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修轮回道—— 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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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世外之地,有一种极稀有的玉露梅树,叶子深青,果子好似金玉。
取它做药,哪怕仅仅是用些枝叶,都能缓释肺痨咳血之症。
如果能取到几枚新鲜的果子,那更是赛过人参灵芝,大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每年师父跟着师祖去夜鸩山里采药,都会把战利品取来给两个徒弟瞧一瞧新鲜。
宫雾只见过几回玉露梅的叶子,听说那果子极难结成,更别说被采药人轻易碰见。
此时此刻,他们隔水遥望,瞧见日头下一片梅林好似在闪着光。
无数梅果结得正好,在深青叶面的映衬下好似金玉雕成的瑰宝。
宫雾前行几步,看得更加清晰。
好似麦芽糖凝成的糖果,每一颗梅子都晶莹剔透,能隔着果皮看见里面的核。
她下意识数起这梅林里有多少棵树,但数到最后只能大概估计,起码是上百株。
“师父,”她返回去晃涂栩心的袖子:“你之前说,夜鸩山里的玉露梅,有几棵来着?”
“两,两棵。”涂栩心干巴巴道:“你师祖年年念叨,说看不到这梅树开花,生怕它们都是同性,将来绝种就再也找不到了。”
夜鸩山里的两棵孤树,又怎么会想到异界山水里,还有这样一片偌大的玉露梅林?
姬扬平日算是最淡定的性子,此刻也看得恍然。
三千世界,无奇不有,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涂栩心已经呆了大半时间,像是不敢贸然过去。
姬扬有意先采一枝确认情况,一使气力,发觉情况不对。
“师父,你飞得起来吗?”
涂栩心试了下,道坏了。
“这里估计是有什么气场限制,灵力不起作用。”
他们没法御剑飞过浅潭,只能涉水过去。
念头一定,师父拿了银针往清冽水潭里探了一下。
秘境里的诸般事物,大概率都有奇毒。
银针刚一碰着水面便变得乌黑,毒性胜过砒霜。
“麻烦了。”涂栩心苦道:“一但进了秘境,就不能临时掉头回去拿东西再进来。”
性命要紧,这满林奇珍也要紧,他都放不下。
宫雾蹲在潭水边,挽起袖子摸了一把水。
没感觉。
倒是袖角不小心碰到了水面,登时被毒蚀得干干净净。
……秘境怎么都是这德性!
她摸了摸缺了一角的袖子,有点心疼。
旁侧两人已经看得惊异不止。
“你皮肤没有事?”
“你不觉得痛?”
“是,我忘了说。”宫雾又摸了一把水,平缓道:“我现在大概是百毒不侵了。”
连着死了又死,再泡进万噬池里估计都没有反应。
涂栩心不信邪地拽了根野草,一探进水里,碧草便被毒的腐烂发黑。
可宫雾现在把手掌都按在水底了,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好厉害……”师父由衷羡慕道:“你这体质去尝百草都行啊。”
宫雾笑着点点头,起身说:“那我脱掉鞋袜过去了。”
姬扬神色一滞,没等她弯腰就快速背转过身,涂栩心也会意避开。
他们两背对着宫雾,又怕她出事,遥遥叮嘱着小心点。
这江面一望无际,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怪鱼。
宫雾把鞋袜都装进药篓里,挽着衣袍踏过潭,走得很是轻松。
水面掠过她的半截小腿,并不算深。
致命毒性根本不起半点作用,她好似儿时踩过溪水一般,转瞬就到了对岸。
走得越近,越能闻见玉露梅散发的浅淡香味。
闻起来都甜甜的,应该很好吃。
不过……这么多,药篓好像装不了多少。
宫雾用粗布擦干净脚踝小腿,穿戴好鞋袜以后招呼道:“可以转过来啦!”
师徒两仍然是刻意等了一会儿,确认她全都穿得妥当了才转身过去。
宫雾置身梅林之中,感觉天上王母的蟠桃林大概也是这样的仙景。
她试探着摘了一个,在冰凉梅果落入手心时等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异象。
这荒无人烟的珍奇之境,确实没有任何人烟痕迹。
他们的到来也仅仅是惊鸿一瞥,往后也无法再寻回来。
“我尝一个!”她遥遥喊道。
“你吃!”
