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是真的花心,风流之名能够从鼎都传到江南最深的宅院吓死老棺材板的程度。
阿四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也很迷惑,一队禁军都能随机到玉照的两个裙下之臣。那个不知名的小郎怎么敢认为玉照的孩子和他有关系啊,山里的猴崽子和他之间的血缘说不定都比玉照肚子里的孩子和他更亲近。
阿四用一种惋惜又八卦的神情目送禁军队伍,虽然玉照花心,但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两个人单单论样貌和掖庭精挑细选过的宜春院小郎有的一拼。
怀揣着“我长大了也挑三拣四,吃一扔五”的心情,阿四往翰林院又迈进两步。突然,她意识到可以去找尤熙熙啊。
太子忙,楚王姬赤华出宫开府,都要靠运气找人,好找的姬宴平啥也不知道。唯有尤熙熙是左威卫中郎将,暂代空缺的左威卫将军,驻守玄武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尤熙熙在消息这方面,对阿四绝对大方,且无所顾忌。
最好再问一问,姬若水要钓的鱼到手了没有……
这次先饶过“小宫粉”一回,先寄放在翰林学士手里,下回再来收她心爱的花。
阿四从翰林院门前心不在焉地溜达过,让绣虎跑去叫步辇,识相点快快把小公主送到玄武门,别刚好碰上尤熙熙下衙了。
第29章
尤熙熙二十有六即使与美人往来也是为子嗣计, 比起玉照要正经许多,至少和下属是绝不会交往过密的,她太懂得男人突如其来的忌恨心会带来多大的灾祸, 而玄武门是最紧要的地界, 容不下这种疏忽。
因此她的帐下多是女人,多是军户出身的练家子。
阿四坐着前后两人抬的肩辇, 一副小纨绔子架势走进玄武门的城楼, 当即就被青壮的禁军们盯住了。她颤颤巍巍地收起摇摇晃晃的短腿, 自觉坐直。肩辇一停, 阿四飞快下辇,拍拍为首的禁卫壮硕的手臂, 嘴可甜:“禁军阿姊,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熙熙阿姊啊?”
禁卫想笑但忍住了, 严肃回答:“回公主,尤将军此时正在用膳,请让某带公主前去。”
“哦, 好呀!”阿四又拍了拍禁卫身上的甲胄,张开胳膊,亮晶晶眼睛里写满了“抱我走”。
禁卫将兵器转交同僚保管, 面无表情地半跪下抱起柔软的小公主,默不作声地在同僚谴责的目光里抱紧孩子往里间走。阿四的手臂称得上一句藕臂, 一节连一节的圆润,孩童娇嫩的肌肤落在盔甲上柔软地陷下一块。
是个结实的胖小孩呢。
小公主豪言壮语:“我以后一定会长得比阿姊都高!”
禁卫沉闷地回应:“嗯,会的。”
简短的回答不妨碍公主交谈的热情:“阿姊你是不是也有孩子了,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啊?”
“大两岁。”
“也是女孩吗?”
“是。”
刚开始禁卫有问必答, 后来发现自己不回答,阿四也说的很开心, 她就一路保持沉默可靠的外象。
尤熙熙用膳的地方很近,在城楼上的某一间里,门窗大开足以一览周围人事。她迅速吃完汤饼,以茶漱口一擦嘴,看着下属带回来的粘豆包叹气:“阿四怎么来了?绕过整个太液池寻摸到玄武门来,是有什么事吗?”
禁卫将阿四平安放下,随后告退。阿四没回答尤熙熙的问题,而是趴到窗边发现这儿可以清晰听见下方的动静,恍然大悟:“怪不得禁卫阿姊看起来这么喜欢我,却忍住不和我谈天,一定是因为熙熙阿姊会听见。”
世上果然不存在不喜爱阿四的人!
尤熙熙敷衍地应声:“是啊,擅离职守是要问罪的。军规森严,阿四要是再说不出个二三来,阿姊就要罚你今天在这里扎两个时辰马步。”
“才不会呢。”阿四哼哼鼻子,她才不信呢,阿姊都是纸老虎。
奈何她要依靠尤熙熙得知外面的事情,只能表现得乖巧一些,小嘴叭叭:“阿姊呀,你知道最近玉照阿姊家的事情吗?听说之前太子阿姊送给二姊的人,又被转赠玉照阿姊啦。是不是之前在宜春北苑说的那个谢十九啊,我还叫了一句表兄呢。阿兄上次告诉我说他给玉照阿姊的母亲求情了,阿兄没被牵累吧?”
