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修轮回道—— 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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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都能让你痛彻心扉的最后悔之事,我在几十年前便做了个干净!”
涂栩心倏然站定,内心一时间涌起无穷的恐惧。
“你,你做了什么?”
“你这辈子最挂念的,无非是这三个徒弟。”涂栩生露出嘲讽的笑容:“弃婴,生来就是弃婴吗?”
话音未落,宫雾姬扬瞬间变了脸色。
“你!!”
“你做了什么?!”
涂栩心表情苍白一片,嗓子里带着血。
“他们,难道不是孤儿?”
“遇到我之后,当然便是孤儿了。”涂栩生如讲起温柔的童谣,如数家珍道:“姬扬,就在这座山上,曾经有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土墙上,有你师妹画下的两枚柳叶,还画着什么,你记得吗?”
青年嘴唇没了血色,身体剧烈颤动起来。
“是两只大鸭子,一只小鸭子。”
涂栩生享受着他此刻的表情,含笑道:“噢,你以为,那都是梦,是不是?”
很久以前,宫雾曾经开过一方幻海秘境,姬扬曾以柳叶为信,只身而入。
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英娘,看见自己的父亲山郎,以婴儿模样同他们在幻海里生活了数月。
久到他几乎沉溺在那个梦境里,不肯回归。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他对自幼缺失之物的幻想。
可从一开始,是谁生下他,谁哺育他,那些全都本该不是空白。
姬扬无意识地松开了拦住涂栩心的手,眼泪滚落而出。
后者踉跄着跪下,彻底失声。
宫雾用鹤伞对着涂栩生,说话时声音在发抖。
“那我呢?”
“你杀了我的父母,把我扔到了夜鸩山?”
“我还从未想过,你是最终的圣主。”涂栩生再看着她时,仿佛在看一副漂亮的作品:“你的生父母都不重要。”
“十八年前,我召你出世,你覆在婴身上,本来就是该死了又死的命。”
他的笑容陡然灿烂,以更狂热的语气道:“怎么样,每次都醒过来的感觉,是不是格外的好?”
“你不会死,不会湮灭,每次活过来都会变得更强,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命!”
“如果我是你,我便日日夜夜都想着去死,要不了几天便飞升成仙,有几个人还能成你的对手?!”
宫雾只听得脊骨发寒,抬手杀了过去!
“不要乱动。”下一秒,那人单手扼住她的咽喉,把她摁在银蛋壳前:“既然全身浸过我的鬼血,便要听令于我的禁制,你明白吗。”
鹤伞倏然落地,无法再听她的灵力调遣。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宫雾,你是万世恨意的化身,古书谓之戾魔。”
“这世间爱会消失,欲可满足,只有恨,在一次一次的死亡里不断加剧,在厮杀屠戮里不断新生。”
涂栩生死死按着她的命门,脸上露出狰狞的鬼纹。
宫雾竭力挣扎,可因为浸过蛋中鬼血的缘故,已经调动不了半分灵力。
她现在和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毫无区别。
秦簇久厉喝一声休得放肆,号令众人围攻而上。
下一刻,成百上千的黑袍信徒都持剑相杀,以惊人的戾气予以对抗。
“打得好,”涂栩生欣慰道:“多死些人,多流些血。”
他以不容置喙的粗暴力气把宫雾塞回那枚蛋中,口中絮语不断。
“这样好的极煞命轮,可惜生了个蠢笨小孩的心智,不如尽数炼化后归给我。”
“你知道吗,南魔阙的融魂炉,就埋在这枚蛋的下面。”涂栩生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业火,我早已备好了。”
若是能请来毁绝天地的圣主,他就为祂马鞍效劳,甘愿一死。
若是这圣主德不配位,那就由他取而代之。
宫雾被遏制到几乎快要窒息过去,全身力气都难以抵抗面前的这个疯子。
她不甘心,她不能被融成丹药,她不能死。
师兄,师父,师姐,师祖!!
