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悉道人急了:“还要什么证据!这世上有人不死不灭吗!!”
“反常就一定是坏事吗?”严方疾盯着他的眼睛。
“麒麟极少下临人世,倘若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要硬说它是不祥,一剑杀了不成?”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眼见知白观的人吹胡子瞪眼,汅惟道人试图大事化小,和几句稀泥了事。
可没想到,他身边那个高阶弟子不依不饶道:“野火燎原,不可放纵。”
“你们若是一意孤行,养虎成患,当心祸害了整个月火谷!”
“高登云!你住口!”
涂栩心微笑着看向汅惟道人:“霸鲸楼的规矩,是徒弟压着师父说话?”
“我师父乃是汱华仙尊。”那名唤高登云的男子双手虚空一拜,掷地有声道:“我也是得他授意,替他前来监督一二,遇到这样的事,我当然要管!”
昊乘子沉默多时,微微摇头。
“老朽不会干预弟子取舍。”
“这孩子便是有心游历四方,也是她的自由。”
高登云眼睛狠狠盯着他们,又看向知白观,已是怒了。
小门小派,不懂规矩!
有他们这群为老不尊的在前,难怪会生出这样多的妖异祸事!
“你们若是执意护着她,今后月火谷再有端倪,恐怕没人敢再出手帮扶!”
这话一出,已经是明面上的威胁了。
知白观的人不住摇头,同样像是被辜负善意一般,扼腕叹息不止。
“明年元贤仙会,月火谷未必还能登堂入室。”他冷声道:“纵容妖孽,不束不止,又与金烟涡那众浑浑噩噩的蠢货有何区别?!”
汅惟道尊脸色大变,一巴掌扇上去,打得极响。
“在我救命恩人面前,容得你这样放肆?!”
涂栩心冷冷看着,严方疾已是面沉气敛。
老师祖心知无法谈妥,挥袖起身:“送客吧。”
三方不欢而散,就此别过。
霸鲸楼和知白观的人走时均是明确表示,既然月火谷拒不配合,这件事他们便不会保密,任凭天下人评说议论。
至于被扇了一耳光的高登云,连霸鲸楼的吞山鲸都不肯再进,当场攒着一股子怒气御剑疾走而去,怕是先人一步告状去了。
老师祖目送两路人离开,站在山谷入口久久未走。
“……山雨欲来啊。”
涂栩心低声认错:“是我反驳的太直了。”
“如果当时虚与委蛇,哄着这些人的面子……”
“不可。”严方疾否决道:“让一步,避一世,越退越被拿捏要挟,恐怕反而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老师祖转身看向涂栩心:“宫雾的身世,转生庵那里还查得到吗?”
严方疾想起那段旧闻,一脸嫌弃:“转生庵不杀过来都是好事。”
老师祖愣了下:“你连尼姑都能得罪吗?”
涂栩心捂脸认错,被结结实实连揍好几下。
“你啊!你啊!”
“师祖您年纪大了打人可不行啊!!”
与此同时,宫雾正在修剪花圃里的杂枝。
有六珈宫的弟子小心翼翼找过来,先是扶着门沿往里头看,嘘声引她注意。
“小雾!你那豹子在吗!”
“睡了,怎么了?”
“那寂清师尊在吗?”
“他有事去找老师祖了,”宫雾纳闷道:“你到底找谁?”
“找你,”小弟子摸了摸后脑勺:“我们师尊找您过去一趟。”
“好,这就来。”
宫雾隔着屏风和闭关练功的师兄打了声招呼,跟那弟子一同去了六珈宫。
比起冷冷清清的自家宫里,此处收了数十个弟子,到处都能一眼望见好几个人,让宫雾有些不习惯。
大家看见她也是一愣,有的小声打招呼,有的甚至露出崇拜又惋惜的奇异目光。
宫雾无暇辨认不同表情的背后含义,快步进了主殿。
程集坐在主位,快速让她免礼入座,吩咐弟子上茶。
六珈善医,云藏善毒,弟子们也是在开蒙之后各随喜好拜入门下,深行自造。
此地药修众多,白日里不点焚香也有清苦的药香味,且每一次来都不一样。
“东麓师尊这次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程集酝酿了一会儿,把她离开之后的事如实道出。
“你那小豹子……胃口稍微大了一点。”
宫雾从金烟涡回来,在矮松下碰见它呼呼大睡,像是没有出去过,也就摸了摸毛没有多管。
程集一提醒,她倏然而惊。
“它去膳房偷肉吃了?!”