“奇也怪哉,”尤熙熙挥去衣袖上看不见的尘土,双手握住阿四肩膀打个圈,“你才这么一点大,怎么就满心好奇这些事儿?听说你死活不跟着郎君启蒙,至今《千字文》背不下三句,没想到记性还挺好嘛。”
……大胆,怎么能说小公主坏话!
为求八卦,阿四把脸憋得通红,倔强辩解:“我还小,不读书。”
“嗯嗯,不读书。”尤熙熙把握分寸,也不好把小孩真惹生气了,提起阿四坐下,“小孩子嘛,多听点故事好。我还剩一刻钟时间,就给你讲点外头的故事。”
然后,阿四的耳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玉照确实怀孕了,但她也不知道孩子和谁具体和谁家有瓜葛,她只要清楚孩子健康活在腹中就好了,哪里会去费心思想和谁有关。年轻人想的就不如老一辈周到,她被端王压着回府写清楚了这段时间都和谁厮混了,这张名单就是孩子出生后婚配要避开的人了。
端王八九十岁的人了,即将抱上曾孙,那可是大喜事,晚上和老友多喝了点小酒,不知怎么就把名单遗失了。这可不得了,捅马蜂窝了。上头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谢十九郎算是被家族放弃,流入楚王后院,那他也是谢家的小郎,贵族之后。更遑论其他才俊了,普通人玉照压根儿看不上。
不少家族是老派,绝不许家族血脉流失在外的;再有想要攀附玉照刚到手的王爵的;还有女子发现其中有自家夫郎愤而要求和离的,结果闹出女子也在外有情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鼎都上回这么热闹还是皇帝强行将太上皇从皇位上送进兴庆宫。
老端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亡羊补牢说是自己物色的才俊,否定了沸沸扬扬的流言。端王就与玉照商议,毕竟怀孕是事实,孩子总不能是凭空得来的,总得有个大概人选吧。大可以先定一个,缓一缓流言,事缓则圆,再做打算。
玉照不同意,她什么时候要过脸面,唯一要脸面的时候就是在三月三证死亲爹,这事绝不能再给自家孩子弄出个劳什子亲爹来。她做的可比端王绝的多,她直接在府上办赏花宴,大宴宾客,宣布:我腹中的孩子是我梦中所得,胎梦十二花神,三月主桃花,可见是我与桃花神之子。
这事也不算新鲜,讲玉照的同时,尤熙熙顺带给阿四讲讲旧事。往前数几代时,有一户杨姓人家,丈夫为官往江南,归家时妻子有孕,丈夫质问,妻子回答:是思念过深,梦中交欢得来。①
无论真假,丈夫认了,此事也流传千古。
玉照是孩子的母亲,她都这么说了,别人也无法找出桃花花神来问一问:这是真的吗?
这整件事的发展是外人没有想到的,尤熙熙和姬若水也无所预料。她们本是打算让玉照的兄弟——被除族改姓崔的崔屏匀回到崔家去,一个从云端骤然跌落,又不被崔家接纳的人,因她们从中斡旋,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跨入崔氏门阀的族谱。
就在两人以为崔家会因此拒绝崔屏匀时,崔家反过来因玉照待人处事的强硬态度松口了,玉照让他们看见了崔屏匀的利益所在——兄妹关系。
说来是很可乐的事情,崔九死前他的家人千万个不舍和怨恨,等这个麻烦缠身的子孙死了,家族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更愿意花心力去培养他的孩子。
人到中年,前途有限,价值飞速消逝,一旦完成了属于“香火”的任务,他的家族其实也并不多么乐得替他永无止境地擦屁股。甚至于,崔家时隔二十二年,再一次接纳了临月的新妇身份,由临月帮衬、照顾崔屏匀撑起崔家第三房。
说到最后,尤熙熙感慨万千:“姬临月这辈子和崔九拉拉扯扯不就是想得到这一份承认吗?怕是她也想不到,只要崔九一死,这份认可就随之而来了。因小失大,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怎么回事,封建朝代这么开放的吗?以前读的历史怎么不展开讲讲,怪不得上辈子我历史学这么差。
阿四听完嘴巴张成圆形,缓过劲儿来后马不停蹄开问:“可是,阿兄得到什么了呢?”
