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等您这一剑了。”宫雾忍笑站好:“请!”
昊乘子深吸一口气,运功杀来。
“呔!”
仙剑破风而至,剑意凌厉,眨眼功夫刺破她的前胸。
“还差一点,师父!心脏还没破!!”涂栩心掏出大把丹丸:“小雾你赶紧吃点,怎么死不是死。”
花听宵忍着笑在旁边鼓劲:“放松,小雾,放松!”
老仙祖面子很是挂不过去,拔剑后猛然又补一剑:“嗐!”
宫雾:“唔!”
她伸手把剑身推开,猛咳几声,差点又被呛着。
师父,这是毒丸不是糖丸,能不能以后搓小点。
程集凑过去一看,跺了下脚。
“坏了,连皮肉伤都好了。”
昊乘子沉默几秒,拂袖离去。
花听宵跟着在后面追:“师父,您干啥去啊——”
“练功!!”
阚寄玄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脸皮挺薄。”
宫雾咳了半天,又是灌水又是顺气,此刻也算认清了形式。
“如此三次,对剑伤也算是彻底免疫了。”
“我明日便启程历练,哪危险往哪钻,师尊前辈们都辛苦了,今夜早些睡下吧。”
涂栩心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你要是倒下了,我在旁边守着。”
“我来引路,”阚寄玄道:“地图是我画的,位置我最熟。”
花听宵跃跃欲试:“那个,我想跟着看戏……”
话还没说完,被程集扯了回去。
“你留下来好好教课!几千个弟子等着学药经!”
她同他们吃了一桌夜宵,待一一道别之后,独自拎着一食盒的元宵去了魔界。
阚寄玄提前给了宫雾一枚槐木腰牌,凭着这东西,她在魔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畅行无阻。
——不过如今也没什么能难得住她了。
人间的夜寂静无声,天上繁星被长云遮了光亮,独行时偶尔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在深入魔界之后,穹顶便变得晦暗血腥,地脉鲜有花草,上下均是赤红一片。
宫雾用掌心暖着食盒,坐在伞柄上不一会儿便飞到了那一处深渊里。
这里渺无人烟,便是孤魂野鬼也不会流连,像是被世间万物遗忘的所在。
她深呼吸一口气,飞身向下,去最深暗幽远的地方寻他。
昏暗里,有鸾鸟察觉到她的降临,很惊喜地叫了一声。
姬扬原本在打坐,闻声时怔了一下,没有立刻转身。
“你过来了?”
“给你送夜宵。”宫雾说:“顺便问你一件事。”
姬扬没说话,低着头擦脸上的尘土,仍没有回头看她。
“你问吧。”
“你喜欢我,对不对?”
“不了。”姬扬低声说:“许多日子没有沐浴过, 你把食盒放在这里, 走吧。”
那人口头虽然这么说, 其实在她迈步过来的几秒里, 已经从头到尾都用仙气洗涤的一尘不染。
小枳猛地抬头:“嘎!”
怎么主人前面还灰头土脸的, 一下子就变回去了!
宫雾不讲道理, 直接绕到姬扬的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他们其实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如今的姬扬已是而立之年,周身气质同从前并不一样。
似在风霜里淬过刀刃,他凌冽,坚韧, 目光却是落寞疏离, 有难以言说的矛盾。
她仍是十七岁的少女模样, 这十年里不曾变化。
“你变回去一点, ”宫雾说:“现在这副样子,我看不习惯。”
姬扬听话地应了,她怎么说, 他便怎么做。
仅仅是眨眼般的一瞬, 他便重新退作二十岁的模样,连装束发饰都换成了从前她熟悉的样子。
宫雾点一点头,凑过去抱他,手臂努力圈住他的腰。
青年仍是无声无息, 任由她抱着自己,但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好让她抱得更紧一些。
“我给你带了夜宵。”
“我知道。”姬扬轻轻说:“你给我带了元宵,豆沙馅的,还给我带了米酒。”
“师兄身上好香,像雨洗过的竹子。”她伏身靠着他的肩,许久道:“还给你带了我做的蝶花糖。”
她一抱紧他,才觉得终于安心,如何都舍不得松手。
见姬扬没有推开,宫雾索性就这么赖着,又问:“我刚才问你的,是不是?”
