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当时男人做主的史书再不乐见书写女人,她的光芒也不能被偏颇的笔迹所遮掩。
这样一位举世难寻的天才,却在面前家人后被父亲分去手中大部分的将领和士兵填补兄弟。同为大周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唯独她在天下太平之后至此销声匿迹,六年之后突然死去,史书对她最后一笔记载是军礼下葬。
姬宴平从第一次听见昭公主的故事起,心胸间的愤恨就再未消弭过。
即使时过境迁,她说起旧事仍旧不掩冷笑:“弘文馆的学士当时给我们说到昭公主的一生,姬难称赞太\\祖爱女,愿意为昭公主驳斥礼官,以前所未有的军礼埋葬昭公主。真是令人恶心的夸奖,和姬难这个人一样地令人生厌。”
“这是昭公主应得的。史书中数之不尽的一生功劳不如昭公主一年所得的男人都能得大书特书,单论天分,合该昭公主为太子。全无记载的六年、突然的死讯,哪里来的凭空生出的爱?依我看是昭公主死后太\\祖愧疚不安下的弥补吧!”
“死后哀荣算得了什么?□□待他几个废物男儿处处贴心,怎么到了昭公主这儿,泼天的功劳在前,怎么也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赏赐和死后的一句话足以囊括的爱?”
姬宴平快言快语说够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阿四,你说我把这地方烧了怎么样?”
姬宴平作为后辈指责太\\祖的话,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然而唯独最后一句话,轻而又轻,却重重落在阿四耳边。
阿四猛然清明,听出这才是姬宴平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明知不对,但阿四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姬宴平这样的怒火中烧,让旁观的阿四瞧着都心疼,若是仅仅一座凌烟阁就能叫她好过一些,这又能如何呢?
太\\祖的蠢男子犯下再大的过错,太\\祖也会变着法子去补贴。现在姬宴平和阿四也是如此,她们烧一烧自家的祖产,与旁人有何干系?
总归,皇帝会帮着收尾的,没人忍心责怪她们。
阿四摩拳擦掌,问:“阿姊打算怎么做?凌烟阁内烛台不多,外面又有人守着,不晓得能不能烧的起来。”
姬宴平取下怀山长公主的画像小心卷起来,确认无误后塞进阿四的手里,“其他的交给我,你只管拿好这幅画像,记得第一时间跑出去,不要被火势波及。”
“好,我明白了。”阿四接过画像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凌烟阁。在宫人们满脸不可思议中,大声宣告自己看中凌烟阁的一副画像,必须带回去,谁来阻拦都没用。
姬宴平等阿四走出门离开,立刻搬出藏在角落的火油,一盆盆泼在画像上。一切准备就绪,姬宴平手中端着烛台走出门,轻巧地将烛台往后一丢,再合上大门。
环视一周,姬宴平挑中对面不远的三清殿作为观赏的好去处。
姬宴平施施然漫步向三清殿走去,欢畅的心情好似今日万里无云的晴天。
第98章
阿四不顾内官的劝说, 执意想要带走手中的画卷,小小年纪步伐却快,没一会儿内官和一众宫人跟着阿四已经到了宫道的尽头, 再走远一些, 连凌烟阁都望不见了。
而在这时,一股浓烟升起, 阿四比其他的人都要更早地发现凌烟阁冒出的火光, 她兴奋地说:“快看呐, 凌烟阁着火啦, 里面应该没人了吧?”
