似地叹气:“那真是辛苦老夫人了,从前一定很多烦恼吧?”
闵老夫人仔细回忆,因为有一个英武的将军母亲,她在谁面前都底气十足,其实也没吃什么苦楚,反倒是给了旁人很多排头吃。
但时光如水流,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不好的地方也都模糊了,瞧着阿四的可爱模样,闵老夫人笑眯眯道:“怎么会呢,我都已经原谅了,心里自然也就不难受了。”
年轻时脾气暴躁些,但她现在已经改过自新,对过往都放下了。
“老夫人很大度呀。”阿四惊讶地望着和善得有些惊人的老夫人,怪不得连姬宴平也说闵老夫人风趣。
这样宽阔的肚量,说是能撑船也不为过了。
闵老夫人摆摆手:“等四娘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了,都不算什么。”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一通闲聊,舞乐声起时才暂时停止相互吹捧。
热闹的表演老人和孩子都喜欢,倒是姬赤华听得有些腻歪了,桌上的擦色也不尽如人意,换了两回,将就地吃着。
太子探过头来问妹妹:“之后是依玉照的例子,留在宫中长住么?”
姬赤华百无聊赖地点头:“这样能多睡会儿,也不耽误鸿胪寺的事,不然干窝在屋子里将养也太过无趣了些。”
“那正巧,三娘跑的急,赵家你和若水收个尾吧。”太子说。
阿四耳朵轻动,赵家就是被姬宴平釜底抽薪的那家吧,又发生什么了?
第101章
阿四自觉已经是大孩子了, 不能事事都向阿姊们问答案,预备这次先自己打探,再找太子阿姊对答案。
还有一点令阿四好奇、但不方便直接问的是, 那个新进宋王府的赵孺人怎么样了?
想到原本未来光明的男人, 只因一句话,就跌落泥地从此不得翻身, 阿四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和兴奋, 就像是小时候偷偷背着长辈磋磨花花草草、故意划花蚂蚁前进的路, 有一点隐而不露的恶意。
啊, 阿四反思自己,难道是她也到了招猫逗狗讨人厌的年纪了?不对, 肯定是赵孺人太讨人厌了一些。
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落在阿四的耳中, 她抬眼去寻, 瞧见三五个老翁聚在一处说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除阿四以外,旁的人并未对此表露异样, 显然是只有阿四注意到了这份动静,可见老翁们并未太过吵闹。
目前来说,世上的男人终究是不能全关住的, 尤其是逢年过节时,总有那么几个勉强能和皇帝意见相合的老翁, 毕竟皇帝是有容人雅量的,只要乖顺,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些老翁的用处,阿四并不如何清楚, 她随意撇几眼,准备收回目光时突然凝神, 她记得从前有个赵老翁在宫里行走过一段时日,似乎托的事姬若水的名号。
赵老翁……赵家,姬若水暴病而亡的生母好似就姓赵,且赵家拿这事做过筏子。
怪不得太子将这事留给姬若水处置了,赵家的事上姬若水是熟手,由他操刀无论哪方面都再合适不过了。
思及此处,阿四稍微都有点心疼赵家中的无辜人了,真是名犯太岁,注定了要做儆猴的那只死鸡。
闵老夫人见阿四半晌不说话,笑问:“四娘这是在想什么呢?这样的入神?”
阿四回过神来,笑:“想起三姊了,我在这儿大摆宴席地庆生,她却在风雨兼程地赶路,多少有些心疼。”
“宋王可轮不着叫人心疼。”闵老夫人笑语晏晏,“她非娶了人家的心肝宝贝,如今却一走了之,不受一些苦,怎么叫人看得下去?”