姬扬叹气:“你问这种话,我哪里还吃得下。”
宫雾松开手,见他垂眸看着自己,也不知目光里是愧疚还是忍耐。
“你是无情道,我知道。”她淡淡道:“你感觉不到,体会不到,既不会想你是不是喜欢我,也不会考虑我是不是喜欢你。”
姬扬不说话,只一直看着她。
像是舍不得眨眼睛,也像是无法辩驳。
“那你仔细想想呢?”宫雾打开食盒,把元宵递给他,道:“你守在这里,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怕我又像那次一样消失好久?”
“你一次次出面为我退婚,是因为看不上其他人,还是不愿意旁人来娶我?”
“师哥,你守了十年,到底是不是在等我?”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却又有种把一切都挑破的痛快。
见姬扬还是沉默不语,小姑娘隐隐有些火气,凶巴巴道:“你现在只用说一句不是,以后不用再见到我,什么师兄师妹的,我不在乎了。”
姬扬像是察觉自己做错了,本来在安静地吃元宵,此刻停了下来。
“我感觉不到。”他低声说:“就像得道之后,感觉不到饥饿寒冷,也无法感觉到疲倦困乏一样。”
“但是……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会很开心。”
“每次看到你的,我的道痕都会烧灼作痛。”
“今天听到你的声音,七情都像要崩裂作废,一身道行如同要就此毁掉。”
“我只知道这些。”
“柳风,你不要生我的气。”
宫雾沉默一会儿,说:“你继续吃吧。”
姬扬很听话地继续吃了。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很有自己的性子,或许说,如今对其他人也是一样,我行我素惯了。
可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宫雾了。现在宫雾说什么,他都肯听。
青年慢慢喝着元宵汤,眼睛一直在看她,却见到小姑娘在簌簌地掉眼泪。
“怎么又在哭。”他有些慌乱:“我说错了的话,现在就道歉。”
“没什么。”宫雾揉着眼睛道:“我就是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姬扬放下碗筷,用指腹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却越擦越多。
他直觉这时候该亲一亲她,也许就能哄好了。
可是无情道心烧得发痛,像是威胁着要把他这一身道行立刻毁去。
他哑然忍耐,笑着摇头。
“我说不了。”
“也许有一天,等这身道行都无所谓了,便可以说了。”
宫雾点点头:“我都知道。”
“我这次来,就是要和你告别。”
她站起身,转着圈给他看自己身上的日冕光华。
“很快,再努努力,我就可以冲破玉衡境,离你越来越近了。”
“到那个时候,如果还没法解决这个本魔,我就去成仙,如果成仙还不行,我就去跟它杀个三天三夜,叫它彻底服了我为止。”
“师兄,我再陪你一会儿就要走了,师尊和阚前辈还在等我。”
姬扬轻声应了,问:“再抱一抱你,好不好?”
宫雾不假思索地搂了过去。
他们用力拥抱,许久都没有松开。
“感觉怎么样?”
“感觉……”姬扬低声说:“痛得要命。”
宫雾飞回月火谷时,涂栩心一行人都在山谷口等她。
“姬扬还好吗?”
“还好,”宫雾点点头:“走吧,我们抓紧。”
第一站便是淮南慈州明河庄。
此处水患不止,河妖做乱到让官府一度求助各大门派出手。
但河妖真身躲在深深水下,而且狂浪暗流极为阴损,这些年人们都对它无可奈何。
听说他本是人胎俗身,后来阴差阳错修了邪道,能靠汲取妖血提升体质,渐渐就变成了蚌精般的邪物,早已面目全非,形貌恐怖。
阚寄玄带路时说起明河庄的旧事,也是啧啧称叹。
“寻常洪涝已是恐怖,会摧垮河坝,毁田推屋,让几代人的基业都毁于一旦。”
“这明河庄如今人迹全无,是因为那洪水会直奔人去,拽着腿往漩涡底下拖,要一个个吸干他们的血才肯罢休。”
涂栩心听得蹊跷,察觉出了些什么:“前辈从前说,好像也有些道修来过,试图除妖什么的?”
“他们都只敢诱骗他真身上来,可人家早学精了,都躲在暗流深处,谁来谁死。”阚寄玄道:“再好的避水咒,一被掐破,水流悉数灌进肺腑里还怎么活?”