一口咬下去,沁人甜香盈了满齿。
微微酸味像是在迎合人的唇舌般,幅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果肉更是妙不可言,让人不自觉两口就咽进肚子里了,仍觉不够。
宫雾吃完一个忍着没舔手指,只觉得像是仙丹妙药落进肚子里,连身体都轻飘飘的。
……修为好像又在涨了!
她迟迟没有破境,涨了也仍是积蓄在丹田之内,但也很是舒服。
一恍神的功夫,三个梅子落进肚子里,她整个人都开始冒着甜香味。
姬扬兀自打坐等她,涂栩心遥遥大喊:“你——没事——吧——”
“好好吃!!”宫雾晃了晃手:“等我摘回来!!”
她动作麻利地端起药篓,顷刻就摘了小半篓玉露梅,又跨水走回他们面前。
师徒两背对着等她回来,冷不丁被同时拍了拍肩。
小姑娘很是大方:“吃吧!我先倒在这里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去摘。”
说完就哗啦啦倒完,像是逢年过节给大伙儿倒些炒黄豆。
涂栩心拾起滚落到掌边的玉露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们真的没进错秘境?”
“这不是幻海??”
姬扬低头咬了一口,望向宫雾道:“很甜。”
“是吧!”宫雾乐道:“又脆又甜,吃完连五感都通透了好些!”
她的视力原本看不清梅叶脉络,现在坐在远处随意一瞥,连梅叶上的细纹都能清晰看见。
涂栩心懵懵地吃完一整个玉露梅,喃喃道:“这就是珍奇秘境吗……”
“我们只带了一个药篓。”宫雾叹道:“带回去恐怕种不活,可惜。”
涂栩心深以为然。
“我要是知道里面会是这样,横竖得带十几个草笼!”
“师父,”姬扬又咬了一口梅子:“这是灵果,不是猪食。”
“好嘛!”
此地不能施展灵力,不然捻些草叶能变成篓子了。
他们脱下外袍交给宫雾,拜托她多摘些带回谷里。
宫雾难得碰到大展身手的时候,乐得代劳。
于是小姑娘一趟一趟的运,师徒两则背着身清点数量,方便回去以后分给各宫。
“一百六十七,一百六十八……”
“一百七十九,溯舟。”
“嗯?”
“我真怕这是在做梦。”涂栩心悄悄地说:“万一我们带着这么多宝贝出去,一看都是干草灰烬,我这辈子就以泪洗面了。”
姬扬叹着气晃了晃手里的嵌宝罗盘。
“师父,我们真是碰到珍奇了。”
涂栩心摸了个梅子又咬一口,揉揉脸继续数。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七。”
姬扬忍笑道:“您要不吃饱了再数。”
“你也多吃点!!吃到要吐了再出去!!”涂栩心怕徒弟不识货:“这都是天生灵丹啊!不比我胡诌的什么大乘丹来得厉害!”
姬扬刚入开阳不久,因为破阶的缘故,全部灵力积蓄都用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透支了好些。
他一吃这梅果,五脏六腑均被调理到最熨帖的状态,灵气更如清冽泉流般在源源不断地注入。
宫雾前后光着脚跑了六七趟,把药篓装满了两回,他们的袍子也当作外袍塞得满满当当。
梅林外沿的果子已经大半摘完,但更深处还有上百棵她甚至没有摸过。
如此福地,真像是命缘里的惊鸿一瞥。
等三人坐在一起看着江水饱餐一顿,日影瞧着到了晌午。
他们均是撑到实在吃不下了,满地仙果还多到装不完。
单单这药篓里就装了近二十斤果子,顶层都堆得像是小山。
两件外袍还各拢了十斤果子,加起来一共一千四百三十六颗。
宫雾看了半天,感叹道:“这多到可以榨成果浆喝到饱了。”
临回程时,她有意帮忙提一点,姬扬先手提走包袱。
“你够辛苦了,剩下的我来。”
涂栩心看得恋恋不舍。
“这样的好地方,今后又会自行荒着,多少果子得烂在地里。”
“兴许是它们都烂了又烂,才生出这样的梅林。”宫雾笑道:“走吧,不回头了。”
师徒三人先后爬出金雾外,皆是有些紧张地确认果子还在不在。
满满当当的三大篓,一颗不少。
涂栩心抬手就给它们施下持温防护的法术,招呼外院的打杂弟子进来帮忙搬东西。
“再来两个,都拿药筐帮我分一点,等会一起抬到老师祖那儿去!”