“今儿宋王还在里头!”内官闻之色变,当即高声呼叫人救火, 反身就要往回赶。
阿四笑弯了眼, 一只手拉住人, 一只手将原先紧紧攒在手里的画卷交给内官,并说:“阿姊肯定是无事的,刚才我就瞧见她出来了。这画给你, 就当是你们在火情中救了一幅画,好抵了看守不利的过错。”
凌烟阁早不是太宗在时的光景,是个冷差事, 而内官常年在凌烟阁当值,因无身家背景, 所以无机会调动。但内官也非愚昧之人,稍微冷静下来,就想通其中的关窍。
内官捧着画卷叹气:“早在宋王日日往凌烟阁窜我就知道大概是没好事的,幸好圣上仁德, 我呀也就是依照立政殿的例子出宫养老罢了。”
阿四颇为惊讶:“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到时候你就说清楚, 是我硬要将你带出来的。”说着,她拍拍胸脯,充满底气。
从姬宴平的过往就能参考出阿四需要受的责备,最多在丹阳阁半个月,每天和谢师傅、林师傅四目相对。尤其明天就是阿四生日,肯定是轻轻放过了,因此她半点也不畏惧。
得知凌烟阁中无人,内官也不急着走了,而是托宫人们去通知各处运水救火,以免殃及别处。万幸此处距离太液池近得很,周围的建筑也不多,要是火灭得太早,说不得还得劳动两位小祖宗再来烧一回,不如动作缓慢些,向姬宴平卖个好。
内官将事安排妥当,揭开画轴一角确认是怀山昭公主的画像。她长长舒一口气,说:“先谢过四公主好意,今日之事本也有我的过错,无论结局如何与人无尤。”
若是内官抱怨两句,阿四心里指不定还好受些,现在听了内官如此知情识趣的话,阿四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思及柳娘先前问过丹阳阁管事的人选,说:“凌烟阁烧毁,你就没了正事,不如我向掖庭要了你过来,正好丹阳阁的嬷嬷也要轮换了。”
太极宫中的宫殿大都空置,热灶不多,丹阳阁正是热灶中一等一的去处。这一场火,竟烧转了内官的运道。
内官惊喜地捧着手中画卷,俯身拜谢:“妾谢过四公主恩典。”
阿四鼻尖的烧焦味越发浓郁,她无意再逗留,和内官说:“这儿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的,等你打理好手头的事情,明日就来丹阳阁吧。”
内官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过显眼,勉力维持焦急的面色去主持凌烟阁的救火事宜。
这火,烧的真是妙啊。
前几年立政殿的大火给宫人们敲了警钟,今日再救凌烟阁的火,宫人们的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阿四放眼周围,也不愿在这时候叫肩辇给焦急的宫人忙上添忙,于是走进距离最近的三清殿中。
道教的神仙众多,三清尊神、西王母、碧霞元君……信徒的选择上也就宽泛许多,据阿四所知,齐王阿姨名下的道观中供奉的就是碧霞元君。
皇帝立国,总要安排一些信仰统一,既能名正言顺收编管理,还能防止类似于五斗米教之类的乱事。三清殿内的陈设很是庄重,三清神像一尘不染,显而易见这是个常有人清扫的地方,但是阿四在里头逛了一圈也没等到人出来接待她。
人都去哪儿了?
阿四摸着桌案上的摆件,疑惑地想,难道全都出去救火了吗?
“呀,人都不在啊。”姬宴平从另一侧的窗翻入,显然对神灵是毫无敬畏。
她顺手从桌案上挑挑拣拣,堆成宝塔的笼饼尖端被挑剔地拿开,取出中间不受灰尘的两个笼饼,而后姬宴平熟练地用剩下的笼饼堆回原样。供奉神灵的贡品自然是半点虚情假意都没有,结结实实的宝塔山,挑出两个笼饼,从外头也瞧不出差错。
姬宴平递一个给阿四,笑道:“吃吧,都说贡过的是福饼呢。”
阿四忙活半天确实饿了,结果手掌大的笼饼吃得香甜,里头竟还是豆沙馅儿的,松软好吃。
吃完了阿四才有空想一想,擅自从供桌上拿的,也能算是福饼吗?应该是吧,她吃饱了,神灵见了也会高兴的。反正神灵又不能吃,只能看看。
快乐地自我安慰后,阿四问姬宴平:“阿姊怎么也来这儿了?”