涂栩心立刻掏出自己早早炼成的避水丹,自己吃了两大粒,又要分给她们两。
宫雾摇头:“我不怕水。”
阚寄玄摇头:“我不是人。”
涂栩心:“……”
我就多余问。
宫雾虽然没有受过水牢的苦,但她先前中毒时,肺腑已经被百般狠毒炼了又炼,如今便是彻底闭气也能自如行动,提前有了屏障。
三人飞到地图标记处,果真四处水漫良田,过去的房屋庄子都被淹得只剩檐角。
有游鱼在疯长的野草里游弋,更深处能望见旧人修筑的台阶石凳,一样样都被阴影笼在水底,还有一两只破旧草鞋散落着。
除此之外,再无人烟敢踏足于此,旧住民早早携带妻儿搬迁离开,不敢长留。
祠堂,住处,磨坊,均沦作游鱼草虾的住所,水草更是长得葱郁茂盛,一眼望去仿佛稻田。
阚寄玄看见西南角的巨大漩涡,下巴往那一扬,道:“闺女,被水鬼困死可不是个好法子,你要是被他缠烦了,一刀结果了便是,大不了咱们换个地方再去寻死。”
涂栩心说:“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像好话呢……”
宫雾怕他们出事,说:“我一个人下去吧,两位在这等等我?”
“不用,一起。”
宫雾点点头,飞到漩涡中心,试探着伸出了脚。
不等她的脚尖碰到水面,那漩涡好似有自我感知般猛然抬升,有湍流倏然扬起,在卷走她的一只脚的同时疯狂加速,转瞬便把她拽下伞去重重拖走!
激流好似绳索般紧勒她的咽喉,方才的清水陡然变得浑浊不堪,要堵住她的所有孔窍,还要她被死死勒住四肢,再无反抗之力!
宫雾此刻其实灵台一片清明,虽然在水中身形并不算灵活,但也象征性反抗了一下。
她在坠入深流的同时清晰看见有无数骸骨随着乱流被荡起,其中有人头兽骨,还有许多她分辨不出的鱼骨。
如同被强抓入乱葬岗的深处,无形水牢囚住她的腿脚,不许她呼吸动弹,便是要直接断绝所有反抗的可能。
不等多时,宫雾清晰看见有蚌壳在深水里缓缓打开,虚白的长长须角探出来,对准她的脖颈便扎了下去!
涂栩心此刻也被卷下了水,隔着数里对她悄悄传音:“小雾,你先假装昏死过去,让他吸干你的血,你死了我再杀了他!”
宫雾此刻已经在闭上眼睛装死,片刻后传音给他。
“师父,有点困难。”
“它那个触手,扎不进来……”
涂栩心急了:“你不要反抗,放松一点!”
宫雾也很想早死早飞升,一边忍着戳来戳去的痒一边传音回去:“我有努力了,但是刀都扎不透,它那触角上的牙更扎不透啊?”
阚寄玄此刻已经配合着在河底扮演死尸了,暗里加入他们的对话。
“实在不行你把自己手指咬破了给它吸?”
涂栩心怒道:“这么明显人家才不会中计!”
话音未落,宫雾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场:“哈哈哈哈哈!!别挠了真的好痒!!”
河妖&阚寄玄&涂栩心:“……”
事情好像本来不是这样的。
第70章
蚌精似觉不妥, 一时间滋生出更多的虚白触须,作势要将宫雾完全绑入蚌壳内吸干吞净,好纳走她的全部修为。
宫雾静静等了一会, 清楚它拖不动自己, 索性朝那蚌壳走了过去。
既然死不了, 也没必要强求。
她忽然很想试试自己如今到底有多强。
修仙至玉衡境界, 不仅可以祈雨降雪, 对灵力的把控和化用也远超过寻常修者。
她并非不能在水下召回仙伞, 仅仅是出于好奇, 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深浅。
河妖一见这姑娘主动入怀,有些迟疑和惊喜地加倍打开蚌壳,丝丝缕缕的触须自她的衣袍攀附而上。
宫雾在浑浊血水里依旧双目清明。
她此刻没有附着任何避水符,眼前洞察细微到甚至能看清它皮肤下游走的每一根血管。
只见少女举起双指,自颈间平切而下, 指节所触之处均是整齐斩断。
那强韧湿滑的须角, 在她指前如同蛛丝一般, 仅是信手一划便能悉数切开。
一根根触须被切断时, 浊绿色的血立刻喷涌而出,河妖猛然后仰,发出声嘶力竭的哀鸣。
不等它逃窜抵抗, 宫雾随意伸手抓住它蚌壳的边缘, 另一只手深入内里,径直去取内里的金丹。
她的动作平静自然,双指也如少女般白净明润,并非竹戏斋的锐利刀剑。
但指尖所至之处, 厚实难劈的血肉都在一寸寸被灵气切开,她只需要对着自己看准的地方伸手, 然后就能轻松取走。
金丹被蚌精的心腔用力吸附着,不肯放开。
宫雾微微皱眉,在惨叫声里回头看了一眼河底遍布的尸骨残骸,一用力便把它拽走了。
阚寄玄倏然结束装死,站起来冲她招手。
“姑娘!你若是用不着,把它当零嘴给我嚼了!”