“得到了大义啊。你阿兄可是他们的恩人呢,既帮崔家劝服姬临月母子,又帮姬临月说服崔家,这可是大功德。”尤熙熙翘起嘴角,观望天色,又开始敷衍小孩,“差不多得了,我难得一点儿空暇都用来哄你了,阿四呢,也该回去吃晚膳了,不然孟夫人该出来找人了。”
可她还不知道那个水性杨花的荡郎是谁呢!
阿四期期艾艾地抱着尤熙熙胳膊不撒手,“那个被送来送去的小郎是谁呀,是谢家表兄么?”
尤熙熙似笑非笑,拒不承认自己有提到这个:“我们阿四只有一母,是生来无父之人,阿姨之子又随母姓,阿四哪里来的表亲?没有,没有的。”
至于那个传闻中楚王和嗣王相送佳话的小郎,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
仅仅需要这么个角色引开大众视线罢了。
不等阿四再问,尤熙熙高声道:“来人,送四公主回去!”
刚才送阿四来的禁军稳重地应声:“喏。”进门抄起阿四就抱出去,动作迅捷如风,引来尤熙熙一阵笑骂。
等候的垂珠见早早阿四回来,松了一口气。
阿四一路坐肩辇,摇摇晃晃地能望见丹阳阁了,才稍微回过味来。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尤其是政局平稳、百姓安定之际,想要做点违抗上意的事,是必须要有名义的。一般的由头还不行,得有一张足够震慑人心或者正统的旗帜。
这面旗帜就像陈胜吴广起义时打的公子扶苏名号,很假,但必须得有。而今皇室姬姓,翻遍大周不过数千人,其中九成九都是高祖往上数的旁系了,亲近些的不是老的快死就是已经死了。
最近的皇男就是太上皇的罪臣越王一脉,但他被皇帝亲手斩下了头颅。不过人死的早,血脉倒是不少。一共六子,其中二女四男,二女具在宫中,一为太子,二为王;四男中三个被皇帝封为公子和亲回鹘、新罗、扶桑三国在位的女王做王夫。
说句好听的,纵观史书,不杀仇子且安然养大、甚至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的,仅此一例罢了。皇帝都宽恕公子们杀身之罪了,公子们出于感激自愿为国和亲,也很是应该。
皇帝的仁德,简直彪炳史册。
此外,端王府的成色有目共睹,恭王府中仅有九十九的老王妃,她明面上唯一的外孙男谢有容还在宫里锦衣玉食。再有就是太上皇和姬若水了。
皇帝的皇位是她软硬兼施从太上皇手里抢来的,太上皇如今住在兴庆宫享乐,外头是连一只多余的蚊子都飞不进。姬若水的好脾气和糟糕身子一样出名,实在不是明主的人选。
有多少人造反是真为了给自己头上找个主子的?
大周立国之前,三国乃至南北朝时期,英主一堆堆地出,一片片地死。他们要是乐意臣服于人、做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这天下而今姓不姓姬还两说。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就算是阿四,偶尔也会生出一点小心思:阿娘真是英明神武,阿娘屁股底下的座位真是光彩照人,英明神武的阿娘将来会不会把谁坐谁光彩的椅子给她坐一坐?
能被姬若水勾动的那部分人是池中的鱼,垂钓者是皇帝,鱼线是姬若水,钩子上的香甜饵料才是姬若水。谢有容的退隐是雷声阵阵,崔九之死是及时雨,都是为了方便皇帝瞧一瞧池中浮头的鱼。而谢家小郎之流,不过是一点心照不宣的调剂,水面上飘荡的芦苇,掩人耳目罢了。
阿四小胳膊撑着脸颊唉声叹气,真是令人难过的真相。
——所有人都没有避着她行事,她还能自由探听所有人的情报,但她却是最后反应过来的那个人。
孟夫人自丹阳阁出来迎接:“四娘怎么垂头丧气的?”
垂珠笑:“尤将军事务繁忙,玩了一会儿就给我们四娘撅回来了。”
“哎呦,四娘可是受委屈了。”孟乳母心肝似地来抱阿四哄,“过些日子,我们阿四生辰,叫陛下放尤将军三日假,好好地陪四娘玩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
“嗯?”阿四凑在孟夫人怀里嗅,什么东西好香,熟悉的香气。
那点惆怅面对美食不堪一击,阿四顿时精神百倍:“好伤心呀,所以,今晚可以吃好多炙肉么?”