姬宴平三两口啃完笼饼,往竹蒲团上一坐,回答:“干了坏事,当然要找长辈撑腰了,先和阿娘通通气,让她出了气,才会乐意出门替我走动嘛。”
阿四左右张望:“可是我刚才在这儿没见到人呀,齐王阿姨不是在宗庙那边吗?”
“这儿也算是阿娘常驻的地方,不过平日里多是张实守着。我也没想到今天阿娘真在这儿,我进门将事情一说才瞧见人,最后一窝蜂全来逮我了。”姬宴平疲惫地叹息,“多亏了我跑得快,引她们出去了,阿娘也往甘露殿去了。为了让阿娘出气,我还特地慢两步让她打了两下,真累啊。”
阿四也将刚才和内官的交流说了,“要不阿姊说是我烧的也成,反正我还是个孩子呢,那些官吏也不好骂我,之后我乖一点,再‘浪子回头金不换’啦。”
谁也不好意思和孩子置气,烧的又是自家东西,想来都会原谅她的。
姬宴平笑了:“你从哪儿学来的怪话,这事是我自找的,怎么能让你担了?到时候你一问三不知就好了,那内官吃了你的好处,我让人再去和她通通气,说是误触了灯柱,稍微罚一罚,三两月就事了。”
“自找的”听起来有点自省的意味,但姬宴平是什么人呐,绝不后悔的。
阿四琢磨着猜想:“阿姊,你别不是故意的放的火吧?”
“嗯?怎么不是呢?我当着你的面下定主意的呀。”姬宴平装傻。
阿四也往蒲团上盘坐,掰着指头说:“你和姬难一同上课彼此交恶那都是早八百年的事儿了,你要想烧早烧了,哪能留到今天。我前些日子好像听谁说你想去北境……该不会是你是故意的吧?”
要浪子回头的不是她,而是姬宴平,这是预备去北境惩罚自己的过错了?
妹妹长大了就是不如小时候好哄,姬宴平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今天心情不好找点事做罢了。我先前和你说起的那位闵家老夫人明儿也要入宫,你可要见见?”
“那就见一面吧。”阿四只当姬宴平是承认了,不再揪着不放。
姬宴平和阿四在道士们回来之前离开三清殿,叫来肩辇坐上,两人大摇大摆地回到丹阳阁。大约是凌烟阁的火势已经止住,宫道上碰见的宫人也不再火急火燎的,偶有两个心有余悸地讨论起太极宫的风水问题,疑惑宫殿怎么总走水。
阿四在心底偷摸回答:肯定是祖宗里阳气太重了呗,等女人多起来,阴气重了就不走水了。
晚间,姬宴平在丹阳阁蹭一顿饭,留下来指点阿四完成今日的课业。她对阿四的习作量叹为观止,“你都写得完?先生竟然能布置这么多?”
一个生字五十遍,得是多大的毅力啊,字都抄不认识了。
阿四老老实实地说:“写是能写完的,我写的比较快,多用些时间就好了。但我懒得那样费劲儿,总找人帮着写。可能是谢师傅发觉了,每每发现有人替我写习作,她就要加量。实际上我就写一页。”
姬宴平放心了,“原来罚的不是你,是替你写的人啊。那没事了,你只管多叫人一起写。”
阿四捂脸:“谢师傅一旦发现习作里多一个人的字迹,她就多布置一份,我还是就这样写着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还得修行十年才能和谢师傅掰手腕。
很好,姬宴平又觉察一项谢大学士的优点,完美利用了阿四的那点同情心因材施教啊。既然如此,那她也不用帮妹妹代笔了。
姬宴平就理直气壮地坐在一旁看阿四写习作,手里拿一本书装模作样。直到她看见宫人从外面拿回一叠习作,姬宴平直起腰问:“这儿是哪儿拿回来的?”