外院弟子们刚走近他身边,便被香得一愣。
师尊……师尊从哪弄得一身甜香味!
怪好闻的!
他们瞧见这亮晶晶的果子,都看得迷糊,没认出来是啥。
但是师兄师妹也是很好闻!甜甜的很香!
“寂清师尊,您几位是去哪儿了?”
“无量福地,”涂栩心摇扇大笑:“无量福地!”
虽然有法术护着,几位弟子仍旧行动小心地把七个药筐抬去了老师祖的无争院。
老师祖在内里打坐修道,虚抬眼皮问弟子:“谁来了?弄得动静这样大?”
弟子如实报了,但也没太说明白。
“昙华宫里……端了好几篓子糖果过来,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哪儿买的物事。”
“胡闹。”
老师祖只道是自己偷着吃糖的事被发现了,袖子一揣迈步过去,心里想好了跟徒弟抵赖的说辞。
死活不认呗,当师父的还不许耍赖了。
一见前院七大筐果子,老师祖也愣了半天。
“这……这是?”
涂栩心拍拍姬扬的肩,笑容骄傲。
“我二徒弟开出来珍奇之境,三徒弟涉毒水去采了四十斤。”
“一共是一千四百三十四颗玉露梅果,我送来的路上没忍住,又吃了两颗。”
“师父,您瞧一瞧吧。”
老师祖惊得头上快冒烟了,一时没站住,被旁边沉水眼疾手快扶稳了。
“玉露梅,玉露梅结得果子?”
“您尝一个。”宫雾记挂着老师祖对自己的照顾,亲手递了一个过去。
昊乘子这辈子还没见过玉露梅树开花结果,愣怔着吃了一个。
远胜过世间任何甜果的灵润汁水涌入口舌,香到眨眼就下了肚。
他有意多嚼几下,愣是没控制住。
老人瞧见草筐外还环了几圈梅树枝叶编的枝环,一摸那叶子纹理,往事历历在目。
姬扬知道师父已经吃得太撑,三言两语说清前情。
老师祖很是恍然地连连点头。
“妙,妙,妙啊!”
当天晚上,无争院钟鸣鼓响,发出召集诸宫尊长的信号。
严方疾最快抵达,看见师父幸福的像个老小孩一样,人也有点傻。
其他宫的师尊师伯从不同距离赶过来,路上互相打听着消息。
“啥事儿啊?”
“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哎,我是听说,现在东南也有眼蛇瘟了。”
“不是不是,好像是要发东西!”
一提到发东西,好些人来了精神。
“上次熊肝我都没抢到,小雾真猎来狼了不成!”
“是不是发银钱给咱们?严师哥先前可是狠狠要了一大笔交给师祖了!”
二十余位尊长赶至无争院,一眼就瞧见老师祖笑容满面地坐在正中间,昙华宫的人坐在左右手。
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两个小辈都能坐在师祖旁边了?
严方疾咳嗽一声,站回队伍里。
这份人情,大到所有人都可以给两小孩磕一个。
从今往后,月火谷怕是能在一众仙门里横着走了!
“诸位身边共有六个药筐,请各宫主位自行揭开。”
程集进门时就瞧见了,很好奇地掀开草盖,诧异道:“好香啊。”
像糖果又像珠玉,这是什么?
老师祖呷了一口苦茶,笑吟吟地把前后缘由讲了过来。
“今年瘟病横行,各宫都在不遗余力地救人行善,值得嘉奖。”
“老朽姑且做了个主,按各宫人丁和出力程度略作六分,力求公平公正。”
“至于这些灵果被领走之后,是拿去炼制灵丹、治病救人、自行享用,老朽一概不管。”
“为师只有一条要求。所有数目,沉水已记录在册,今后各宫用了多少梅果,就得还多少果核,一颗都不许少。”
“我将尽毕生之力,将它们栽种呵护,力求栽出一片玉露梅林,造福更多的人。”
绵德宫和榛苓宫的两位宫主很是诧异。
“我们两宫也有?”