宫雾一伸手抛去,数十根触须争抢着要把那金丹抢回来,可她仅仅是在蚌壳上敲了两下,它们便齐根尽断,再无复生。
阚寄玄一踮脚接住了,像在吃鱼皮花生那样嘎吱嘎吱扔进嘴里嚼碎,只听那蚌精哀鸣一声魂飞魄散,全身修为一并散去,轰得一下便成了一摊烂尸,人不像人鱼不像鱼。
与此同时,漩涡倏然失去法力加持,源源不每月四元可看全网独家连载更新完结文,搜索Q群巴1④⑧衣六九6③断外涌的水流都开始倒抽气着急速回流,添补地洞里被蚌妖及它的子子孙孙占据的洞府。
沿岸均成退潮之势,漫过水田屋檐的洪流也在快速回退,惹得外乡人都为之惊叹。
“退水了!!吃人的水淀退水了!!”
“莫不是那河妖又有唬人的诡计?!别去,千万别去!!”
“不会吧,好些尸骨都涌了出来,我头一次看到这儿的地面,头一次踩上去哩!”
“为了让这儿的老百姓安心,我们最好把这蚌壳送去官府,跟他们的官老爷讲一声,事儿已经平了。”
涂栩心蹲在宫雾身边,拿指节敲了敲蚌壳。
“之后回迁安抚、平土耕田之类的事,就由官差去组织安排,相信过不了四五年,这儿能恢复成往日该有的样子。”
宫雾很听师父的话,拎着比她还高的两个大蚌壳就飞去了慈州知府的衙门里。
官差们本来在闲嗑瓜子,冷不丁见天上飞来三个道人,吓得连忙作揖。
宫雾和和气气道:“叫你们知府来。”
此时知府本是在后衙里睡午觉打发时间,冷不丁听说有神仙来了,帽子都没带正就慌慌张张地赶过来,看见她手里那两个大蚌壳时更是一瞬间开了窍,连忙行礼致谢。
“我不是神仙,这位……”宫雾看向阚寄玄,决定不说出她的身份:“也不是,不过我师父,中间这位,是寂清仙尊。”
知府活着头一回看见真仙,也是吓得拜了又拜,忙令官差备好车马,即刻去抬着这两蚌壳游街示众。
不过多时,有吹拉弹唱的队伍集结完毕,衙役们身披红花喜气洋洋地出去游街,锣鼓鞭炮声里,师爷跟着高声唱和。
“明河庄大妖已除!百姓们可以回家置业啦!”
“仙人出手,平安百福!慈州至此也安定常在啦!”
“明河庄乡亲们!回家看看去咧——”
涂栩心全程没出什么力,本来是准备来帮徒弟收尸的,见他们欢天喜地摆出这个阵仗,沿街又有许多百姓在磕头祷告,忙写了几张符送给知府,对他说:“以后慈州再有天灾妖祸,去城隍庙或土地庙均可以烧纸请我,哪怕我真身不来,也会想法子帮你们摆平这些。”
知府连连道谢,激动地说话都打着颤。
这一道虽然没成功升阶,但积攒了不少功德,眼看着涂宫两人身上都有仙气缭绕,道心更加通透。
阚寄玄笑说:“我一个做魔头的,倒是跟你们一块做起好事来了,也罢,也罢。”
她牵挂宫雾与姬扬,不敢逗留更久,拿出手绘的地图说:“下个地方更凶,那便是霸鲸楼。”
涂栩心怕夜长梦多,提醒道:“咱们就选世间数一数二的凶险地方去!那些打牙祭的小祸事肯定有人去灭,替小雾寻死要紧!”
阚寄玄嗤了一声,道:“我选的就是天下第一,现在最危恶的地方,还就是霸鲸楼。”
宫雾一边随他们乘风行去,一边听得纳闷。
“前辈,那地方不是修行门派,怎么就出事了?”
