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雾走在姬扬身后,抬头瞧这黑洞洞的大鱼嘴巴,像是看见一座矮山张开大口。
这宽度足够三四人一字躺开,好生惊人。
姬扬刻意放慢脚步,气声道:“你看它额头,有暗暗的红光。”
“……!”
该不会是大几百岁的老鲸鱼,修行竟这样高!
他们相继踏上吞山黑鲸的舌头,像在踩微软的地毯。
再往深处走,就是进入它的肚腹里。
有三四位师伯师叔燃起灵火,为众人照亮内里。
没想到,肚腹里居然还有数十把被固定过的椅子,可以供人在黑黢黢的暗室里坐下。
坐定之后,操控鲸鱼的汅惟道尊端坐在鲸头之上,在高处唤了一声起。
仿佛天地都在扭转颠簸,巨鲸哧溜一下钻回江里,极其灵活地溯游向前。
巧就巧在这金烟涡位于三江汇集之处,且因着创派老祖的喜好,内里也水路宽阔,只是漩涡湍急,常人无法通行。
这对于偌大黑鲸来说再简单不过,吭哧吭哧便扭着游去了目的地。
它身形灵活,时而腾跃时而翻转。
坐在它头上的汅惟道尊定如入眠,哪怕全身倒转过来头朝着水底,也一样坐得稳稳当当。
只是苦了巨鲸肚子里水性不好的别派弟子们。
一群年轻人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有好几个扛不住都快吐了,慌慌张张地吃随身带的止晕药。
御剑飞去金烟涡,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但走水路只需半个时辰,还留了一刻钟静潜不动,供人们平复状态。
等确认完毕,大鲸仰头一吐,数十弟子御剑破水而出,自金烟涡的千百流瀑池底杀了上去!
严方疾大声下令:“散迷香!”
数百个花炮般的重眠香被掷向金烟涡各层,撞击到重物时应声裂开。
绯色烟雾弥散开来,不仅让有所惊动的守卫们双腿一软栽下去,连带着把能力低微的低阶弟子们纷纷迷翻。
“散□□!”
第二重香阵再度炸开,这次换作明黄色的烟雾。
由于造价昂贵,这次只掷了数十个投向中高层,但恰好有长风自上而下刮来,也连带着把下层又麻了一边。
稀疏不成调的号角声响动上下,即刻有精兵强将飞驰而来,对这些东西毫无反应。
“何人闯山!!”
“贺兆离,”严方疾厉声道:“交出我月火谷门人,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与此同时,门主打扮的贺兆离悠然而来。
“哟,这不是严宫主吗。”
“实不相瞒,”男人笑道:“那三个人,已经被我炼作鼎种了。”
话音未落,有被灵力加持过的怒吼声从第四层的某个宫室里传来。
“他放屁!!!”涂栩心扒着监牢铁窗高声道:“师哥——救我!!我们都在这里!!!”
贺兆离脸都黑了,训斥手下:“糊涂!你们绑人的时候没给他堵嘴?”
手下苦着脸道:“堵了啊,都堵了,难不成他是自己给啃开的??”
人家也没想到灵力能施加到牙齿上,连破布头都能楞楞嚼开。
有涂栩心嗷的一嗓子报信,月火谷登时优势直升,派最近的弟子两三下去把那监牢拆得稀烂,把里头三人救了回来。
杜韧平时多凶的脾气,亲眼看着自家师尊师弟都给救出来了,眼睛红红地过去查看他们脸上的伤口。
花听宵急得跺脚:“他们把我的剑融了!”
“再铸一个,再铸一个。”杜韧噗嗤一笑:“咱们宫里还存了点钱,回头给您弄个更好的。”
与此同时,宫雾姬扬也接回了涂栩心,后者一个劲抹眼泪。
“咱们宫的霜花鹿,鹿角被人家割了,鹿肉也给炖了……”
“也罢,”姬扬淡声说:“回去了一样留不住。”
涂栩心未听懂其中意思,一瞥见他的周身灵华,露出欣慰笑容。
“恭喜啊,眼看着气色都焕发了。”
正如他们先前所料,金烟涡扣下他们三人原本是为了要挟索取。
现在战局被一嗓子彻底扭转,贺兆离脸色变得很危险,已是动了全部的杀意。
“来容易,”他千里传音道:“想走,要么拜入我军麾下,要么留下金丹。”
没等领头的严方疾开口,知白观的人已露出被冒犯的神色。
“贺兆离!”道尊怒道:“你欺师灭祖,得位不正,如今还真把自己当作仙门之主了?!”