程集笑容很勉强:“它……溜去山外,杀了十几只羊,咬死了两只耕牛,还险些伤人。”
“除此之外,谷里的孔雀也差点被吃,还好飞得够快。”
宫雾登时困窘地起身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前两日有这些麻烦!是我没看好它!”
“不着急不着急,你别行礼,”程集也有些惶恐地起身拦她:“我都料理好了。”
许久以前,宫雾为她挡了一刀,在她面前失血过多而死。
程集一直都记得。
她性格内向腼腆,不善表露真心,平时说几句感谢的话都会脸红,没法像严方疾那样豪迈地收人作义女。
但至少料理这些小事还是可以的。
“那几家农户,我已经赔付好了钱款,帮他们重新买了牛羊。”
“你那豹子,我引回昙华宫后喂了些安眠的草药,让它多睡些时辰等你回来。”
程集说到这里,又有些局促地摆摆手。
“我不是要夸耀自己做了什么,就是想让你放心。”
宫雾同样愧疚自责,把这豹子的来历仔细讲了,纠结道:“我不忍心杀它,但也不想看它滥杀无辜。”
程集仔细听完,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它有灵根,留着不是坏事。”
“你如果引它向善,教它道理,便是飞禽走兽也有开悟的时候。”
她说话温柔,不急不缓的声音很能安抚人心。
宫雾怔住:“您是这样想的?”
程集温和道:“诸天神佛各有坐骑,它将来听命于你,乘着你四处为善,一样是积了功德。”
“既然它有灵性,能听得懂你说话,你更要珍惜这段缘分。”
小姑娘再回昙华宫时,有些愣怔出神。
“宫花橘!过来!”
恰巧姬扬推门而出,见她领着豹子往外走,问道:“你要去哪?”
“带它出去道歉。”
“……?”
有灵契在,这豹子并不用牵绳便会听她命令。
但为了让沿山的村民安心一些,宫雾还是拿锁链拴住了它的脖颈,先牵去六珈宫再次致谢,以及问清了它咬死牛羊的具体地方。
小姑娘深深鞠躬时,豹子本是满不在乎地把头扭到一边张望旁处,却被灵契压着脖颈被迫弓身向下,和主人一起弯腰认错。
它有些烦躁地低吼起来,偏偏身体不受控制。
宫雾以灵力强压着它,直到橘豹彻底安静以后才松开钳制。
程集看了一眼日色,叮嘱道:“早些回来,不要让我和你师父担心。”
“嗯!”
于是山上多了一道奇异的景象。
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牵着一只花豹漫步远行,那豹子闷闷不乐地晃着尾巴,但奇异的驯服于她。
沿路有插秧浇水的农户瞧见他两,都纷纷诧异地看了许久。
道歉并不简单。
统共七家农户受了损失,但四家都闭门不见,隔着院门远远地叫他们赶紧走。
也有农夫破口大骂,把大瓢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老子养了好久的羊,还有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子,眼睛都没睁开就断气了,你知不知道!”
宫雾同豹子被浇了一身腥水,仍摁着它鞠躬道歉。
“对不起,以后我会管教好它。”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疯了吧,养什么豹子啊?!你当你是皇帝不成!”
橘橘瞪着眼睛看她的反应,被牵走时还在仰头看她。
直到七家农户都道歉完,宫雾才牵着他返回山谷,一扬手把铁链取了。
“橘橘,你是豹子,吃肉天经地义。”
豹子很缄默地走着,不再发威式地低吼。
“你可以吃豺狼虎豹的肉,吃凶恶坏人的肉,路边如果有山匪劫掠钱财,你把他全吃了都行。”
“但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明白吧。”
“哦对,”她擦了擦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又想到一个办法:“夜鸩山离这里不远,你将来跑步快了,可以溜达过去放开了吃。”
“但是那很危险,你过去了可能受伤。”
说起夜鸩山,她在回来之后还记着那个大和尚,问过他的下落。
杜韧师姐说他早早走了,但是留了三枚纯白银杏叶子,说今后山谷里有任何事要求助,都可以凭这个去大无相寺见他。
一走神的功夫,花豹不知从哪叼来一只野兔子,拿头顶了一下她的手,似是询问。
“吃吧。”宫雾停顿片刻,又道:“你省着点,别把全山的兔子捉绝了。”
豹子跟吃小糕点似得两口咽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翌日清早,昙华宫门前传来一声惊叫。
“我的——老天爷——”
“有人没人啊!!快点出来!!”