“也有。”昊乘子想起什么,看向宫雾欣慰一笑:“而且,我还允了这小徒孙一桩事,算是借花献佛。”
绵德宫主张慕月这些年照料着宫雾长大,心知自己是得到回报照拂,当场深深作揖,以表感谢。
她功力停在开阳已有近百年,这些年一直是在照料入谷幼童,其实在谷里地位并不算高。
能得到这些灵果,哪怕只用几颗,说不定也能大有进益。
“您说的这事,与我们有关?”
“当然。”
昊乘子唤了声沉水,后者端来缠枝莲纹漆盒,里面装着十枚玉露梅果。
“小徒孙说,她顾念旧里苦熬的日夜,希望让今年即将出谷的十八岁弟子抽一次签,中签者吃下此果。”
“有缘者自然开窍晋升,今后便能留在咱们谷里。”
“无缘者吃了这果子,一样能延年益寿,自享康乐。”
张慕月和榛苓宫主谈问面面相觑,连声致谢。
他们没想到宫雾在得道之后还会记挂着从前的事,向老师祖讨到这样的恩情。
事不宜迟,两宫立刻清点弟子名册,理出来今年出谷的弟子一共有四百二十三位。
为了保证抓阄公平,老师祖亲自施法变出对应数量的竹签,仅仅在十根的末尾涂了朱漆。
四百多位弟子当晚被叫到练功庭里,背对着师尊们轮流抽出竹签,连还剩几根都无法看见知道。
张慕月站在旁侧,暗道这一夜里,有十个人的命运也许会被彻底转变。
抽签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过程很快。
弟子们都紧张到手心发抖,有的快喘不过气来。
他们是月火谷里最黯淡的一批人。
年满十八都没有碰见半点开悟的苗头,只能出谷做一辈子的凡人。
上天入地的那些本事,降龙驭凤的那些奇闻,全都注定了与他们无关。
十岁等不到,十五岁等不到,十七岁都迟迟没有动静,真是一步步走到彻底死心。
可是现在……机会又来了。
“好了。”师祖站在灯火下,朗声道:“把签子拿到面前,中红签者,向前一步。”
四百余人按捺不住地伸出手,登时看见各自结果。
许多人都在流泪。
有人控制不住惊叫,往前一步用力举起手中红签。
也有人气到发抖,直接痛骂出声,怨天道不公。
陆陆续续,十个人全部出列。
张慕月唤了一声,十人便走到最前一列。
其中七女三男,每个人都是紧紧攥着那根红签,像是攥着命运的最后一丝转机。
她捧着名册,记录每个人的名字,以及是否父母健在。
“赵俊香。孤女,家乡东南。”
“程希。孤女,谷前送来。”
“金得喜。男,父母健在。”
到了第十人,她愣了一下,发觉这是那个天生双目全盲的少年。
她记得他,也是她亲自起的名字。
“……钟识光。”
……终拾光。她当初收下这个盲婴时,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这孩子虽然行动不便,可其实很是聪慧。
他能记下各个场地的位置路线,陪她去摘采药物时也能凭触感嗅觉认出许多。
虽然读书困难,可这孩子从小懂事体贴,永远自己那一隅狭小眠处打扫的一尘不染。
张慕月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世上怎会有盲仙呢?
又一个十八岁便要被送出谷外的可怜人罢了。
少年根本看不见手中的签子是否有颜色,全凭身边弟子满怀妒意感慨地数声提醒,才茫然一声,被好心师伯牵进队伍里。
他听见张师尊声音发颤,惶然道:“师尊,你是不是哭了?”
张慕月抹着眼泪,快速摇头:“恭喜,恭喜!”
她此刻才笔触发颤地写下他的名字,后撤一步,道:“现在,你们要陆续走到恩人面前,拿走她递出的灵果了。”
沉水捧着漆盒,宫雾则站在旁边,一枚一枚地递给所有人。
涂栩心做事谨慎,给这漆盒下了好几重法术,确保不会来个莽的一把抢走全吃了。
每个弟子都要当面吃下灵果,把核放还原处再离开。
为首几人本来都止住了哭,走到宫雾面前时,认出是朝夕相处的那个小师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都在跪她抱她,拦也拦不住,然后边哭边笑地吃下玉露梅果,把果核上的残渣舔舐数遍,吃得干干净净了再放回去。
有好几人竟然在吃果子之后登时感觉有灵息直冲脑门,当即被谈问宫主扶到旁边教着如何驾驭灵气。
也有人吃完以后没太多感觉,失魂落魄地走回了队伍里。
终于轮到最后一人。
张慕月知道他这些年学到的口诀法经实在太少,开窍比旁人要难数倍,仍是暗暗祈祷。
哪怕能双目复明,也好过在黑暗里度过一生!