阿四心中盛赞老夫人和自己异常重叠的兴趣,状似无意道:“说的是赵孺人?他从前似乎是有几分才学的,我三姊最仰慕的就是文采斐然的读书人。”
姬宴平最擅长对付的就是这种自命清高的人,就像姬难,总难逃在姬宴平手中吃亏。
至于“仰慕”,这样的字眼用在这儿,说句讥讽也不为过了。
闵老夫人对姬宴平可太了解了,欣然道,“仰慕啊,是啊,宋王就是太欣赏、太喜欢了,才会偶尔情难自已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想来常人都是能谅解的。”
阿四喜欢闵老夫人的说法,锤掌笑道:“我想赵家的老人也会理解三姊的心意,相信赵孺人会在宋王府有一个不错的归宿。最近阿姊往北境去了,也不晓得赵孺人过得如何了。”
最好是没过上太舒坦的日子,不然她可要失望了。
闵老夫人端过酒杯轻抿,“这呀,已经是宋王府后院的事了,外人听不见消息自然就都是好消息。”
这话,阿四深表赞同。
赵孺人脱不开宋王府的掌控,也就闹不出什么事端,外人只当他安安分分、锦衣玉食地活着,这对姬宴平来说就是最好的。
今夜阿四的桌上也摆了酒,三勒浆是用波斯果物榨成,论起酒更像是果汁,因此阿四也能小酌几杯。
酸甜的口感占据味蕾,口舌间炸开奇异的香气。阿四微微眯起眼睛,感叹:又是美好的一天。
晚间拿着风灯来迎接阿四回丹阳阁歇息的人不再是柳娘,而是新上任的内官雪姑,她静静候在廊下望官眷们逐渐远离的背影。
一阵风过,吹动雪姑的衣摆,恍惚间阿四稍有些迟钝地想,今天的雪姑和之前在凌烟阁见到的内官瞧着可真是不一样啊。
七月中的天气逐渐转凉,夜间的风带两分凉意。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阿四稍许的昏沉,她大步上前,行走间发出的动静引来雪姑的注意。
雪姑面上的神情又飞快变成阿四所熟悉的那个内官,妥帖又周到地拿过备下的披风为阿四系好,笑问:“四娘今日过得如何?”
阿四怡然:“甚好。”
饮下的分明是果汁,阿四却觉得浑身飘飘然,离愁别绪一概散去,她兴致勃勃地重新打量周身的一切。
阿四优哉游哉地回到屋内,踹去履袜,褪去衣裳,舒舒服服地泡热汤,半长不短的头发在水面浮起。浴桶的大小是专门照着阿四的身量准备的,正正好容得下阿四扑腾,又有舒服的木绳床在里头。
手掌拍打出两朵水花,阿四突发奇想:“我还没学过游泳呢,过些日子天气凉了,约着大兄一并去温泉宫吧,那儿池子大,也不怕着凉。”顺带还能从姬若水手中知晓一些趣事。
雪姑隔一道屏风坐着,闻言立刻从袖中拿出韬笔①和白纸记下,道:“四娘是想在何时去?入秋之后,八月十一如何?宜出行。”
阿四靠在座椅上,手中荡出波浪任由水面在两颊划拉,思考片刻后说:“八月初十不行么?”
每旬末休息一日,十一正是旬初,谢大学士许是不肯放人的。
雪姑掐算之后蹙眉道:“八月初十诸事不宜。”
“那初九?”阿四虽不忌讳这些,但齐王阿姨那头过不去,还是得避开这一日。不过,这天得记一下,到时候也许能借着“诸事不宜”向谢大学士请个假。
雪姑答:“八月初九正值秋分,要祭月。往年四娘是不必去的,但今年起就得秋分清晨随圣上和百官往南郊候南极星辰。”
这大概就是长大的甜蜜烦恼吧,明明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阿四无语,湿漉漉的手“啪”盖在脸上,叹息:“那就八月十一吧,最近我在宫里多待着不出门,想来到时谢大学士也会许我出去玩儿的。”
雪姑记下,又问:“邀客除江陵县公外还有何人?”