眼前由鹤伞尖端破开的光亮缝隙,乃至此时此刻的所有声音画面,全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模糊褪色。
幽冥深处的业火猝然窜升的那一刻,宫雾瞳孔不受控制的散开,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魂灵在抽离融化。
意识彻底飞散前,她耳边回响起胡丰玉的话。
“你不怕死,这的确不错。”
“但你怕一样物事。”
“笼子。”
“死而复生也好,烈火炼身也好。”那人看她时眼神里带着悲悯:“你和狐狸也无甚区别。”
她的魂识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大殿内外厮杀成混乱一片。
当着众人的面,那枚蛋连同那个姑娘在被吞噬消融,如同冰和雪化入水里。
地底深处露出融魂炉的一角,而且随着蛋壳碎片的消失,边缘变得越来越清晰。
“先攻结界!!”昊乘子喝令道:“绝不能让他炼成那枚戾魔丹!!”
四面八方传来响应之声,但黑袍更如蝗虫般反扑回去,绝不肯让他们接近圣主。
南魔渊的兵马早已听从涂栩生一人的调令,此刻如阴兵过境般源源不断地涌出地面,将里外几层压得更加拥挤。
姬扬一人已杀到长发散开,鬓发脸颊都沾着污血,几乎要被恨意痛苦彻底吞噬。
乱军之中,涂栩心拼了命地抓住他的一只手,在天崩地裂的喊杀声里吼过去。
“溯舟,溯舟!!”
“此刻断情,即刻成道!!”
“只有成道,你才能救回她——”
青年停下动作,轻声说了句好。
爱,恶,喜,欲,哀,怒,惧。
七情断尽,仅凭一念。
一刹那间,涂栩心听见有什么一声声在破碎。
他双目倏然睁大,看见姬扬周身都在绽出青金色的光。
西北处疯狂杀敌的花听宵也懵了,看向那束人群里极为刺眼的光。
“那小子,那小子,直接——从开阳境破升到了天权阶?!”
那是他和涂栩心修炼无数次都未曾抵达的天权阶!!
到了这个地步,与成仙也只有咫尺之遥了!!!
涂栩生站在结界之内,微微摇头。
“困兽之斗罢了。”
“今日你们被我诱来至此,人数,兵力,无一是我的对手。”
待杀灭这些正道人士,多炼些血丹出来,无玄教又可以壮大门户。
好,很好。
就在此刻,织罗至圣的华毯倏然烧了起来。
涂栩生倏然回头,肉眼可见的惊慌警觉:“是谁!!”
他分明四处都布下水火不侵的结界,什么人在放火——
众人闻声齐齐抬头,见穹顶被倏然踏破,有两大正仙同时驾临。
一是剑仙,周身环绕数十把绝品仙剑,眉眼竟与姬扬有几分相似。
一是九尾狐,它身披霓光,高嗥一声便凭原型乘风杀来,扬爪劈裂融魂炉前的封闭结界!
剑阵展开的同时,训练有素的敌阵被倏然破开,越来越多的人乱了阵脚。
“还有救,还有救!!”涂栩心凭后背挡住突袭而来的毒箭,竭力道:“溯舟,快把小雾救回来!!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程集像是在更高处看见了什么,放声悲哭:“小雾!!你回来啊!!”
亦在此时,业火熔魂炉中有什么呲哗一声,像是即将冶炼完成。
姬扬将肉身与麒麟扇一并撞向那结界破口处,把师父先前交给他的穹筋瓶用力抛进去。
求求你留下来。他第一次想向人乞求。
小雾,求你留下来,哪怕我把我的命换给你。

那瓶子在无数注视下掉入炉中, 将那形态未定的光团悉数吞下。
涂栩生脸色大变,怒骂道:“你拿我送给你的瓶子,来坏我的事?!”
姬扬持剑一刺, 反手让那灵瓶飞回自己掌中。
涂栩生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哪里想到又来了两个真仙, 此刻绝不肯认败, 骂骂咧咧地便要与他们血战三百回合。
秦簇华迎身而上, 剑法利落漂亮, 不让分毫。
此刻, 漂浮高空的剑仙顾不上其他,径直唤剑飞来强行带走姬扬,又传音千里对三界众生道:“此处危险!!速速离去!!”
“不要顾及任何身家行李,走,快点走!!!”
与此同时, 九尾仙狐招来狂风, 已经是在凭用术法把修为偏低的人们强行送出去。
“师父!师父发生什么事了!!”秦簇久都有些扛不过这般剧烈的风, 一招广袖勉强挡住:“那丹药不是被收入瓶中了吗!!”
