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元、洞明、瑶光、开阳、玉衡、天权……”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把最后三重说完。
“还有天玑、天璇和天枢。”
涂栩心想到什么,怔怔看向师父。
昊乘子颔首道:“不错,哪怕修得仙身,还有更高的三重境界。”
“你已毁弃肉身,澄心入道,但戾魔凶险难屠,未必能凭道行强行降服。”
严方疾道:“师父,这三重有什么不同?”
寻常修行者能达到玉衡的都属于万里挑一,更不知道成仙之后的许多。
“凡是登上千重天阶,玉册敕封仙号的,都已经是天玑境界,能亲手凝聚灵气仙华,制出种种法器灵宝的仙髓。”
“天玑道者,可以开创独具体系的修炼功法,法身碰触过的食物被凡人吃下,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如果再升一阶,成为天璇道仙,七八成都会被敕封为天官兵将,重大因果前都会被调派遣用。”
“寻常仙人,十有六七都停留在天玑,仅有两三成能凭天赋造化再度晋升。”
“至于天枢境界,”老人微叹:“那便是罕有的存在了,天书都存着许多敬畏,不敢记述更多。”
阚寄玄虽然是魔头,全程也是仔细听着,说:“旁的神仙就算要修炼,也得有千百年的渡劫轮回用以开蒙。”
“可小雾她修得……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轮回道。”
愈死便愈强,破而再立,快到能击破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仙身难毁,”昊乘子叹气道:“你当是斩灵台是随便能去的?”
“不急,”宫雾早已有了决心:“我去会会戾魔。”
她同阚寄玄再度飞去魔渊深处,还未降到一半,黑鸾花豹飞身相迎。
它们随姬扬在深暗洞窟里镇守太久,几十日都过得犹如一瞬。
宫花橘一抬鼻子嗅到宫雾身上的仙气,试探着咬了咬她的裙摆。
“不许吃。”宫雾拍了拍它的脑袋:“我还要见我师兄呢。”
她落在洞窟门口,在幽静里一眼便望见姬扬的那双眼睛。
“你来了。”姬扬淡然而笑:“恭喜。”
宫雾眼眶又红起来,快步奔去。
“师兄,你收了法式。”
姬扬听话地松开双手,立在一旁看她。
宫雾把双手掌心按在棘刺圆球般的重重法阵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剑仙的法阵被包裹在最里面。
她的灵息想要触碰到那戾魔的本身,首先要在不破坏封印的情况下浸入不同仙宗的法印深处,如气雾般周转变化着越探越深。
双目闭上的时候,宫雾的灵华仙气变得越发纯正。
不同角度的法阵结印,或凌厉或暴戾,均是对远古戾魔的深刻镇压。
她的灵息在轻巧绕开每一处凶险,直到叩开剑仙的锐利灵剑,让浅白灵雾渗入黑烟之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尖利的咆哮嘶吼充斥着她的灵台,内里尽是是绝望疯狂的恐怖景象。
浅白灵雾不为所动,反而任由黑雾穿行翻滚,在识别理解其中的所有构造。
戾魔不过是凡人给它取得名字。
世间唯有恨意无穷无绝,越杀越烈。
宫雾以灵识探入的时候,能清晰看见三千世界汇聚而来的无数恨意。
浓烈的,不甘的,癫狂的,一样一样都在极力将她吞噬。
可同样的……她也可以吸纳它们。
与此同时,阚寄玄紧紧盯着法阵深处黑白两雾的形态变化,随时准备截断联通救下宫雾。
只见宫雾调理气息许久,把灵识抽离回来。
“我需要再死两次。”她清晰道:“只要升到天璇境,就可以吸纳这法阵里的全部。”
“然后呢?”阚寄玄没有放松警惕,问:“三界怨念无穷无尽,便是今朝凝结的戾魔被你吸纳了,之后还会卷土重来吗?”