宫人回答:“这是东宫崇文馆的力士送来的,据说是崇文馆学士赠予四娘的。”
姬宴平了然,靠在阿四奋笔疾书的桌案上咧嘴笑:“妹妹了不得哟,写习作都劳动东宫了。话说起来,当年也只有太子阿姊认认真真完成谢大学士布置的课业,我小时候就经常见她坐在那儿好几个时辰都在习字。”
阿四本来就思维活跃,边上又有姬宴平在,忍不住开小差:“那楚王阿姊呢?”
“楚王阿姊啊……”姬宴平回忆一番,“她总是完成的相当‘中庸’,偷懒的很高明,谢大学士逮不着她的错处。当时太上皇在位,弘文馆人多,谢大学士就托陈学士多加管教,就是现在的左相、二姊的阿娘。那时候圣上是太子,左相是崇文馆的学士。”
阿四陈年旧事听得不少,总能听说太上皇的事迹,但这么些年倒是一次都没见过太上皇。
于是她问:“阿姊见过太上皇吧?她长什么样?”
姬宴平说:“大母啊,是个比圣上脾气好一些的人,圣上和她长得很像。你记得在凌烟阁里看见的那副怀山公主画像吧?和那个也有点像。大母的母亲是怀山公主的后人,这样算起来,大母算是大周最正统的继承人吧。当然了,圣上也是。”
第99章
在阿四试图从姬宴平口中掏出更多旧闻, 而扒在姬宴平身上时,微笑着进屋的冬婳打断了难得的姊妹亲近。
冬婳有皇帝的命令在身,急切又有礼地说:“请宋大王与我一并前往甘露殿, 圣上和诸相在等候。”
姬宴平终于将力气莫名巨大的妹妹从自己身上薅下去, 起身拍拍阿四的头,一面向外走一面说:“我知道了, 齐王、太子都在吗?”
冬婳笑答:“就等大王了。”
姬宴平穿好鞋跨过门槛, 回头对阿四说:“别担心, 我很快就回来。”
阿四才不担心呢, 姬宴平会出事才怪,满宫上下她唯独不担心这个。
非要说的话, 阿四倒是比较担心齐王阿姨的心脏, 有这样令人头疼的女儿实在是令人困扰的事情。
阿四呲牙:“好, 我就在这写字。”
可等人真走了,阿四心底有些空落落的。或许是刚才有姬宴平陪着,她才没发现今日柳娘没在丹阳阁迎接。可能冬婳刚才所说的“再等候”的人中, 就有柳娘吧。
唔,大人的谈话。
静下心来后,习作真如谢师傅所说的, 成为很快就能完成的东西。
可直到一切都做完,阿四从浴池走出来, 垂珠端来蒸笼烘干阿四的头发,她也没能收到关于甘露殿的半点消息。
这从前都是柳娘在做的,柳娘之前也有孟妈妈。有她们在确实会让阿四感到安心,那样阿四可以什么都不做, 且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百无聊赖地干坐片刻,日漫韩漫BGBL漫画都在q群八148以6九流3, 问:“柳嬷嬷已经离开了吗?”垂珠今日一直跟着阿四在外跑,所知和阿四一样,两人将目光一起落在绣虎身上。
绣虎说:“用具、衣裳都整理好了,但箱子还在屋里,是下午有急事被甘露殿的宫人叫走的。想来今晚是要回的。”
阿四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那好吧,往常都是哪个宫人在外面走的多?让她去甘露殿候着,更深露重的,去给柳嬷嬷打灯。要是有关于三姊的消息就更好了。”
垂珠说两个宫人的名,阿四听着耳熟,应该是柳娘常吩咐的,遂点头:“就交给她们吧。”
如阿四所盼望的那样,在临睡前柳娘在两个宫人的簇拥下回到丹阳阁。阿四屋内的灯明亮得外面一眼就能瞧见,柳娘洗手入内,催促阿四上床歇息:“这个时辰可不早了,就算明日是四娘生辰不必早起去上课,也不能睡得太晚。”
她脱去履,走近阿四,“还有啊,我要多谢四娘今夜惦记我,十多位内相、相公、以及大王,唯我有四娘关怀,有人在甘露殿外问候。”
虽然炎炎夏日里夜晚也不甚寒凉,但这份心意总是很难得的。尤其配上她人的表情,更是喜人。
“这些都不算什么,嬷嬷来坐。”阿四雀跃地拉着柳娘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问:“三姊怎么样了?可有受到什么严苛的处罚?”