阚寄玄在黑市里被关了好多年,早就听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门道。
“霸鲸楼宗主有个发妻,名叫崔成芳,多年卡在开阳境,说是修不上去了。”
“宗主本人都快要飞升了,发妻还迟迟升不了,他也是急着四处求方,怕是夫人早些年伤了根基,有意弥补。”
“噢,前辈先前讲过,”宫雾一琢磨,觉得不对:“现在无玄教都毁了,那夫人被偷走的修为应该都还了,说不定用不着我们出手咯?”
阚寄玄一摆手:“哎!你这单纯性子!”
“她没法往上修炼,那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天下哪有魔身修仙道的理?”
涂栩心差点被风呛着:“你说什么?崔夫人是魔界托生?”
“有仙姑思凡,那也有魔修伪身。”阚寄玄道:“听说这陈宗主年轻时风流倜傥,外室都有好些个,如今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拜堂的发妻是个魔障。”
宫雾小声说:“您这话说的……不像是向着她的。”
老婆婆如今又幻作与她年龄相仿的打扮,闻言翻了个白眼。
“嫁给凡间修士有什么好的?自甘堕落罢了。”
“真要受人敬仰,还不如投身魔道,一心修成天魔才是!”
“不太对。”涂栩心皱眉说:“宗主正值壮年,又即将升仙,还看不出一个伪装是开阳境的魔人发妻?”
“何况她血脉里带着的魔气,嗜血啖尸的喜好,这些都能瞒住他的眼睛?”
“所以这崔妇人才一年年的购置秘药,又装出病弱样子成日药罐子里泡着。”阚寄玄森然一笑:“她从前买的几味药,引子可都是我的血。”
宫雾想起师兄同她讲过的密辛,听得后背发凉。
“秘药……都是做什么用的?”
涂栩心立刻捂住她的耳朵:“你年纪还小,听不得这些!”
“有啥听不得的,”阚寄玄拿指甲尖剔牙道:“不外乎就是媚术房术,滋阴取阳呗。”
“再过些年,那宗主也该发现自己肾元泄尽,快成药渣了。”
宫雾被捂着耳朵,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没听清楚。
“啊?”
涂栩心仍虚掩着她耳朵,对阚寄玄说:“所以那地方妖邪,主要是这个夫人?”
阚寄玄按下云头,提鼻子一闻,脸色凝重起来。
“不对劲。”
她身为魔界霸主,自然能看清萦绕在霸鲸楼仙宗内外的瘴气幻雾,越看越心事重重。
从前她听说过这里门客如云、弟子数万,绝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涂栩心见她神色不对,自己往下瞧,问:“有专门真对仙人的目障不成?”
“有,而且很多。”阚寄玄的表情变了又变,不敢贸然落下去:“这里头不止她一个天魔。”
宫雾一愣:“崔夫人已经修得大成了?”
“不止,不止,”阚寄玄沉默许久,仍不敢落下去:“七年前我来这里时,还不至于凶险到这般境地……”
那时候宗主被蒙在鼓里,崔夫人假作病弱,但已经暗暗调遣许多魔人混入霸鲸楼里,偷换着势力范围。
如今这已经是……
“涂栩心,你我最好备着传令之物,情况不对立刻叫救兵过来。”
她还未调度交代好后事,宫雾已只身下去,不作犹豫。
“回来,你急什么!”阚寄玄伸手要拽她,扑了个空,很是上火:“哪有这样冲着送死的!”
“你忘了,她就是奔着死去的。”涂栩心跟着落下去:“搞不好又扑了个空,没法破阶。”
他确实被阚寄玄镇住,跟着小六壬捏了个卦象,预备着提前叫人来帮忙镇场子。
最坏的情况,便是这宗主已经被杀了,整个地盘都成了崔家的修魔山庄呗。
卦一出来,涂栩心自个乐了。
哟,是大吉。
霸鲸楼里已经少有神智如常的人了。
此地临海而建,九楼环一构成十全的格局,最中央的高楼更是巍峨耸立, 颇有高山之势。
据说至中楼阔可跑马, 便是其余九楼的人一并都涌进去, 位置一样也绰绰有余。
紫藤萝花披散各处, 将霸鲸十重楼都染作浅紫般的花树模样, 风吹时更有花海翻涌如浪潮, 本是一大奇景。
只是……此地不再有生机, 便是端茶送往的小厮也两目空空,让人看得生怖。
宫雾隐隐记得,最初时霸鲸知白都与月火谷交好,且当时还一并带人去围剿金烟涡。
后来因为她的祸名,霸鲸楼又带兵远征, 差点要踏平他们的山谷。
再往后, 元贤仙会里, 纸人附身四处作乱, 霸鲸楼内有叛徒暴起,这门派便被众人默契排斥,不再往来。
哪怕有其中长老一再解释他们并不知情, 一切都是贼人挑拨离间的阴谋诡计, 但因着他们引入内鬼的缘故,当时元贤仙会死伤数百,也是欠了一笔深恨血债。
十年一过,如今呢?