仙狐双眸金红, 声音急切:“她的本魔被放出来了,你留在这里,随我一起把本魔镇入南渊!”
“本魔?!”涂栩心被猛然刮走好几步, 扛着飓风吃力道:“小雾还活着没有?她变成戾魔了?!”
剑仙心知他们关切那女孩的安危, 此刻无法诓骗,思忖后还是说出实情。
“此丹炉用的乃是魔渊业火,别说凡人血肉,便是仙骨天器也一样能烧毁。”
“这姑娘是死是活, 魂归何处,现在都不好判断。”
“但你们看清楚——这丹炉里的光被瓶子悉数取走了, 阴影雾团可是越来越大,那便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魔!”
宫雾自出生起便被善念围绕着哺育教导,心意纯净又悟道修身,哪怕是后面屡屡横死都没有被开启过邪念魔心。
属于人的一面得到充分滋养,属于魔的一面反而沉眠不醒,直到业火痛灼才会被动解封。
可这戾魔便是不生不死的恐怖存在,若真是死了又死,不断膨胀蜕变到神仙难救的地步,这三界都会被一并毁掉!!
涂栩心扭头追看姬扬被强行送去了哪里,可飓风太大,卷走成百上千人飞去安全地带。
人影纷乱,尖叫哀嚎声混作一片,他现在保不住任何人。
下一秒,姬扬却逆风而来,不肯受任何的支配指使。
“她在哪里。”他此刻眼睛里都是杀意:“你为什么要送走我?你不想让我看见你要杀了这戾魔?”
剑仙叹息。
“戾魔死而复生,如恨意般越杀越强,哪里能一杀了之。”
“我只是想保护你。”
“为什么?”
“因为……”剑仙顿住,一时无言。
胡丰玉憋不住了,大声道:“因为他可能是你爹!!”
涂栩心表情复杂地看向姬扬。
“也,也许是好事,如果能父子团圆的话。”
“来不及讨论这些,”剑仙唤出十重剑阵,扬手洒出四张符咒将那融魂炉,连同内里的那一团阴影一并封存:“去南魔渊,把它镇压入最深的地方!”
“你们敢!!”涂栩生被秦簇华猛刺一剑,此刻右肩皮肉开绽,汩汩流血:“我就是要毁了这天下都能做神仙的人,放出戾魔杀了你们所有人!!”
“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你涂栩心!!!”
话音未落,涂栩生竟把剑身倒转,对准自己的命门。
秦簇华倏然撤回剑势,惊声道:“你要做什么?!”
涂栩生灿然一笑,冷冷道:“我仙不成仙,魔不成魔,最后好歹要做成一件事。”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剑刺入自己胸前命门,登时炸得血肉四溅!
涂栩心厉声嘶吼:“你,你,你!!!”
“不好,他是要引爆八重法阵!”剑仙带着那融魂炉猛然下坠:“去魔渊,去魔渊!!你们用所有灵力随我一起控住这结界!!”
此刻以那剑仙为中心,所有修为尚可的修道中人环绕成圈,同他一起遁入地下更深处。
姬扬虽然仍在惊愕之中,也即刻成为控阵的一环,不假思索地将灵力悉数注入。
“轰!!”
涂栩生身心爆裂的那一刻,八重祭器之一的鬼随之湮灭,丹炉里的晦暗雾气猛然分散,好似被斩得四分五裂!
它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凝聚成形,而且肉眼可见地开始膨胀变化,初时拳头般大小,此刻已经快要盈满整个炉子!
“师父,涂栩生一死,法阵会连环炸开,它岂不是要变化八次?!”秦簇华又惊又惧,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有没有办法切断联系,或者让那法阵没法爆开?!”
没等胡丰玉开口,其他七环已在瞬间悉数炸开,如同早已被精准设定的连环弩箭般刺杀这团雾气!!
“快沉下去,去魔渊深处!!”所有人都在竭力下降,不敢想等会有怎样的情况。
“轰!轰!轰!轰!!!”