“会,”宫雾从容道:“再吃一次就好。”
“它敢来我就敢吃,问题不大。”
不远处,姬扬在垂眸轻笑。
宫雾看过去,心里又在怦怦跳。
她分明是成仙了,看见他时还是会有些羞涩,抿着唇不好意思再说了。
阚寄玄能看见姬扬周身的灵气,说:“还有个办法,就是你守在这里,让你师兄想法子破阶成仙,你们合力退治,说不定也能轻巧解决。”
“不用想法子。”姬扬轻声道:“我已能登临天阶了。”
这十年里,他独身修行,七情绝断,早已修为满溢,只等一个渡劫的机会。
“如果能帮到小雾,我现在便去登仙阶。”
宫雾怔住几秒,忽然道:“师兄,你再留在这里几日。”
“我同它周旋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周身脉络,只需要功法再高一筹便能完全吸纳。”
她的私心不断翻涌,此刻虽然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又有一种不得已的羞愧。
师兄,你若凭了无情道就此成仙,我们缘分便也就彻底断了,对吧。
再缓几日,哪怕就几天。
阚寄玄皱眉不语,有点烦躁地抓抓头发。
“老婆子我打不过你了,麻烦。”
她现在甚至不能离宫雾站得太近,否则会被清冽仙气刺伤。
从前那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死了几次以后强成这样,气人!
姬扬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看她此刻的神情。
“你想怎么办?”
“去一次斩灵台。”
“斩灵台乃是触怒天律的处刑地,”姬扬叹息:“你乍一成仙,便要去犯忌讳了?”
宫雾跺了跺脚:“我先求求守门的天将,要是不行,找个最轻的死罪受过便是!”
阚寄玄伸手捂头:“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
不过多时,她再度飞临天界,自南天门前往天庭。
涂栩心得了阚寄玄的嘱咐,一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生怕傻徒弟一根筋犯浑被贬下去,周身道行全都毁掉。
哪想到南天门的两位门将一见到宫雾便行了个礼。
“纯罗仙尊,寂清仙尊,属下已等候多时。”
宫雾本来还准备硬着头皮猛冲,看见天将手中的长戟时临时犯怵,强硬姿态瞬间软和下来:“有话好说,我,我没那个意思……”
涂栩心立刻道:“主意都是我出的,你们不要罚她!”
“师父,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右天将拱手道:“纯罗仙尊今日是为了去斩灵台,不错吧?”
“请往西北方向行去,不须带文牒之类的凭证,上头早已吩咐,此番因果早已应在仙尊身上,今日自便行事即可。”
宫雾用力拽了拽师父的袖子。
“我没听错吧?”
涂栩心怔怔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可能连南天门都进不了,搞不好会被夺了封号死在这。”
宫雾用力摇摇头,扬起大大的笑容。
“师父!我可是轮回道!天庭早就知道了!”
“走,我们去斩灵台!”
斩灵台前长风呼啸, 一轮皓月犹如玉轮,大到几乎充盈半数天幕。
半帘天穹都是浑圆澄金色,罡风吹得衣袍狂摆, 让宫雾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独自立在高高孤台上, 头顶便是高悬的九龙斩仙铡。
要破灭已入仙阶的法身, 需用到至烈至凶的煞气, 铡刀本身反而仅是走个过场。
不需说宫雾此刻的感官, 便是同样仙人造化的涂栩心进了禁地以后, 哪怕是远远守着她的背影, 也觉得法身被时刻剐剜般生疼。
这里已是集结最狠厉咒法的诛仙阵台,而似乎也只有在这三十六重天最高的地方,才能离月亮这样的近。
一伸手便能触及般,满目都是云雾金光。
宫雾张开双臂,此刻已有慷慨赴死的畅快。
连天条都知道她命数至此, 倒也是走了漫漫长路, 终于抵达重重死劫的最后一关。
只此一遭, 她便可以飞升化境, 结束因她而且的这一切纷争。
行刑官高声道:“纯罗仙友,今日为你践行,敬酒一杯。”
桂花酒乘风而来, 琼浆般一闻便能大醉。
宫雾伸手接过冰玉玲珑杯, 将酒液一饮而尽。
“好,好,好!”她大笑道:“请!”
涂栩心看得暗暗惊惧,仍是不忍。
“轰!”
苍穹至高处的九龙斩仙铡倏然落下, 引动天雷霹雳闪着银紫光芒重重劈下,将她法身彻底击碎!
“小雾!!”涂栩心忍着剧痛道:“活过来!!你一定要活过来!!”
一雷动千雷生, 此刻竟然连风云也为之卷动翻搅,天地悉数变色!
爆裂雷声足以击穿天下人的耳朵,斩仙煞气刚劲无敌,竟让霹雳击穿三界,连魔界都地动山摇!