载初三年七月十四, 中元日。
小孩儿的生日是不大办的,据说是怕鬼差看见了记挂,早早来收走孩子的魂。皇帝倒不在乎这个, 但她一向不爱大操大办, 阿四的小生日都是丹阳阁里开席面、叫亲友关起门过一过。
这天早晨,阿四扒着小铜镜数牙齿, 确认自个儿已经长了十八颗牙齿, 得意地挺着小肚子往外走。
今儿, 她吃肉吃到饱!
孟乳母一如先前答应的, 令厨下准备了丰盛的肉宴,素菜也做成荤菜模样, 对付着将阿四哄饱。茶足饭饱了, 孟乳母再把阿四塞进尤熙熙怀里抱着, 让玉照和宴平一起陪着玩。
玉照现在不再是县主,全称该是嗣端王,听起来有点拗口, 但玉照很喜欢。看在她怀孕的份儿上,在场人都乐得逗她高兴,连着宫人一块, 嗣端王、嗣端王叫个不停。
她的小腹能摸到一点弧度了,阿四新奇地瞅, 悄悄上手摸过,也没什么感觉。
殿中省尚药局的御医每旬往端王府一趟,回来都说嗣端王身体康健,近期有些嗜睡。料想也是的, 打小吃吃喝喝能跑能跳,从没受过凄凉的人, 身体怎么样也差不到哪儿去。
几人脱履坐于丹阳阁的坐床上闲谈,没一会儿,玉照已经有些迷糊了,似睡非睡地靠在姬赤华肩上。
太子有些担忧问:“二妹知道端王府上如何?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郎得先料理清楚,都是些不省事的。”
尤熙熙揣着阿四附和:“要我说都怀上了,就趁早把那些男的找由头弄死得了,一天天事多。”
对于尤熙熙时不时冒出来的危险言论,阿四已经习惯了,她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把他们都赶走、赶走。”
孩子刚怀上就开始争风吃醋,见天闹幺蛾子,天知道后面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姬赤华拉过一角薄毯盖在玉照腰间,回答:“那些人早就送出城了,郊外的庄子上养着,有愿意离开的,都赠金放还。”
以玉照的风流性,不出半月就把那些人影都记不得了,这几十号人里脑子清明的自然陆陆续续归家去,剩下的人圈住,慢慢查找,总能找到哪个是探子。
好好一个端王府,竟连主人家手头的纸条内容都能传扬得满鼎都沸沸扬扬,必要彻查的。
“很是妥当……”太子端详玉照的面色,摆手示意打扇的宫人退下,“近来玉照也是太辛苦,端王年老,玉照不免杂务缠身两事。那头一出事这边恰巧就怀上了,岔到一处每个月只需·四到六元即可追更最·新完结文,加入腾讯群八⑴四⑻一6酒6三看文哦,端王府也是清不少人。风口浪尖的,惜身要紧,最好是闭门谢客修养一段时日。”
太子又与姬赤华聊了几句时事,小坐片刻就有随从探看,她只得先告辞。尤熙熙耐不住性子带孩子,找借口把阿四往姬宴平怀里一塞,跟着太子离开了。
姬宴平在太子和尤熙熙离开后,突然开口:“母亲连我屋里都安排人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母亲赐给长姊的,却被长姊推却。长姊比玉照阿姊还要大三岁,至今没有消息,她和二姊说过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嗯?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阿四眼睛亮晶晶的,日子想要过的有意思,还是得看口直心快的小阿姊啊。
各处侍立的宫人垂下头去,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还是孟夫人点头,她们如蒙大赦跟着孟夫人撤出门去。
唯一跑不掉的玉照在姬赤华肩头蹭鬓角,眼睛半睁半闭,睡意朦胧地说:“你们可收着点,这儿可就我没娘护着,别带我遭殃。”
姬赤华失笑,“早知你没睡的,现在后悔装睡了吧?”说着,她拉开玉照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玉照不从,翻身倒进姬赤华怀里,无精打采地说:“这哪儿有后不后悔的,你将我屋里的人一块儿打发了,可不就得替他们给我抱着睡?”
话语里很有两分抱怨,她的眼光一贯不出错,其中有几个是难得的珍品。生子后家里必定管得严了,以后想再各式各样凑个齐全可不如从前容易。
“行了……回头选几个好的补给你。”姬赤华不再管她,由玉照黏糊在怀里,抬眼看半大不小的三妹和实打实小不点的幼妹叹气,“你未免太会挑时候,这让做阿姊的怎么回答你好呢。”
姬宴平皱眉,不明白这有什么难开口的,催促道:“二姊直说就是了。”
姬赤华摇头:“你怎么不直接问长姊?”