“熊!!是熊啊!!!”
宫雾来不及换寝衣,冲出去时比早起的师兄慢一步,一眼就看见庞然大物堵住门口,身上还冒着热气。
豹子趴在山熊旁,打招呼般摇了下尾巴。
姬扬深呼吸着开口:“也……不算出格。”
熊已经死透了,就是不知道它是怎么给拖过来的。
宫雾艰难道:“你想吃这个?”
豹子点头。
“慢!!”旁宫弟子出声道:“雾雾!我能不能蹭点熊的指甲入药!”
“哎哎,我先来的!”
“雾雾!!熊皮能不能分我一点!”
“三师兄,快回六珈宫叫人,这里有刚断气的熊诶!!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熊!!”
没过多久,大半个月火谷的人倾巢而出,大清早把昙华宫前的走道堵得结结实实。
“真是一整头熊?!”
“怎么弄来的,眼珠子还剩下吗?!”
“宫雾宫雾!你能不能帮我们弄头狼回来!”
涂栩心本在睡懒觉,被吵得实在没法睡,披着外套一出去,发现各宫的人都拿着刀聚在门外。
宫雾被姬扬押回去换衣服了,暂时还没回来。
几个弟子吵来吵去,有的不小心撞了下熊旁边的豹子,有记得说对不起。
豹子晃了下尾巴,表示原谅他了。
“我们先来的,早就说好了要用这块儿入药!!”
“你跟谁说好了!我上个月还帮小雾扫过晒药庭呢!”
宫雾匆匆换好衣服,看见门前人越来越多更是头大,拍了拍豹子的脑袋道:“我们先把它抬进来,可以吗?”
豹子听话的起来了。
不过多时,场景变得更是奇异。
两排人手持药匕有条不紊地开剖分解,将皮肉神经脂腺一样样的分开,连指甲都仔细擦净。
而肥厚熊肉也一并被捎带着切下来,还给顺手片好了放在食盆里,递到豹子面前。
橘橘来者不拒,给一碟吃一碟,给一盆吃一盆,眯着眼任由姑娘们摸他下巴。
宫雾害怕出什么意外,一直守在近处,听见呼噜声时警告性瞪向它。
“无事无事,”六珈宫的师姐笑道:“我家养的花猫也喜欢这样呼噜,这是舒服高兴的意思!”
花听宵同样喜欢懒睡,来迟一步连声道亏了亏了,一挽袖子冲进人群里跟着忙活。
“脂腺是这样剥的吗!”
“上课到底竖着耳朵听了没有,这刀子下的是要做乱炖呢?!”
也有人在悄声感叹。
“你们知道寂清师尊养的灵鹿吗……先前就是叫熊半夜给抓伤了几只,当晚就死了!”
“这儿原来还养过一群鹿?!”
“可不是嘛,后来他把鹿都送人了,自己留了一只,闲得发慌又去收徒弟了。”
熊肉又硬又柴,并无多大药用。
弟子们联手把所有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肉一丝不落地全部喂给橘橘吃。
豹子很宽心地把熊皮熊尾都让给他们,双方相处很是愉快。
等一群人送走之后,宫雾才长松一口气,给沾了血迹的地砖泼洒清水。
豹子圈着尾巴蹲坐在她的近处,好奇地看她在做什么。
“宫花橘。”
一被叫大名,豹子打了个激灵,怕她又要罚自己鞠躬。
宫雾欲言又止,只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别某天清早把大毒鲵扔过来。
拜托了,谢谢。
热闹散了之后,涂栩心又回去补了一觉,下午把两个徒弟叫到了一起。
“有个事,咱们得聊聊。”
姬扬已听闻有关知白霸鲸的风声,敛眉垂眸着等他宣布此事。
宫雾还在尝师兄泡的茶,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涂栩心伸手一指宫雾:“你看,她都快要进开阳境了!”