魔窟深处,阚寄玄在同姬扬填补法阵,察觉厉雷时神色骤变。
“不好!好狠的煞气,法阵都要裂开一道口子!”
山脉震颤,河流改道,狂烈大雨在人间倾盆而下,江流更是怒涛拍岸,几乎如妖兽般浪涌嘶吼。
涂栩心在狂劲罡风里竭力找寻宫雾的残影,以袖子挡住眼前,努力看清更多。
他身后的天兵天将更是倏然一惊,道:“快看!起星了!”
“起星了?!”
涂栩心怔怔抬头,此刻再也顾不上煞气的侵蚀,亲眼看见有一颗微小星辰在天穹缓缓升起。
长发及腰的少女睡在星辰深处,被柔和的光环绕呵护,如同初生般澄净清澈。
狂烈天雷并未停歇,飓风暴雨越发凶厉,可星辰越升越高,在万千星辰里寻去了自己的位置。
炽亮圆月映照天地,安宁如初。
“宫雾,宫雾!!”涂栩心笑得流出眼泪:“快醒过来吧,你活了!!”
似是听见他的呼唤,宫雾在星环里缓缓睁眼,也是被自身处境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光晕,然后半是试探地离开星位,看见那颗小星星依旧留在原地,如同独属她的永恒星宫。
涂栩心对着天幕大喊:“走!我们回去找你师兄!”
话音未落,又有纸鹤迅疾飞来,在斩灵台上几乎要被劈成灰烬。
“快点过来!!”阚寄玄疾声说:“天雷劈到地底震破了法阵,这边已经杀起来了!!!”
宫雾扬袖护下纸鹤,同师父一起掉头下界。
她乘风急降,发觉涂栩心还在猛看自己。
“师父,咋啦?”
“你现在像……”涂栩心找不到合适的话:“像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宫雾很开心:“我变好看了?”
……举世无双的那种好看。
他们降临魔界时,连凶厉瘴气都退让三分,对真仙十分忌惮。
此地虽然常年有血雾弥漫不散,以至于大地上一片红气,可因为宫雾的存在,凭空像是多了个清除戾气的屏障,所到之处魔气退避不及,纷纷散去。
宫雾回头看来时的路,见一程都有星光熠熠,果真漂亮。
魔窟深处已有多位散仙聚集布阵,设法张开结界阻止戾魔本体的膨胀。
宫雾赶到现场时,阚寄玄与姬扬都被关在内里,在与那血黑雾气周旋徘徊。
不能战,不能杀,越屠越凶,毫无尽头。
眼见有仙姬降临,花听宵下意识道:“老涂你是去哪搬救兵去了?”
“那是小雾!”
众人倏然转头,看得发愣。
“啊?”
“啥?”
“那是小雾?!”
宫雾顾不上一一打招呼,只身融进法阵深处,抬手按在那戾魔的正中央。
血黑浓雾一瞬将她包裹吞噬,如同吸血虫般极力掏空她的血肉,想要纳为己有。
少女闭上双眼,任由哭叫声与血肉的刺鼻腥味将自己包裹,即将遁入虚空深处。
她将和它做最后的对峙,且只会留下唯一一个幸存者。
下一秒,她的手被姬扬用力握紧,不许她彻底下坠。
“一起。”姬扬平静道。
“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宫雾想挣脱开他的手,急道:“师哥!!”
