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有行脚商人往来贩卖,后来直接被他们本派弟子出手垄断了产地商路,让各大派都不得不定期前来采购聚画灵阵所用的珍宝器具。
毕竟逢年过节祈福法事,师徒传道授灵,甚至是合欢双修,都少不了用到些许罕见物事构筑阵法。
月火谷卖药草诊百病,但价格一直压得亲民廉价,时不时还倒送村民许多灵芝粉人参须。
也正因如此,全谷一年的收入,还不足金烟涡一个月赚下的零头。
贺兆离叛离师门大闹一场,囚杀月火谷弟子,还与那蛇眼怪病息息相关,一看便是与魔界有不可告人的勾连!
趁着风波未定,三家仙门宫主出面弹压,将金烟涡的临时话事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要至此开放周边山水数脉,今后任何门派均可自行开垦采集奇石灵鱼,不得再垄断绘阵宝具。
二要向月火谷赔付银数万两,用以平衡疫病开支,安抚昙华宫人,以及修复门派上下因魔界入侵所致的破损。
三要金烟涡自查门人来往脉络,限期一个月内找出眼蛇瘟脉络源头,或者说,是贺兆离背后的主使。
——如若无能,其余五大派将议后派遣仙尊代为掌权,直到金烟涡能自清门庭。
严方疾跟这帮操蛋玩意集议到后半程,眼看着明月低垂,更是火不打一处来。
金烟涡里能打能扛事的基本都死完了,临时掌事的老剑修一改平日的傲气蛮横,什么都不敢担,生怕自己将来成了门派里的千古罪人。
等严宫主领着人把初案定下,弟子才敢递上热茶,说涂师尊在侧厢等候多时了。
严方疾还在怒气里,扭头道:“又是什么事?”
弟子小声道:“他想请您和花宫主……再去瞧一眼宫雾。”
这个名字一提起来,严方疾脸上的躁意登时消散全无。
他以最快速度推开桌椅,顾不上喝那盏茶,快速道:“带我去,快去。”
他一生都没有女儿,但如果有,一定和宫雾相差不大。
直到宫雾死后,他才知道,小姑娘并非胡闹着冲到他面前来,而是拍散了意欲附生于他的一枚纸人。
——自己宫里有好几个弟子都注意到这个物事,可是要么看得不太清晰,要么不敢上前冒犯。
可是她敢。
她敢用手去驱散妖异,敢推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人慷慨赴死。
严方疾想到下午所见的种种,悲凉涌上心头。
涂栩心领路在前,很快花听宵也快步而来,但哀容浅淡,反而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方疾被巨大愧疚完全笼罩,瞧见涂花两人甚至没有为宫雾落一滴眼泪,心里登时烦躁愤怒,更多是在恨自己太废物。
——反而是姬扬一剑杀了贺兆离。
他被一个十六岁小女孩救下,且仓皇到不如一个二十岁后辈来得杀伐果决。
这宫主,再当下去就是个笑话!
越如此想着,严方疾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他离停灵之处越近,越有泪意不断地往上涌。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反而是花听宵脚步匆忙,直到涂栩心掀开门帘的前一秒,才按住师弟的手腕。
“你告诉我,是不是跟上回一样?”
涂栩心看了一眼沉浸在悲痛里的严方疾,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但是,”青年平静道:“你要是想为难她,就不必进去了。”
花听宵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不是那种人。”
门帘一掀,宫雾拍了拍膝上的点心渣,快速站好。
“师父师伯好。”
严方疾红着眼睛一抬头,看见她时都傻了。
活蹦乱跳,能吃能笑,像是从未受过箭伤。
花听宵表情很复杂:“这是怎么做到的?”
宫雾和姬扬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了师父。
他们都有意把转生庵里的听闻当面一问,有其他师伯在场,也更加安全。
于是,在严方疾原地愣住的时候,姬扬用短短数语讲完前后因果,内心早已预演过数十遍。
从万噬池的两次死而复生,到转生庵的混乱答案,连墙内人让他们杀了涂栩心这件事也一并讲清。
这是最冒险也保险的法子。
如果秘闻限于昙华宫内,师父又真有异样,他们禁不住这重变故。
严宫主外貌看着四五十岁,实际活了三百多岁,此刻听完前后,像是被天雷劈了又劈,半晌都快忘了舌头该怎么用。
花听宵跟着愣了半天,突然笑起来。
“我说,转生庵那几个家伙是真恨你啊。”
涂栩心拧着眉看他一眼,闷闷地没吭声。
像是整个人都蔫吧下去了,也不为自己辩解。
宫雾敏锐道:“所以,师父当年真的去过转生庵?”