姬扬&宫雾:“……?”
还真是。
宫雾虽然身至瑶光不足半个月,但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从瑶光九品跃至一品。
正如姬扬先前那样,她在金烟涡又死一次之后,周身泛起月晕般的光泽,只是自己浑然不觉。
涂栩心看得惋惜又欣慰,摇摇头道:“我得多吃几碗长寿面,争取将来能去天上看你们。”
宫雾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地用灵视看自己双手,惊诧地啊了一长声。
“师父,我居然快进开阳境了!”
涂栩心抹眼泪道:“你不要讲了!”
“我都不知道……”小姑娘很恍然:“活过来以后,一堆事乱糟糟的,我根本没顾上来。”
“你还没有升,”姬扬冷静地说:“需要破境。”
“师父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教你这件事。”
涂栩心终于被提醒正事,嗯啊一声,严肃道:“对,我叫你师兄来,是想一起陪你破境。”
当下此刻,宫雾已是灵海满溢,处在破阶晋升的边缘。
可她还需要再被推一把才能突破瓶颈。
“世间破境,主流三法。”
涂栩心严肃地举起一根手指头,仔细讲课。
“第一种,就像你师兄那样,在激烈交手里贯通灵窍,有所大悟。”
“不一定。”姬扬摇头:“我那日亲手杀了她,无情道心亮了一痕。”
“——哎这样吗?”
师父强咳两声,又竖了一根手指头。
“第二种,是闭关悟道,自除心魔。”
“像你师兄这种无情道修,心魔会有很多,随便打个坐都能碰到。”
说到这里,涂栩心很惋惜地敲了敲宫雾的脑袋。
“你脑袋里空空荡荡,我觉得难。”
宫雾捂着头小声道:“我还没试呢。”
“第三种,就是凭借秘境的助力。”涂栩心掏出罗盘,推到桌子中央:“各类秘境皆有裨益——除了平平。”
他这个天下第一倒霉蛋,每年能摇到其他秘境的机会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摇着一回,还是大凶之中的大凶,断然不可能冒着性命危险进去试。
“所以……小雾,你怎么选?”
宫雾正襟危坐,已有打算:“闭关。”
我想亲眼见见,我的心魔长什么样。
闭关三日, 第一感想是睡得真香。
宫雾把心法口诀都记得很牢,本来都做好了跟心魔决一死战的打算,一入定后便放松下来, 灵息运转大小周天, 睡得很是安神。
至于什么心魔, 确实没见着。
第一日睡了大半天, 已然有点饿, 但还能静下来继续辟谷悟道。
第二天便是纯睡觉了, 还开始做许多个梦。
师父师兄都亲口说过, 倘若得见心魔,会是许多诱惑逼她抉择或逗留,不可能是某一段记忆的完整复刻。
可惜,做梦和历练破阶沾不上关系。
第二日的梦,让她又回到尚未觉醒前的平凡日子。
“——宫雾!来扫地了!”
她是无数不开窍的弟子之一, 本分地做工干活, 为那些得道修仙的弟子们铺平道路。
师兄师姐们闻朝舞剑时, 她在洒扫门庭。
师弟师妹们相继欢喜地正式拜师时, 她在晾晒药草。
但事实是,开悟晋升的总是少数。
榛苓宫和绵德宫里合计收了上千名弟子,每满十八岁放出一批, 再不断填满空额。
每年能脱颖而出的低阶弟子, 不过数十人,可谓百里挑一。
许多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十七岁都没有摸到隐元边缘,已有绝望之感。
“我也想修仙啊!我要成仙,我要长生, 为什么就是不开窍!!”
“我不想出去过普通生活,我想留下来, 我要去六珈宫,拜东麓师尊做她的弟子!!”