阿四眨巴眼,看看这个阿姊又看看那个阿姊,都在这儿打什么哑谜?
“我又不傻,”姬宴平翻白眼,“明知道她不想提,难道我还去问吗?我大约知道这是长姊早年难产而亡的生母那头的事情,宫外还有一个她的姨母,再细致些的也没人肯与我说了。”
这……倒也不能算错。
姬赤华迟疑不定,玉照突然抬起头,抬脚穿过小案几轻踢姬宴平,得意笑道:“这我知道一点,是我那被逐出家门的阿娘之前说闲话被我听见的,不一定对,你想听吗?”
阿四有点明白了,这事她也知道一点儿,好像是很早的时候宣仪长公主和谢有容聊到过一两句。
姬宴平欣然:“想啊。”
“附耳过来,”玉照神神秘秘地坐起来,凑到姬宴平耳边,“你要是找人去把我那个蠢货姓崔兄长打一顿,我就告诉……”你。
不等她说完,姬赤华手捂着玉照的嘴唇,把人拖回来,无奈至极:“还是我给你们说吧。”
“长姊的生母和姨母同是罪臣越王的孺人,生母生双胎难产而亡,长姊幼年是生母的双生妹妹照料的。本也没什么,只可惜这对双生姊妹的母亲也是相同的死因。”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畅许多,姬赤华淡淡道:“大周强盛,是我等之福,是无数人呕心沥血、边关将士奋力搏杀的结果。”
因此,她的强盛绝不许一个时刻会因生产而死去的继承者,更不能有这样的皇帝。
可有几个人能坐视自己的皇位落到旁人的手心?世上能有几个姬羲元?
四十岁犹能产子,太子能否数十年如一日不动这个心思,然后和当今圣上一样将皇位安稳地交到姊妹、乃至姊妹的后代手里吗?
姬赤华不能肯定,不到闭眼的那一刻,万事都不能盖棺定论的。
但这点在姬宴平眼里显然不值一提,她生来就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姊妹的孩子养在一处,择其适者为继任者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其他的以父为天的家族更不被她放在眼里,只要大周姬姓不倒,他们迟早都是土中腐肉和刀下亡魂。
“那不生就好了,哪怕路边抱一个孩子回来,皇帝一言,难道还有人会质疑一个皇帝的威严、一个母亲对她孩子的归属?”姬宴平更看不起为这点事支支吾吾的二姊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不顾姬赤华手里拉着一个玉照,反手将阿四塞进对方怀里,迅速起身跑走,不忘回头嘲笑玉照,“就这点事,还指使我给你办事,玉照阿姊,你前段日子不会是被自家人算计了吧,略略略。”
徒留姬赤华留在原地,怀里坐着一个,手里拖着一个。
玉照孕后易怒,此刻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暴起冲出去给姬宴平一个教训。姬赤华顾及她的身体,不敢用力压服,只能勉强制住她的动作,偏偏阿四也不安分,一脸恍然大悟:“玉照阿姊这么生气,应该是三姊说对了吧。”
阿四挥舞拳头:“原来是崔家人干的好事啊,真是可恶。”
怪不得刚才玉照提起亲娘阴阳怪气,这谁忍得住啊。
好一通火上浇油,姬赤华不用看都能想象到玉照狰狞的脸,连连保证:“我去,明儿我就找人挑一个崔家人腿打断,给你出出气。”
“这可是你说的。”玉照咬牙维持理智松开手端坐好,等姬赤华放松警惕,遽然跳起,丝履也不穿抓在手里往外追,破口大骂:“姬三你给我等着,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你阿姊我……”
声音伴随着人远去,姬赤华痛苦地闭上眼,耳边还能听见姬宴平遥远的回话:“有本事你就来啊,哈哈哈哈。”
现在,阿四也有点同情姬赤华了,自觉从她怀里爬出来后扭头问:“阿姊不去追吗?玉照阿姊有身孕呢……”
宫人惊慌失措地推门禀报:“大王①……”
姬赤华以手覆面:“别叫我了,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们,去殿中省请御医来候着。”
鸡飞狗跳之后,闹剧终结于抽空来看一眼女儿生辰的皇帝手中。
姬宴平青衣带鞋印,喜提一月禁足。玉照获得宫中养胎九个月的殊荣,从此上朝不用宫外走夜路。
黄昏扑近,阿四再次窝进皇帝怀里,被喂了一小碗汤饼庆祝又一年生日。
熟悉的晕黄色与窗外的梧桐树交相辉映,阿四慢悠悠打哈欠,懒散地趴在窗前,不期然地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31章
鬼差依旧是神出鬼没, 她来时,阿四正趴在边的美人榻上小歇,忽感周身阴风阵阵, 不免嘟囔:“大热天的, 怎么凉飕飕的。”小手四处摸索,没找到锦衾, 但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榻沿。
噢, 想起来了, 今天好像是鬼差回访的日子。
阿四抖抖身子, 悄然睁开眼窥,正好和熟悉的脸对上, 暗自松口气, 笑嘻嘻地说:“你怎么才来呀, 我都等你很久啦。”她装作不经意环视周围,发现宫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鬼差,也没发现阿四已经醒来。
鬼差抱臂, 不屑道:“我看你是乐不思蜀,连我都快忘了。三年前你不情不愿的,现在倒是乐在其中, 人呐,就是善变。”
“怎么会呢?”阿四先顺毛, “我还小嘛,容易犯困,不然一定醒着等你来。”
鬼差走到窗边,下巴一抬, “你看见那颗梧桐树了吗?”
