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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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秉着审慎的态度,从头翻阅到尾,总之,是她看不懂的内容。她放弃探寻内容,犹豫问道:“闵玄璧的性格,生前死后都一致吗?”
“是啊,人的性格有天性也有后天教养而成的部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柔、温和到了柔顺地步的人哦。”鬼差笑着点点卷轴,“这三年你有长进,是注意到什么了?”
“闵玄璧这种性格,真的会在准备了数百年的工作里出错?又为什么彻底去除了他的记忆?”阿四不能理解,这三年里他未免太过安守本分,完全看不出是会为私心有胆子动手脚的人啊。
思来想去,阿四狐疑道:“不会是你们随便推出一个人来背锅吧?”
鬼差大笑出声:“你怎么现在才来问这个?就算我告诉你了答案又能如何?你无法验证的。再说了,我告诉你,你便信了吗?”
“我信。”阿四已经从姬宴平身上学会耿直的好处,现学现卖道:“我只求一个心安理得,只要你说了我就信,此后再有问题也怪不到我头上,我问心无愧就成。”
“真了不得啊。”鬼差的笑容戛然而止,冷凝下来。
“告诉我吧。”阿四几乎记不得初到地府时的慌乱了,她平静且淡然,毕竟死都死了不会更糟糕了。
鬼差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惨白的肌肤上,冰凉的触觉毫无人气,飘荡着一点土腥气。地府的鬼是无法以真身进入人世间的,所有的鬼都是人间短暂的过客,只有含有怨气不散的鬼,才会成为地府的归人。因此,鬼差的身体源自安葬之地的一捧安身之土,由土凝成。
她的嘴唇微张,喉不动,自魂魄中传出的声音带一点微不可查的暗哑:“好孩子。他的脾气和做事粗心与否是无关的,就像你,总是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意外的敏锐呢。”
“我只是厌恶他啊,不,应该说我瞧不上所有的男人。”鬼差冰冷的唇贴在阿四的耳边,“你愤恨过吧,在发觉死亡是意外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毁掉了我的家,他们的后嗣竟还一脸天真地试图与我共事,只是路过,我都嗅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阿四愣了好一会儿:“是他的先祖害死了你吗?”
“你说错了一点,是他们害死了我们。”鬼差笑语,“年轻的女人都已经不记得了,我们的后……我们的首领、家园、子民,女人满身荆棘死去,尖锐的枪、刀、剑遍布全身,以血淋淋的模样死去,以这样可怖的形态下葬,甚至作为胜者的战利品、陪葬品。尚有良知的男人以血肉报偿,利益蒙眼的男人沉默以对。族群的未来、我们年幼的女儿被穿透身躯,扣上枷锁,耳朵上挂着的铃铛用以确保她无法逃跑。强盛时未曾设想过起因,微末之际也无从计较。”
“后来活下来的绝大多数人,血脉中生来带有原罪。”鬼差直起身,好以整暇地微笑,“不过嘛,每个生灵都在其他生灵的血肉上成长,一旦软弱——无论你是被迫的还是天生的,遭遇血腥和灾难本是常事。”
阿四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遂放弃思考:“那么,你是想告诉我,他死有余辜,让我以后放心大胆地折磨他?”
鬼差手指轻摇,“不不不,我是想让你明白,再伟大的人也只是人,无法预测明日的事情,你活得高兴就行,没必要想太多。至于闵玄璧,你就当他是一个少见的摆件,顺眼就多留几天,讨厌的话摔碎也没人会因为他而责怪你。我告诉你这些是解释我对他的厌恶,我并非针对他一人。”
——她平等地鄙薄所有男人。
这阿四倒是听懂了,小手掌往画卷空白处落,留下金色掌纹。
鬼差收起画卷刚要离开,袖子被阿四拉住了,她回头问:“还有事?”
“糊弄小孩是吧?”阿四回过神来,“你还是没告诉我到底是谁给我搞没了的。”
鬼差的身形从脚步开始飘散化作尘土,她嘲笑:“就是闵玄璧啊,至于他的记忆,他再没用也是个活了千年的鬼,不删去他的记忆,你怎么玩得过他?”
都要分别了,居然还不说人话!