“榛苓宫实在太挤了,我好讨厌睡大通铺,本闻由鹅君羊8一48一⑥⒐6伞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去有自己的房间啊……”
在这样的混乱情境里,不得志的弟子们每每看到宫雾,都会露出由衷的羡慕眼神。
她的命真好。
别的弃婴都是被捡去了绵德宫,慢慢抚养着学会说话写字。
大家都是挤着凑合着住在一起,可她能和她师兄独享整个昙华宫。
宫雾每日晨时问安以后便去绵德宫听课悟道,晚间再自行回去沐浴睡觉,如此过了十五年。
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别的师弟师妹都在争抢着分同一个馒头,可她有师兄亲手煮的龙须面,还随时可以去找师尊问功法的细节。
可她也好渴望能破阶升上去。
她不想做累赘,做米虫,她想成为昙华宫的骄傲,能挺起胸面对所有人。
每年最折磨人的时候,第一是年满放山的二月,第二便是收徒的九月。
为了予人温饱,月火谷都是过完年等天气稍暖和了,再把成年的弟子们送出谷外,让他们凭行医种药的本事自谋生路。
而秋收时刻,所有得幸开悟的弟子会被统一梳理名册八字,和心仪的师父两厢议定后,统一举行收徒仪式。
有一年,送走的人特别多。
两三百个平庸普通的弟子深深望着山谷,不住地对着他们挥手。
“再见啦!”
“加油!你们一定要留下来!”
宫雾当时十一岁,紧紧牵着师兄的手。
师父闭关的那五年,是他们两最难熬的五年。
她陷在惶恐自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一定会留下来的。”少年姬扬扣紧她的掌心:“一定会。”
收徒时,场面只会更加让人内心徘徊。
数十个新有所成的弟子们喜气洋洋地站在高台上,不仅有六宫为他们大摆筵席,还有师祖亲自出来祝贺扶顶,为他们戴上象征福德灵华的紫兰手串。
从她开始有好胜心的七八岁起,每一年,每一年她都在这些盛大回忆的角落里。
编织花串、擦洗碗碟、摆放供品、烹饪菜肴……
前前后后,大约这样煎熬了八年。
始终不成,如何都不成。
每年过生日时,她心里的希望都灭一寸,渺小愿望越来越模糊。
我好想留下来。
我好想成为那个不一样的人。
梦在饥饿里倏然中断,宫雾晃了一下,发觉自己打着坐睡着了。
她揉了揉脸,仰头望见月色如水。
也许是听见了调整坐姿的动静,守在屏风外打坐调息的涂栩心慢悠悠说:“醒了?”
宫雾心虚道:“师父!”
“我都听见了。”涂栩心打了个哈欠道:“呼吸绵长成那样,睡得挺香啊。”
她强笑一声,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我坐了两天,实在没看到什么。”宫雾隔着屏风低低道:“好像闭关是没什么用。”
“饿了?”涂栩心爬起来:“走吧,去小厨房。”
“不太好吧?”宫雾踌躇着没动:“不是说闭关都得三天起步,我这还没到时辰。”
涂栩心揣着袖子道:“那你再睡会儿?”
小姑娘麻溜起来:“实在睡不了了。”
连睡两天,像是把这辈子缺的觉都一口气补完。
姬扬已去睡了,但厨房温着他亲手做的面,大致是灵力加持的缘故,面不坨不糊,完全像刚做出来的一样。
去小厨房的路上,宫雾讲起自己的旧梦,缓步跟在师父身后。
“每次一想到以前,真觉得害怕。”
“看着好朋友们一个一个离开,或者目睹身边的人突然升到新宫里,只留我一个人停在原地。”
“那时候……真想竭力抓住些什么,不想认命。”
涂栩心脚步停顿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宫雾发觉了什么,止住话题。
师父,修仙的寂寥也是这般吗?
你会不会想念飞去天上的师姐?
次日一早,姬扬晨起练功,瞧见师徒两在厅前等他。
一人在吃糕饼,一人在喝茶,显然是半夜没睡。
姬扬明知故问:“打坐好玩吗?”
宫雾长叹:“不适合我。”
“你简单吃点,我们掏罗盘了。”涂栩心拍拍桌子:“早点去早点回,晚上还要去老严那蹭饭。”
姬扬快速料理完,三人围坐在桌边,一齐掏出各自的嵌宝八花罗盘。
涂栩心手里那只明显被盘得发旧了,花纹都有些褪色。
“今日太阳不错,适合出去踏个青。”师父敲敲桌子:“来,三,二,一。”
三人均是双指合于印堂前,拾灵倾注于盘。
寂静里,三个罗盘的指针开始疾疾旋动,忽左忽右。
涂栩心手里那只率先停下,指针落在白雀花前,判词为「平平」。
姬扬和颜悦色道:“确实适合单纯踏个青。”
某人臭着脸把磁盘掀旁边去了。
“不中!”