阿四跟着望去,梧桐树林郁郁葱葱, 树下一片阴凉,偶有微风拂过卷起几叶落地。看着就很适合午睡,明天她就睡树下。
打定主意,她回头笑:“看见了,怎么了嘛?”
鬼差倏然低头和小孩对视,冷笑道:“我今天就在那儿看了你一下午,笑得很开心,坐在窗边吃面都没注意到我这么一大个鬼站在树下。”
阿四重新望梧桐树,再看眼前鬼,努力回想下午时的记忆,那时候林子中似乎真的有个人影,但梧桐树时常有宫人进去打扫,她也就没在意。
她愧疚一秒,立即理不直气也壮:“是你没叫我呀,树这么多,难免会挡住的。”
“哦?那都是我的错喽?”鬼差毫无波动的死鱼眼凝视眼前变化颇大的孩子,嘴角的冷笑扩大。
阿四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乖女孩了,迅速蜕变为以自身需求为中心的小宝贝,开始撒泼打滚:“我才是被地府坑害的无辜人,你等等我就等等喽。一万岁的人了,还和我这个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多的小朋友计较,你真小气啊。”
出乎阿四意料之外的是,鬼差今天额外好说话,不再抓住这点不放,而是聊起在大周的生活和隔壁的闵玄璧:“你在这住的怎么样?闵玄璧的表现能让你满意吗?”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阿四警惕道,“你不会给我三年体验,突然要求续费才能继续吧?”
上辈子她就吃过亏,记忆犹新。
“当然不会了,这是例行公事。”鬼差无语,“顶头上司布置的差事,我怎么敢轻忽?”
阿四这才稍微放心点,随便挑拣几件趣事说了。
说到闵玄璧……哦对,闵玄璧最近在干嘛,是不是在谢有容那儿?应该是吧。
鬼差认真地听完了,又拿出黑色的卷轴问:“那你对这个补偿满意吗?满意的话,这儿按手印,七十七年后我来接你。”
满意……
阿四侧头扫看丹阳阁内外,织金的帷幔、堆绸的锦绣、数不尽的珍宝和贴心的仆从……她确实很满意,在这儿她得到的远超上辈子所得,甚至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权力,足以决定人生死的权力。
实际上,随着失去对上辈子亲友的记忆,她对她们的感情也在褪色,心底只有面目模糊的人影。匆匆忙忙的生活和现在炊金馔玉的日子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她还是有点想回去。
只是很少的一点,大概是希望她们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许她回去后,通过很多人、很长久的努力,迟早也会拥有平静、富足、有尊严的生活,不如此刻尊贵,但不必见证人与人之间、陷于思想和制度的压迫。
就像被除族的姬临月,她的侍女没做错任何事,却要终身忍受这样一个主人;曾淹没在曲江池中的性命,和承欢殿中压抑的哭声,他们未必出于本心,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得不为,或者从未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因果。她每每看见因各种事消失的宫人,就要升起一点幸运者的愧怍。
好像有点矫情的想法,但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的。
阿四拍拍手,扬起笑脸:“七十七年后,我就回到那边去了吗?”
“是啊,只要届时你还愿意投胎。”鬼差展开卷轴,烫金的字隐隐流动,在乌云般的纸面上翻滚,图穷之际显出一角乌黑的空处,就是阿四需要盖手印的地方。
工作终于要告一段落,鬼差难得大发慈悲垂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落印无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