“啊啊啊啊!”阿四气得大叫,从梦中惊醒。
垂珠听见动静,连忙凑上来问:“四娘惊梦了?莫怕,莫怕。”
阿四憋气:“没事,我饿了,给我端些果子吃吧。”
鬼差的话在她心里留了痕迹,阿四难得留心打听闵玄璧的近况。她这旬乖乖背了几十句《千字文》,去立政殿也没马上找理由逃跑,而是坐在立政殿翻书本玩儿,顺便观察谢有容和闵玄璧的日常。
谢有容说了一段,闵玄璧当即就能复述,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有教学的架势了。
旁观的阿四:……
怎么回事,没记忆了还这么认真。
顺道来给谢有容请安的姬宴平安慰妹妹:“没关系的,反正他是男的,小时候会背书有什么用?长大了还是不如女人。再说了,人有所长,我还不是按着姬难打?”

第32章
姬宴平果然是阿四心尖尖上的好阿姊, 她充满智慧的话有效安抚了阿四的焦虑。她当天就放下背了一半儿的《千字文》,重新投身于吃喝玩乐的大业中去。
但阿四是大孩子了,孟乳母开始教授她礼仪和最基本的礼法。
有孟乳母盯着, 阿四的仪态一向是很不错的, 需要学习的仅仅只是一些大致的简单动作,跪拜类的在皇帝健在的时候阿四大概是用不上的。因此, 最要紧的只有两样:见面时用的插手礼和正式场合的女子拜。
孟乳母一面调整阿四两只手, 一面讲解:“以左手紧握右手拇指, 而左手小指需朝着右手腕, 左手大拇指朝上,右手四指皆笔直, 如右手掩住其胸, 收不可太着胸, 需稍离二到三寸左右,此为叉手法。①”
阿四有模有样地朝孟乳母见礼:“见过孟妈妈啦。”
“折煞了,”孟乳母即便私下无人她也小心不受礼, 而是侧身避过,“阿四快起来罢。”而后又教了女子拜。阿四依言学了,都有个七八分相似。孟乳母就将她轻轻放过, 由阿四歇息。
阿四用点心配茶,吃得香甜, 不忘抱怨:“最近孟妈妈好忙碌,我见你的次数都少了。”
孟乳母给阿四添茶,笑道:“阿四一日大过一日,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紧盯着, 再过一年我就要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为什么?”阿四惊得茶点都从手里滚落地面,她油手顾不得擦, 拉住孟乳母追问,“孟妈妈要离开我了吗?”
这几年里,她自认两人相处得还不错,怎么孟妈妈突然就要走了?难道也是犯了错,要被赶走吗?
孟乳母招来宫人端水,拧干帕子替阿四拭去油污,笑容依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阿四长大了,又早就不饮乳汁,妈妈自然也要离开。”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阿四委屈地鼓起脸,眼泪在眼眶积蓄,“为什么呢?我想妈妈留下陪我。”
世上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讲出原因的,孟乳母轻轻擦去孩子眼角的泪水,“因为我也有女儿呀,我照顾阿四三年有余,却只照料过我的女儿一旬。这是我自愿的,照顾阿四让我受益良多。但是,我现在有了更想去做的事情。陛下登基三年根基已稳,正是要大刀阔斧推行政令的时候,我又怎么舍得放弃入朝拜相的机会呢?”
“原来还能见面呀。”阿四哽住,一下子收哭声,自己拉袖子擦擦眼睛,又摸了一块茶点往嘴里塞。
她心中猜测,孟乳母多半是为了女儿才要离开吧。不然的话,乳母和伴读是母女,阿四又是两人的君主,其中的关系牵连太深切,皇帝处也要忧心的。
阿四迅速的变脸叫孟乳母笑得不行:“我就知道阿四是明白的,不要担心,到时候我的女儿会成为阿四的伴读,我也会常住宫中。”
许久没见阿四哭了,倒也蛮新鲜的。
平白无故又丢了丑,阿四愤愤吃了许多茶点,乳母阻拦也不听从,孟乳母理亏,只好小心劝说。结果到了晚上,阿四刚刚睡下,腹中疼痛,急得宫人两头跑去殿中省和太医署,将两头的医者都请来。
御医仔细检查一番,发现阿四只是晚间吃多了积食,开了一剂消食茶喝了,让她多活动晚些睡。
阿四自生下来就从未有过病灾,突然生病惊动了大半个太极宫,除了在宫外住着的楚王姬赤华和东宫的姬若木,其余人或早或晚都来看一眼。皇帝最早得到消息,陪着女儿看诊,最快知道太医“吃多了”的诊断。
饶是皇帝也失语,看着阿四无辜的表情叹气,“今后睡前一个半时辰内,不许膳房给阿四送吃食,丹阳阁内也不许单独给她准备茶点。”
阿四抗议:“晚膳吃得早会饿的,饿多了长不高。”
皇帝退了一小步:“至多,给点果子吧。”
晚些来的姬宴平和闵家姊弟向皇帝请安,皇帝瞧着满屋子人,再待下去今夜无人能安寝了,她无奈先回甘露殿休息。
就连已经睡下的闵玄璧也被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送到丹阳阁和阿四见了一面,他强忍倦意,凑近问候:“四娘还好么?”