“我不光要做仙门之主。”贺兆离绽开笑容:“我还要做六派之长,压在你们所有人头上。”
“糟了,”涂栩心隐在月火谷的队伍里,掐指算到:“元贤仙会每甲子一办,正是明年六月!”
这话说得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严方疾也深深皱眉。
“当心你被轰出道场,众仙门不收叛离祸患!”
“你们若是不允,我就一山一门地打过去。”贺兆离笑着看他:“边陲之地的小门户,也敢卖弄起腔调了?”
两军对峙于长空之中,均是正忙于叫阵对骂,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姬扬善战,此刻已入军阵中待命。
花涂二位均是灵力大损,已安置到后方略作休整。
此刻,宫雾隐在队伍深处,突兀地在百丈开外看到一抹白。
那轮廓形状很是小巧,旁人均是在紧张关注贺兆离及身后兵马的动向,没有注意到它。
——是纸人!
她第一次见到这纸人,脑子里还未想清楚这物件和蔺师姐之死的关系,脚上已先快一步,穿过数十个师兄师姐,去追那悄然飘向严方疾的纸人。
论材质,它比宣纸还来得轻薄,自众人脚边袍角腾挪辗转,离严方疾越来越近。
宫雾不敢想它如果贴上严方疾会有怎样的祸患,眼看自己即将慢上一步,飞身便扑过去,打蚊子般两掌一合用力抄住!
“啪!”
两位高尊还在打嘴仗,冷不丁听见有个弟子在极为响亮地拍巴掌,均是齐齐看了过去。
严方疾脸上阴晴不定:“你在干什么?”
宫雾顾不上解释,展开双手看那纸人如何了。
可在她合掌一击的同时,那纸人应声而散,像是一团雾气般消失了。
有许多纸屑自她掌缝中飞走,风一吹更是没了踪影。
贺兆离同一时间看到她,挑眉道:“你不是死了吗?”
严方疾愣道:“什么?”
“我见她根骨上佳,早早把她挑到道阵里,杀之而后快。”贺兆离凝神端详着宫雾:“剑阵没杀了你,我又唤来毒针狂雨,分明是擦破了你的皮肉。”
“你怎么还没有死?”
“她?”严方疾像在听了番梦话:“她先前根骨上佳?”
“无所谓了。”贺兆离接过弟子端来的香片茶,懒散道:“反正你们今日都得死。”
话音未落,竟有数千箭兵突显身形,将破灵之箭万注齐发!
杀令来得猝不及防,且是近百人鏖战数千人,更来得吃力困窘。
严方疾一心保护门人周全,高声发出早已约过的口令:“回撤!!入鲸!!”
深渊之中鲸口大开,被解救的三人率先被送入鲸腹之中,但涂栩心被拽着袖子也不肯下去,疾声道:“宫雾!!下来!!”
剑雨裹挟着破灵箭一同袭来,来自不同功法的护盾结界向八方展开,竭力挡住全部攻击。
严方疾长袖一拢,亲自带着宫雾回撤鲸腹。
贺兆离缓缓扬起鬼漆弓,对准他们挽满三箭。
宫雾目睹长箭飞来时瞳孔一缩,高喊师伯让开。
严方疾背对着飞箭未来得及反应,被她竭力推到旁侧。
仅仅是咫尺距离,严方疾被推偏几寸,破灵之箭三矢全中,刹那间扎穿她的心肺胸膛!!
宫雾在剧痛里意识涣散,顾不上想其他的事。
至少……她还能再活过来,没有让师伯拿命护她。
她的世界在一片亮白里溶解消失,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
元神像是在虚无里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团着睡觉,睡了一半隐约回过味来。
她是不是……在一群人面前死了??
师父是不是叮嘱过,千万别被人当成妖怪???
一小团元神在睡梦里倏然一惊,临时不大敢醒过来。
再醒过来该怎么解释??
要不我直接死透了得了?!
她努力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以思考说辞对策,但五感已经在逐步恢复。
心肺每次的恢复速度都比前一次要更快,像是再死几次便会刀枪不入一般。
别醒……别!