眼见着那雾气膨胀出丹炉以外,以诡谲形态消散又聚拢,短短时间内数死数生。
“不行,炉子已经关不住它了。”剑仙一声厉喝,将融魂炉炸作齑粉,招来仙剑本体封于结界高处。
“此剑不灭,此阵不破,哪怕祭出我这条命,也不能放它出去!!”
雾气以极快速度长大到结界边缘处,明显受术法限制再难扩张,一团雾气里血污翻涌,幽怨恨念自内而外的扩散。
离它最近的一圈人很快感受到这股异样,强唤道心压住不适,问道:“仙尊,那是什么?!”
“结界压不住它的气息,”剑仙额头已经露了汗,沉声道:“它的恨念戾气会影响所有人入魔,还需要额外的压制抹杀。”
言语之间,八重法阵彻底炸灭,他们已经降入南北魔渊中央的天堑深渊里。
此渊邈无尽头,大约八百丈处有一岩洞,勉强够剑仙把那雾气扣押于此,联合众人结下百重法阵。
雾气不得舒展,如血肉横绽的墨色游鱼周旋不休。
哪怕靠近它几步,都能感受到那股蛊惑性极强的血腥戾气。
涂栩心完成属于自己的那几步结符施咒,退后到人群后方,看见姬扬一人站在此处。
青年背影极是落寞。
如同一夜间雪封千山,堵死了他的所有出路。
他环身仙气,如今境界已经远高于师父,远高于月火谷的绝多数人,离成仙也仅有一步之遥。
七情俱断,孤身一人,似是已经圆满了。
涂栩心却清晰看到,此刻的姬扬,已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晦暗。
他在这一刻甚至不敢与他说话。
然而忧郁了半晌,还是轻轻拍了一下肩。
“溯舟。”
青年隔着人群,遥遥看着那血污翻卷的戾魔。
“你说,那是宫雾吗。”
“我不知道。”涂栩心喉头苦涩,他想起宫雾,又想起同样横死的大徒弟丁清宜,闭着眼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痛然流泪。
姬扬已流不出眼泪了。
他的无情道心已然炼成,此刻内心空净无物,仿佛再无执念。
碧竹风姿的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似被山渊的烈风掏空了躯壳,什么都不剩下。
花豹无声无息地坐在他的身边,蜷着尾巴伏在地上,不再张望。
秦簇华远远看见这一幕,碰了碰变回人形后同样在加固法阵的胡丰玉。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她虽然是一方仙宗的掌门,也极少遇到这样骇然的情况。
“宫恩主……她还在吗?”
胡丰玉垂下长睫,凝思了很久。
“至少不在这个法阵里。”
那里面只有无穷咆哮的痛念恶念,没有元魂的任何痕迹。
他封好又一重密锁,松开手时后背都被汗浸湿,疲惫地叹了口气。
随后,胡丰玉转身走向姬扬,平静道:“装着丹丸的瓶子,给我看一下。”
姬扬没有动。
胡丰玉耐住火气,还是解释道:“我不是要碰它,或者她。”
“我闻得到她的气味。”
青年定定凝视他几秒,把穹筋瓶交到对方手中。
胡丰玉闻了下瓶子,然后等姬扬打开瓶子之后,倒出其中不再发光的银色丹丸,垂首嗅了一下。
“她在这里。”
“什么意思?”涂栩心急急道:“她还变得回来吗?”
“胡丰玉,宫雾那次为了救你,几乎在毒水烈火里融得不剩骨血了,她这次一定可以变回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胡丰玉交还灵瓶,低声道:“簇华,我们走。”
他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同秦簇华乘风而去。
涂栩心快要疯了,冲过去要去追他,被老仙祖伸手拦下。
“命数至此,”老人叹气道:“强求不得。”
长风里,秦簇华还是没有忍住追问。
“师父,您到底是闻见恩主的气味了,还是只是给那孩子一个念想,叫他至少能活下去?”
“恩主她,她还回得来吗?”
胡丰玉眸深如墨,又摇一摇头。
他已无话可说。
封魔洞里亮如白昼,千百层不同功法的结界将那雾气悉数困住,不容它被毁灭,也不容它恣意苏生。
关山岭会的掌门仍是面露愁色,对剑仙直言道:“虽然现在是镇住了,可老朽真怕变数横生,终是会把它放出来祸害三界。”
“光靠这些个阵法,会不会不太够?”