阿四打了个哈欠:“我很好,你回去睡吧。”
闵玄璧为难地看左右,艰难发出邀请:“我……我陪四娘玩儿吧?”
阿四看见他就想起鬼差,进一步就想起鬼差的嘲笑,然后就联想到自己将来求学不倦的生活,感觉肚子更痛了。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表现不欢迎:“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这句平淡的话戳中了闵玄璧敏感的内心,他霎时间红了眼眶,但受到的教育不许他当众哭泣,强忍泪水拉着宫人的手走出丹阳阁才哭。
得力于优越的听觉,阿四听见了他委屈的哭声,但她更烦躁了。
按照不久前学习的礼仪,闵玄璧得给她行礼问好,回答时也要恭恭敬敬地说“喏”再走。怎么她还没出手,闵玄璧就哭了?
而且闵玄鸣在呢,这不是显得她欺负人弟弟一样。
姬宴平问友人:“你家小郎这性子也太弱了,后来换的乳母教不起来吗?”
闵玄鸣挠头:“其实两个乳母都挺好的,他这性子可能是随了杨子青?说不定长大了就好了。”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实在探讨不出一个三岁幼童的想法,相互道个安,各自别过睡觉去了。
阿四口口声声喊着“我要一个人待着”,最后还是死缠烂打留下姬宴平陪她睡。姬宴平和阿四习惯不同,她睡觉的地界是绝不允许旁人在的,值夜的宫人全都要挪到外间,留姊妹二人在里间就寝。
姬宴平答应和阿四一块儿睡,但有两分迟疑,趁着宫人给阿四换寝衣,她问孟夫人:“四妹这个年纪不尿床吧?”
孟夫人忍笑道:“四娘周岁之后,都是用马桶了。”又给她交代了丹阳阁内厕床②的所在。孟夫人再三保证一旦有意外,一定会进来救姬宴平于水火之中。
有孟夫人的担保在,姬宴平放心不少,和被宫人打理好的阿四一起倒进寝床,孟夫人含笑拉上帐幔,往床侧挂衣的衣桁放一件姬宴平能穿的外袍,以免起夜受凉。一一归置妥当了,孟夫人告诉里面一声,才退出里间。
等她人一走,阿四翻身滚起,和姬宴平说悄悄话:“阿姊,孟妈妈说来年她就要离开丹阳阁,往前朝做官去了。”
姬宴平有些困了,支起身回答:“都是这样的,除了长姊是她姨母带大的,我和二姊的乳母也都是母亲手下的得力人。”
“诶?阿姊也是吗?”阿四一直以为乳母会跟着自己到老,原来是会早早分开的吗?
“圣上和阿娘都有正事忙碌,分不出太多空暇照料我们,又不愿让无知的人作为我们的乳母,但有见识的人才是少有的,总不能把她们一生都困于内宅呀。”姬宴平说起这方面的事儿头头是道,显然早有研究,“可能也有担心我们过于依赖乳母的缘故吧,我身边的女官也是,这已经是换过的第二个了。阿娘说,什么样的人都要相处一下才好。”
阿四越发好奇,精神头也好,问题不停地往外冒:“我们的乳母都是宣仪阿姨安排的吗?”
姬宴平趴在枕席上缓缓闭目,勉力应付小妹的问题:“是吧。但孟夫人好像是圣上亲自点的,她本来是要入大理寺的,恰巧碰上你出生,孟夫人正合适,就先来给你做乳母了吧。阿娘应该给你物色好新的内官了,会让你从中选个合眼缘的,提前送来接孟夫人的手。”声音渐低,就要睡去了。
“噢,怪不得孟夫人最近都很忙呢。”阿四不再说话,考量起往哪儿去能寻摸些消息回来。
姬宴平不叫阿四的话落到空处,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回:“阿姊们也都很忙……”
阿姊们一忙起来,她总能凑上些许热闹,也许她该往住在宫里养胎玉照身上使使劲?