她没有隐藏身形, 反而是有侍女快步而来,端正着行了一礼。
“宫小姐既然造访, 请随我来中楼吧。”
宫雾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见那侍女双瞳无神,说话时一板一眼,活似木偶戏的傀儡。
她没有动,对着这传声筒道:“谁来请我?”
“自然是崔夫人。”侍女露出空洞的笑:“如果阁下想见一见房宗主,当然也可以。”
宫雾沉默片刻,身旁已有涂栩心落下云头,面露警惕。
“此地陌生,布局里怕设了机关,还是一切小心为好。”
傀儡侍女不再说话,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他们两人迈步向前,同她穿过外层的林立高楼和长廊小院,往最深处的中楼走去。
按理说,这里有上万人同吃同住,高低都应有人声踪迹。
就是按涂栩心二三十年前造访此地的记忆,也本是繁华热闹,而非如今的一片死寂。
宫雾深呼吸一口气,内心终于因这片死寂生出怯意。
“阚前辈呢?”
“她在阵外等候,”涂栩心翻出手腕,给她看命寿线上的两颗血珠:“如果我刺破这血珠,她那边会立刻收到消息,派更多人过来料理此地。”
侍女脚步很快,像是根本不打算等他们,鬼魅般一路往前飘去,渐渐就没了踪影。
而顺着这条长廊一路行去,正好就能见到蛛丝密布的至中楼。
说是‘楼’,更像是将九宫六院的偌大皇庭一层层垒起。
单是两扇广开的铜门便有六驾之宽,旁侧更是一眼望不到边缘。
“听师父说,从中北门骑马跑到中南门需一炷香的功夫。”涂栩心仰望道:“难怪霸鲸楼建宗近千年,但这栋楼两百年前才将将修好。”
宫雾想起绵德宫教习的仙门各派秘闻,问:“最初是不是只有三栋楼?”
“对,那边,”涂栩心下意识转身指去,话音戛然而止。
那边哪里还有什么辉煌华丽的千年老楼。
西北方的断壁残垣如同三根断木,如果不仔细辨别,倒像是风雨中摧折的枯木!
他哑口无言,握紧佩剑。
“我们进中楼?”
“进吧。”宫雾反而定下神来:“我倒要看看,内里得是什么凶煞境况。”
铜门双刻踏云九鬃麒麟,蛛网好似棉纱般四处卷绕,尘烟能叫人呛咳着速速逃离。
可也在这个时候,她和涂栩心同时闻到一股奇异的炖肉香气。
“别是人肉吧……”涂栩心捂鼻道:“我都不敢多闻。”
“是牛肉,”宫雾小时候在膳房帮厨多年,轻易分辨出来:“好像还能闻见隐约甜味,像在蒸什么糕饼。”
“他们夫妇两还有心招待我们吃饭不成?”涂栩心冷笑一声,迎面差点撞上一块血珊瑚般的影壁。
宫雾把他往回拽,疑心道:“哪里有在这里放影壁的道理?”
她下意识抬头仰望,见那影壁似乎还有四处,且高处有大片的绸缎绫罗,似从天际般垂落成帘。
观望时,那‘影壁’挪动半寸,有足以震破心脉的巨响笑声传下来。
“哟,贵客来了?”
声音之烈,大到足够令人浑身发颤,心腔立刻传来本能的不适。
那一刻,五处影壁并在一起,才显露出脚趾般的隐约轮廓。
女人坐在回旋长梯前,低头而笑:“这么小一点,也不知道够不够填个牙缝。”
“是人……竟然是人……”涂栩心悚然道:“那影壁,是她涂红的指甲!!”
连指甲都比他们全身高出大半头,她全身该是多少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