“对,还拉着我一起去的。”花听宵爽朗笑道:“他在捡到你师姐之前,就是玉衡境,现在也还是玉衡境。”
“估计是修仙修得憋急了,半夜把我拽起来,说自己要去收徒弟。”
“而且,还要收天下最能成事的徒弟,哪怕他自己这辈子就老死玉衡境了,至少亲眼看看自己的徒弟能飞升成仙。”
严方疾仿佛又被天雷劈了一回,冲着师弟整张脸都拧起来,重重开口:“一百年了,我年年都想问,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啊??”
涂栩心把头偏到一边,嘟哝道:“我比较叛逆。”
姬扬见花听宵仍在嬉笑,此刻才缓缓放松了一些,看向师父道:“所以你们半夜去了转生庵?”
“是,”花听宵回忆道:“我陪他一起半夜溜出山谷,飞到泗鹿郡去找转生庵,守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人家开门。”
宫雾想起先前墙内人的古怪交换要求,好奇道:“所以……他们找师父要了什么?”
花听宵打了个激灵,像是想笑又不敢笑,扭头看涂栩心。
“要不你自己说?”
涂栩心起身道:“我是坏人,我承认了。”
“哎哎哎,急了急了,这就急了。”花听宵过去摁他的双肩,挤眉毛笑道:“这事不太适合当着你们小辈的讲,要不还是改日。”
“现在就讲!”严方疾瞪着眼发怒:“你们背着师父和我这样胡闹,你们这是——狼狈为奸!狼狈为奸!”
“师父还真不知道,大师兄,你别跟他说。”花听宵把涂栩心强行按回座位里,放低声音道:“转生庵是什么规矩,不用我再解释吧。”
“当时墙里那个人就说,你能拿出你身体里的几样东西,她们就告诉他几个弟子下落哪里,何时降生。”
严方疾倏然起身:“这是什么混账话!逼人割肉卸指头不成!”
“他们还强调了,”花听宵摊开双手:“必须是身体里的。”
“你要是剪头发,剪指甲,那一概不算。”
宫雾意识到师父一向脑回路清奇,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
姬扬伸手扶额:“大概率。”
花听宵默默点头:“是这样。”
严方疾为人耿直,没跟上他们的思路,此刻已经着急了,拽着涂栩心又气恨又牵挂:“你答应那些人什么了?!”
“你五脏还在吗?短了什么东西没有?”
“为了收几个徒弟把自己的肾都割了至于吗!!潮生你疯了!!”
涂栩心被魁梧师兄直接拽着衣领提起来,此刻脸都扁了,艰难到喘不过气。
“不是……你想多了。”
“放下放下,”花听宵挥挥手:“就是,给了一瓶,一包,以及一盆,三样东西,你懂吧?”
严方疾愕然:“什么?”
花听宵也是被师兄呆得头疼,此刻才勉强找着文雅用语:“五谷轮回之物!上吐下泻!明白吧!!”
涂栩心默然扭头。
今晚月亮挺圆。
严方疾长长凝视着他们两个,半晌说:“我若是转生庵里的姑子,把墙拆了都要杀了你。”
宫雾努力把自己的脸捋平了,小声对姬扬说:“这件事,还是不要跟师姐说比较好。”
姬扬捂着额头久久没有说话。
他宁可自己没问这些。
涂栩心本来不想讲这些,几度起身要走,最终还是被花师哥全捅了出来。
他低着头没脸抬头,许久才道:“转生庵的人气恼不过,但我确实是依言给了。”
“她们还是说了三个生辰八字,把你们所在的地方,什么时候,都如实说了。”
“你师姐生在江南,是塘间木桶里捞起来的。”
“小雾被扔到夜鸩山下,我一个人不敢进去,趁着陪师父采药的功夫去悄悄捡了。”
“我呢?”姬扬问。
涂栩心凝视他许久,久到像是忘词了。
然后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捡你的时候,误了时日。”
“本该在村落里捡你,但当时脱不开身,迟了几个月,再去的时候你已经被别人捡走了。”
姬扬愣了下:“然后?”