阿四想着,困意上涌。
太极宫里最清闲的两个人头靠着头一并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孟夫人喊醒。
“三娘,还要往弘文馆去上学呢……”女官急得冒火,忍不住催促。
姬宴平将脸埋进阿四软乎的肚子,充耳不闻。
早一刻钟来等人的闵玄鸣也老神在在:“不如就说我们今早照顾阿四了,告个假,谢大学士一定不说什么。”

第33章
女官最终还是采用了闵玄鸣随口说出的借口, 以幼妹生病,帮姬宴平从谢大学士那儿得到告假的许可。而姬宴平赖到太阳从窗口照到屏风才从床上爬起,她拿过面巾随便擦擦脸, 囫囵吃了一顿。
阿四睡醒就忘记昨天和孟乳母置气的事儿, 贴在她身边黏黏糊糊地开始打探孟乳母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求千万不要是勤奋好学的孩子呀,阿四可经受不起。
孟乳母把阿四细软的头发梳成两道揪, 不住点头:“她和阿四一样都是聪明孩子。”
“那我会和她好好玩儿的。”阿四放心很多, 孟妈妈见谁都夸聪明, 她都被夸习惯了。但孟妈妈从没夸过闵玄璧聪明, 可见两人一定不是同一类人。
带铃铛的红绳作为装饰,配上鹅黄色的衣裳, 阿四整理一新去甘露殿给阿娘请安。
皇帝手中握有一叠小册, 见阿四进门便招手:“阿四来选一选罢, 这些都是掖庭挑出来给你作伴的人选,我为你选定了闵玄璧和孟长鹤,你再择两个喜欢的。”
孟长鹤是孟夫人的女儿。
阿四接过, 看了一眼,十个字认不出五个,又可怜地将小册子塞回皇帝的手里, “阿娘给念念。”
“好,阿娘给你念。”皇帝抱阿四坐于膝头, 翻开一页:“户部侍郎姚沁之女子,姚蕤,年六岁,少有才名;御史中丞王施寒之女孙, 王诃,年四岁, 聪警绝人……”
阿四眉毛打结,打量册子上的小像,看着就是机灵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很有才名,难道只有她不学无术吗?
“阿娘,有没有长得好不聪明的男孩?”
皇帝讶然:“阿四是寻伴读,又不是选面首,怎么只看脸面呢?”
阿四顾左右而言他:“要是都聪明,阿四就是最笨的了。”
身边的男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方面都好,很不利于她自信心的成长呀。
小孩就得有个人在旁边比对学习,才能不伤自尊心。不然,以后连个逃课挨罚的都没有,日子就很寂寞了。
“他们怎么能和你相比较呢?”皇帝虽然不理解孩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但她一向纵容:“那好吧,回鹘递来的国书中要送质子来,阿四想要个玩伴的话,也算凑巧。”
冬婳从奏疏堆中抽出几页奉给皇帝,上头正是回鹘对于那位质子的溢美之词,皇帝翻了翻,“这似乎是个棕发绿眼的,阿四见了不会害怕吧?”
阿四欢呼:“不会的不会的,我就喜欢没见过的。”
当时送去回鹘和亲的是哪个公子?
皇帝有些记不清了,她问左右:“这质子是和亲之前回鹘王生下的?还是之后生下的?”
冬婳答:“回大家,是之后的事了。崔公子和亲回鹘八月,回鹘王产男子,名阿史那舍尔,年五岁。”
除过姬若水以外,其余公子无名无姓,外人以母亲的姓分辨他们。崔公子与太子是双生子,生母崔女,诸男中年龄最长。
婚后八月产子,基本上说明没什么干系,但名份上能占点便宜。
皇帝颔首:“不错,那他也算是我们大周的外孙、太子的外侄,迎接质子一事就交由太子去办。再有恭王妃阿史那珠儿多次上书祈归,她也有九十有九了,令宗室中择优为恭王承嗣……由宣仪奉送恭王妃随使节返乡,落叶归根吧。”冬婳唱喏而去。
阿四兴奋道:“那我是不是也算质子的阿姑了?”
皇帝知她是无心选伴读了,合上册子往桌案上一丢,抱着阿四笑:“你要是真想,就叫吧。总归是他占了我们阿四便宜。”
这样一个便宜外侄闹出来,日后最热闹的就是那群以血脉为贵的老古板了。
自五胡乱华、中原凋敝,跑到南边的汉人反而开始计较血脉门第。前朝虽亡,这些陈规陋习却延续到现在,屡屡闹出事端。
皇帝有意借回鹘使节入京的机会,治一治这种毛病。让天下人议论一下,人子的血脉该从母论,还是父论。若是从父,这远道而来的绿眼质子,又能不能算正统血脉?