宫雾闭着眼努力装睡,全凭听觉判断自己现在在什么处境。
有弟子在小声嘀咕,但谈论的内容并不是她。
“姬溯舟他疯了吧?!”
“开阳境有这么恐怖吗……”
“你们看到涂师尊和严师尊的表情没有??”
师兄?他怎么了?
宫雾很想坐起来问问到底怎么了,但现在她的任何动弹都属于诈尸。
在没想好说辞之前,最好先继续装死。
弟子们继续小声道:“不敢想象啊,难怪能二十岁入开阳。”
“他今天杀了这么多人,该不会直接升阶到玉衡吧?”
“不可能,没入魔都算好了。”
忽然远处有脚步传来,她身旁的弟子们立刻噤声。
“你们退下吧。”涂栩心道。
“是。”
等人都走开之后,涂栩心为宫雾掌脉,叹气道:“醒了就起来吧。”
宫雾这才心虚地坐起来,用手背挡住刺眼的光。
她……居然被放在金烟涡的宫室里。
“方才,”宫雾着急道:“方才他们——”
“贺兆离死了。”
“什么?!”
涂栩心深深呼吸着,以手覆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
她立刻结合刚才偷听到的话,压着情绪道:“那几千追兵,也都死了?”
“你师兄看到你死的时候,立在原地没有走。”
“所有人都在逃命,可他一直没有走。”
宫雾怔怔看着师父,发觉此刻的金烟涡安静到让她后背发凉。
涂栩心神色晦暗,停顿许久才继续说。
“我知道那一瞬间拦不住他,就吼了一声。”
姬扬,你是无情道修,不可动怒!!
宫雾抓紧他的衣袖,着急道:“然后呢?然后怎样!”
涂栩心苦笑着摇头。
“然后……他以一人之力,召来了千重剑阵。”
第22章
事发之时,姬扬正联同霸鲸楼的道尊一起控住正西方向的数千飞矢,紧接着就从背后听见师父的厉声警戒:“宫雾!!回来!!”
青年转身看去,发觉天空更高处有严宫主携她同回。
他心中觉得异样。
小雾明明在队伍深处,便是他自己有意寻找也得费些功夫。
……是什么把她引诱到如此显眼处?
吞山鲸张开血盆大口,数十人正在陆续撤离,紧着逃离这是非之地。
“溯舟,你去照看东南!”
“是。”
他飞身离开,双耳敏锐地捕捉到玉碎般的破空之声。
那破灵矢非同寻常,能破开修真者的皮肉金丹,重者会当即魂飞魄散!
姬扬快速抬头,一眼就看见贺兆离提弓挽满三箭,同时射向严宫二人!
严宫主!小雾!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用尽力气把背对着箭矢的严方疾推开数寸,胸膛登时被三箭扎穿!
姬扬在这一刻呼吸停滞,世界都为之停止。
他亲手杀过她,可这不代表他能亲眼再看她死一次。
恰恰相反,她在他剑下死得平静驯服,他愈发不许旁人下此狠手。
说不清是他们从小相依为命的在乎,洞窟里仍未消散的怜惜,还是偏执,占有欲,亦或者其他。
宫雾身体一轻,一口血还未喷出来,便如飘絮般死在严方疾的怀里。
严宫主双目欲裂,疾声唤她:“宫雾!宫雾!!”
更多人接连目睹到惨况,逃跑的队形都跟着乱了套。
“死人了,快跑!!”
“那箭能穿透屏障,快躲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
月火谷世代行医,原本就没有多少悍勇善战的弟子,因为魔界过寿的缘故,先前折损的许多还在养伤。
他们急切地逃窜回鲸腹里,其中也有不少因为阵型失控,连带着被流矢击中,甚至半条胳膊都直接被箭矢扯了下来!
湍流般逃窜的人潮里,姬扬静立未动。
涂栩心不顾自身安危,隐去身形抢走逃窜弟子的佩剑飞向他的身侧。
你明明知道,你师妹会死而复生!
姬溯舟,不要节外生枝!
数百人追杀而至,均是见到独他一人逆流而站的情形,一时半刻不敢上前。
——但凡开了灵窍,都看得见这是个二十岁模样的开阳境高修!
刚死不久的骆宫主也才至开阳境,他们这些低阶喽啰冲去杀他就是送死!