“知道。”姬扬握得更紧,脸上的血迹如同刺青:“走。”
昼昼夜夜,我与它周旋已久。
他们同时被血雾彻底吞噬,陷入无数幻海惨景里。
是蛮族屠城,血流成河。
连井水里都浮着孩童的尸躯,无尽的杀戮里怮哭声不绝于耳。
是生死诀别,彻底爱错。
几世缘分修错遇错,肝肠寸断里恨意犹如钢针刺骨,狠狠扎进识海最深处。
是妇人分娩,罪人凌迟。
痛楚足够轰穿人的天灵盖,要嘶吼着挣扎着毁灭掉所有的理智。
戾魔本质便是万千恨意的凝聚。
可宫雾如同在深海里遨游一般,此刻无法被它抢掠半分灵台的清明,反而怔怔出神。
她握着姬扬的手,在山呼海啸的尖利恨意痛楚里看向他。
姬扬,你会不会已经爱了我很久。
在万千的恨里,我好像只是看见你的爱,便暖到足以忘却所有。
青年始终与她十指紧扣,共同熬过所有的苦楚疼痛,始终没有放手。
宫雾很小心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放松呼吸,在彻底浸过黑雾周身后予以吸纳。
如同光吞噬影,昼饮下夜。
她仅是放松下来,甚至扬起几分笑意,便能让它们融化消散,然后被吞没到成为她的影子。
法阵之外,众人只见结界裂缝越来越大,几乎如冬日里结冰窗花般布满全部,纷纷拿出刀剑法器准备拼死一战。
却在此刻,那结界破碎炸开,散得漫天都是。
黑雾一瞬被彻底吸纳,融作真仙的落影。
戾魔彻底消散的同一时间,现场所有人都直觉精神一阵,有说不清的爽快舒畅!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再也不用为这剽悍凶物担心受怕了!!
“好——”有人喝彩道:“可算是解决了,我今晚要痛饮三大坛!”
“真被吸走了?这千年的祸患就搞定了!”
“是啊!你看那还剩下什么!”
有人难以置信,冲过去再三确认,生怕戾魔卷土重来。
有人又笑又蹦,拉着自家掌门嚷嚷着要回去摆宴吃肉。
更多人围到宫雾身边,仔细看她如今的模样。
——这还是当时那个干瘪瘦小的山丫头?
她真是宫雾?宫雾真成天上仙姬了?
纷乱喧嚣里,宫雾逐一谢过人们的关心询问,说:“抱歉,我还有事要做。”
姬扬看向她,目光似是询问。
宫雾已经做好了彻底同他诀别的准备,说:“走,师兄。”
“我们去千重云阶。”
你早该去往那里。
这些年守着我的日子,谢谢你一直在。
他们飞向虹陵,再度来到光华凝成的长阶前。
人间风雨交加,余雷未散,但长阶仍是凝着华光,毫无变化。
踏上长阶,至此飞升,师兄,你去吧。
他们之间似乎不用再多言什么。
姬扬许久才松开宫雾的手,见她笑着点一点头,便踏步而上。
他年少便天赋禀异,如果不是因为许多波折,修为早已足够登仙。
真正走上长阶的那一刻,青年的长袍飘扬而起,周身魔气缓缓散尽,重回清俊从容的模样。
姬扬本应是极好看的人。
他的打扮仍如她坠落毒池的那一天,碧绳束发长袍含风,身如修竹眉似深叶。
再靠近些闻,有很清幽的薜茘花香气。
他回眸看她,凝神许久。
似乎不肯成仙,留念人间。
一双墨瞳,如世间最深的良夜。
宫雾的心里砰砰直跳,也不知自己在紧张还是彷徨,仍笑着望他。
溯舟,你已经将七情六欲悉数斩断。
你会去更高的地方,也许会成为一方神官,从此受尽世人敬仰。
师兄,那些束缚你的,都不再存在了。
你快去吧。
她心里暗暗想着,手指握紧裙边,佯装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还有什么又痒又痛,似说不出口的玩笑话。
姬扬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念不止,如风摇铃。
……终是放不下你。
“回去吧,我们成亲。”
青年迈步而下,重回她的面前,伸出修长白净的一只手。
此刻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只觉得如释重负,笑容真切。
“小雾,他们许给你的,我加千倍。”
宫雾怔在原地,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
姬扬说出此话时, 似是一无所有的状态。
他原本仅是一介无情道修,又生于月火谷这般紧巴巴过日子的地方。
单说他自己有什么能拿出来做聘礼的,恐怕不多。
宫雾先前被聘婚数次, 无论是抱朴府还是虹陵胡氏, 均是聘礼千车、红匣无数。
姬扬此刻骤然求亲, 连一只镯子都未备好。
可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说千倍, 不管是心意, 是许诺, 都足以让她怔怔失神。
“好。”她生怕他反悔, 又不肯让他委屈:“可你的修为,你的一身仙气……那些都……”
“我道心已满,只是以后怕要重择一道。”姬扬回身望向漫漫仙阶,开口说:“你先回去。我三日后回来找你。”
“我不。”宫雾说:“你要么现在登仙,要么和我一起回去。”
已经有那么多波折意外, 她不想再多等哪怕一天。
她满心地等着失去他或得到他, 但坚决拒绝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卦故。
“哪有急着嫁人的。”师兄笑着抚起她的碎发。
“回去吧, 信我一次。”
“你保证按时回来?”