阿四刚想说伴读们,张嘴就想起姬若水特殊的身体,又将话头咽回,“不必了,只约定大兄就好。我记得他每年秋冬长住温泉宫,应当是很好约定时间的。”
雪姑将事情写明,在末尾标注好时间。她收起纸笔,向门边的宫人示意,宫人顺意入内提醒阿四从浴桶中起身更衣。
这日后,阿四在弘文馆和校场两处来回,一丝不差地完成课业,认真地令谢大学士和同僚感慨:“生辰一过,四娘便晓事许多,可见是真长大了。”
同僚笑笑不接话。
阿四整日让人往东宫跑,端来热乎的茶点作为自己和伴读们的午间点心。她对东宫的白案中意得不得了,热情地请伴读们一定多尝尝茶点的滋味:“你们多吃些,千万不要客气。”
往日堆满各类卷册的长案在这时被清扫地干干净净,铺上绸缎,摆满各色的茶点。宫人送的及时,茶点端出来时犹有余温,吃在嘴里,满口生香。
饶是五个小娘子都在长身体的年纪,也吃不完这么多的茶点,又分出三成给先生们。
孟长鹤挑了爱吃的口味,不忘夸赞:“东宫的白案手艺竟这般出彩,这是我吃过最香脆的桃酥了。”
姚蕤附和:“一日内就同时做了这样多,又都这样美味,实在是难得。要我说,在外开一家点心铺子,定然日进斗金。”
自从跟着姬宴平去查抄过斗金阁,阿四每每听见“日进斗金”一词都想笑:“要真有这样的白案在外就好了,我就把她请进宫来,专门给我做茶点吃。”
姚蕤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据说从前是在哪家侍奉的,现今在西市开铺子。下回出宫时,我们一块去买来吃。”
姚家是巨贾之家,姚蕤的母亲科举改换门庭,但她的大母依旧管着不少酒肆茶楼之类,姚蕤平日里接触的也多,这方面的消息想来是准确的。②
阿四心动了:“前段日子我在外面玩得过火,叫阿娘罚了,近来我都在宫里打转。我想想……八月二十如何?”
姚蕤无有不应的:“那我就让人去约了那日,请白案到家中来,再请诸位一起聚聚。”其余人等纷纷点头。
茶点吃得七七八八,剩余的零散也被宫人收拾到屋外,方便先生上课。
不一会儿,听史昏昏欲睡的阿四被外头的小动静吸引了,一只黄狸猫③从墙头一跃而下,矫健又圆润的猫咪在阳光下一闪而过,金灿灿的毛发亮堂得让人无法忽视。
黄狸猫熟门熟路地在廊下晃悠,在弘文馆的宫人身边伸长长的懒腰,然后毫不客气地享用起宫人单独挑拣出来装盘的茶点。黄狸猫埋头用餐时,阿四瞥见它脖间挂着的小木牌上“金被银床”四字。
这样富贵又形象的名儿,肯定是掖庭里被重新放出来的那批猫儿了。
阿四先是观望,而后转头侧身、恨不得连半个身子都从窗户探出去。上头年轻的先生无奈又好笑,“四娘出去看够了再进来吧,总归一堵墙是隔不住书声的。”
“好,谢谢先生。”
多善解人意的先生啊,阿四高兴地应声,轻松翻过窗,蹲下和猫儿对视。
黄狸猫习以为常地俾睨为自己所迷的凡人一眼,转头向宫人叫唤一声。宫人会意,拿出专门为猫主子准备的小鱼放在阿四跟前,阿四就蹲守一旁,瞧着它吃完一整只鱼。
一餐饱饭,黄狸猫舔舔爪子,甩身跳到窗沿,冲阿四“喵”一声。
屋内的先生就笑:“狸猫都叫你进门了, 四娘快回来坐着吧。”
尊师重道的基本规矩还是要遵守一下,刚才已经出门逗猫,现在可不好再拂了先生面子。阿四如约回到座位上凝神听完这节课, 等下课后再往窗台上瞧, 金被银床的猫儿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
剩下的时间不再由谢大学士安排,伴读们各自收拾物件, 奔向各自的老师。阿四则去校场寻林师傅, 学习骑射直至筋疲力竭方回丹阳阁休息。简单梳洗后, 她想起养在垂珠屋子里的玄猫, 叫宫人去抱来,拿绒线球逗了一会, 喂了一顿鱼。
绣虎揭开帘进来, 将从掖庭取回的东西交给雪姑, 神色中有两分愤愤。绣虎总大大咧咧、万事不留心的模样,突然见到她这样的生气,阿四有些好奇。
阿四问:“怎么了?是方才碰见什么事了吗?”