柳娘抬手把阿四额边碎发抚入耳后,笑道:“宋王的性子是连谢大学士都把握不住的滑手,怎么会将自己置于无法摆脱的险境?今夜圣上与诸位大王都不见笑意,唯独宋王笑得开怀。就我看来,怕是今夜唯独宋王达成了自己的期望。念在宋王是失手所为,一是削食邑、再者她要跟随闵大将军一起去北境了。”
食实封才是要紧的,至于食邑大差不差吧。
论起放火烧屋的罪过,这样的处罚已经是轻而又轻了。就连后面这项类似流放的处罚,大概率也是姬宴平自己求来的。
阿四听得有趣,又问:“阿姊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和鸣阿姊一样长长久久地待在北境吧?”
“这就要看圣上和闵大将军的安排了,不过,若是宋王乐意,总是能回来的。”柳娘道。
那倒也是,除了姬宴平自己,谁也替她做不了决定。
阿四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靠在柳娘手边问:“嬷嬷是明日离开吗?”
柳娘含笑颔首:“我快到致仕的年纪了,托四娘的福,或许会在光禄寺做一闲职,今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听说四娘已经定下合适的内官人选了?四娘学着办事了,这是很好的事情。”
平白又得了一句夸奖,阿四兴致很高:“是了,我记得嬷嬷之前说过,最好让我自己选一个喜欢的。这个……我也没问名字,她从前是在凌烟阁管事的。我瞧着她还算顺眼,正好凌烟阁没了,所以叫她来丹阳阁也不错。”
“真是好运气。”柳娘说,“我也曾见过她的,她叫神雪姑,是个很不错的人,知恩懂礼,应该能和四娘相处的很好。”
阿四揉揉耳朵:“姓神?真是稀奇。”
柳娘笑语:“据说是源自神农后人,少见些,朝中早些年出过一个神姓的进士,她应该就是那家落败后送入宫的了。”她拉开四娘蹂躏耳朵的手,顺带抚摸阿四后脑处的头发,“瞧瞧我们四娘,都困成什么样了。发丝干透,该睡觉了。”
阿四翻身歪进卧床,侧首问:“那我明早起来,嬷嬷还会在吗?”