涂栩心闭着眼摇一摇头。
“然后,你在闹市里,被妇人抱在怀里乞讨。”
他声音微哑,很是艰涩。
“你旁边几个稍稍长大的孩童,有的是哑巴,有的断了胳膊腿。”
花听宵听得不忍,低声道:“采生折割……都是些畜生道的玩意。”
宫雾怔怔看向师兄,许久说:“师父,你要是再晚几天,师兄会不会……”
“不说这些。”严方疾止住话题,低声道:“小雾不死之事,确实蹊跷,也许相关的密宗卷轴都在魔界那边,暂时找不到定论。”
“但有一件事,严某一定要做。”
打自宫雾坦诚以对时,他就在反复掂量着这件事情。
有涂栩心的破事作为调剂缓冲,严方疾已经想了足够多的时间,以做出最终的定论。
中年人端容正服,起身对着她和涂栩心深深一拜。
宫雾被拜得有些不安,怕对方会请自己离开山谷。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严某……想认小宫姑娘为义女。”
“从今往后,犬子严札便是你的血亲哥哥,你出嫁时严家亦为你的母家,会为你陪上丰厚嫁妆,随时欢迎你回来。”
严方疾一个糙老爷们,说这话时紧张到声音都有点抖,不知道面前两人会不会答应。
“札儿如今年方十九,性格还算温厚平和。”
“将来如果小宫姑娘看得上他,那更是喜上加喜,”严方疾连几十年后孙子叫什么都想好了,老脸有点绷不住笑容:“总之,南崖严氏和牡翼宫今后都会是你的凭依,族谱里也一定会有你的功绩姓名,绝不辜负!”
涂栩心临时有点结巴。
“她,她救了你,你想当她爹?”
宫雾哭笑不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本着礼节,把仍然深深躬身的严方疾扶起来。
“严宫主,我舍命救你,不是为了这些……”
而且,我也知道我不会死呀。
严方疾重重摇头。
“小宫姑娘,你待我受痛,救我性命,已经是极大的恩情了。”
哪怕她能死而复生,但这一系列过程里的剧痛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他绝不是那种大事化小逃避责任的人,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
姬扬自方才就沉默着,直到这一刻宫雾走向对方,才出声打断。
“小雾。”
“你不要勉强自己。”
严方疾意识到自己可能太热情了,连忙解释道:“当然当然,严某绝没有逼迫的意思!”
“哪怕小宫姑娘不愿意,严家也会上下铭记恩情,不会有任何怠慢!”
宫雾没碰到过这种邀请,求助般看向师父。
涂栩心耸了耸肩。
“反正是义父,大不了先处处看,不行就拜拜呗。”
“你如果能多个可靠的肩膀,那是好事。”
涂栩心活了一百多岁,样貌仍自行停在二十六七岁,自身玩心未泯,带孩子一向很潦草。
他清楚,从各种意义上,严方疾都靠谱沉稳更多,样貌也很适合喊声爹爹,很能给小姑娘安全感,以及实实在在的又一重保护。
……虽然辈分上有点乱糟糟的,问题也不大。
宫雾怔了很久,试探着喊了一声义父。
严方疾登时笑得不行,连声答应。
温馨气氛里,花听宵举手打断。
“等一下,我们好像忘了件重要事情。”
“小雾——今晚到底是活着还是死着回去?”
苦思冥想的间隙里, 花听宵看向宫雾,不信邪地又问。
“那个,你真的不是吃了什么圣僧的肉, 然后体质突变了吗?”
涂栩心抡巴掌抽他:“听话本听多了吧你!”
宫雾忍着笑摇摇头, 身旁的严方疾忽然有了主意。
“说起来, 我们为什么会怕这个消息?”