绣虎是藏不住话的性子, 阿四问她就一股脑全说了:“宋大王离开后,掖庭内的那几个小宦竟为一点小事闹起脾气,我路过时平白听了一耳朵污言碎语, 想来真是亏得慌。”
她今日向雪姑告假半日去掖庭探望生病的宫教博士,这位宫教博士偶尔要去给姬宴平安排的一众小郎授课, 此次生病正是这群小郎闹得太过,愣是将人气病了。绣虎去时正巧撞上那群小郎狡辩,吵着就叫骂起来,最后厮打成一团了。
宫中再没见过这样没规矩的内侍, 绣虎在一旁瞧着都来气,回到丹阳阁也放不下。
阿四听了有模有样地分析:“那头已经有人气病了, 你可别生病了。阿姊走得急,可能是忘了这一茬,也就没交代。对于那群小宦来说,没了阿姊可不就失了庇护一般,大约是心慌了。”
绣虎点头:“我是心疼博士,她那样好的人,平白受一场气。”
“看来你口中这位宫教博士确实是个很好的先生了。”阿四笑道,“就是因为她是这样好的人,她才会对那群注定无望的小宦们也付诸心里,也叫你对她念念不忘。我让掖庭换个宫教博士去给小宦授课也就是了。”
绣虎这一诉苦,倒叫阿四起了一点去掖庭瞧热闹的心思。晚膳后,她坐肩辇往掖庭走一回,那些在院中闹事的小宦们此刻还在廊下。但不像绣虎说的那样热闹,他们都被脱去上衣,跪在廊下挨了手板,正低声哀哀哭泣。
一众小宦都是细皮嫩肉的,浑身上下养得雪白,阿四怀疑他们是不是自入宫以来再没晒过太阳。
掖庭的女官早早出来相迎,提到这些小宦只轻描淡写地说:“犯错,挨罚了。还请四公主宽恕他们不能起身侍奉。”
阿四连连摆手,“我是想起三姊在这儿还有事未安排妥当,因此来问一问,这些人是打算如何安置?”
“依照宋王制定的规矩,圈养院内,直至十五岁。”女官微微笑,“他们今日妄自走出院门,晒半个时辰的日头伤了肌肤,需在廊下罚跪三个时辰。”
听到这里,阿四就知道这批人无需再多问了。
阿四说:“既如此,就多劳你操心了。”又说两句闲话,阿四带着人告辞。
本就被严加管教的小宦如何能从院子里擅自跑出去?无非就是他们被刻意地“放”出门了。
他们吃的用的都是上佳,像珍宝一样地被爱护,同时也要炼去脾性,变得柔软而胆怯才好。惨痛的教训在前,这次贸然地出门,可能是这群小宦十五岁前唯一一次离开屋子了。
阿四不期然地又想起宋王府内同样迈不出门的赵孺人,或许姬宴平更喜欢被她掌握着生存的男人。
七岁的生辰之后,每个人面对阿四不再将她当成幼童,而是半个成人,她所说的话语开始拥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为此,阿四需要更谨慎地对待学习和交际。
转眼间,阿四兀自度过了忙碌的一个月。
自有书记载起,天子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①。从这一年的春分起,阿四也得归属于百官之列,跟着四处跑动。
八月初九的凌晨,阿四被垂珠从床上捞起,睡眼朦胧地任由宫人动作,她边打哈欠边问:“外头天还黑着,怎么就叫起了?”
雪姑解释:“天之南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见之,国泰民安②。白日很难见星辰的,因此需得清晨守候。”
阿四随便塞了些吃食进肚子,雪姑在一旁打包些许零嘴,坐辇与皇帝会和。皇帝出行乘金辂,阿四乘厌翟车跟在在太子与楚王后,再有其余面熟的宗亲百官各有符合礼制的车架。
等天蒙蒙亮时,漫长的队伍抵达南郊,于南郊行祭月典礼。放眼望去,全是身穿礼服的官员。宗亲扎堆的一块里,阿四还瞧见了姬若水的单薄身影。过于消瘦的人在人群中也分外显眼。
阿四从没起这样早过,装作恭敬地站在太子身后,借着楚王的遮掩,悄悄吃袖中的蜜饯。等身上带的零嘴吃尽了,天边将将亮起,礼部的官员终于将漫长的祝词诵读完毕。
再有些感怀南极老人星的仪式,一星半点儿也没能落在阿四眼里,她靠在姬赤华的手臂上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或许有人瞧见,但都在楚大王的笑容中保持缄默。
总归来说,大星出现就好,小孩困觉也是没办法的事。
等阿四的意识回归,她已经窝在太子怀里坐上回城的车了。
她迷蒙地问:“祭月结束了吗?”