姬扬目送着严方疾抱着宫雾失身飞向鲸口,眸光很淡。
死了一个弟子,对两派人来说,都是寻常事。
有修仙走火入魔死的,有采摘药草失足追崖的。
每个门派都时有人口折损,宫雾的死除了震动严方疾以外,没有人再多在意片刻。
便是贺兆离收弓之后,也仅仅是轻啧一声,感慨仅是死了一个弟子,没把那牡翼宫主斩落天间。
他心潮难平。
寂静里,涂栩心已经隐身飞至姬扬身前,紧紧按住他的手腕。
“走。”
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追兵提剑杀来,没等涂栩心动手,已经碰上棱刺状的无形边障被扎穿肚肺,痛叫着坠落而下。
“我总觉得,她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姬扬仍看着高云之上的贺兆离,低语道:“旁人让她扫地,她就安分扫地。”
“旁人要夺她的命,她便从容赴死。”
“所以你想怎样?!”涂栩心拔高声音想拽他回去:“你是要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还是要所有人都只听她一个人的?!”
姬扬摇一摇头。
他没有点符画阵,可念头一起,便有数十把剑腾空飞来。
如同凤凰召集鸟群,如同飞龙号令游鱼。
他此刻只想亲手杀了贺兆离。
然后等宫雾醒来以后训她一顿。
境至开阳,五行之物均可随手调用上千斤两。
可姬扬并没有停手。
越来越多的人手中的剑在不受控制地飞向他,在日光下如同纷飞的羽毛归回翼间。
其中还包括知白观剑修的剑,金烟涡领军的剑,如此许多。
数十把,数百把,它们都如漩涡般围绕着他虚空旋转。
长短不一,杀招不同,可此刻全都只听命他一人。
像是许久以后,姬扬才分神看向涂栩心所在的方向,回答方才问题。
“我要杀了贺兆离。”
涂栩心看得焦急,怕他年轻气盛最终沦得灵息枯竭而死。
“溯舟,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我不想停。”
涂栩心一手探在他右肩上,登时感知到磅礴如海的深厚灵息还在被源源不断地调用。
贺兆离是高至玉衡的道尊,你难道要越阶杀他?!
便是五品杀三品,都得废数倍力气,何况是跨阶,你是疯了!!
他清楚自己此刻只能再劝一句,在天地变色狂风呼啸里重声道:“姬扬,你是无情道修,不可动怒!!”
姬扬墨眸一眨,像是停下来思索半刻。
我动怒了吗。
无情道心的七痕之中,哀痕清明稳固,怒痕微微发光。
像是因他此刻情绪未动,不怒不愤,即将破土生芽,再升一痕。
青年垂眸淡笑,长长睫毛落下一片投影。
他亲眼看见,贺兆离三箭径直洞穿宫雾肺腑。
原本就纤细瘦小的姑娘,刹那间魂灵飘散,死得像一株野草。
——怒了又如何?
此念一纵,微微发光的怒痕登时被击如齑粉!
青年扬袖一招,像是不等更多剑从旁人手中飞来,竟然将自身丹田里的厚重灵气化为两面开刃的锐剑,让千重剑阵如扇面般徐徐打开。
涂栩心叹道我是管不住你了,双掌一按,为姬溯舟注入自己剩下的全部内力。
江流瀚海般的玉衡真气顺手掌奔流而去,优先护住姬溯舟的金丹心肺,然后才供他借用调遣。
剑阵一开,上下修士跟着瞠目结舌。
“这,这是仅靠他一人就召出来的东西?!”
“月火谷的人这般恐怖,二十岁居然能把敌军的剑都剿走了好几百把?!”
“那个宫雾……到底是他什么人啊。”
“我的剑!!还我!!”
贺兆离笑道:“哟,一群龟怂里冒出个横的。”
“年轻人,你怎么不逃命?”
“你杀了我的至亲。”
“至亲?”贺兆离高高扬起眉毛:“她是你亲妹妹?”
姬溯舟不多与他废话,扬手便布控剑阵,向他杀去!
贺兆离一挥拂尘,身前身后的数千强兵如落雨般倾洒而下,万般功法只为杀他一人!!
这一刻连吞山鲸口中的众人都顾不上遁水逃去,怔忪相看。
他,他疯了?!
开阳境就可以不要命了??