“我保证。”
他的声音始终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去信的蛊惑。
宫雾被姬扬的指尖一碰, 人就有点犯迷糊,竟然还是答应了。
她一个人回了月火谷。
众人都以为姬扬飞升登阶去了,聚在一起准备哄她开心, 见宫雾神情迷茫, 脚步微晃,更是七嘴八舌。
“小雾不难过!以后仙界你又多了个陪伴助力,将来便是领了神职也有人能帮扶着,是好事!”
“我们小雾就是漂亮呀, 当年像个小麻雀似的,现在已经变凤凰了。”
“师妹这气质不得了啊……我啥时候才能成仙, 真是的,羡慕死了。”
宫雾呆了几秒,说:“师兄同我提亲了。”
涂栩心:“……?”
阚寄玄:“……??”
严方疾:“……???”
“他说让我等他三天,然后就同我成亲,”宫雾茫然说:“我本来没答应,他哄了两句,我就回来了。”
阚寄玄率然爆发:“哪有这么草率的道理!为娘我还什么都没准备!魔界那边的车马都没来得及铺红绸子这孩子是想作什么!不说了我回去安排鬼麒麟叼彩礼过来!!”
话音未落老人家一晃身不见了,留其他几位师尊满头冒烟。
“哪有这样草率的道理!”严方疾拍桌子道:“要提亲也该问问我这个父亲!”
“还要问问我这个师父!”涂栩心双手抱头:“你们两都是昙华宫的徒弟,咱接亲难道从昙华宫出去从昙华宫回来?!亲事要怎么办啊?”
严方疾呵斥道:“我还没答应让小雾嫁给他!不要胡闹!”
宫雾迟疑道:“他当时那么温柔,我便答应了。”
“……我本来就喜欢他。”她小声说。
严方疾与涂栩心面面相觑,都觉得恨铁不成钢。
“提条件呐!总得要求他以后三从四德不许纳妾吧!”
“有没有跟他讲以后谁洗碗谁抄经,谁扫院子谁喂豹子!”
“闺女你就是太实在了,男人一定要压着管,而且求亲这种事怎么能立刻答应,咱们要矜持一点!!”
宫雾被教育地有点心虚,本来还有些事想问问阚前辈,现在也找不着她跑去了魔界哪里,只能看向两位长辈道:“我想问问……师兄是无情道,他怎么能和我成亲呢?”
涂栩心愣住:“这个……”
是啊,姬扬七情绝断,还在月老那请符列文斩了红线,如果要废去一身修为,将来便是个废人了,他怎么能和宫雾成亲?
“还有,他说要出去三天,是要做什么?”宫雾迟疑道:“凡间嫁娶成家,大抵是要屋舍车马之类的,难道师兄采买去了?”
答案很快便出来了。
姬扬,凭本事去攒嫁妆去了。
他如今早已是半仙之体,修为大成且尚未登阶,能力早已凌驾于一众修道者。
虽然他有剑仙父亲全族的资产,也有阚寄玄亲授的魔界王位,但并没有把那些都放在眼里。
修道者最快赚钱的方式,便是接单子。
第一天,他接了江南白家的请求。
后者以万两黄金为礼,求他踏平群魔盘踞的庄公墓,取出其祖传的血灵珠。
据说那一夜麒麟扇仿佛下了场绯色的大雪,连带着松云郡内瘴气肃清,连小孩夜啼都一并止住。
第二天,他接了缎红坊的委托。
后者以京城十坊为礼,赠他织造扎染等生意铺子数十间,委托他再入幻境,救一人出来。
此事一旦有所闪失,便是离魂之囚。
可姬扬做到了。
第三天,他接了来自皇宫的钦令。
圣上下旨,让姬半仙行法事奏表,为大旱之邑求雨。
他写好敕文向上苍陈情,得到恩准后又捉来蛟龙数尾,令其行云布雨。
大旱得解,黎民怮哭,万千禾苗郁郁生长,饮饱甘露。
皇帝龙颜大悦,赐良田百亩,爵位二品,封灵源候。
第四天,他带着千倍彩礼,回谷求亲。
月火谷早已上上下下都竖着耳朵听外头传来的情报,连带着小黑鸾像只信鸽般一刻不停地忙着传递消息,大伙儿嗑着瓜子等着看师兄师妹欢欢喜喜地成亲。
姬扬踏云归来时,宫雾候在山谷门口,亲眼见他完好无缺地归来。
他难得脚步急促,一路长袖揽风,见到她时几欲伸手抱住,无情道心却针刺般警告着。
于是只能站得不近不远,低笑一声。
“还好你肯信我。”
宫雾眼眶红红地说:“你其实不用许诺那么多。”
“我要舍弃这身道行,便该为你考虑。”姬扬轻声说:“从头来过,恐怕比旁人还要更慢,辛苦你以后耐心等我。”
宫雾直接扑过去抱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
涂栩心在后面猛咳:“还没成亲呢!矜持点!徒儿你矜持点!!”