太子失笑:“是啊,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嗯?要回家了吗?”阿四从太子怀里爬出来,略有羞惭地说,“二姊怀孕五月,我却靠着她睡着了。”
太子说:“你二姊生龙活虎,用不着担心。若不是我接过手,她都打算自己抱你回来。至于阿四,你才多大呢,犯困才是正常的。”
玉照和姬赤华都不同于阿四认知中需要细心呵护的孕妇,她们除了身体上的变化,生活工作都与平时无差别。非说的话,那就是姬赤华本就懒散些,孕后有了更好的借口偷懒。
阿四接受了长姊的安慰:“下回我会再早些睡的,这样早起也稳妥些。”
太子却说:“不要责怪自己,有些事上宽于待己也没什么。”
这些过度的礼节有些繁琐了,本也不必让阿四早起的。麻烦的事情在许多名义的包裹下,成为一种资格和认可,仔细想来,本也是件很无趣的事。
阿四笑:“长姊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队伍中人多眼杂,车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并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阿四本是有些话想和太子说的,比如姬若水的事,再例如好手艺的白案,话语在口中转悠一圈,又咽下去了。
下车时,皇帝又叫走了太子,阿四眼巴巴瞧着,知道她们是有正事,不好打扰。
楚王晚一步出来,将阿四的神情看在眼里,于是上前牵走妹妹往鸿胪寺的衙门暂坐。
皇城内的屋子瞧着都相仿,用的家具摆设往往是没有内宫来的好,阿四随意扫一眼,倒是很空荡。
姬赤华打发人手去备茶,转头与阿四说:“近日有使节来访,她们都忙着呢,这儿倒空下来了。”
阿四问:“是哪国使节,这样讨人喜欢?”
“是西女国。”姬赤华笑语,“听说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生女归属母亲,生男归属夫,且男多不举。规矩太过新奇,她们都想去,我想着今日无事,干脆由得她们去。”
这西女国与阿四先前听过的东女国又是两样的情景了。
阿四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也有点想见识。”
姬赤华说:“等她们回来再说吧,来日叫她们带你去和西女国的人聊一聊。”
“阿姊不好奇吗?”
“我的话,要是碰见太过奇特的事,会忍不住一探究竟。可惜西女国路途遥远,实在不适合我去游玩啊。既然是注定到不了的地方,略微知道一些传言即可。”
姬赤华摸了摸日渐圆滚的腹部,笑道:“如果她们有什么生女的法门,我倒是很想听一听的。”
阿四将手搭在姬赤华的手上,“我觉得应该就是个女儿吧。”
姬赤华笑问:“当真?”
“当真。”阿四天真又郑重地说,“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是女儿,料想肯定是女儿的。”
“那就借阿四吉言了。”
第103章
八月初十是雪姑亲口说过的诸事不宜, 阿四虽然不信这些,但她热爱放假,特地让雪姑在这天去弘文馆与谢大学士说清道明。初十的日子是旬末, 这一日本就休沐。阿四预备八月十一去温泉宫, 自然得再想法子。于是她让雪姑记一些神神叨叨的话,最好是能让谢大学士允了她的假。
也不知雪姑和谢大学士说了些什么, 这一天阿四舒坦地在丹阳阁窝了一天。
阿四靠在坐床的引枕上, 翻看新送来的传奇故事, 有些好奇雪姑到底是怎么说服谢大学士的, 她便问了。
雪姑坦言:“我也只是记下了钦天监颁布的皇历上的日子,信口一说罢了。真论起来, 或许是因为我姓神吧。”
皇历一物正是从大周起才发行的, 官印的日历在民间甚是推崇, 在不同的日子里还有标注行事宜忌,相当符合时下人的习惯。
阿四颇有些同感:“也是,饶是谁人听你姓神, 多少也要顾及的。就是我这样全然不信的,听了你说的,心中也有惴惴。”
万一这种奇异的天赋是血脉里带着的呢?