阿四看不透阿娘的心思,自顾自关心:“阿娘最近很忙么,几个阿姊也很少见面,甘露殿时常人来人往的。”
昨日皇帝来探望阿四,就是还未就寝的模样,日日挑灯理事,身体怎么扛得住。
“是有些事,”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叹息道:“六月时关中初雨,麦苗涝损,又逢大旱、蝗灾,加以民多疫病,死者枕籍于路。①”
她抱阿四走到舆图前,指着渭河、泾河、洛河所在的平原,告诉女儿:“这张图上描绘的是大周的山川、河流、城镇……此地是关中腹地。八百里秦川,自秦始,是秦皇一统六国的基业所在。而我们现在就在这,鼎都就在这。”
阿四似懂非懂:“所以,是我们身边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吗?”
皇帝单手揽孩,另一手打开板足案上的奏札,指着其中一列字念:“饥馁相仍,加以疾疫,死者不可胜数②。无数人就在我们不远处病饿而死啊。”
阿四急切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皇帝丢开奏札,笑问:“阿四认为朝廷该做些什么?”
“送医、送药、救治灾民,再……”阿四搜刮一圈,绝望地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是个实打实的实心废物。
皇帝揉开孩子揪到一处的眉毛:“阿四不必为难自己。我已遣尚书左丞周明芹为使前往关中赈恤,各地的储药也随太医署的医官一并前往,各地也调遣医者,官吏收病患、埋尸,及时令周围州县预防。再减免户税、与民修养生息。现在关中已经恢复平和了。”
阿四稍微放下心,“那阿娘最近在忙什么?”
“在我的阿娘在位时,也就是你大母治时,少天灾。而昭宗时期,即使偶遇灾害也能及时处置。怎么到了现在,各地的官员都疲懒了?”皇帝坐回榻上,顺手合上桌案上朱笔批复的字迹。
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弃市③。
盘中的林檎又大又红,阿四摸了一个来吃,不忘问:“阿娘找到缘由的了吗?”
“大概是吧。”皇帝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件事,专心观看女儿吃林檎。小小的手捧着脸盘大的林檎,叫旁人看了都要忧心,皇帝笑吟吟问:“阿四吃得下么?”
“吃得下呀。”阿四白亮的小牙齿擦咔又嚼下一大口,当着阿娘的面吃下一整个。
“可不要像昨日一样积食了,吃慢些。”皇帝擦女儿脖后的汗,“已过秋日,穿的也不多,汗却总是这么多?”
阿四三两下啃完,把果核交给宫人再擦手。她用重新擦干的手摸了摸后背,“孟妈妈说过,她女儿也是这样的,可能阿娘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皇帝笑问:“阿四喜欢孟妈妈么?”
“喜欢呀,不过,孟妈妈也有她自己的事情吧。”阿四用帕子胡乱擦擦嘴,“她和我说过了,来年就要和我分开了。”
皇帝看不下去,帮着仔细擦脸,“阿四要是舍不得,阿娘让她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阿四看得很开:“我现在是很喜欢啦,但相处久了就不一定了。就像我吃苹果,一天吃一个我还是很喜欢,一天吃三个我就不喜欢了。”
若是她真的为了一点舍不得的私心,以后说不定会被孟妈妈讨厌吧。
龙飞于天,鲲鹏游海,鸿鹄有志,她也希望孟妈妈能够达成心中所想。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内宫和皇城只有一道门的距离,百官都在皇城里,想念就去看一看。
皇帝意外道:“我们阿四确实有两分聪慧。”
夕阳西下,洒金的光从穿过窗,笼在孩童身上,也照亮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分明是每日只知吃和睡的幼童,这柔软的身躯中不知不觉间已长出两分骨头了。
对于意料之外出现的这个孩子,皇帝考虑过是否是阴谋,但自己腹中的血肉总不是假的,接纳了她却不曾指望她承担重担。后来她发觉阿四有一点不同与人的早慧,不过这点早慧似乎多用在吃喝玩乐上面。孩子嘛,总是爱玩的,更多的事将来再教导也来得及。
直到现在,皇帝不免要想一想,太子年长阿四将近二十岁,阿四确实可以作为再下一任的备选。
难得被阿娘夸奖,阿四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啦,我就是很聪慧的嘛。”
皇帝方才被光芒盖住的心灵又清明了,挥去脑海中过早的设想。她抚平女儿额角的碎发,暗笑自己不着边际的设想。
女童尚未张开的眉眼中能瞧出母亲的影子,外貌相近的母女俩靠到一处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主要是阿四在说,阿娘在听。
阿四说,她想见一面孟妈妈的女儿,希望另外的伴读好说话。
皇帝对她古怪想法毫无办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我的女儿。她们面对你,又怎么会不好说话?”