他难道要为了那个女弟子杀了金烟涡这几千号人?!
涂栩心原本被断食断水地囚了数日,灵力损耗到不足三成,此刻几乎全都给了姬扬。
他身形难以再掩得全无痕迹,一抽手坠落而下,重新潜回人群深处。
而广袤云水间,青年长发因烈风飘扬而起,并指掐诀果真在绞杀所有来犯!
姬溯舟眼快心明,上乘的修道根骨此刻如同要坠魔般,周身潜能尽数被激发运通!
他只想杀一个人。
贺兆离。
青年飞身而上,过千灵剑便如白雀飞雁般纵横散开,自下而上将许多金烟涡弟子贯穿戕杀!
剑阵收缩自如又势如破竹,后方护军也被震慑到不敢造次。
瞬秒里,他已杀到贺兆离面前。
中年男人面沉似水,嗤了一声。
“瞧着是个狠角色,但就为了一个小姑娘?”
姬溯舟对他并无表情,抬腕欲刺,面前虚像先行飘散。
只见贺兆离虚坐在百里以外的青鸾交椅上,手捧香茶闲闲啜了一口。
“阵起。”
话音一落,金烟涡上下各处有阵眼接连亮起,一切都是创派之时连同皇陵机关造出的守派大阵!
混沌的巨物滚动声里,越来越多的杀阵被启动运作,仿佛整个门派都已经尽数归这姓贺的所有。
可还未等新一重囚阵扣下姬溯舟,只听一声颇邈远的骨裂声,交椅上的贺兆离竟人头落地,手中香茶登时坠下!
千重剑阵仍围绕着姬扬的虚影,真人不知何时早已潜入敌军之后,把主帅彻底斩落!
涂栩心此刻刚在人群里冒了个头,拍巴掌怒声叫了个好:“漂亮!!!”
不愧是我徒弟!!
大伙儿看得都傻了,有点犹豫得跟着鼓掌,没完全适应事情的发展。
姬扬身影极快,将尸身的金丹也随之剜出,彻底断了贺兆离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被溅了满身血痕,蓝衣似紫,可瞳眸里仍旧纯粹通透,好似大雪过后的晴夜。
数十阵法失去操纵之人,方才启动一半,又光色黯淡地纷纷消失。
姬扬手里仍握着贺兆离的金丹,右眉侧和脸上仍沾着血。
他此刻才看向持剑畏缩后退的一众金烟涡弟子,平缓开口。
“月火谷乃是低门小户,不会贸然干预你们未来的路。”
“但往后,若是再生出贺兆离这样的祸端……会发生什么可不好说。”
此话皆由姬扬残存灵息被扩散各处,听得霸鲸楼和知白观的人都脸色变化多彩。
低门小户??
你管随便出来一个弟子就斩杀上千人叫低门小户??
明年元贤仙会要不让你们月火谷来做东??
金烟涡的弟子们纷纷后退,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跑啊,剩下的一两千人跑回上层里,哪里还有人敢管这些破事。
姬扬已透支灵力过多,此刻佯作平稳地飞身归去,被严方疾快速拦下。
“事已至此,我们需跟金烟涡讨个说法,不能急着走。”
后者到底是替师祖来的,既然攻守全然扭转,务必要将诸多事务都落实踩定,避免日后再节外生枝。
青年嘴唇没有血色,仅点头答应。
他任由涂栩心迎过来扶住自己,走了两步,又轻声道。
“把师妹放在暖和柔软些的地方。”
“她怕被硌着。”
严方疾还不知道宫雾的异处,但同样不敢怠慢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声吩咐弟子去料理此事。
混乱里,涂栩心撑住姬扬的肩,瞪着眼凶回去。
“逞能啊?你方才元神都差点炸上西天了!”
姬扬累得说不出话,任由他骂。
“替人出头?你考虑过失手的后果没有!”
“做事这样绝,你是在乎你师妹吗?什么糊涂脑子!”