宫雾忍笑道:“师父,是不是你手上那个太旧了,不灵呀?”
“这是第十七只。”涂栩心撑着下巴道:“明儿我就去弄个新的,还就不信了。”
接着,是宫雾面前的磁针缓缓停在水仙花畔,判词为「幻海」。
“有了!”涂栩心支棱起来:“嚯——呵!”
又过许久,姬扬面前那只罗盘才停在金茶花前,判词为「珍异」。
今日他两各有灵缘,还都是稀奇物。
八花之中,最稀奇的便是这「珍异」,居然叫他们给碰上了!
宫雾仔细看了看两方结果,好奇道:“师父,世上真有金茶花吗?”
“听说在桂州兰山一带。”涂栩心懒懒地说:“就算有,肯定也被皇帝老儿给圈起来了,我们未必能碰得见。”
他用指尖点了点她面前这只罗盘。
“今日考一考你,水仙的药性是什么?”
宫雾没有多想。
“清热悦神,解毒辟秽。”
“毒性呢?”
“……麻痹痉挛,昏睡虚脱。”小姑娘反应过来:“难怪它被绘在幻海两字的上面。”
“不过,幻海里头是什么?”
“是梦境。”姬扬垂眸道:“或真或假,但幻心沉海。”
“听说,有许多人会在里头遇到一场美梦,难以离开。”
“此话不假。”涂栩心抱臂道:“我有一哥们,以前四处重金收购幻海秘境,为了找到他的亲弟弟,救人出来。”
宫雾啊了一声,重点听错。
“原来秘境还可以卖?”
“溯舟手上这个珍异秘境,可以在黑市卖到上千黄金。”涂栩心笑了一下,又叹息道:“我那朋友,后来真在秘境里找着了弟弟。”
“他那弟弟在梦里做了纵横天下的皇帝,已经娶了三宫六院,连孩子都生了一大把。”
“他哥哥无论如何都劝不回他,那人宁可死在梦里,最后不了了之。”
俗语里的黄粱南柯,大多如此。
“居然有人宁可活在梦里。”宫雾纳闷:“梦里一切都是假的啊,他不要他的父母亲友了?”
“哪还顾得上这些。”涂栩心总结陈词:“所以,轻易不要进这个秘境。”
“排除这个以后,咱们就只剩溯舟那个可以去了。”
“慢。”姬扬忽然开口:“小雾,你手上的这个,留一下。”
“等去完珍异以后,我打算进去试一下。”
师父皱眉道:“你可想好后果。”
“嗯,我想试试。”
“行。”宫雾把自己的那一只罗盘小心放好:“那,我们走吧?”
三人略作收拾,各自带好佩剑鹤伞,由姬扬以灵力点画成阵,掐诀燃咒。
不过多时,空旷厅堂前涌出一阵淡金色雾气,好似日照浪川般璀璨生光。
涂栩心赞道:“真是漂亮!”
他率先踏进烟雾深处,不过多时,从烟雾底下伸出半只胳膊出来。
“小雾,你扶着一点,下头很高。”
宫雾临时有点紧张,虽然蹲着接过师父的手,一落脚下去还是踩空了,冷不丁落进师父怀里。
涂栩心哎哟一声,把小徒弟仔细放好。
“你吃胖了啊。”
“师父!!”
涂栩心又踮着脚伸手,大大方方道:“来,溯舟,师父抱。”
姬扬:“……你走开。”
涂栩心登时将手收回去,捂回怀里:“罢了我伤心了。”
姬扬坐在秘境边缘,试探着跳到地上,落得很稳。
他们此刻才看向眼前事物,均是惊叹出声。
寻常世间,绝无此逸仙之景。
他们三人均是立在绿茵草野之上,但地形很是独特。
准确形容的话,是站在一个环形孤岛上。
背后是江流涌动,渺渺烟波里看不见远方的岸。
而他们的面前,是由水潭环绕的玉露梅林。
寻常梅子均是枝叶澄碧,熟透了会转成深黄泛红,咬起来仍能酸掉牙齿。
梅子能止咳化痰,保肝利胆,平日既可做成零嘴儿,也能当作一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