宫雾仰头看向眼前少年,笑道:“你好高啊。”
钟识光神色腼腆地轻嗯一声,鞠躬道:“深谢师妹。”
“别客气。”她把玉露梅果放到他的手心,也有些紧张:“你吃吧。”
许多人都注视着他,好奇这灵果是否能让人重拾光明。
钟识光自出生以来,双目便紧闭不开。
他摸索着吃下那枚梅果,声音发涩。
“很甜。”
“真的很甜。”
他看不见那果核被吃净没有,仅凭舌头的触感将果核吮了又吮。
像是活在深深黑暗里的人,终于能试探着点燃一盏灯。
等果肉咽下,果核吐出的那一刻,有灵息喷涌而出,直冒得少年冷汗不止。
“灵窍开了,灵窍开了!!”张慕月顾不上其他,哭笑着过去扶他:“你可以留下来了,你可以留下来了!”
她如姐如母,亲眼看着挂念的弟子能踏上长生之路,比在场的谁都来得高兴。
“识光,你睁开眼看看,你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吗?!”
少年仍闭着眼睛,却在笑着感叹。
“师父,师父,太阳真亮啊。”
宫雾望着他闭眼转圈,凭新生的灵视不住打量这世界的真实轮廓,眼眶红红的也在笑。
那不是太阳,是她点的灯笼啊。

目睹过这样的事, 哪怕前后也就一个时辰,一样能使许多人心神激荡。
姬扬先前听到宫雾提出这个打算时,私下同她提点过。
“就怕缺则生妒, 妒则生仇。”
他同情那些无法留下的弟子, 但更在意她是否会因此被暗算苛待。
宫雾明白他的意思, 笑着点一点头。
“几位师尊都是极明白的人, 我放心。”
果然当天夜里便有许多纸条秘密塞入两位师尊的门扉, 笔迹皆是被刻意写得板板正正, 好让人分不清楚是谁的手笔。
不同的话语, 字里行间皆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再发点灵果吧,十个根本不够啊。
师尊,你们难道要独吞那些不成,我们几百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次日清晨,谈问面沉似水, 让两宫弟子聚集到练功庭前, 把这些纸条扬了漫天。
“都跪下!”
弟子们面面相觑, 好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谷有训:知足自慎,修行在人。”张慕月重声道:“你们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以用功发奋,被天降的好事迷了心窍才是糊涂!”
“昨晚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 没有机缘的人, 便是吃了这梅果也没有反应。”
“这玉露梅贵重至极,连叶子煎的药汤都可以舒缓肺痨,果子如果得以巧用,更能救下许多人的命来!”
“你们贪图自己的修行, 不顾未来无数人的死活,真不怕丧了良心!”
两宫未开窍的弟子们均是被罚跪了整整一上午, 虽然其中有好些无辜的人,也如同在迷途前被当头棒喝。
有谈张两位师尊管教着,还真就无人不服,渐渐都想通了道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晚师徒三人回到昙华宫里,姬扬提醒道:“师妹,还辛苦你替我开了秘境之后再去洗漱。”
一过子夜,罗盘重置,未必就还有这机会了。
宫雾轻声应了,一边掐诀注灵,一边好奇问他:“师兄是想靠幻梦修行无情道么?”
“兴许是性子叛逆,”姬扬坦然以对:“世人皆说闯不得,我便偏想试试。”
涂栩心笑说:“你师兄及冠之后,外表看着稳重自持,其实心里还是锋芒太过。”
他今日吃饱了梅果子,此刻有些发困,仍叮嘱道:“既然要闯,规矩我就多叮嘱一遍。”
“宫雾,你刺破手指,在罗盘上画个形状。”
“这形状会印刻在幻梦里,在你师兄轻易可见的地方。”
“他决定回来时,只要把手贴在这印记上,就会即刻离开秘境。”
涂栩心望向宫雾手边的绛紫色烟雾,又问一遍。
“溯舟,你真的要闯?”