“因为她不会死。”花听宵不假思索道:“世上海枯石烂, 花开花败, 均有定数。”
“宫雾现在这幅样子, 像是跳出轮回之外, 让我觉得有种陌生诡异的不舒服。”
他说话坦诚,哪怕用词太直接了些,倒也不算伤人。
严方疾把注意力放在这句话上,凝神道:“但是,这仅仅是你看事情的一个角度。”
“就像毒草可以救人, 人参可以杀人, 我们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去引导其他人看待她, 效果可能会截然不同。”
涂栩心愣了下, 暗道这种事果然不能靠他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
师哥看着像老古板,关键时刻脑子很灵光哎。
“外佛有涅槃之语,古经有不老仙草, 这些可都是祥瑞。”
严方疾肃立窗畔, 确认前后都无隔墙之耳。
“雾儿是被你收入谷中的孤儿,身份难以追溯。”
“如果要隐瞒此事,就算这一次能勉强应付众人之口,今后可能还会有许多次类似的事。”
“不如把她当成月火谷的福星, 抢在旁人前把此事定性。”
他说到这里,仍摇一摇头:“但这些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到底怎么办,也要尊重雾儿的意见。”
宫雾叹气道:“福星就不必了,树大招风。”
可这样的事情,必然会闹出风言风语,任谁也控制不住。
严宫主做事谨慎,当晚亲自送他们一行人回了月火谷,但用得是一顶极宽敞且遮光的轿子。
他并不放心,把轿子又多施了一层防护,确保任何弟子都不会透过灯火看清里头坐了几个人。
这轿子入谷后不作停留,一路快行至师祖处,就连下轿时也是由他亲自屏退众人,不让任何侍女弟子留下。
前后经过一说,老师祖披着寝衣深深点头。
“就这么办。”
师祖位至登仙,但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事情。
等昙华宫三位回去以后,他留下严方疾夜谈许久,仔细确认了诸般细节。
翌日清晨,事情便悉数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谷里出了个贼牛的弟子!!她居然——居然不会死!!”
“让我说让我说,而且,又又又是昙华宫!!”
“啊……昙华宫怎么会这么好,我也想去昙华宫。”
“真的不会死?!骗人的吧?我才不信。”
“几个师尊都亲眼看见了,我师哥也看得真真的,她为了救严宫主被贺兆离三箭穿胸,今天一大早不还在昙华宫扫地呢?”
“放屁!这世上哪里有不会死的人,不会死还修个鬼的仙啊!”
事情发酵变化的实在太快,情况也远远超过他们几人的预想。
风声一放出去,谷内弟子快速分成两派。
一派是欢天喜地型。
有人感慨太好了今后谷里有新靠山,不会被魔界的人欺负抢东西了。
有人跃跃欲试,觉得既然宫雾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都能突然得道,他肯定也能行。
也有人就是单纯跟着骄傲,感觉自家仙门都增了不少光亮,今后碰见别派弟子也多了个谈资。
而另一派人则是打死不信。
——她绝对是变了个戏法!
哪怕是她在他们面前吞剑自尽再活过来,他们也不信,什么死法都统统不信!
肯定是涂师尊逗人玩呢,谁信谁是傻蛋!
宫雾听到相关议论的时候,一口茶喷出来。
“我为什么要去他们面前自尽啊!”
事情走到这一步,反而比预料的要好走很多。
当天中午,严方疾宴请各宫赴宴,一庆师兄弟和徒弟们都平安归来,二贺祸事暂缓钱款厚赔,第三便是要公开认下宫雾这个义女。
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儿子叫出来。
“严札,给你妹妹磕一个!”
如果不是她,你爹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不得善终了!
严札亮堂堂地哎了一声,一个头磕得倍儿响。
宫雾憋不出话来,实在受不住这一跪,冲过去把人赶紧扶起来。
严家独子严札,时年十九岁,一度被传是涂栩心祸害在外的私生子。
他性格跳脱到跟亲爹像是没什么关系。
严方疾自入谷时就刻板守规,做大师兄时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自己犯错了往往第一个罚自己戒尺,打得半点不留情面。
严札反而生性爱笑爱玩,从小跟着涂栩心到处捣蛋,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天天回宫太晚被亲爹训得上下六宫都能听见。
后来严老爹找到了治他的办法,便是只要这小子犯错就罚他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过一天。
他授课严札就跟着听课,他悟道严札就得跟着打坐,搞得小孩叫苦不迭。
老爷子也有苦衷。
“你娘这才去世几年,我要是把你养歪了,将来黄泉之下怎么有脸见她!”