没等其他人附议,远处已传来清冷沉定的声音。
“我留在这里值守。”
姬扬平静地说。
“此生此世,不会离开。”

宫雾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觉。
也许是睡觉, 也许是从虚无里等待再次苏醒的时机,如同荒沙里有一颗种子努力地想要冒头。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拥有自我的念头,但更多时间里被浓厚困意卷走, 继续漫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小屁孩, 在月火谷里到处乱跑, 有时候被路边晾药草的簸箕绊了一跤, 哭着喊师哥给自己擦药。
师父似乎不太靠谱, 但是很慈爱, 对她非常好。
小时候都是程集师尊给她洗澡, 渐渐自己能学会了,就晚上抱着衣服跟在蔺家姐妹后面,像她们的小跟屁虫。
童年时她有很多忧愁的事情,最主要的还是自己不通术法,长大的那天就会被送出月火谷。
好想留在这里哦。
好想能学会法术, 也和大家一起修炼, 一起听课, 一起过年。
昏昏沉沉里, 她清醒的功夫从半盏茶的时间,慢慢延长到半炷香的功夫。
虽然还没有视觉,听觉, 但至少在五感全矢的状态里, 她还能维持一小会儿自己的意识,短暂地活一会儿。
每次昏睡都不知道到底有多久,直到最后,宫雾终于能长时间地保持清醒, 以及试探着找回五感。
眼睛呢?
我眼睛呢??
她很难想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所有人都冲去无玄教, 然后是一大片空白。
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空白。
小姑娘的意识在空白的虚无里飘来飘去,又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像树芽终于钻出土壤那样,腾地一下冒在半空。
她睁眼时被亮得快要瞎掉,捂着眼睛往后飘,发现自己像游灵那样,暂时没有实际的□□,也没有脚。
她现在是一团气。
那个亮得像太阳的东西,是一个什么法阵。
法阵被里千层外千层的封住,由于五花八门的符箓贴了太多,以至于字迹都被互相盖住,看不清写了什么。
宫雾本能地不喜欢法阵里传出来的些许气息,一溜烟躲得很远,跑出山洞时又吓一跳。
往上看是一线天,无穷高崖的正上方是小说Q群更新,搜搜8一4巴①流九六3可以加入月租四元血色苍穹,没有蓝天日月。
往下看更是无穷深渊,飞鸟虫兽一概难以生存。
她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有点委屈地往回转,这时候才发现法阵远处的角落里有个身影。
居然有个人坐在那里,背影都与黑暗融合在一起。
那人岿然不动,像是已经坐化,身上落了蛛网尘土,雕像般已然坐而忘道。
那人真奇怪。宫雾心想。
她的灵力仅仅能维持清醒,多花些力气往上飞离开这并不可能,只能留在这陪着这个雕像。
法阵里有一团血雾在咆哮尖吼,但都被厚重屏障封印其中,她其实听不太清。
宫雾把附近都转了一遍,又去研究那个尘灰满面的人。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闭关修炼……
她觉得蹊跷。
也不知道是坐了几十天,几个月,还是更久。
久到身上尘土落了厚厚一层,连面容都看得不太清晰。
如同被岁月封存般,那人狼狈落魄,如果不是呼吸尚在,她会以为他已经坐化,只留在这里了一具残骸。
她实在想离开这里,便又去洞口探望,忧心忡忡地想师兄师父会不会急坏了。
不行,去问问那人吧。
如果那人是个坏人……她也没得选了。
宫雾凑过去想说话,发现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也可能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连魂灵都不算凝结着,只是虚空里的一团气。
她的希冀彻底熄灭,直到他下一秒睁开眼睛。
如同感应般,姬扬魂识回归,此刻动了一下。
宫雾在看到他双眸的一瞬间,直觉自己有些发抖。
你,你怎么会是姬扬。
你在这里,在等我吗?