阿四又心虚地四处张望,摸一块果脯塞住嘴。
有时去长安殿找姬宴平玩的时候,能看见姬宴平的伴读帮她完成老师布置的习作。听说初学的学童都是要习字的,一日至少学会五个字,每个字至少书写五十遍。
这可是毛笔字,她现在写出来的“乐”都没法见人。
她觉得能碰见个乐意帮她完成大字和习作的,还不和先生打报告的最好。不晓得姬宴平那个好说话的伴读是哪家的,家里有没有妹妹。

第34章
事后, 姬宴平知道了阿四的想法,大赞妹妹有自己的风范。为表达自己的支持,姬宴平以自己的名义下请帖约了阿四看中的人选进宫赏秋菊, 包括贴心伴读的妹妹在内。
她拍着胸脯告诉阿四, 完全可以先想清楚要哪几个,要是都喜欢选不下来可以都要。
冬婳将这事告诉皇帝, 博得皇帝一笑, 点头允了。
皇帝筛了人选, 姚蕤、王诃再加上回鹘质子、闵玄璧、孟长鹤以及姬宴平裴姓伴读家的妹妹。时间定在秋末, 回鹘使节近来入京了,正好让阿四一并见见。
在阿四满心雀跃地准备举办属于自己的小宴之前, 回鹘使节此次前来, 非但带了质子, 还送来一样别出心裁的礼物。
当时和亲,是皇帝初登基,外邦来贺时提出的请求。皇帝准备送出三个男子, 换来邻国的友谊和金银牛羊,且男子不比女子能孕育,在外受磋磨也能坚持地更久一些。有官员提出异议, 但皇帝刚刚“请”太上皇移驾兴庆宫,又岂能容得下这等不尊上的臣子。不出几日, 朝野间再无异声,鼎都东侧的坊间悄悄办了葬礼。
大约是皇帝和亲一事给了驱兄称王的回鹘王灵感,她不但将幼子作为质子送来,还附赠了一位流落民间的先王之子, 她最喜欢的弟弟送与大周皇帝。
说来也巧,这不是回鹘头一次往大周赠弟了, 上一回送的是与现任回鹘王争位失败的兄长,连带着这位王兄的亲眷一并在大周为质。不过弃子的待遇总是不大好的,这位王兄早些年已经病死了。
回鹘国书中言辞谦卑恳切,声称王弟是出于对大周的仰慕而主动请愿,只为一睹大国繁华,不求名分。
皇帝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回鹘人多俊俏,且内宫宽敞,随便拨个地方就安置了。且回鹘还给这位王弟准备了大量的马匹作为陪嫁,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啊。
唯一的麻烦就是,没有合适称谓、品阶和职事。
太上皇一朝后宫也是空置,自昭宗后,后宫如同虚设,旧制是自皇后而下,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其中各级称谓如贵妃、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实在是不合时宜。
皇帝决心修改旧制,改为指代职责的称谓。由宣仪长公主为首,与礼部重任共同修改。
对于这场稳赚不陪的和亲,朝廷上下一心,不出三日就敲定了最终的名目。宣仪长公主携下属往甘露殿上报时,阿四凑巧碰上,旁听了一阵。
礼部尚书陈姰道:“改易旧制官名,赞德二人,正二品,以代九嫔;承闺四人,正五品以代美人……承旨、卫仙、供奉、侍栉、侍巾三十人,正九品。①”
皇帝听罢,先叫二人坐下,后问:“旧制九品,何故新制八品?”
旧制四妃从正一品起,现下一并往下挪了一品,又少一级,其中的差距可不小啊。
宣仪长公主不敢坐,拜后回答:“这是妾的主意,后宫之中尚且有陛下的原配谢氏在,谢氏是陛下的旧臣,不能以等闲人视之。然而,谢氏未有册封,官员们就不能将他视为陛下的内人,也不能断定他的身份。新人即将入宫,又将旧人置于何地?妾斗胆,请陛下正其名位,以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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