“嗯。”
宫雾琢磨片刻,刺破食指在罗盘上画下两枚柳叶。
她落下指尖的那一瞬,也有红痕在烟雾里一笔一划地落下,渐渐又消隐而去。
“师兄,我怕你在梦里忘了回来。”宫雾笑着看他:“我这表字还是你帮忙取的,总不会忘了吧?”
“我会记得的。”姬扬摸了摸她的头,看向涂栩心道:“我要是回不来……”
“呸。”涂栩心打断:“做个梦的事,玩够了赶紧去找你师妹画的柳叶子。”
青年又行一礼,在他们的注视下进入烟雾深处。
姬扬只觉脚下一轻,像是要摔下去。
下一秒他的元神变得热烫,躯壳暂时被寄放在虚无之中。
再回过神,姬扬像是终于能从黑暗里睁开眼睛,一伸手却是孩童的稚嫩小手。
他被抱在襁褓里,正被妇人喂着温热的米糊,还是一岁半的小孩。
“小儿郎,拾稻忙,”她擦净孩子的嘴角,梦呓般轻声唱着哄睡的歌谣:“燕鹊央央,偷啄米粮……”
姬扬的记忆停留在五岁前后,虽然师父师叔都夸过他三四岁时如何天资聪慧,但印象已经很淡了。
这梦境没有预想的诡谲危险,反而纯朴单一到单调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沉在幻海里,但仅仅是临时变成一个一岁半的孩童。
然后第一次感受有父母的生活。
父亲是个樵夫,每天累得满头大汗才回来,笑呵呵地过来摸他脸蛋。
母亲时有纺织忙碌,但总是陪在他的身边,给孩子玩自己缝的布老虎。
小孩正牙牙学语着,总是逗得他们笑个不停。
如此日升日落,不断重复。
姬扬几乎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他没有体验过亲情,元神暂借着幼儿的视角,很快在土墙找到师妹画的那两枚柳叶。
小孩扶着墙蹒跚学步,慢慢接近那一处柳叶。
“扬儿,”女人唤道:“慢些走,别摔着。”
她放下手中绣面,弯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笑着拈了个石子陪他在墙上画画。
“娘亲教你画小鸭子,好不好?”
小孩糯糯地点点头,女人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画下圆圆的弧线。
距离柳叶的不远处,母子一起画了两只大鸭,中间跟着一只小鸭。
姬扬第一次被唤扬儿,错愕时目睹着她的举动,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涌动。
他没有母亲,也不记得任何婴幼时期的事。
月火谷里的每个孩子都生的早熟懂事,过早参与忙碌劳务,共同承载着偌大山谷的运转消耗。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滋味。
温暖放松,无忧无虑。
他竟然什么都不用证明,便已被深深爱着。
女人抱着的仅仅是一个普通孩童。不是年幼得道的修仙奇才,也从未诉说过任何期望。
她笑着给他擦脸,给他变着法子唱温柔的儿歌,把米糊吹了又吹,生怕孩子烫到。
所有体验,都是姬扬从未感受过的细腻动容。
父亲二十余岁,胡子又厚又脏,平日笑得很是爽朗。
他把姬扬高高抛到天上,再稳稳接住。
下过雨的天气,他领着妻儿一起去池边看晴日虹光,和她一起说笑着吹蒲公英,让它们飞雪似的散了漫天。
每日琐碎,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
可是爱的真切简单,就像米粥煮开时氤氲的雾气。
姬扬一直记着这些都是幻梦。
他记得师妹画下的柳叶,也记得入梦前年满二十的自己。
可恍然里,他在这梦中过了不知不觉三个多月,接近百天。
没有泼天富贵,没有美色相诱,仅仅是一粥一饭,平淡黄昏。
区别仅仅是……父母都陪在他的身边。
姬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可在这个梦里,他们都唤他扬儿。
女人叫英娘,男人叫山郎。
他一直希望来个邻居连名带姓地叫一下男人,可惜即便是有亲友提着腊肉过来探望,也是带着乡音喊一声山郎。
姬扬在现实里,很少被拥抱过。
他得到最多的亲近,仅仅来自于宫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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