这话一出,小孩很是安分了几年,再见到涂师叔也只敢悄悄眨眼睛打招呼。
谷里气氛总是友善热忱,故而各宫都往来频繁,小孩们自幼互相认识。
姬扬小时候脾气臭性格倔,不怎么跟其他人一起玩。
涂栩心前后已养出两个闷葫芦,怕宫雾也是这个性子,早早带刚会说话的她去认识各个哥哥姐姐。
“这是你严札师兄,记得名字了吧?”
严札抓着只蝈蝈,正在薅人家翅膀玩,很响亮地喊了声师妹好。
宫雾呆了半天,等人家走远了才拽师父衣角,声音很奶。
“师父,为什么有人名字叫炸?”
“呃,怎么解释呢,”涂栩心挠头:“这个字不是爆炸的意思,是……呃,我也不知道,你就记得这么叫好了。”
以至于宫雾在十四岁之前都一直管这师兄叫炸炸,还觉得严宫主特别酷。
——得是什么性格才会给自己儿子起名叫炸!
直到后来宫雾在正式收徒仪式上看见这人名字的写法,才明白他爹并没有希望他炸穿四方。
但是有些联想已经来不及改了。
宫雾:“炸师兄好。”
严札笑道:“现在不该叫师兄了。”
严方疾嗤了一声:“你还没给人家改口红包,柳风凭什么喊你哥哥。”
宫雾:“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札噢噢两声掏出早已备好的厚重红包,双手递到她面前:“一块灵玉环佩,不成敬意!”
严方疾这才点点头,招手道:“把本座的礼物抬过来。”
登时有一列弟子吭哧吭哧搬来了九个红木箱子,里面各装着绫罗绸缎、灵宝首饰、典册秘籍,以及各种修仙练功必备之珍品。
看这架势不像要收女儿,倒像是准备嫁人了一般。
涂栩心喝了杯热酒,感慨道:“那什么,你还缺干弟弟吗。”
“去你的吧。”严方疾给他把酒倒满:“你从小到大没少吃我夫人做的饭,有啥区别。”
一趟家宴吃得大家都喜乐融融,唯有姬扬神色淡漠。
但他是公开的无情道弟子,这样反而才显得正常。
宫雾注意到他全程没怎么动过筷子,心里留意了,等散会之后才回昙华宫找他。
方才她一现身,几十双眼睛都在观察这传说中死而后生之人的举动。
像是好奇,像是揣测。
但此刻都不再重要。
……师兄好像生气了。
宫雾在昙华宫里四处都找不到姬扬,凭极轻微的响动才发觉库房里有人。
“师兄?”
她寻了过去,发觉送贺礼的弟子刚走,留九个箱子和青年一并在黑沉沉的库房里。
姬扬平缓道:“我给你准备些东西,方便你过去住。”
“哪有这样的事!”
宫雾冲过去把被褥什么的塞回架子上,偏偏个头不够高,踮着脚努力往上顶。
“我又没有要去牡翼宫,师父都说了,等他嘴馋的时候带他过去蹭蹭饭,其他的事我都没有答应过!”
姬扬淡笑:“这样啊。”
他并不伸手帮她,任由小个子姑娘很费劲地把棉褥塞回架子里,袖手旁观着不说话了。
——一看就是需要哄。
宫雾难得吃了十成饱,饭劲上来有点晕乎。
她牵着他袖子,小声道:“溯舟师兄,我错了嘛。”
“以后我努力少死点,就算是为了修行,也争取死得不痛不痒,又快又好。”
姬扬把头偏开。
“我们不熟,不用讲这些。”
宫雾厚着脸皮逗他。
“师兄其实是心疼我了,对不对?”
姬扬叹气。
“你去找别人闹。”
往常她撒娇耍赖几回,姬扬基本也就默认这事翻篇了。
但今天这些小招数都不太好用。
宫雾一时情急,从身后把他抱住,脸埋在人家后背臊得发烫。
我才十六,抱自家师兄不算犯忌讳吧!