贺兆离一死,无关的外派人士大部分可以乘鲸离开,或自行飞剑而去。
姬扬松手以后,水面如下豆子般落了几百把剑,不一会儿都被主人们快速唤走。
但以严方疾为首的月火谷长者,连带知白霸鲸两派的见证人,今天都要和金烟涡的临时话事人把利益要害分割清楚。
一时半会,他们这批人是走不开了。
等到宫雾悠悠转醒,四处都寂静的可怕,与她死前诸景迥然不同。
涂栩心两三句话解释不完发生了什么,确认小徒弟活过来了,这才把闭眼疗伤许久的姬扬叫过来。
宫雾还在刚刚重生的恍然里,几耳朵听了个大概,但不够明白。
姬扬立在凳子旁边,没有坐下。
涂栩心坐得往后一靠,也是灵力虚耗到饿极了,随意拿了盘糕饼先填肚子。
姬扬不出声地看着宫雾,看得小师妹试图靠讪笑缓解气氛。
师兄,我死了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太清楚。
你……你为什么把贺兆离给杀了?
你还好吗?
姬扬一直没有说话,等得涂栩心都烦了,把绿豆饼往盘子上一拍。
“别装哑巴!要训就训!”
宫雾登时伏下脑袋,跪坐在床边不敢瞧他们了。
她本意是要救严宫主,这应该不算错。
可现在她在所有人面前死了,之后难不成要靠易容术过日子了吗……
宫雾思路越飘越远,忽然本能般觉得周身冷了很多。
青年沉着脸色开了口。
“逞能啊?”
“你方才元神都差点炸上西天了。”
涂栩心被桃花酥呛得一喷,差点没噎着。
宫雾也不知道师父在咳嗽什么,被师兄骂得都不敢抬头。
“替人出头,你考虑过失手的后果没有。”
姬扬声音又冷又锐,径直刮开她看似温吞的性子,厉色更重。
“做事这样绝,你是在乎师父?”
“——什么糊涂脑子!”
当务之急是想清该如何解释她的复生。
涂栩心在她未苏醒前就想了又想,此刻快速道:“现在有两条路。”
“第一是承认你死了。”
“但这就意味着,我们要伪造你的尸身,还要给你新造一副面貌身份,今后总会有被揭穿的风险。”
“第二是承认你活了。”
姬扬并不赞同:“不死之身太过违逆常理,她会被当成妖邪。”
“所以我先前嘱咐过许多次,不要死在旁人面前。”涂栩心头痛道:“至少现在你救了严宫主一命,他总会帮你说几句话。”
宫雾小声道:“说谎呢?”
“说你设法救活了我,或者被扎穿心肺的其实是草人?”
“一次这样做,所有人都会信。”涂栩心摇一摇头:“你在程花两位宫主面前都死过一次,现在又在严宫主面前近距离死掉,他们都是目睹异象的人,迟早察觉端倪。”
“姬扬坚持让你假死换身份,扮作我另招进来的新弟子,或者直接出山历练,不再谷中长留。”
涂栩心深呼吸一口气,语气中押了几分坚决。
“可我觉得,如果从更长远处考虑,你该留住月火谷这个家。”
东南男尊女卑之风极盛,后来因为接连有洪涝风灾,连男婴都渐渐养不起,一并抛进河里或廉价卖了。
月火谷虽然地处西南,但每年都会收下大量弃婴,哪怕许多并没有修仙资质,也会在他们能自食其力之后再送出谷外。
宫雾无父无母,如果因着这个身份彻底离开这里,改名换姓去过新的生活,涂栩心不忍多想。
这徒弟小时候笨笨的,现在长大以后虽然机灵了些,到底才十几岁。
“雾雾,你现在死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到了十年后,几十年后,你可能死几十次,几百次,每死一次你都要改名换姓,居无定所,你真的能接受吗?”
涂栩心看向她,真诚以告:“如果是这样,你认识的朋友,将来会喜欢的人,熟悉的地方,一样都留不住。”
“至少为师觉得,这是纯纯活受罪。”
他这样分析的时候,姬扬同样听得上心,许久道确实如此。
宫雾犹豫片刻,小声道:“要不,我们悄悄把花宫主和严宫主叫来,跟他们商量一下。”
如果两位长辈都容不下她,后面的事根本不用想。
“诶,对了,他们人呢?”
“他们在……”涂栩心委婉地调整好修辞:“谈判。”
也可以说在砍价。
大战结束之后,各派势力最快划分的不是正义,而是利益。
败就是败,胜就是胜。
金烟涡位列名宗六门之一,亦是天下第一大阵修门派。
与此同时鼎盛兴旺的,自然是十八路画阵材料,以及各类精奇珍贵的阵书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