柳娘说:“今夜我就坐在这儿陪四娘。”
阿四放松身体,困倦地说:“那嬷嬷还是回去睡吧,坐着太辛苦。我半夜也醒不来的,明天见吧。”柳娘掖好被角,放下床边帷幔,轻手轻脚地退出里屋。
早膳时柳娘如约端来餐饭,如昨夜所言,陪伴在阿四身边。
阿四慢慢地吃完、漱口,说:“有时候我也觉得,嬷嬷、孟妈妈和我相处一段时日就离开是对的。人是不能总围着另一个人打转的,彼此独立才会成为更好的人。”
柳娘却意外严肃地说:“有些事是没办法用对错来概括的,孟寺正和我都一样,是因为觉得这样更合适,所以我们选择离开,但这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规矩。我虽然舍不得四娘却依然要离去,这是我们的本心。而四娘舍不得我们,希望我们能够长久地留下,这也并非错误。四娘有着让我们留下的权力但不去运用,允许我们离开,这是四娘的仁德。”
柳娘上前拥抱阿四,在孩子清澈的眼睛中望见自己的倒影,她殷殷嘱托:“无论是四娘、我,还是孟寺正,我们都没有过错。每个人对于其中的道理领悟的都不尽相同,因此我也不能与四娘说我所言尽是正确,对于人事的对错与否,接下来只能由四娘自己学习了。”
四娘眉眼弯弯,将脸蹭进柳娘的怀里,“我明白的。”
最后,柳娘一件件收拢食具,将托盘交由宫人带离。她用湿布擦净双手,拜别:“妾惟愿四娘千岁无忧,康健顺遂。”
今日大约是适合离别的一天,阿四在清晨将柳娘送出光顺门,又在午后收到了姬宴平已经随闵大将军离开鼎都的消息。
姬宴平走得很急,因为边境九黎作乱,闵大将军需要尽快回到北境镇守。天未亮,数十轻骑已悄然远去。
清思殿中,阿四的席位和往常一样与姬宴平并在一处。就在阿四纠结是混到太子阿姊身边去,还是与伴读们同乐,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坐到阿四手边空置的席位上,她乐呵呵地说:“宋王随我姪女离开前,托我祝贺四娘再长一岁,岁岁年年,平安康泰。”
阿四心下一松,不由自主地原谅了姬宴平的不告而别:“是三姊啊,劳烦老夫人为我带话了。”
闵老夫人实在是很健谈的人,阿四不但很快知道了对方是另一位致仕的老将军的女儿,还顺带得知好阿姊——姬宴平连和阿娘、姊妹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却专门去裴家把暂住的陈文佳一起带走了。
阿四现在是真心实意地一点不担心姬宴平的安危,至少她还知道带一位已被认证的军事天才在身边作伴。
姬宴平走得急, 生辰贺礼也是委托闵老夫人送来的。
闵老夫人神秘地说:“这份礼物实在是有些大了,带上殿不雅,宫人将其暂存偏殿, 晚一些四娘就能见到了。”
得是多豪华的礼物才能大得拿不出来?
阿四畅想, 说不定是三姊突然视金钱如粪土,将家中财宝装了三五箱子送给她。虽然阿四也不缺财帛, 但谁也不嫌钱多嘛。
“那我等宴席吃的差不多了, 再去看看。”阿四克制自己急切的动作, 端起桌上的蜜水润润喉, 礼物是不会长腿跑了的,但美食可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
出于简朴, 宫中有些菜色平日并不会出现在桌案上, 只会再一些节庆时分做上一两道, 滋味未必有常吃的好,却胜在物以稀为贵。阿四一视同仁地都很喜欢。
待到吃饱喝足,阿四才有心思关注周围。她放下碗箸, 环视一周,果真不少人正等着与她说话。率先走上前的都是同龄人,尤其是伴读们, 都知道阿四的习惯,一等她放下象箸就晓得是可以谈天说话的时候了。
孟长鹤相较其他人年纪最小, 别的人都让她先行。从孟长鹤起,一直到裴道为止,有一个算一个的都给阿四送了祝福话。
阿四站起来,拉住一手拉住一个, 高声向上首的皇帝笑:“阿娘,我想带着她们出去逛逛。”
皇帝正侧首与太子说话, 闻言笑道:“去吧,此时风景正好,得记得天黑前要回来。”
“我知道了。”阿四清脆地应声,与小伙伴们一并往外走。她行走间能听见赴宴的官眷低声议论,既说这满宫夏花,也说宫墙内最得意的人。