姬扬是谷中清流,墨发如檀,眼眸含星,怎么可能是她此刻看到的样子。
她极力想伸手去擦拭他脸颊上的尘灰,下意识地想要流泪,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没有手,没有声音,她想触碰他,可连微风都无法唤来。
男人并未看见什么,仅是轻声说:“我说过,不必带食物过来。”
一鸾一豹相继飞入洞中,一只带着食盒,一只叼着野果,双双飞到他的身侧落下。
姬扬已然得道,半仙之体不必饮食,也不必睡眠。
小枳把食盒往他的手边推,男人仅是看了上面附带的信,继续坐而不动。
宫雾一块凑过去看,上面有师父师叔写给他的话,以及劝他至少吃些东西。
从信里的字句来看,他们已经过来劝过他很多次,也想替他来守阵,至少轮换几日,让他出去见见天日。
“……哪怕是坐牢,也不用这般的苦,何必啊。”
师父写信时用力很深,墨迹都洇开了,她都能想到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豹子见他不吃,佯装生气般咬他一口,姬扬也没有躲。
宫雾无法同他说话,又晃到豹子和鸾鸟面前,试着喊它们的名字。
“小橘?小橘你闻得到我么?你看看我?”
“小枳!是我啊!是我!!”
鸟兽无所感应,最终只是默然地陪他守在这里。
她内心惶然,极力想做些什么,可也只能慢慢地等自己变得更加完整。
她真讨厌这种感觉。
很无力,什么都无法参与,也无法改变。
也难怪涂栩生会变成那样。
一直在无能为力的境地里,人会发疯。
她只能对着姬扬碎碎念几句,又或者倚着他继续昏睡,等待自己能变得更清晰一些。
在这期间,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每一个人都看不见她。
——就像人看不见风的形状,雾的脉络。
来得最多的是月火谷的人,每一个她都认识。
涂栩心每次来都想劝姬扬,有时候冒火了直接拽着他往外走,有时候两个人都搞烦了,在法阵旁边噼里啪啦一通打,看得很吓人。
宫雾隐隐约约能看见师父身上的仙气,有点吃惊。
师父怎么就成仙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记得师父之前死活成不了仙,后来呢……?
花听宵来的时候会带些乐器,犯病一样对着法阵吹笛子弹扬琴,美其名曰这儿戾气太重了,大伙儿都接收下阳春白雪的滋养。
程集会带很多书,以及例行给姬扬诊脉,确认他没有被戾气浸入血脉。
老师祖也会来,但仅仅是站在法阵前,例行加固和添补。
老人家知道劝不动这后生。
哪怕劝他睡一会儿,放过自己一会儿。
除此之外,也有外派的许多人。
各大仙门的人都不太放心这团血雾,会来这里看了又看,反复加固外面的挟制。
他们会当着姬扬的面议论絮叨,譬如这血雾里到底有没有宫雾的魂识,或者怎么上界的神仙没下来管管这件事。
宫雾听得很不高兴。
谁要混进那团一股血味的东西里啊,我明明在这里!!
姬扬几乎与山岩融在一起,不与他们言语半分,也并不听他们的猜测议论。
胡丰玉偶尔会来,身旁会跟着一堆小狐狸,或者是缎红坊的各个弟子。
还有个长得很像姬扬的剑仙,会静静在这里站好久,像陪着姬扬一样。
但他们两个都不说话。
每次这两个人静静地呆在这里,宫雾就会围着转了又转,等得憋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看到一个足够能让她惊喜的人。
阚寄玄。
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嚼老仙祖做的梅干。
她一瞧见宫雾,说:“哟,闺女,你在这呢?”
宫雾和姬扬同一时间猛然回头。
宫雾都快哭了,用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手抹眼泪。
“您看得见我?!真的看得见我!!”
“当然咯。”阚寄玄坐在她旁边,乐呵呵地继续嚼梅干:“我现在怎么也是魔界总主,这点通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姬扬目睹阚寄玄对着一个地方在说话,眼睛里的空洞终于消散。
“都发生什么了?我,我还能变成人吗?”宫雾都快疯了,憋了好些天没人说话,这时候一堆问题冒出来:“能不能让师兄也看得见我?您告诉他,我就在这啊,他能不能吃点饭,出去转转啊!!”
“师父真的成仙了吗?师兄他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这个法阵到底关着什么?为什么他天天守在这个鬼地方!!”
她一边哭一边问,眼泪哗啦啦的根本擦不干净。
阚寄玄本来想回答,但宫雾太激动了,她也不好插嘴,就等着她一样一样问完。
“首先,现在是端成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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