“师——哥——”
姬溯舟怔了片刻,想拽开她的手,又顾忌着没去碰,声音里终于露出几分困窘。
“你松手。”
“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
宫雾把人抱得更紧了,心想师父看见了肯定会欣慰地说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我就不松!”
姬扬冷声道:“以后严札跟你发脾气,你也这样抱他?”
“你从未喊过我一声扬师兄,反而一见面就喊别人名字。”青年看似温和地提醒重点:“如此看来,送走也罢。”
“谁叫他名字是炸啊。”宫雾努力忍笑:“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好笑?”
她一边搂着他,一边把前因后果一讲,姬扬这才道:“你松开我。”
小姑娘依言松手,然后被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脑袋。
“啊!”
消息很快就传到霸鲸楼和知白观的耳朵里。
两方属于是刚跟着月火谷捡了个便宜,在金烟涡的休战合约里划走不少好处,骤然被这消息劈得五雷轰顶。
他们强摁着消息寂静了几日,连在认亲喜宴时都没有流露异样,然后找了个时间一齐去见月火谷的老师祖。
昊乘子正打算亲身致谢,送他们出谷,没想到迎头便被为难。
“老仙尊,我们敬重您德行高尚,劝您对这异象多做管束,不可再放她出谷。”
知白观的人神情冷峻,眉头紧皱:“她未升仙便不死不灭,可见有多妖异奇怪。”
“恕我直言。如果是我观门下出了这么个异样的弟子,我必然要将她关押紧锁,避免横生枝节。”
老师祖没想到他们前来不是为了辞别,而是为了宫雾,笑意淡了很多。
老人坐回主位,不轻不重地反问道:“这孩子性子淳朴温和,你们如妖魔般防她捆她,不怕把人引上邪路,逼她成魔?”
有霸鲸楼高阶弟子再忍不住,出声反驳:“就怕她是魔界送来的妖孽,天生坏种!”
汅惟道尊立刻打断道:“不得无礼!”
昊乘子到底救过他的命,他不会对此事太过为难。
可霸鲸楼人多口杂,哪怕汅惟道尊有意压住风声,也堵不住各路弟子的悠悠之口。
“你们的意思是,我必须把她关起来?”
“至少不能再允许她踏出山谷一步,始终留在你们的势力范围内。”
知白观的道人冷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不近人情,可她的死而复生,是否会像那妖异眼病一样,其实是借别人的命自己还魂?如果不是,代价另是什么?”
“天下如果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会从古至今都无书记载,唯有她一人这般妖异?”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她都不能再死!”
昊乘子深深饮了一口茶。
“沉水,唤两位宫主过来。”
涂栩心和严方疾赶来的时候,两路人仍在据理力争。
知白观的意思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宫雾出身不明,又能数生数死,搞不好是魔界送来害人吸命的毒物。
霸鲸楼里意见不一,虽然有汅惟道尊努力安抚众人,但也无济于事。
毒物两字一出,严方疾声音变得很冷。
“慢。”
“连我这个义父都不知道,她曾经数生数死。”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知白观道人先是一愣,交头接耳几句,坚持道:“人都这么说!”
“先不谈你们说的这些。”涂栩心翘着二郎腿,抿了一口茶道:“多谢诸位出手帮扶,但我谷一个低阶弟子的事,应该不劳诸位烦忧吧。”
“她白天扫地,晚上读书,是碍着谁的眼了吗?”
“那都是障眼法!”知白观的均悉道人怒道:“我们是在提醒你们,不是在为难你们!”
“现在不对她严加看管约束,将来她一不小心又死了,可能就有无辜性命——”
“可能。”涂栩心重复着这两个字:“你自己编了个可能,逼着我们信,合理吗?”
严方疾颔首应和:“至少严某亲眼目睹过,宫柳风姑娘心肠仁义,且为我谷带来诸多好事。”
“她猝然中箭时,既没有任何弟子暴毙而亡,事后也没有任何人身有异样。”
“贵派远虑是真,但也至少拿出几样靠谱的证物,好让我们予以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