姬扬被道心刺得百骸生疼,却宁可这样被她抱着,知道宫雾松开才轻轻笑了一声。
他牵过她的手,先拜师父,再拜谷主,最后在严方疾面前磕头,重新开口,求娶宫雾为妻。
严方疾到底是舍不得嫁女儿,虽然知道宫雾心意,仍是问:“你怎么想,小雾?”
宫雾如实说:“我觉得在做梦。”
严方疾:“……”
涂栩心:“……矜持一点!!!”
宫雾确实觉得在做梦。
她暗暗地喜欢他,压着心意喜欢他,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地喜欢他。
然后突然,他要求她做自己的妻子。
他要和她拜堂成亲,白头偕□□赴仙路。
她就是觉得在做梦。
姬扬只是看着她笑。
严方疾还是皱眉道:“你这般决定,便是要废去这数十年里辛苦积攒的修为,当真想好了?”
姬扬说:“修仙无非瀚海取粟,可小雾只有一个。”
“若再有旁人要来娶她,我会发疯。”
他说得太直白了。
直白到让程师尊呛着了茶,让涂栩心扶着脑袋,为两个恋爱脑徒弟不住叹气。
好好好,好得很。
你们两天造地设,我负责包红包就是了。
直到严方疾亲口答应,涂栩心也跟着答应,两人在谷主那诚恳相拜,才乘着黑鸾花豹离谷。
宫雾虽然还在想成亲的事情,但也猜到了他要去哪。
“你要去找那棵罗汉松底下的……奇怪大编钟?”
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嗯。”
既然要废去全部修为,不如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他们来到印山脚下,再次见到了那棵巨佛般的罗汉松,以及它镇着的大钟。
后者一瞧见他们两,见怪不怪地道:“尔可予我周身道行否?”
姬扬说:“可。”
钟:“……?”
钟等了几百年了,压根没打算真碰见哪个糊涂蛋肯给自己一身修为。
“你再说一遍??”
姬扬:“可。”
钟:“不是,小兄弟我跟你说,我身上是背着诅咒的,要拿你道行就真是拿你道行,你想清楚行不行,这种事可不能胡乱答应的噢!”
姬扬:“你到底要不要了。”
“要要要!!”钟激动起来:“那你等着!”
只见霞光弥漫,锐器得解,有金玉相击之声铿然作响。
姬扬直觉无情道心一寸寸地崩解开裂,尖锐声响好似在他灵海深处不甘地怒吼。
滚吧。姬扬无声地想着。
他要去爱她。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最重要的,便是重新拾回人间爱欲,去好好对待他早该爱上的那个人。
霞光迷雾散去时,一个白发男子□□地站在他们面前,似乎是刚才的那个钟。
姬扬板着脸用袖子挡住了宫雾的眼睛。
“稍等稍等。”白发男子不太熟练地给自己变了身绫罗衣裳,很是满意地转了一圈:“花样还算漂亮吧?”
姬扬仍是面无表情,手也不曾放下。
“领口系好。”
宫雾:“咦?”
白发男子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把衣服袖子下摆全都规矩扎好,然后道:“我本是极乐罗的副门主,因着沾染桃花债太多,被门主一怒之下放逐此地,还立了这么离谱的条件。”
“没想到,真有人肯给我全部修为,不过我本来以为会有个美娘子姻缘邂逅……怎么是个男的。”
姬扬对他毫无兴趣,牵着宫雾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