阿四出生时辰在黄昏,生辰宴也多在黄昏时分操办,此刻走出清思殿正是落日红云应碧落。就连在外行走的人都蒙上朦胧的光晕,脚下的影子也是淡淡的。
垂珠通晓阿四的心思,引着阿四先往偏殿去,务必叫她先瞧一眼姬宴平送来的大礼。
闵老夫人说是大礼,阿四简单理解为珍贵的东西。直到亲眼见到,阿四才明白闵老夫人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姬宴平送的礼物真的很长、很大。
揭开足有两丈的红绸,内部的木盒朴素至极,粗略瞧着比阿四和孟长鹤叠起来都要长。
阿四叫来四个宫人一齐打开,低头一瞧,里头赫然是一柄两三米的长刀。
长刀总体长七尺,刀刃长三尺,两刃,柄长四尺。寒光闪烁,光躺在盒中就给人以不可逼视之感。
“这……就是三姊送我的生辰礼?”阿四抬脚轻踹木盒边缘,长刀纹丝不动。
伴读们围着欣赏一番,啧啧称奇。裴道各类杂书略有涉猎,认得出这长刀的名:“许是陌刀吧。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①……若是我没记错,最少也有十五斤重②。”
孟长鹤目测阿四的身高和陌刀无可比拟的长度,忍不住说:“这大概是宋王预先为四娘将来准备的吧。”
王诃对此类兵器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态度,很想从周围拿个什么东西试试刀刃的锋利:“这似乎是闵家的珍藏,已经开刃的利器,能送进宫,大概是经过圣上应允的吧。”
阿四坐在盒边,伸手轻抚刀柄,在一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忍住了试着举起陌刀的欲望。
这种事只能自己私下偷偷来,不然周围人怪操心的。
“我们还是出去玩吧。”阿四遗憾地再瞅一眼陌刀,让宫人收起、随后送到丹阳阁去。
宫人动作麻利地合上木盒、包上绸缎,几人迅速抬着这份危险的礼物离开孩子们的视野,力图不再引起一众孩子的兴趣。其中一位面相老成些的宫人拿出一些纸鸢来吸引注意:“小娘子们可要在外头试试放纸鸢?”
清思殿前的毬场在皇帝下令不许击鞠后依旧维持地很好,用来奔跑、欢笑都是相当合适的。
长风拂过,苍鹰随风高扬,纸鸢上的竹笛发出清脆的鸣叫,远远瞧着,仿佛一只真正的苍鹰在翱翔。阿四把持着牵引绳飞奔,满场都是她的笑声。
这纸鸢可比后世的要有意思多啦。
各色的飞鸟陆陆续续涌上,或比高、或比鸣声,一时间热闹得厉害。
等冬婳来叫人时,阿四已是满头热汗,亏得今日将头发上梳成两角,不至于一头湿漉漉地回殿内。五个小娘子在冬婳的叮咛下嬉笑着先后进入偏屋里简单梳洗,更换上备用的衣裳。
一通玩闹下来,外头的天已擦黑,阿四还记得阿娘令她天黑前回来,不由心虚地悄悄坐回席位,不好意思与皇帝阿娘对视。
闵老夫人家中也是多皮猴,一眼瞧出阿四是玩过头了,于是出言解围:“四娘玩闹一场更助消化,再用些菜品吧。方才可是见过宋大王所赠礼物?感觉如何?”
“看过啦,诃娘说那是闵家的珍藏,我也得谢过老夫人割爱。”阿四取了青枣吃下,清甜的滋味占据脑海,飞快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
闵老夫人道:“闵族枝繁叶茂,何止有我一家。再说了,闵家的资财本也有四娘一份在内,宋王替你拿一些,也是应当收下的,不必言谢。”
又是阿四未知的旧事,她眼睛一亮:“这是为何?”
“太上皇是有过正室的,正是卫国公的叔父。圣上也不曾否认这门外家,自然诸位皇子与闵家也是有亲在的。”闵老夫人笑时眼角弯出数道痕迹,那是她多年欢畅笑容的成果。
对于自家与皇室有亲一事,闵老夫人并不避讳,甚至是骄傲的,“既是血亲,才更能互为臂助,卫国公之忠诚为国,有目共睹啊。”
阿四认真听罢,问:“那我长到七岁——一直以来也不曾见过卫国公一家和老夫人以外的闵姓人呀,她们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