就算不靠谱, 但雪姑姓神诶。特殊的姓,代表的是特别的先祖, 传说中的人物总有些非凡色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雪姑笑说:“四娘未必是真信,不过是想着多玩一日罢。”
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了,阿四嘿然。
既得了师傅的应允, 阿四晚间去甘露殿陪皇帝阿娘用膳,高高兴兴地把事情一说。皇帝对小孩爱玩一事看得很开, 随口就允许了阿四的行程。
皇帝说:“你探望大郎也是好的,他近来身子不好,你去时记得携太医署的医师一道。”说完又赐了金银珍宝给阿四。
平日里皇帝面上对姬若水很冷落的,私底下却也不少关心。太医署的医师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往江陵县公府上看诊,再将脉案上呈。姬若水的脆弱身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阿四猜不透皇帝阿娘的心思,只是习以为常地应下:“我记下了。总说大兄身体欠佳,但我总觉他是能活很久的。”
皇帝听过一笑:“大郎身体疲弱,自知苦楚,自然会多加修养。反倒是健康活泼的人仗着身体健壮,往往会做一些危机自身的事。”
阿四最近读书用功,典故张口就来:“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①。就是这个道理吧。”
“不错,就凭四娘近日里的用功,也该出门去痛快玩几日的。”皇帝颔首笑赞。
阿四眼前一亮,顺坡下驴:“好呀,要是阿娘许我,我就过几日再回来。”
只要阿四能安排妥当,不去触碰危险的游戏,皇帝随她去哪儿玩三日。
倒是齐王有些不放心,齐王养过淘气女儿姬宴平后,对孩子的奇思妙想半点也不信任,硬是叫了一名看着就端肃正经的女官跟着阿四一起去温泉宫。
她的原话是:“阿四原先是乖巧的,偏偏和三娘玩得来,学得淘气。得叫个可靠的人盯着,免得也往外跑了。”
阿四一听就知道,三姊往边关去之前,肯定没能征求齐王阿姨的意见。
从前姬宴平犯事,齐王是绝不隔夜,当日就教训。后来孩子长大了,皇帝都劝着不能伤小孩脸面,反倒是养大了姬宴平的胆子。还叫姬宴平学得一身亲娘撵不上的本领,在外快活。
瞧瞧,亲母女之间生的气,还没散呢。
林师傅处就要比谢大学士好说话,答应着不会懈怠每日一套拳法,就顺顺利利地达成目的,顺带领了两个会水的禁军。
上一世,阿四是学过游泳的。先在溪水的某一节搭上石头蓄水,而后在亲长的护持下蹬腿划水,慢慢的、用了大概半个月学会游泳。但那毕竟是许久前的日子,阿四现在连当时周围的人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学过的。
从头学起成了必然,阿四进入温泉宫见到姬若水便问:“大兄是会游泳的吗?”
“阿四想学这个?”姬若水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要学游泳了?”
阿四比划指头,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空出一点点距离,说:“也是有可能会用到的,感觉也很有趣。”
姬若水畏寒,穿的比常人要严实。他自塌上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阿四身前,握住阿四比划的手,笑得纵容又无奈:“知道了,是有什么事想来问我?”
只这一句,屋内侍候的宫人便安静地退下。
阿四跟着大兄在榻上坐,嬉皮笑脸:“大兄怎么知道?”
“游泳罢了,你早不学晚不学,非得入秋了来温泉宫学?”姬若水闭眼间,显出眼下一抹青黑,“多半是来问赵家的事吧,我最近也就忙活这点了。”
阿四嘿嘿笑:“我也晓得大兄辛苦,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柳嬷嬷离开后,我两眼一抹黑,什么消息也不知晓了。太子阿姊忙得找不到人,我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就只能直接来问大兄了。”
“你这不是想弄明白,是想听故事了吧。就是奔着有趣来的。”姬若水轻瞥妹妹,面上稍有不自然。
阿四眼睛多尖啊,立刻分辨出姬若水修饰过面容:“大兄也是,有空往眼下涂黑粉,想来也并非十分忙碌。”
她碍着姬若水坐,扯着衣袖说:“三姊都往北境去了,就是有什么要紧事也都过去了,你就和我说说吧。”
“……你倒是眼明。”姬若水无法,只得挑拣些事说了。
考虑到温泉宫人多口杂,姬若水只用了战国故事代替:“古晋国原有六卿,占据晋国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六卿共同执政的同时彼此攻伐,其中两家被四家吞并。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剩下的智、韩、赵、魏四家便更加警惕。其中最为强大的智家,野心勃勃。智伯以为国捐地的名义要求其余三家各献出一万户土地。”
阿四直抒胸臆:“这谁能愿意干呀。”
“是啊,所以智伯得寸进尺,被三家合起伙来打败了。这就是三家分晋的故事。”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姬若水端起茶杯饮热茶顺气。
然而,姬若水的故事讲完了,阿四的疑惑却没能得到解答。她眼巴巴瞧姬若水喝尽了杯中热汤,也没听见下文。
阿四只得再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